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停留在永遠的風景在眼前扭曲變化。

身穿黑色制服的低馬尾女孩兒筆直前行,像是被幽暗召喚,腳步滯濁地緩慢靠近樓頂邊緣。

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在響的黑夜。

孤寂的病入膏肓,女孩兒無神的眼眸就像是冰冷如死的月光的映照。

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有「某物」在心的深處猛地向外側裂開。停在死亡之月下,她幻覺了……

誰總是好像在生氣的容顏,

在那一刻,消失殆盡地化為枯萎破碎的花。

這是災禍的絕望。

分不清真實,只能下意識地雙手捂住臉發出極其細微的顫音。

逐漸清醒的神智更為混淆的真實痛苦。

視界被黑白色的線條扭曲,大概……心也是同樣的。

不想要那個漂亮的「夢」被人奪走,掙扎着陷入一種奇妙的眩暈之中。

被由下及上的風托起裙擺和頭髮。

注視着深淵的少女,垂着一步之前遙遠的地面,她怎麼也找不到自己來這裡的理由。

——只是,十分悲傷的追尋着什麼東西、

已經就站在這裡,已經就向空無一物的遠方伸出要抓住的手。

這行動……到底又有什麼目的、

有什麼意義呢?

混沌未明的迷霧即使是冰冷到失去溫度的風也吹不散。

僅僅是冷得有些發抖,少女為貫穿背脊的惡寒拚命地想要想起被奪走的記憶。

這種不肯放手的固執讓大腦強烈的疼痛。

由劉海掩蓋下的左眼開始,直到震動不停的心臟都在被那種痛感染。

驀然,僵直的身體,宛若潮水般侵略進來的鼓動。

想起一個人,想起一張臉之前。

“……就綻放吧。”像這樣支離破碎的聲音,慢慢地壓過心意佔據了腦海的全部。

毫無感覺地只是佇立了。

再不存在「目的」,也更不存在「想法」。

茫然轉動着沒有心的視線。

在僅剩向後吹過身體的風還阻止着她的動作,名為“鵤木真雛”的少女從最高的天上低下頭,遙遠而更缺少實感的俯瞰着自己的雙手。

泛白的手掌,像是要綻開的花朵般,交錯的掌紋近乎碎裂的無限明滅。

貫徹到無人的樓底的視線里。

——就只有垂落其上的淚水是如此地清晰。

而這也在掌紋的映襯下彷彿碎裂。

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是錯覺嗎,那與想不起的「人影」分外接近的味道,唯見少女垂淚的殘破面容露出安心的笑。

隨即,在魔性月光的籠罩下。

真雛張開雙手的身體緩緩地向前倒去。

壓着悲憐的風,像是要墜入誰人渴望的親昵懷抱的女孩兒。

她那模樣就仿若盛開的紫陽花,掛在大廈樓頂的邊緣,迎接一彎無盡的空白。——赴死。

☆☆☆

——造成一切的我,並沒有任何一絲的感覺。

明明這一次和以前的全部都不一樣,和那些幸福得讓人不由嫉妒的女孩子不一樣。並不是什麼也沒做的,只是把「自由」展示給她們。

覺得這個人肯定不會像那些可憐的女孩兒那樣自己想要開花。

她不願意擺脫這具身體的束縛。

這也是當然的,連代表本質衝動的釋放都被中斷了,連那樣的崩壞都想要回到現在的普通。

這個女孩子作為異常者是絕對異常的。

但也,是絕對幸福的。

而那個幸福,對於「上塘月影」這人來說,實在是太刺眼、也太受不了了。

所以才必須要這樣。

嫉妒的奪走她最重要的東西,給予她錯覺的暗示。

自己毫無疑問是在真正的進行着殺人。

嗯……是的,不管怎麼去辯解,這都已經是明明白白的「殺人」沒有錯。

再也說不上“不關我的事”。

——然而,我還是沒有任何的感覺。

愧疚,罪惡感,無緣由地使用能力侵害她人的自責。——全部、全部、全部都不存在。

是因為「沒有心」吧……?

