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文森特站在佩拉面前,大声说道:“佩拉洛斯,来,决斗吧!”

被文森特这猝不及防的宣战惊到了,佩拉洛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地问道:“你做什么?”

“佩拉洛斯·伯兰特,我,文森特·尼德罗维奇在此向你发出挑战,和我决斗吧!”

文森特朗声答道,他的声音就好像珠玉敲击在地面上那样清晰明亮,周围的行人都被他的这一声宣战吸引了,纷纷围了过来。要知道,文森特和佩拉在王城的那一战已经传遍了全国,并且演绎出了各种版本。换而言之,对于雪朔城的居民来说,这无疑是难得一见的景象,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原本在做着早饭的人放下了早饭,铁匠的风箱停了,炉火不再烧,沉睡的人们被叫醒,上学的学生抛弃了早课。就像是被磁铁所吸引的铁屑,人群迅速汇集了过来。好几个脑袋从领主办事处上层的窗户探了出来,带着一脸“又有好戏看了”的神情,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大概是在想文森特今天早上一来就连续闹腾了两个人的事。

诺兰有些尴尬了,他同时也有些恼火。文森特的行动总是超出他的控制,乃至超出他的预料,这是任何一位主君都不会喜欢的。他迈上前一步,站在文森特和佩拉洛斯之间:“文森特,适可而止。”

“我的主人,”文森特向诺兰鞠了一躬,“您大可以放心,这场决斗我会点到为止的。只不过,这是我和佩拉洛斯的事。我希望您不要阻拦。”

他抬起头看着诺兰,眼神桀骜。诺兰眉头一皱,文森特径直绕过诺兰,走向佩拉洛斯,在她面前举起长剑:“拔剑吧!”

“我拒绝——”然而,未等佩拉的话音落下文森特已经剑锋一转,向佩拉刺来!佩拉一惊,身体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率先行动,猛地拔剑出鞘,寒光一转!这时只听“铿——”地一声脆响,两剑相碰。周围的看客们发出了一声齐呼,有凌冽的气场从两人身上扩散开来。一股柔力卸去了文森特的劲道,佩拉的剑背轻轻一推,推开了文森特。然而文森特根本不给佩拉喘息的机会,重又挥剑砍来。佩拉原以为文森特只善用枪,却未曾想到他的剑术也颇有几分凌厉,不由对他微微刮目相看了。初日已经升起,日光被剑锋弹开,在视网膜上眩出一片眼花缭乱的光。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又交手了数招,诺兰想要阻拦,却无法靠近两人。

佩拉的手臂一振,手中的剑在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弧线。她盯着文森特,缓缓开口:“诺兰,你先走吧。”

“主人,这是我和佩拉洛斯之间的决斗。我说过的,希望您不要插手。”文森特后跃一步,手臂上的肌肉绷出了结实的线条。

诺兰还想在说些什么,但一来佩拉本人既然已经被迫应战了,他不便再多说;二来,文森特根本不顾诺兰,已经再次出手了,两剑相撞,再次发出了铿锵的声音。诺兰实力不及两人,此时在激烈斗争的中心,有种岌岌可危的感觉。彼得也赶了出来,看见这个场景,脸上反而露出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哎呀呀,终于打起来咯。”

“喂,彼得!你好歹——”诺兰嗔怪着,却被彼得拉向一边。

“我觉得这样挺好呀。”彼得双手交在脑后,伸了一个懒腰,“他们的矛盾因决斗而起,也会因决斗而止的,相信我。”他说着,向诺兰眨了眨眼睛。

而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快就围出了一圈人墙。诺兰被彼得拉着退到人群的前端,有三五个护卫过来站在了诺兰的身边。清晨的街市瞬间沸腾了起来,后排的人争相踮起脚尖,还有因为互相推搡而争吵的。还有很多原本沉浸在睡梦中的人被叫醒,匆匆赶来。这时最令人羡慕的是孩子们了,大人将他们抗在肩头,拥有了最佳的视角。

佩拉握紧了剑。她抬眼看向文森特,眼中的死寂让文森特有些恼火。即便是方才那几招,依旧无法激发出佩拉的战意。他不想要这样的对手。他渴望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佩拉眉头微微皱起,“适可而止吧。”

“不,”文森特说着,横剑扫来,“我想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佩拉用剑背格住文森特的剑身,向前推去,旋即手腕一转,卸开文森特的攻击,剑锋向他的喉管滑去。文森特哪是那么轻易就能打败的,两剑相互摩擦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的剑锋一偏,将佩拉的剑刃向身外推开,同时再次横扫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佩拉及时收剑,只听“当”的一声闷响,剑身猛颤,振动带来的麻酥酥的感觉顺着手臂向上爬去。佩拉抬眼,望向文森特。

