(一)

王城灯火摇曳,火光照亮了回廊、花园和天空,照亮了即将到来的暮色。佩拉坐在车上探头向车窗外望去,原本熟悉的宫殿上插上了印着希德尔家徽的旗帜。希德尔家的家徽是雄狮,金色的雄狮旗帜在金鸾城宫殿内四处飘扬,颇有气势。希德尔公国和周边的国家都建立了友好的关系,因此此次出席的异国使臣也很多。除了代表着埃克苏王国的诺兰之外,还有苏米尔蒂亚、莫里斯王国等国家的使臣。

马车在宫殿的门口停下,一下车就看见朵拉站在宫殿的门口,忙着招呼各国的使臣,托马斯却不知所踪。大概希德尔王也知道托马斯上不了台面,所以让朵拉出马来应付吧。但朵拉确实没有让人失望,她今天穿着一身精致的小礼服,耳朵上别了一朵玫瑰花,浅灰色的羊毛披肩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她看见佩拉洛斯一行的到来,礼貌地中止了面前的使臣和她的谈话,转向诺兰:“诺兰亲王。”她微微鞠躬,模样优雅极了。诺兰一行也纷纷回礼。

“请先进场就坐,会有侍臣带你们去的,恕我不能为你们引路。”朵拉甜甜一笑。

“无妨,朵拉公主今日辛苦了。”诺兰带着随从们走上台阶。朵拉抬头瞟了一眼佩拉,憋住了笑。佩拉今天穿的正是初见时的那身军礼服,在微弱的火光下,朵拉恍惚间又回到了被梦中的骑士大人轻轻扶起的那一天。缘分这种东西有时真的说不清道不明,那时候的自己根本想不到有一日会和佩拉如此亲昵。

早知道应该叮嘱她穿裙子来的。不过军礼服……也算是佩拉洛斯的特色吧。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朵拉向骚动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一辆镀金的马车停在了阶梯之下,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军礼服的男人,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但鼻梁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他三十出头的模样,眼中却总是含着半分星芒,像是刀锋出鞘。男人在马车旁站定,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的女人,穿着华丽的衣裙,头发高高挽起,看起来很有气质。一直站在朵拉旁边和朵拉交谈的使者这个时候不由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希德尔公国这一次的宴会,可真是颇有派头,就连一向不愿意和周边交好的苏米尔蒂亚都前来赴宴了。”

啊,苏米尔蒂亚……朵拉这时才看见女人胸前闪耀着的家徽。这个女人是苏米尔蒂亚的大公主,也是苏米尔蒂亚未来的王位继承人。自从在新年战争中被埃克苏打败,苏米尔蒂亚王室突然变得低调了起来,有传言说是因为那个野心勃勃的老国王的身体在这场战争中被拖垮了,整个苏米尔蒂亚王国都处在一种江河日下的悲凉之中。而将要继承王位的王女也陷入了婚姻危机,在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内乱之后,王女和丈夫离婚了。整个苏米尔蒂亚现在都处在一种微妙而危险的氛围之中,而和周边的王国交好也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和埃克苏想要结成友好暂且不可能,毕竟埃克苏的新任执政者哈维尔在新年战争中直接参与了指挥作战,那么希德尔公国显然是苏米尔蒂亚的第一选择。苏米尔蒂亚原先只与罗曼有所冲突,如今改朝换代了,和希德尔家族之间尚未结怨。加之希德尔王与埃克苏一直努力建立友好的关系,也可以从中牵制埃克苏对苏米尔蒂亚的敌视。

听见身后一番吵闹的佩拉转过头,看见了苏米尔蒂亚的使臣,那一刻,那个男人也正好抬头看着她和尼莫。正是他,凯文·瑞西,苏米尔蒂亚黄金铁骑的统帅。在那一刻佩拉的眼中划过一丝嘲讽和戏谑,她还记得在新年战争的战场上,这个男人面对自己,是怎样落荒而逃的。