如同明知自己在期待的東西將和一直沒殺的少女一同毀滅。

即使是如此悲哀的事實也不會再改變決定。

拋棄了自己。

拋棄了就像是在「做夢」的錯覺。

就連眼睛也不會再哭泣,消退了熱的上塘月影卻像害怕眼淚落下般仰起頭。

這一下就只剩,

那抹、「一見鍾情」的寒酷的死之前的盛放,

還在等着她了——。

然而,

“……真雛同學,你走錯方向了。”

和弓震響般清冽的語調,分外鮮明的赤色在緋色的月下將全部斬斷。

不知何時,背對着讓人眼眶生疼的月光,合適的有如穿越了時光的和裝劍士來到了這裡。

左手習慣性地將彷彿濡濕般鮮麗的紫色碎發攏至耳後。

右手則有力地按住鵤木真雛的肩膀。——蒼角琉絢,趕在紫陽花綻開前,是「死」先一步來到這裡。

 

“……貓的事,破壞約定的事,

想必你已經有所覺悟了吧?不過,在那之前——”

外表譴責的話語,淡淡的凍雨聲卻流動着溫和得揪緊心房的甜美。

把失去意識的女孩兒抱到安全地方的柔軟擁抱。如果說自己也能被那樣寵溺的抱着,那該是怎樣幸福的事呢……終究只是祭奠似得想一想罷了。

她不會做。自己也不會有感覺。

因為人形「沒有心」。所以對她來說,踏過不吉的足音拉近彼此的距離、

滿是深植在靈魂深處的血的味道的琉絢才該是普通。

但是,

“上塘月影。……我會、殺了你。”

那個十分恐怖的聲調。

這樣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只有冰冷感覺的視線。

分明就是一樣的。自己和那個“黑色的”女孩兒是及其近似的,她卻只會對自己這麼凶。完全就是比誰都知道的,她是理解的,卻連基本的同情都不存在。

根本就是一直一直在看着的,

她的眼眸有着那樣讓人沉溺的魔性魅力,掛着水色的唇卻說要“殺了你”……

——太過分了,這個人。

不由自主的,月影幻覺了心臟被看不到的手抓住的痛苦。

全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的差別待遇。

“要殺我……為什麼。”

像是噫語一樣破碎的句子平緩地在空氣里流動。

上塘月影很難顫動聲帶的語調,其中絲毫不存疑問的意識。……沒有疑問的必要,這種事情連想都不需要去想,甚至也不會為此覺得難受才對。

必然。對方也不會回答吧。

……不得不承認,那是對她們都痛苦萬分,又「毫無意義」的事。

吃驚地是——

“沒為什麼。只是想要殺便殺而已。我想要殺了你,所以我會殺了你,不存在別的緣由和願望。”

她回答了。……冷冷的話語,讓月影不禁抱住惡寒的背脊。

顫抖着,身體被風吹動一樣地顫抖着。

琉絢乾脆的斷言。輕易而無機質的,如「雨」般高音清澈的聲音,帶來心臟鈍痛的錯覺。

——雖然不是很明白,大概還是覺得很難受的吧。

不可能做到像眼前的這個人那樣。

上塘月影懦弱地搖了搖頭,忍不住溢出分外抗拒又分外惹人發笑的聲音。……又像是在不講理的抱怨。

“過分。太欺負人了……毫無緣由地就要殺人……”

“……說什麼傻話呢。”

踏過更拉近彼此距離的一步清晰足音。

好像一直不開心的臉,在這裡也理所當然地勾出好笑的模樣。

無聊得很的琉絢露出可愛的白牙。

“你是明白的吧?想狡辯也是沒用的,我可是知道哦。和還沒意識到的那些不同,你,「上塘月影」,是根本不會有那種想法的吧,就像你完全沒有目的地殺掉的那些人。……啊,用你的說法那應該叫解.放.呢。”

“…………”

很微妙地——對此月影沒有想要反駁的衝動。

會一廂情願地去認為只有剛才對鵤木真雛做的那種事才是「殺人」。

想要這樣去想的心意是真的。

但是,她沒法確定,沒法確定那是不是又一次的懦弱,是不是習慣性的偽裝,是不是想要繼續維持住父母眼中可以接受的正常。

事實上,「上塘月影」也是在毫無理由的殺人。——這才更接近於真實。

畢竟像是一起出門散步一樣造成死亡,然後毫無障礙地欣賞那個覺得漂亮的滿開之景。

愧疚,罪惡感,對使用能力給她人帶來死亡這件事的不安。——全部、全部、全部,都未曾有過。

即使是不久前差點殺掉那個黑色的女孩兒,

即使剛剛差點奪走從那時起就為了什麼一直忍耐着沒殺的她的生命,

即使明知……那是連自己的可能性一同斷絕的舉動。

——我也沒有產生動搖的心情。

亦毫無感覺。

因為是異常者所以……?

