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鳥小姐?”

听到这个声音,少女抬眼望去。

身前不远的地方有人正在用弯起的食指和中指一下下地敲着桌子。

“请问,你有在听吗?葉—鳥—乃—絵—小姐?”

意识慢慢地回拢。

声音来自于悠闲地裹着白衣的成熟女性。

大方地对她翘着交叠的长腿,表情稍微带着一点不满地俯身凑到她面前,在那不属于香水影响的天然的花一般的味道里,认真地盯着看过来的这个人。

她既不是哪里来的狂气科学家,也不是什么中二病发作的午睡社员。

正牌的医生。

虽然看起来只是个没用的年轻大姐姐。

但,笑着挥手说抱歉的少女,葉鳥乃絵倒是知道。

这个人,这个总是念叨怎么还不下班的姐姐,其实是年纪轻轻就任职外科主任的厉害医生。

……因为。

她就是负责乃絵的担任医师嘛。

“在听呢在听呢,就是说我完全没问题了对吧?马场(Baba)姐……”

“别叫我老太婆(babaa)!小丫头!”

“噗,小丫头什么的,还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马——”

正说着。

“咔擦”一声,少女的眼前划过一道银光。

眼睛捕捉到那个真实的时候。

担任医生,马场杏右手上握着的小刀已经细细贴在她的前胸上。

好歹是练过剑道的,乃絵竟然是连她刺出的轨迹都抓不到————这种手段也是救人的家伙该学的么?暗自对这迅捷地不像是医生,反而像是某种细剑技巧的攻击发出感叹。

迫于压力。

双手举在胸前的乃絵。

不得不乖乖干笑着对那不正经的医生做出投降姿势。

“……不,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改,叫杏姐总行了吧。”

黑色的眼眸将信将疑地瞟了过来。

乃絵明白她的意思,赶忙追加着说着就是这样,小鸡啄米般表示没错的点着头。

马场杏这才把手放下来。

并发出傲娇的“哼哼”鼻音来作为回答。

“嚣张的小丫头,还让人费劲,早点学乖不就好了么。”

“好啦,回到正题,这次的检查也是全部OK吧?按照上次说的,从现在开始我又能参加社团活动了对吧?”

“嗯……”

一脸无趣地靠回转椅的靠背。

舒缓地把叠着的双腿,交换了一下上下的位置。

抄起葉鳥乃絵这一次的检查报告。

医生小姐虽然不知为什么皱着眉啧了一声,还是低声地给出了让少女欢呼的许可。

“和预想的差不多,你的身体恢复得已经很接近健康的人了,不,应该说比大部分不锻炼还熬夜的家伙强多了,挥挥竹刀之类的锻炼绝对没问题,只要控制下运动量,还有别脑热地进行太激烈的运动就好。”

“太好了!最近都只能看着她们练习,感觉身体都快要生锈了!”

“……不过定期检查还是要来。”

“哎~~~”

“哎什么哎!你知不知道自己可是正面挨了一刀,腰部的钝器伤害也差点给脊椎打断。”

一边说。

一边没办法地瞪过来。

即使是如此,搭着脸的葉鳥乃絵也很难消停。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马场杏叹了口气,用夹着检查单的板子重重敲了下她的头解释道:

“虽然这两处伤都是很微妙地,看起来就仿佛出手时丝毫不留余地的想杀人,但,不知为何在将要造成伤害的瞬间各有收敛,这样让你实际受到的伤没那么可怕。然而,这也就只是没有「当场死亡」那么严重,仅此而已。”

“……………………”

“明白吗?你受到的伤毫无疑问是相当不妙————坦白地说,要不是那个异色眼的小姑娘送来的及时,而且正好有我在场,你说是已经死了两回也不为过。而这样的伤势,却只花了一个月就恢复得像是正常人,这绝对是不正常的。所以,为了对你,也是对作为医生的我自己负责,至少定期检查绝对不能省掉。话又说回来,在现代社会被太刀斩到就很胡闹了,居然还是完美地避开阻力的斩击,偏偏还好死不死挨了一记卡车撞击一样的钝物砸伤,葉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恐怖袭击……?”

“我……”

讨厌的话题。

和讨厌的记忆连在一起的话题。

一直很活泼的乃絵低下头,双手也纠结地抓到了膝盖上。

——啊,真麻烦……

——还没到下班的时候吗?