“没想到这个懦夫还活着。”佩拉轻笑了一声。

“是啊,他除了会偷袭,就是会逃命了。”尼莫的眼中杀意燃起。在最后的交战中,凯文拨转马头逃跑了,若不是当时将军那边更为紧要,尼莫或许就追上去了,凯文如今也不会完好地站在这里。而凯文看着台阶上的尼莫和佩拉,觉得鼻梁上的伤口又开始作痛。那道伤口正是在新年战争中尼莫留给他的。

凯文站在那里,眼中腾起了杀意,双手不由攥紧了。他咬住了牙齿:站在台阶上面的那两个人,杀了他的父亲,毁了父亲苦心经营的黄金铁骑,还让他们一家都背上了“失败者”的骂名。不如说他恨他们,还嫉妒得发疯,因为凯文很早就被父亲说过不是能做将军的料,而佩拉洛斯和尼莫却用父亲的鲜血和黄金铁骑的献祭登上了少年豪杰的位置。毫无疑问站在台阶那头的人是世人皆知的英雄,而站在台阶这头的他,不过是个懦夫。

“这下可有趣了,”使者站在朵拉身边轻轻笑道,“凯文·瑞西上校和伯兰特家可是有着杀父之仇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杀父之仇……?朵拉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己在宴会之前已经做足了工作,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这种事情。看见朵拉有些惊愕的神情,使者笑着补充道:“五年前在九月战争中被伯兰特家杀死的、黄金铁骑的主帅梅杰·瑞西将军,是凯文瑞西的父亲。”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朵拉微微向使者欠身,”请您先入座吧,我要去迎接苏米尔蒂亚的王女了。”

“好的,我也不在此打扰了。”使臣回礼,向台阶上走去。

诺兰轻轻地拍了拍佩拉洛斯和尼莫的后背:“别看了,走吧,这里不是提这种事情的场合,不要让希德尔家难堪。”

“是。”佩拉和尼莫点了点头,转身进了会场。

台阶的下端,王女望着走进会场的四个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凯文,收起你的眼神。不要忘了现在是什么场合。”

“对不起,殿下,我失态了。”凯文将目光从佩拉洛斯身上拉回,叹了一口气。

王女冷笑一声,尖锐的目光扎在佩拉洛斯的后背上:“那个女孩就是佩拉洛斯?”

“是的,殿下。”凯文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也没什么特别的嘛。”王女的语气中染上了讥刺,“要怪,就怪你和你的父亲没有能耐,才会在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中吃败仗。”

“殿下教训得是。”凯文战战兢兢地答道。

苏米尔蒂亚的王女不同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公主,她是真真正正要做一个女王的,她的野心远比她的父亲还要大,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害死自己的哥哥和弟弟,又毅然决然地抛弃自己那个狼子野心的丈夫,将他发配边境。这个女人是毒蛇,她继承了她父亲的蛇蝎心肠,又远比她那个毫无远见的父亲要更加精明。

朵拉走到二人面前,行礼:“苏米尔蒂亚殿下,我是朵拉·希德尔,是希德尔公国的公主。”

“我是芭丽儿·苏米尔蒂亚,苏米尔蒂亚的王储,这是我们的上校凯文·瑞西。能被邀请来参加宴会,我感到万分荣幸。”王女优雅地行礼,眼中划过一丝轻蔑。朵拉不是希德尔公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希德尔王在位一年,尚未确立王储,说明本该是第一顺位的那位王子并不能让人满意,而这一次出面迎接客人的也不是王子,那么就说明希德尔王有意把王位传给女儿了。

只不过这个小丫头看上去并非擅长心机权谋之人,如果希德尔公国的王储是这样的话,芭丽儿心里不免有一些窃喜。

“王储说笑了,王储能来赴宴,对于我们希德尔公国来说才是最大的荣幸。”朵拉再一次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请王储向前进入会场,会有人带领您的。”