強烈地被提醒了這件事讓白色的人形分外厭惡。

她表情特別生氣地朝着琉絢瞪過去,那模樣看起來就好像是很接近「人類」的女孩子在撒嬌。

看到這個。赤色和服的大小姐彷彿察覺到有趣的事似地點了點頭。

那是……毫無寬容的過分微笑,

“「欺負人」,「殺人」……原來如此,即使是一直被人的束縛限制在只有十數公分的視界里,即使是比誰都想要掙脫束縛的牢籠,你也還想要認為自己是「人」嗎,所以,我才會那樣想……”

很不像是知道的自己一樣產生了不該有的反感。

被這個人否定掉了。她說出的話總是、總是、總是那麼的過分。

從一開始就在不停地傷害別人。

好不容易又有人能夠好好地看過來才想要使用一點時間的。

為什麼,就不能是和那個“黑色的”女孩子那樣,更加體諒更加寬容的給予她一些廉價的感情呢。

明明月影能從她人獲得的,

就只有類似“啊,真可憐的孩子……”的表面功夫了。

儘管對那種從正常人的心理出發的隨便的關心,她持有的心意是虛假的憎恨。

可是,這人就連憎恨的餘地都不肯給她。

……明明就比誰都懂。

不行了,越想就越是變得火大。

焦躁得不行的上塘月影,像是要流下眼淚一般眼瞼灼痛的瞪視琉絢。

然而,她終究連這種微小的情緒也沒法展現。

只是有如悲鳴般卑怯地說:

“……不對。異常者、是不會做夢的。”

“啊啊。——大概是這樣沒錯吧。”

相當無所謂的敷衍,在安靜黑暗的深夜裡顯得尤為刺耳。

氣息相近卻感受不同的兩人。

只有上塘月影一個人被自己的話語刺傷的事實,表情還是淡淡的愛睏的琉絢輕而易舉的不在意,讓深覺自己丟人的她異常不滿。

肯定是因為那個在現在還要穿和服的女人。

親眼看着人死掉也無動於衷的她,是能夠隨便說出要「殺人」這種話的真正殺人魔。

——因為能當著本人的面說只是想要殺所以就要殺我的她,

根本就連想要擁有心的願望都不存在。

嗯……這個是,最差勁的。

冷卻下來的月影。

憎惡地凝視着蒼角琉絢的她,大概是第一次擁有如此強烈想要殺人的衝動。

與讓被牢籠壓得喘不過氣的女性開花那種沒有感覺的殺不同。

這是純粹到身體顫抖的,

「狹小的興奮」。

“稍稍,也去否定一下啊。那種悲哀的說辭——”

平緩的嘆調在粘稠的水汽里流動。

隨着腦部觸電的雜音,緩慢改變了的周圍的一切都異樣的融化。

無盡的黑夜就像是要碾碎誰一樣壓迫到身邊,能作為燈火的東西連最後的茭白月光都斂去光澤,靜謐的如被黑暗吞沒的萬物,唯有……

天上被白色的風席捲着散開了白色的裙擺的白色的人形。

猶如綻放的紫陽花般的「上塘月影」。

唯有麻痹性的錯覺所襯托出的,似乎只有她遠離那拘束的狹小世界仍舊活着的非常理。

——這病態的事情,

讓覺得夏夜黏黏地裹住的空氣十分難受的琉絢,

眼眶生疼。

但是——

“……就是要這樣才對。”