看着这样的少女。

露出困扰的笑脸的马场杏抽冷气一样吸了口气,然后啧着嘴抓了抓微卷的酒红色长发。

没办法。病患的情绪管理,也是医生的责任范围呢。

在心里面大发着牢骚。

身体还是很正直,像笨蛋一样诚实地放软。美人医生轻轻地将手伸向的乃絵脸庞,既不强迫也不逼问,只是像家人的安慰一样温柔地小心地抚摸着她。

“好啦,不过是随口一提,大人的我对你们年轻人的事可没兴趣。而且,不管是多么可怕的伤,有美人杏姐姐在,现在不也连伤疤都没有留下的好了么。这种时候还要再抱着当时的痛不放手,乃絵难道说是有那方面的兴趣吗?M?”

“才没那回事啦……”

能看得出。那件事,大概和杀人鬼事件有关的那件事,还在她心中留有阴影。

但是,抬起头的少女还是像以往一样开朗的笑了。

……真是个好孩子呢。

医生最后大力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就收回柔软的手指,移开目光地旋转着转椅变成背对少女。

“啊,累死了。”

她夸张地伸着懒腰。

嘟囔着“怎么还没到下班的时间……”毫无形象地趴在工作台上。

“不管了!今天的工作就到此为止,记得葉鳥小姐好像也说之后有事情来着?约会?和那几个男生么。”

“不是不是。神宫他们就只是同学而已啦。正好期末结束,是趁着这会儿都还有点时间,约了剑道部的大家一起去扫墓。之后忙起升学和就职的事情就很难再凑出机会了。”

“扫墓……?”

“嗯,稍微有点复杂的关系。”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深沉,就像藏着某种不好受的悲哀。

是熟人去世了吗。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近期那起被称为“杀人鬼”的犯人引发的连续杀人。

葉鳥乃絵的伤势如果连上这个也就能理解了。

……记得杀人鬼的武器也是太刀。

可这样说起来的话,那个人对葉鳥乃絵明显的想要留手就耐人寻味了。新闻里有说,到最后也没能抓到的犯人是会将人切成数块的精神失常的变质者才对。

“不过,那不是「医生」该关心的事吧……”

“……杏姐?”

没能听清那句自言自语。

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的乃絵疑惑地问了一声。

完全没兴趣……不想再牵扯进麻烦,对惯性的自己摇着头的马场杏耸了耸肩。

“没什么,我是说这次的定期检查结束了哦。葉鳥小姐既然还要去扫墓就先去忙吧,现在的时间也不早了,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那我们来周再见!马场姐!”

“滚吧!小丫头!要不是工作谁要见你啊,要不是工作……”

“再见啦。”

笑着在医生的抱怨里关上门。

认真地做着深呼吸,葉鳥乃絵并没有直接去医院外和神宫、羽田等人汇合。

她来到的是三楼住院部的尽头的单人病室。

在这里,有在等她的人。

那是她的责任。

“……”

咚咚,下定决心的乃絵对病房的房门轻轻敲了两次。

沉默的时间十分安静,没有回应的结果让她纠结的心有点紧张地发冷,不过,如果那个人不在,这个猜想让她很过分的松了口气也是毫无辩解余地的事实。

即使光是面对也还是这么难啊。

明明已经什么都不去想的在医院躺了一个月。

又在出院后,一直小心地避开一周间,让那个人等了太久太久。

“……请进来吧。”

里面迟来的少女声线让乃絵差点跳起来。

果然还是在的啊。也对,听说现在的她连走路都还没能适应,一个人离开病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而会照顾她的家人也连一个都……

“……”

为什么没早点察觉呢。

无用地叹息着。僵硬的葉鳥乃絵努力地打起精神,让打开门后的自己变成一如既往的样子。

映入眼帘的是和知道的一样的单人间。

很宽敞。不止是墙壁、天花板满眼的白让距离感产生误差。

这里实际就是,

比葉鳥房间大得多的高级病室。

虽然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的那个人以后在金钱方面应该是很吃紧才对。

但,听说是有哪里的大小姐给她付了庞大的医疗费,所以她会住在这种豪华的病室,并有专人的护士和医生来照顾她的生活。

“请问……”