“好的,辛苦朵拉公主了。”芭丽儿微笑着,带着凯文走上台阶。她侧过头对凯文耳语:“你在希德尔公国的期间,想办法拉拢他们的王子。”

“殿下可是有什么计划?”凯文迟钝,不像芭丽儿注意得那么多,芭丽儿的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希德尔王可能最后会选择把王位传给公主。”芭丽儿小声地说。

“……那,我们不应该去拉拢公主……好的殿下我错了,请您教教我。”凯文敏锐地看见芭丽儿的脸上浮现出“想要杀了笨蛋”的神色,赶忙改口。

“朵拉·希德尔和佩拉洛斯交好,佩拉洛斯救过她一命。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拉拢她。”芭丽儿碧绿色的眼瞳好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一样,“但托马斯·希德尔不同,他是佩拉洛斯的前未婚夫,他被佩拉洛斯羞辱过。”

“所以我们要拉拢托马斯·希德尔,这样在他日后失去王位的时候我们给他一个人情,他可以帮我们除掉佩拉洛斯。”凯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芭丽儿点了点头。

“哼,看来你也没有那么愚蠢。”她拎起长长的裙角,优雅地走进了会场。

佩拉在会场里坐下,看见凯文和苏米尔蒂亚的王女在会场的另一边坐下了,轻轻移开了目光。诺兰微微扬起眉毛,开玩笑一般地说了一句:“你们的仇家可真多。”

“树大招风,”佩拉冷冷地理了理自己衣服上的绶带,语气有些淡漠,“我跟着爷爷这么多年,杀了很多该杀的和不该杀的人,被记恨是必然的。但是我不后悔,我那个时候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效忠的国家。”

“这倒是很有佩拉的风格。”诺兰笑了。

“这没什么好笑的吧。”佩拉撇了撇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委屈,“你还记得艾力是怎么说我的吗?”

“……怎么突然提起那个孩子了。”

“只是今天下午我去找裁缝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而已,”佩拉叹了一口气,“他见到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还记恨我。不过我那个时候,在九月战争的时候,确实是一个冷血的人。我以前根本不知道生命的价值,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都从未珍惜过。”

“那么,现在呢?”诺兰问道。

“现在正在一点点学习着去珍惜吧,这些都是诺兰教给我的。”佩拉说道,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坐在对面的凯文看见佩拉这副表情,神色不由更加阴沉。

“凯文。”芭丽儿制止道,“把你的脸给我变回去,你要知道,希德尔王可是很看好佩拉洛斯的。”

“……”凯文捏紧了双手。

“你现在不能为你的父亲报仇。”芭丽儿一语中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是我等不了十年。”凯文咬紧了牙。

“那你去吧,”芭丽儿轻轻往椅背上一靠,危险的目光划过佩拉洛斯和尼莫二人的身上,最终定格在诺兰身上,“如果你这样沉不住气,十年后的我也不需要你。”

诺兰注意到芭丽儿的目光定格在了自己身上,不由觉得有些不快,但他还是礼貌地看了回去,回敬了一个标准的外交式微笑。就在这时,一双手从背后蒙住了诺兰的眼睛:“小~诺~兰~”

听见这个声音,诺兰整个人一悚,寒毛倒立。熟悉的香水味扑入鼻腔。浓浓的茉莉香熏得诺兰头痛,他痛苦地整个面部剧烈地扭曲,从喉咙里发出一串不适的呼噜声。

佩拉抬头看着捂住诺兰眼睛的女子,不由微微一惊。她第一眼竟觉得这个女子和哈维尔颇有几分相像。女子有着一头月光一样的银白色的长发,海蓝色的眼睛和哈维尔的简直一模一样。她亲昵地凑到诺兰旁边,嘴边挂着一丝恶作剧式的笑容:这恶作剧式的笑容都和哈维尔那么像。彼得这个时候赶紧站了起来:“啊,失礼了,是夏薇拉殿下!”