“你的剑法,既野蛮,又毫无章法。”她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一丝波动,但文森特能感觉到她身上气场的微妙不同。是的,初次和佩拉决斗时,她身上强烈的威压给了文森特极大的震撼,在那一刻她宛如战神降世,又或者是她死去的祖父的英灵降临在她的身上,为她带来了威慑与撼动。可此时此刻不同了,那时佩拉的眼神是深邃的古井,此时却是干涸的泉眼。或许她本身是极度脆弱的人,失去了祖父的遗物,她就失去了全部的精神。

文森特为此感到愤怒。就好像自己被人轻视了一般。

一个你视为对手的人,一个你曾经败在她手下的人,如果突然变得颓丧,变得毫无战意,那无疑是对你的一种侮辱。尤其是像文森特这样自尊心极为强烈的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却不能够接受自己败给一个毫无战意的人。

“即使我的剑法,野蛮、毫无章法,此时此刻的我也不一定会输给你。”文森特向后轻轻一跃,手中的剑再一次向佩拉扫去。而佩拉却只是再次格住,推开文森特的剑锋,剑尖向文森特指去。

她没有在用心,她只不过是任凭身体沿着以往对战斗的记忆在舞动而已。文森特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逐渐深邃。在他眼前的已然不是正在挥舞长剑的那个佩拉,而是他每日所见的,操着一杆木剑练习的女孩。

“你,真的不会用剑。”佩拉猛地向前一推剑锋,剑锋在文森特的剑背上擦出了刺耳的声响。文森特冷笑一声,剑身猛地一横,向佩拉扫去。这一剑用力极猛,佩拉猛地向后一退,两剑之间竟擦出了火花。文森特的剑从佩拉的鼻尖划过,凌冽的剑气瞬间割伤了佩拉的鼻尖,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佩拉一惊,她没有想到文森特竟然能伤到自己,手臂的线条僵硬了。她望着文森特,冷汗滚落了下来。

她的眼里燃起了一丝斗志,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我每天看着你练剑。”文森特在佩拉面前站定,他已经从她眼里看见了一些他想要看见的东西,“你的招式,我已经默然于心。或许你会觉得我不善使剑,但这都无妨。我也是习武之人,我只要看破你的剑招,你便无路可逃。”文森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好像是出了一口恶气。佩拉的脸色凛住了,她眼中的空虚终于沉了下来,抬眼,看着文森特。

她的心被这一剑狠狠地斩开了一道缺口,空洞的新房被丰盈的潮水一般的世间万物填满。她感到自己原本缓慢转动的时针被拨快了,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那一刻,只有她的指针在转动,周围的时间却接近于凝滞。诺兰也好,彼得也好,路边原本喧闹的人群也好,都停滞于无声。她转头望向四周,眼里带着半分懵懂,宛如幼儿新生,又好像大梦初醒。她轻轻闭上眼睛,手中剑的握感那样真实。她听见了自己每一根脉管中血液的流淌,听见了心脏撞击着胸膛。莫名其妙地,在那一刻热血上头,浑身都沸腾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丢失了很久的感觉。她一直在困扰的事情,她一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困扰什么,如今也了然于心了。她一直在寻找战斗的意义——

因为她是剑,是剑士,她的存在是为了战斗、战斗,不断地战斗。但她一度迷茫了,因为埃克苏不是罗曼,她不必要辛苦地活着,她不必要艰难地战斗,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柄无用之剑,在太平盛世中只能隐没在歌舞升平之中。但她错了,她终于想通了。

她战斗的意义,在于手中的剑。

因为手中有剑,所以才需要战斗。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纷争永远不会停止。国之间的战争,种族之间的战争,因为爱的战争,因为恨的战争。人类就是这样一种荒唐可笑的生物啊。

佩拉轻轻吐出一口气,心脏升了起来,周围的嘈杂声入耳。

输了吗……?