继续的少女声音打断了思绪。

害怕着什么的乃絵,听到这个反射性地往一直避开的病床看去。

少女直着上半身坐在纯白的床上。

被纯白色的花环绕着,左眼被绷带绑着只露出一只眼的少女,她正安静地偏着脑袋瞧过来。

——是她。

第一时间垂下眼眸。

复杂的心绪,混杂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涌上来。

……少女的名字是鵤木真雛。她是乃絵就读的駆镜市汐见高的一年生,也是因为过于出色的反击技巧,而被乃絵挖角进剑道部的新同伴。

那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

一直惹人怜惜,好像总是会被人欺负的她让乃絵很放心不下。

然而,这个印象在那一天改变了。

因为想得到苍角琉绚的情报,被不良们捉起来的葉鳥乃絵,在那天看到了与常识背道而驰的可怕光景。

痛苦,哀嚎,血腥。

似乎是为了救她而来的少女展现出另外的一面。

红色的地狱。轻而易举地杀着人,将那些不良斩成吓人的肉块。

持刀走在血海里的学妹,如鬼一般安静地注视着尸体,沾满了回血的她鲜红的唇角扭曲着。

那实在是……十分的危险。

压倒性的血味中,濒临崩溃的脸上浮现非常凄凉的母性微笑,向绑在那里只能看着一切发生的乃絵举起刀的鵤木真雛,她只有那只眼看起来像是在大声地哭泣。

这副表情。

与这个非常识的世界之间的反差过于强烈。

不敢正视的残酷现实。

遭遇这个的瞬间,应该要抱住她的乃絵却什么都没能做到。

连给予那个哭着的女孩儿一点温柔也没。

所以,才会变成那样的结局吧?

犯下过错的她。只能靠拼命的撞击两人间。用身体阻止好像要放弃生命一样厮杀的,被她伤害得哭成那样子的鵤木真雛,和之后赶来的表情难受的避开她的苍角琉绚。

还以为会死呢……

抚着被刀刺穿的小腹部,乃絵对病床上的女孩儿笑了。

“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不,刚刚在换衣服,所以让您久等了。不过,请问您是哪位……?”

少女的声音很客气。

这和她平时针对上级生的谨慎不同。

是充满了迷惑,试图探寻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仿佛陌生人的第一次见面一样的口气。

——真的,忘掉了啊。

明明房间的冷气开得是正合适的温度。

葉鳥乃絵的身体却宛若全身冰冷般有一瞬剧烈地恶寒的颤抖了。

——鵤木真雛失去了部分记忆,具体的原因不明,也和脑部的损伤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单纯地像游戏回档似得把最近一年间的记忆忘掉了。不,应该说不上连「忘掉」也说不上,她的这段时间就像是不存在,连时隔一年的眼伤,也像刚被人刺过,这真的是很有意思。

之前。

无聊地笑着的马场杏。

在被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是这么对乃絵说的。

“…………”

心揪地有点难受。

不知道后来她又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她失忆的原因————葉鳥乃絵却能从勉强对自己笑着,好像一直怀念什么的少女脸上看到悲哀。

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一定失去了十分珍贵的东西。

乃絵不由会产生这种感觉。

然后,看到这个,心里最后的一点阴霾也被某种更本质的美好心意给取代了。

“葉鳥,葉鳥乃絵——”

不再去多困扰任何想不通的事。

放了下非常识的那天,把一切的一切都当做只是一个噩梦。

她将右手搭在胸前对少女露出华丽的笑容。

“——我是你未来的学姐兼社团经理,虽然是初次见面,能允许我在此成为你的朋友吗……?”

“学、姐……?”

颤抖的声音。

几乎让人不忍心再看下去。

双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将那里团成乱麻般的褶皱的少女断断续续地重复这个词。

回忆着,想要回忆起已经不存在的什么。

剧烈到会铭记一生的感情,即使忘记了也无法断绝的强烈的情绪,那瑰丽的纯白的美好之物让鵤木真雛痛苦地咬着牙弯曲了上半身。

指尖缺少了的热度和结实的触感。

总会给予依靠的温柔。

一直一直看过来,绝对不会错失的溢满着宠溺的眼神。

是谁在。有谁应该在她的身边的感觉。这让竭力克制住自己,控制感情的少女心酸又幸福地流下眼泪。

“为什么、你哪里都不在了呢……”

撕扯着暗哑的毒性话语。

连自己都已经不知道是在对谁质问的真雛感觉指尖传来了熟悉的包裹。

那是,一个人的她又一次被谁牵住了手。

火热而温暖。回握住的她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初次见面的,说着要和她做朋友的太阳一般笑着的人。

……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更无表情的,更加我行我素的冰冷的美人。

但,这也是美好吧?