看见彼得这么恭敬,佩拉有些不知所措,也站起来行了一个礼,尼莫也跟着行礼。诺兰被夏薇拉蒙着眼睛不敢动弹,长叹一口气:“放过我吧,姐——”

“唉——?”佩拉轻声地叫了起来,“这、这位就是……”

很早就知道埃克苏王国有两位公主,但因为大公主很早就嫁了出去,佩拉一直没有见过,没想到居然会在今日碰见。难怪第一眼的时候会觉得她和哈维尔长得那么相像。夏薇拉看见佩拉洛斯,松开了诺兰,突然抓住了佩拉的手:“我没有看错吧?你是女孩子吧?”

“唉……哎?是、是的。”突然被这么漂亮的人抓着手问出这样的问题,换做是任何人都会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佩拉洛斯呆呆地看着夏薇拉漂亮的眼睛,心里不由嫉妒了起来。这一家人都有着好看的眼睛呢。

“呜呜呜……小诺兰终于长大了,身边也会有女孩子了呢,真是难得……”

“姐……”诺兰用力分开夏薇拉和佩拉洛斯,“这位是佩拉洛斯·伯兰特,是我的……恋人。”

“恋人?”夏薇拉几乎惊叫起来,“我的天——小诺兰真的长成大人了!姑娘你是怎么能搞定这个家伙的我很好奇……”

“吵死了!老姐还是像以前那样烦人!”诺兰炸毛了。

“啊,对了,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夏薇拉站直了身子,“我是夏薇拉·埃克苏佩里·莫里斯堪达,是诺兰的姐姐,也是莫里斯王国的王后。此次是作为莫里斯王国的使臣前来的,同时——”她顿了一下,冲诺兰眨了眨眼睛,“在参加完这次的周年宴会之后,我会和你们一同回埃克苏。”

“真的吗?”诺兰一脸痛苦,他从小到大所有的惨痛回忆都是被哈维尔和夏薇拉轮流欺负。作为双胞胎的他们总是有着令诺兰恐惧的默契,本来有哈维尔一个就已经够让诺兰瑟瑟发抖了,再加上一个比哈维尔还可恶的夏薇拉……

“毕竟你和哈维尔之前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姐姐的我等到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哈维尔登基的时候我也没能回去,这次正好出来了,就顺路去看看嘛。”夏薇拉轻轻地笑了,她笑的样子和哈维尔像极了。

“……你是不是和姐夫吵架了……”诺兰吐槽道。

夏薇拉脸上的表情明显凝固了,她干咳一声:“怎么可能吵架呢?我家那位,怎么敢和我吵架呢?”

“是啊,只是王后单方面闹脾气而已。”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冒出来了,佩拉向夏薇拉的身后看去,只见一个穿着修身礼服的女子一直默默站在夏薇拉的身后,眼中含着一抹锋利的剑芒。夏薇拉轻轻拍了一下那个女子,笑骂道:“凯瑟琳~不要老是这样说人家啦~”

“我姐姐,”诺兰凑到佩拉的耳边小声说道,“性格比哈维尔还要恶劣。”

“又在说姐姐的坏话啦?真是个坏孩子~”夏薇拉俯身揪住诺兰的耳朵,诺兰微微皱了皱眉头。

彼得干咳一声:“夏薇拉殿下,主人这一次是代表埃克苏出席的使臣,现在这个场合请您给主人留一个面子……”

“哎呀彼得,你别把人家说得这么坏嘛,人家好久没见到小诺兰了,看见这么可爱的孩子一定要好好欺负一下嘛~”

这个女人果真是哈维尔的亲姐姐啊?!