大概是输了吧。

这是佩拉年轻的生涯中,经历的最刻骨铭心的败北。她不是没有失败过,只是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实力都很有了解,所以失败也好,成功也好,于她都是在开始之前就了然于心的。而这一次失败却不同,不是因为文森特太过强大,而是佩拉本身变得弱小了而已。

人的成长或许就是这样的过程,最开始的时候无所畏惧,再往后就有了许许多多的顾虑,但兜兜转转,又莫名其妙地勇敢了起来。文森特站在原地,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插。文森特使的是一柄重剑,只听一声脆响,石砖的地面竟被硬生生地砸出一道裂痕。佩拉心想,像文森特这样用剑,还不知多久就要换一把呢。但把惊鸿用坏了的自己也没有资格说什么,只是文森特的出剑更加杂乱无章罢了。

为什么会输呢?佩拉望着文森特,这是她与文森特共事以来,头一回这么认真地去看他的眼睛。佩拉想,真羡慕尤尼尔人的血统,蓝色的眼睛总是有种天生自带的高贵,不同于佩拉洛斯的红瞳,红色的眼瞳总让人联想起黑色恐怖的事物。

她看着文森特眼中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些可笑。她在一步步“成长”的过程中一步步丢掉了自己,现在她要把她找回来,重新做回那个佩拉洛斯。她先前总是觉得文森特有些不可理喻,有些呆傻,但或许不正常的人是自己才对。毫无疑问,文森特是一个纯粹的人,既不掩饰自己的缺点,也不虚心自己的优点。在他的这份纯粹面前,佩拉感到自己无地自容。

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了强烈的欲望,那种欲望驱使着她,做出了有违自己主君话语的决定。她想要战斗、战斗!此时此刻别无他法,唯有一战方休!

她的嘴角挂起了笑容,手中的剑抬了起来:“不过是破了我的剑招而已,不足为惧。”

文森特看着她眼中逐渐点亮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那个佩拉回来了——那个在沙场上征战的女孩,那个传说中穿越了半个国家来见主君的女孩,那个在刑场上救下恋人的女孩……曾经失去灵魂的身体逐渐变得血肉丰满了起来。他举起了剑,嘴角扬了起来。

“那还要,等你出手了才知道。”剑锋的倒影在文森特眼中一转,寒光凌厉。佩拉洛斯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别样的光彩。

“你可别小瞧了我。”佩拉说着,已经闪电一般地出招。即便是不懂剑术的人也能看出,她的剑招与刚刚有了天壤之别。她手中的剑宛如身体的一部分一般,游走在风中,破开了空气,划出一道长虹。围观的人发出了“欧呦”的惊呼。这一剑姿态极美,贯彻了佩拉一贯的剑风,阳光被银白色的剑身弹落在地上,宛如朝露,似乎能听见珠玉相撞的声响。这一剑虽然姿态极柔,却带着十二万分的力道,文森特横剑去挡时,只听见“叮”的一声巨响。那声音竟不像是刀剑相撞,反而像是两块美玉敲击在一起,奏出了悦耳的和鸣。那声音极具穿透力,从两耳间飞速扎过,在脑海中留下一串令人晕眩的回音。文森特被这强烈的气势震慑倒了,向后大退一步,而佩拉的连招已经接踵而至,之看见白色的剑锋在空中舞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姿态,文森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招架。

好强!文森特微微瞪大了眼睛,即便每天练着同样的招式,佩拉的剑术也并未因此变得枯燥刻板。她一改以往的隐忍,变得锋芒毕露了起来。

周围嘈杂的人声逐渐熄灭,所有人都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再东张西望地议论纷纷,而是像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鹅,拼命伸长了脖子向前探去,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巴不得把眼球掉出来。

而一旁的诺兰也不免感到惊异,这样的佩拉已经许久未有出现过。此时站在人群中心的女孩,浑身上下都刻着尖锐的棱角。她的眼中闪烁着野兽一样的光芒,像是嗜血者面对鲜血时产生的无限狂热。彼得站在诺兰旁边,一直压抑着的心情也终于得到了释放。

终于,又见面了,佩拉洛斯。彼得在心底默念着,嘴角的弧度向上挑起。

文森特格住佩拉的剑招,心想这样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激起了佩拉的斗志,如果表现得太差劲,会让对手觉得没趣的。他是万分没有想到佩拉洛斯的剑法居然这样凌厉了——明明这么些时日以来,她在练剑的时候,自己都默默地在旁边观察她的出招,并未见到她有很大的长进,为何此时此刻她的攻势却远远在上次决斗之上?文森特难免有些烦躁了,他就是这样,既不希望佩拉表现得太弱,也不希望她表现得太好。对于一个有些挑剔的骑士来说,这两种境遇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自己的无能。

但他很快沉下了心来。

闪避的同时向前推去,剑锋指向对方要害。他在心里默默回忆着和佩拉对决时她的招式,手上情不自禁地比划了出来。佩拉显然没有想到文森特能记住自己的出招,更加惊讶了:“没想到,你学东西还挺快的。”