深吸了一口气,对担心地问她“怎么了,有哪里疼吗……”的人说着没事的。

相信这份拥抱的真雛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泪水。

绽放笑容。

“嗯,让我们做朋友吧,「前辈」。”

许下了约定。

就在这个短暂的瞬间。

绷带之下,不知名的金色粒子悄悄汇聚过来的业已失明的左眼。

好像看到了病室外有一抹发尾晕染着紫色的黑发,好像看到了飘起白色的百合花纹样的和服振袖,好像看到了背着奇怪的黑色吉他盒的人离开的样子。

好像也看到了。

那冷厉而古典的脸宛如放下心一般浅浅地消失在逆光里。

永远的仿佛一个人的永远。

——是台风带来的风暴终于过去了吗……?

不再有阴雨的夏天,为谁叹息着的真雛看向外面晴朗的苍色弥漫的纯净色天空。

是在这样的碧蓝的清新的苍穹下的话。

一定,能够向前迈进吧。

即使忘记了什么。即使一定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

然而,胸中残留的甜蜜感觉,心口不会再度失去的幸福味道,忘掉了却也不会离开的东西,那份谁留给她的最初的美好会一直陪着她,直到永远的永远。

所以能够向前。

绝对要打起精神好好向前。

不要着急。

慢慢地一点点前进。即使是有伤心的事也没有关系,哪怕走起来有多艰辛也没有关系。

在那前方有能够分享温度的人存在。

也有牵住不放开的手等着。

因此,一定能够超越,一定能够不顾跌倒多少次都能再次站起来。

因为不再是一个人,所以哪里都能够去得到,刻下足迹,看过季节的变迁,一起仰望同样的天空,即使是这样的世界也一定能去。

去往已经忘记的甜蜜的梦里。

去往那个最后的,与谁许下祈祷的充满光明的未来。

于是,握住葉鳥的手,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聊起没有意义却一定有价值的振翅的金丝雀。

回到了「常识」的鵤木真雛她笑了。

“看到了呢,即是没有这只眼也能看得到,那条纯白色的通往明天的阶梯…………”

 

 

——可风暴,真的过去了吗?

结束了太长的春天。

绮丽的,应该为了谁的幸福而感到开心。

却搞不懂分外心酸的自己。

只能如欺骗自身一样,把涌上胸口的某种感情重新压下去,收紧拉着吉他盒的肩带的苍白的手,移开绝对不想要移开的凝视着「谁」的视线的和装少女。

和雨,如剑般。

仰起头对着灼白到烫伤灵魂的太阳闭上眼的她。

回想起一个月前的台风下的雨天。

最后一次,抱着与自己同样寂寞地淋湿到,连精致的内衣都湿漉漉的纯白的新娘。

回想起神雷落下后。

耳边听到的一声十分厌恶的,忘了太久的刺耳电子音——

 

〈Congratulations!〉

〈欢迎您再次回到「R-Line」,琉绚殿下,请于收集战败者的全部「价值(Future)」后解冻您的账号,否则仍然需要一个月的等待时间,您才会重新出现在系统对战列表。〉

〈那么,让我们用照例的那个来做个结尾?〉

〈1……2……〉

 ——来吧,「Game」再开了(さあ、「ゲーム」再開た。)。

 

和装少女灰色的眼眸一瞬间望了望远去的病室。

低下头了一小会儿。她樱色的嘴唇动着,像是深情地在轻声呼唤「谁」的名字一样。

但,霎时的机车引擎声将之淹没了。

毫无意义吗……雨一般的高音清澈的声音细细地嘀咕着,又一次抬起头的她,名为“苍角琉绚”的自私的刀,再也不曾回头留恋那漂亮的张开翅膀的金丝雀。

只是笔直前进。朝着、被纯黑色的未知数的未来拥抱着的永远(Towa)。

扬起嘴角露出鬼妖般充满幽玄之美的。

魔性的笑容。

“……无聊的把戏要来就来吧。可是,记得保护好自己哦?

因为……敢靠近过来的话,一定、就连「存在」也给你斩得分—毫—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