“请问,阁下就是伯兰特少校吗?”站在夏薇拉身后的女子看见了佩拉洛斯,从夏薇拉背后站出来,向佩拉洛斯伸出了手。佩拉愣了一下,握住了女子的手,点了点头,女子的手心有些粗糙,握手时很有力度:“是的,请问阁下……”

“我是凯瑟琳·哈奇,是莫里斯王国的护国公哈奇将军的女儿,幸会。”凯瑟琳看着佩拉的眼中闪过了剑芒,“有机会的话,想要见识一下伯兰特少校的剑术。”

“只怕会让阁下失望了,”佩拉脸上的笑容有些苍白,她本来就不太擅长应付别人,更何况这种来势汹汹的家伙,“我的剑术远不如我的祖父,并没有什么好见识的。”

“那又怎会,我听说伯兰特少校可是打败了埃克苏新任骑士团长的人,怎么会没有什么好见识的。我也是习武之人,来日有机会,也想和伯兰特少校一较高下。”凯瑟琳微笑着,眼中却露出了一丝骄傲的、不服输的光芒。

佩拉微笑着:“如果有机会的话……”

真是该死!她心里骂道。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笼中供人观赏的金丝雀一样,什么人见到她都想要看看她的羽毛。佩拉洛斯的心里是有傲气的,她希望自己的剑术能够用来上阵杀敌而不是与人决斗,她不明白这些骑士为何会这样好战——虽然她也曾经好战过,但她从未主动挑起过决斗。她并不认为决斗是一件很帅气的事情。

决斗是真刀真枪的,真刀真枪意味着伤亡,意味着要付出代价,而很多骑士,尤其是这些生活在和平年代的骑士并不能懂得其中的意义:比如那时的文森特。佩拉洛斯不想让自己在这样无意义的地方涉险,过去的她虽然从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却也不喜欢无意义的牺牲,何况现在。

“不要小瞧了我们凯瑟琳,”夏薇拉凑到佩拉面前,眼中含着的半抹笑意因为和哈维尔着实相像而让佩拉感到心惊,“凯瑟琳也是从小习武的,她的剑术在我们莫里斯王国也是一流的!”

“好了,宴会快要开始了!你们该去坐好了!”诺兰有些不耐烦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一向彬彬有礼的诺兰变得有些粗鲁了起来。尼莫凑到佩拉耳边轻声地说:“看来诺兰不是很擅长应付他这个姐姐。”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佩拉扑哧一声笑了。夏薇拉又和诺兰开了两句玩笑就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了,正好挨着芭丽儿。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客套一番后,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微笑之下的敌意。诺兰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尼莫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佩拉的眉毛也皱了起来。门口站着的正是利维侯爵一家。利维侯爵旁边是利维侯爵的夫人,埃蒙那亲昵地挽着利维侯爵的手,另一只手牵着那个名叫罗恩德的男孩,利维侯爵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那个女孩竟真的和佩拉洛斯有几分相像,除了一双眼睛的色彩和有些稀疏的眉毛,不由让人觉得年幼时的佩拉就是那个模样。诺兰看见佩拉和尼莫同时露出那个表情,不由叹了一口气:“怎么,又是仇家吗?”

“不是的……”

“那个时佩拉洛斯的母亲。”希德尔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四人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佩拉的头。他看着佩拉总觉得她还是初次见面时那个十七岁的、有些沉默的小姑娘。

“啊……”诺兰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在墓地里,那个老上校说的话,突然不知道下面应该作何表示。佩拉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诺兰。我不会因为这一点事情而在宴会上出岔子,利维侯爵是希德尔公国的侯爵,在建国的时候想必也有功劳,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不出席这次的宴会,陛下也不可能因为我得罪人。”

“……你这丫头,是在怪罪我吗?”希德尔王笑着骂道,他多少听出佩拉的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怨念,希德尔王叹了一口气,“确实是你说的这样,我不可能因为你去得罪侯爵,这一点也希望你能体谅了。另外……有一件事还需要你考虑一下。”

“如果说是那个女人想要见我,我想我就不用考虑了。后天我们就启程回埃克苏了,为了这种人而浪费行程,我觉得没有必要。”不等希德尔王说完,佩拉洛斯就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一大段。希德尔王微微扬起了眉毛,不由笑道:“你这个丫头果然很有个性,利维侯爵还说拜托我一定没有问题,不过敢打断我说话,整个公国可能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陛下向来宽容,不会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而与我计较吧?”佩拉洛斯转头认真看着希德尔王,希德尔王挠了挠头:“但是……本王也是要面子的,既然答应了侯爵,又劝不动你的话,本王在臣子面前岂不是颜面尽失?”