“我学你的剑法,是为了打败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文森特看着佩拉洛斯,眼神坚定。两个人之间隔着镜面一样的剑身,能看见对方的面孔与自己的脸庞逐渐融合。

佩拉突然觉得心中积压多时的情感在挥剑的过程中被逐渐抛却,她逐渐走出了繁杂的师事,走出了自己内心的囚笼。这个世界是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了,文森特在前进,那么佩拉不前进也不行。这本来就是一场残酷的游戏,努力和天分缺一不可。

“那么你要知道,我有一千种方法打败我的自己。”佩拉嘴角微微上扬。她闭上眼睛,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在一个人练剑的时候进入的那种奇妙的境地。天地无物,万物皆空,只有她和自己的孤影。她在那无物的天地间与自己战斗,感受到的是强者特有的孤独。

如果想要攀上更高的高峰,那么她需要战胜的就不是对手,而是自身。

而此时此刻,文森特的剑锋上所映出的正是自己的身影。原来所谓的成败争斗就是这样一回事,那个孤影与文森特的身形逐渐融合。

那是她的剑法。她自然知道怎么去破解。

“你虽然强壮,”佩拉格住文森特的剑锋,“但出剑的时候,还是太没有力道了。你有的只是蛮力,而你需要的是‘劲’。”她轻轻向前一压,剑身微微弯曲,借着一股巧力,佩拉向后一跃,与文森特拉开了距离。

“我不懂,何为蛮力,何为劲。”文森特抬起剑向佩拉洛斯砍去,佩拉及时向后一跃,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文森特眼前的石板被他看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你这就是蛮力。”佩拉的足尖轻轻点地,一跃而起,“重剑有重剑的技巧,轻剑有轻剑的灵动。惊鸿是重剑,梅丽尔尼叶为我铸的这柄轻鸿的重量却只有惊鸿的三分之二,因此我的剑法是在重剑的基础上,结合了轻剑的技法,进行了很多改进得来的。”

她的剑锋指向了文森特的胸口,文森特连忙去挡,又被压制得节节后退。

“而你使用的是一柄重剑,这样的剑法只会让你显得滑稽。你既使不出重剑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气势,也用不了轻剑三军直取敌将的轻灵。”佩拉眼中的光芒越发犀利,嘴上也越来越不留情面,“确实,你惊到我了。但也不过如此——我承认你很强,只可惜若是论剑,我绝对不会输!”

“那可不一定。”文森特再次猛地挥剑砍去,佩拉闪避的速度更快了。文森特心里不由惊叹,她的灵巧,她的力道,无不称之为完美,文森特已经快要黔驴技穷了。但他嘴上绝不会松口。要知道每个骑士都有自己奇怪的尊严,佩拉洛斯和文森特也毫不例外。方才被文森特划伤的耻辱,可让佩拉一向敏感的自尊心又嗷嗷乱叫了起来。她手中的速度加快了,她一定要赢,无论如何都要扳回那一点可怜的面子。

蛮力吗?文森特一边嗤笑着,一边再次发起攻击。他和佩拉不同的地方在于,佩拉在意的是决斗的结果,输,或者赢。文森特过去也是在意的,但自从被佩拉打败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想要决斗,仅仅是因为享受挥剑的快感。是的,尽管在和佩拉的决斗中输了,尽管最后不得不效忠于不愿效忠的主人,但于文森特来说,这场决斗无疑是此生中最值得回味的。他开始一遍遍享受回忆中佩拉挥剑奋力斩向自己时的恐惧和毛孔舒张的感觉。在那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正在活着的。

佩拉的剑锋擦着文森特的剑身,滑向他的喉管,围观的人群一齐发出一声惊呼!

而佩拉的脚步骤然一顿,闪着寒光的剑刃在文森特的下巴前停住了。

“你赢我一局,我赢你一局,我们算是平手了。”佩拉抬起漂亮的红色眼睛看着文森特,眼瞳中波光粼粼。她看起来很平静,额角却被汗水浸湿了。平心而论,这一场决斗,文森特打得漂亮极了,让佩拉刮目相看。但她口头上是不会承认的。

“算了吧,我也不想看见你谦虚。”文森特把剑收回,“我也想通了,输了也没什么,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他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我,早晚有一天要打败你,彻彻底底地打败你。”