結實的咬詞,凝結了本就像是凍雨般僵硬的聲線。

對着天上難得擁有激烈感情的人形,緋紅的月下赤色和服就像是流動的血液的琉絢,哪怕還是什麼都看不見的毫無意義,也大大地張開點綴着朱紅與光藍的眼。

——那支赤紅的妖刀(アルクトゥルス)。

輕輕的、踩着在這狹小的空間,越發刺耳的木屐撞擊聲的妖鬼。

即使是錯覺了距離,也在本能的追尋殺戮咬上來的。——已然化身為刀的人……不,「異常者」。

背對着月光看不到面容的大小姐。

搭配着濡濕的紫色發尾,氣質和姿態相當合適那身與時代脫節的打扮的她。

蒼角琉絢身上散發的殺意有如隕星的刀刃一般貫穿天空。

那是只針對、

上塘月影她孤零零的一個人的恐怖感情。

沒有任何存在可以分攤。

“啊啊……果然沒錯,決定性的……我,絕對要「殺」了你——。”

什麼緣由也沒有,不存在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的理由。那個女人毫無憐憫地這樣宣言,陡然撲面而來的情緒就像是要灼盡全身皮膚的烈火。

而這,又更凸顯出彷彿凍結了肺腑的惡寒。

那是月影從未體驗過的戰慄。

也是第一次感覺到的,真正毫無虛假的名為「想要」的衝動。

“……想殺我的話就來啊!”

月影寂然無聲地,激烈地叫了起來。

她的眼睛捕捉不到女人的影子。白色人形的動態視力追不上跑起來的琉絢。

那支不存在感情,只有朱紅光芒泛濫的眼留下軌跡的妖刀,上塘月影不知道她的起點是何處,也不知道她的路線到底是什麼樣子,但是……

——她的終點(GOAL),就明明白白的在這裡不是嗎!

親昵地與跳起的和服少女接觸到四目相對。

琉絢無表情的樣子,出現在比想象中要靠得更近、更危險的位置——兩個人的臉幾乎就要貼到一起。

彼此注視。連白色的制服與赤色的和服,都像是翻滾過度般交織成雙色調的逆螺旋。

興奮到極致地與死亡接吻的人形。

脖頸已經擦着那把連這樣的她也斬得掉的<反則北斗>的上塘月影。

她顫動了抖着的唇瓣,

明確而有力地,念出早已準備好的輕聲細語:

“綻放吧……!”

但是,這個瞬間——

扭曲的只有十數公分左右的狹小視界,模糊了距離感的強烈的錯覺。

卻彷彿融化般驟然便恢復如常。

重歸的正常。普通的視界讓壓抑的心理返回正軌,但,那是對於高熱的異常者來說絕對的異常。

“————。”

當然,這異樣並不會影響琉絢只為殺人而存在的劍。

利落的割裂了白色的人形,從早該折斷的頸部全力劃過的<反則北斗>,將幽靈般的上塘月影徹底一分為二。

可不滿地垂望着那個還未墜下就如水汽般蒸發的「東西」。

追着那紫陽花消融在夜之深淵裡的光景。

維持跳躍的動作,曲着左腿落在地面,變成半蹲姿勢的赤色和服下的少女。

蒼角琉絢擰起眉毛。

“……逃走嗎?不,是時間已經要到了么。——叫做「道標」的傢伙那天的一擊,幹得好事。”

真的是,乾的好事啊那個第三者。

咬住唇站起身。

竟像是在生氣的大小姐,掃興地垂下握有刀鞘和<反則北斗>的雙手。

但是,並沒有打算放棄的意思。

“等着吧——”

立刻轉向樓梯的琉絢歪着頭瞄了沉睡在旁的真雛一眼。

除了不快毫無其他表情的她,在外人來看一定是絕對沒有感到困擾的樣子吧。

因為,我就只是來「殺」的而已。

不存在別的目的……像這樣逼迫着自己移開視線的和服少女,如同隨手般在相當緩慢地路過真雛身邊時,把<反則北斗>的刀鞘扔到那女孩子的懷裡。

然後,

“——這次,不論如何都絕對不會再讓你跑掉了。”

消失在異界入口般的樓梯中。

再也看不到表情是什麼樣的赤紅的身影。

只有這樣的亂雨聲,仍然與頻率十分焦躁不安的木屐踩踏音在微微地共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