“陛下为了一点点面子却要我去面对抛弃我的人吗?”佩拉有点咄咄逼人了起来,诺兰轻轻拉了一下佩拉的胳膊:“佩拉洛斯,不得无礼。”

“没事没事,我一直把佩拉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我不会生气的。”希德尔王见佩拉真的十万分不情愿,只得松了口,“你若是不想见,我去替你回绝掉。”

佩拉沉吟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必陛下去替我说辞,让我思考片刻,我自会亲自去回绝的。”

“那好,利维侯爵说他们一家明日会在府中等你,你若想去自己去便是,我就不掺和你们的家事了。”希德尔王摆了摆手,走上了高台。宴会开始了,大家举起酒杯开始祝福希德尔王国的繁荣,佩拉偷偷看了一眼埃蒙那的方向,发现埃蒙那也正在看着自己。芭丽儿和夏薇拉在偷偷掂量着对方脖子上的宝石项链究竟值多少钱,凯文的目光一直飘忽在佩拉和尼莫之间,又被尼莫瞪了回去。而朵拉时不时地瞟向佩拉。

佩拉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槟,菜肴被端了上来。诺兰看出了佩拉的情绪因为母亲的事情微微有些低落。诺兰虽然从小父母因为不合就分开了,但好歹和母亲一直都有联系,如今哈维尔执政,母亲又被接回了眠冬城,能见面的次数也更多了。他不太能体会到佩拉被母亲抛弃的切身的痛苦,但他看见她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他一个劲地给佩拉夹菜,叫她多吃一点。

“够了,诺兰,我今天不是很有胃口。”佩拉垂下了头。

“我知道,但是佩拉在吃东西的时候会看起来很幸福。”诺兰认真地说到,“关于母亲的事,佩拉如果不愿意就不要强迫自己。”

“我什么都不和你说,你会怪我吗?”佩拉抬起眼睛看着诺兰,眼神中像是受伤的神色让诺兰忍不住想要将她紧紧收进怀里。

“不。你能告诉我是我的荣幸,你不愿告诉我是你的自由。”诺兰微微错开了目光,耳朵染上了红色,对着这样的佩拉感到动心,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兴趣恶劣的人。他素来不喜欢女人的眼泪,但佩拉洛斯的眼泪却总能让他的心为之惊颤。佩拉抿住了嘴唇。

“我会告诉你的,等我放下来的时候。”佩拉轻声说,“我害怕见她,毕竟,你也听见了,她不喜欢我这个女儿,我是被抛弃的孩子。”

“……也许老上校说的是实话,”诺兰说,“但也有可能不是呢?一个人说话的真伪该如何辨认呢?”

“那么我向她去确认就有可能得到答案吗?她告诉我的就会是事实吗?”佩拉反问道。

“我不知道。”诺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是啊,人心的真伪该如何辨认呢?这个命题,世间很难有人给出答案吧。

“……诺兰,明天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餐桌下,佩拉小心翼翼地拉起了诺兰的手。

诺兰点了点头:“可以,不管你要去哪,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谢谢……”佩拉说着,望向了埃蒙那,她抱着小女儿,正在喂她吃东西,脸上的表情是那样柔和,佩拉的心被微微刺痛了。

“我还是不想原谅她,“佩拉握紧了诺兰的手,”但有些事情,我想要知道它的缘由。这个缘由,要由那个女人亲口说出。“

“万一她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怎么办?”

“那也不会原谅,既然抛弃,就要有被抛弃的觉悟。”佩拉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