佩拉看着文森特,突然觉得心中什么都开朗了。先前与他那般针锋相对,后来又总是回避,闹出了很多不愉快。但此时此刻,莫名其妙地,那些已经全部烟消云散了。她恍惚之间找到了自己还在罗曼的时光,觉得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一般振奋。她突然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和文森特以前所见过的佩拉的表情都不同。他以为佩拉只会冷着脸、微微皱着眉头,却没有想到这个大大的笑脸看起来好像闪着光芒。

文森特觉得心头咯噔一下。

“那,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佩拉插起了腰,“我可以教你剑法。”

“哈?为什么?我不要!我为什么要你教我剑法?”文森特的眉毛倒是拧了起来,他脸上很快摆出了“别以为你赢了就厉害我自己一样可以学到厉害的剑术然后打败你”的表情。

佩拉哈哈地笑了:“不要就不要,文森特,以后好好相处吧。”她说着,向文森特伸出了手。文森特“却”了一声,象征性地握了握。

她的手好小……在握住的那一瞬间,文森特的眉毛挑了起来。

周围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开,诺兰站在领主办事处门口,望着尽释前嫌的两人,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喂,你们打完了,可以开始工作了吧?”他歪了歪头,语气带上了少有的轻松。文森特应了一声“是”,转头大步走进办事处的大门。佩拉走到诺兰身边,笑了:“其实,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也挺爽的嘛。”

“我觉得挺好的。”诺兰微笑着望着佩拉,“至少,很久没有看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佩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道:“嗯,我啊,刚刚在和文森特交手的时候想通了很多事。我之前一直在顾虑着,担心自己如果太锋芒毕露,会给诺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我想,会有这样的想法是说明我还不够强大。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诺兰的。”

“笨蛋,”诺兰笑着刮了刮佩拉的鼻尖,在划过那道伤口的时候,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你什么时候能够相信我一下呢?我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的,就像我相信你也能保护自己那样。”

佩拉微微红了脸,只有在诺兰面前,她会时不时露出小女孩一般的神色。

“走吧,今天集体上班迟到啦。”她拉起诺兰的手,并肩走进了大门。

而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街角,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彼得眼角的余光一横,在诺兰不注意的时候,混入了人群,跟上了那个黑影。

领主的工作还是相当忙碌的,诺兰发觉彼得不见了,不免觉得有些头痛,却又不好兴师动众地去找,他心想,或许是躲到哪里去睡觉了吧。他作为彼得的主人,实在是太过了解彼得了,即使彼得什么都没有对他说,他也依旧知道彼得瞒着他在做些什么。对此,他从不过问,从不阻拦。他知道彼得想要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这不仅是出于了解,更是出于信任。可是直到夜幕降临,彼得依旧没有出现。

他逐渐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可是诺兰找遍了整个领主办事处,都没有找见彼得的身影。这下,整个领主办事处都炸开了锅。短短的一天,先是发生了两场争执,之后又有了一场决斗,而决斗之后,亲王最亲近的侍卫又人间蒸发了,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谈资,并很有可能成为诺兰亲王不善用人的论据。当然,这是旁观者的视角。诺兰在意的毫无疑问只有一点:

彼得的安危。

彼得从来不会不辞而别这么久。

佩拉和文森特带着雪朔城的守城找遍了雪朔城的每一个角落,依旧没有任何收获。佩拉觉得心里发慌,她比诺兰更清楚彼得正在做的事。彼得一直在追查那个巫女,甚至深入地知道了很多事情。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凭着一个骑士的直觉,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啊啊,要是把那个喜欢自说自话的家伙抓到,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一番。”文森特提着油灯,火光映着他俊朗的面容,引得路边的少女纷纷侧目。

佩拉轻轻摇了摇头:“以我对彼得的了解,他恐怕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他?他敏捷得像一只野猫一样,就算打不过,也总会跑吧?”文森特倒是一如既往地单纯又乐观。

佩拉撇了撇嘴:“那可不一定,再强大的人,也会有受伤的时候。”

头顶,已是一片深黑。点灯的人提着一盏油灯,将路边的街灯顺次点亮。天边一抹红色的余晕在逐渐消散。不多时,整条街道已经被灯火暖黄色的光芒映得温馨而祥和,却掩盖不了危险逼近的气息。佩拉觉得头顶盘旋着黑色的迷雾。

但是她已经不再会迷茫了。

只要战斗就好了,要么生要么死,就是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从街道的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跑来。米兰达披着一件麻布披风,提着一盏提灯,神色慌张。

“彼得回来了!他……他受了重伤!”

佩拉和文森特对视了一眼。

“你去叫诺兰。我和米兰达先回去。”佩拉拉起米兰达,大步地走进了深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