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落雷』!」

他不是蒲望东少年。因为人类身上不可能散发出这种程度的妖气。

「『落雷』。」

另一个「自己」做出一模一样的举止,不单止在同一个时间点投掷相同的符箓,连回避雷电的动作亦有如照镜般完全一致。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对方脸上那个从未褪色的笑容。

「你是谁?教唆王兰的人就是你吗?」

「啊勒勒?这么快就被揭穿了?」

我看你根本没有想过要隐藏吧。

「或许我应该要变成这副样子才是?」倒影以双手捂脸揉搓,在放下手掌之后,短发的颜色改变了,以揶揄的表情笑望前方的人换成了许翰文。

「别开玩笑了!」

自己再度投出一个『落雷』,却被对方以极为轻盈的步伐躲避。恰如华丽的戏法表演,在空中转圈的过程中,「他」的头发如蛇般延展,皮肤的颜色亦逐渐变深。当影子违反重力,倒立在天花板之下,躯体已经变成一个外表亮丽的黑皮肤少女。

「再次向你问好喵~师兄。我是拥有一千种变化神通的妖怪『猫狐』。」她装模作样地提起大衣的两侧行礼,眼下的星形痣被笑容推挤得一眨一眨的。「看在可爱小师妹的恶作剧份上,就不要生气喵~」

是从未听闻过的妖怪品种......莫非她也隶属于『妖狐』行列?

「喵,师兄的表情太严肃喵!喵明明打算要奖励你才说~」

「......你要奖励我什么?」

「唔──」她以指抵唇,脸上的笑容玩兴十足。「比如说,地下室的位置?」

这一次自己不放水,直接瞄准妖怪的方向飞射符咒,却在途中被她以纤纤玉指拦截。

「你的目的是什么?又是谁派你来的?」

「一言不合就动粗,所以喵才讨厌男人啊!」『猫狐』把符纸握在手心捏碎,风一吹,阵阵飞灰从此飘散不见。「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抓去那些妖怪的人并不是喵。」

确实......但在这次事件当中,这只妖怪牵涉的程度有多深呢?瞧她的口气似若知道不少,可是自己却完全摸不清这位少女的想法。

「既然姑娘愿意带路,在下感激不尽,还请姑娘你稍移玉步。」

『猫狐』却维持那抹令人讨厌的嘲讽笑容,跳下来挡在出口之前──果然绊住我才是她的目的吗?

「『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师傅他总爱把这句话挂在口边喵......」『猫狐』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转瞬间又回复欢快顽皮的表情:「光用嘴巴讲太无聊了,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喵?假如你可以追上我,亲切可人的小师妹也不是不可以把师兄想要知道的全部细节,一五一十说出来喵?当然啦,包括这颗水晶的破解方法也是可以问的哦~」

「而且在追逐战中,用咒式攻击或者设陷阱捕捉喵也没问题喵!喵可以保证,在游戏中绝不会对你和其他人出手。」

感觉自己被小覤了啊?

「如何?要玩喵?」

──这封挑战书,我蒲松龄收下了。因为自己确实有很多问题想要弄个明白:「我会捉住你的,届时请不要后悔。」

跳上栏杆的她「嗤嗤」地笑起来。

「期待哦喵~」

说完这句话后,『猫狐』放松身体向后一倒,当自己愚蠢地想要伸出手抓住她之际,却发现妖怪少女早已站稳地面,笑着面向我挥手。

沿着楼梯赶到楼下,黑狗和冷面男正在远远的另一边对战正酣。

「......那只妖怪也是你的同伴?」

『猫狐』一反常态生起气来:「喵勒!?可不要把喵我跟那只笨狗相提并论!它不过是师傅顺手梢带过来的蠢货。」

「所以催眠它的人是你师傅?」

「啊──」妖怪的声音忽地从背后响起:「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被你把话题带过去呢?难怪师傅叫我小心你,说『聊斋先生』好懂妖怪的心喵!明明只是个甩了喜欢女人的胆小死宅男。」

自己飞快地转身,仍抵不过她高速的逃逸。下一秒,『猫狐』经已出现在几米之外的走道前端。

「喵不会再被动摇啦~」

一如其所言,少女妖怪既不作出攻击,亦不悄然离去,只是单纯地在享受这个捉迷藏游戏。于是我跟随她穿越一道道走廊,走入一间间内室,同时不停怀疑自己是否不应该继续浪费时间,与她纠缠下去。之后却垂头丧气地发现,别谈及「逮住她」了,我此刻可是连这位姑娘的一片衣袖也构不着。

但是,当自己想要退出这场追逐,她却会毫不迟豫地袭杀过来。最危险的一次,妖怪的利爪在头皮表面擦过,三条血柱在脸的一侧无声流淌。

「好身手。」对此她只是笑着,轻松地说出这句评价。

......好吧,从硬实力来看,咱家也没有从容击倒她的自信。那就不得不「玩」了。

为了保存体力,我只使用灵力消耗最少的几道咒式。即便如此,在经过激烈的一番运动后,自己也不禁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拖延时间?这只『猫狐』是在谋划着什么吗?她究竟是否王兰的同伴?

黑色皮肤的少女,笑嘻嘻地来到自己身前:「师兄的体力真不行啊,难得拥有这具好身体,要像师傅所说好好锻炼喵!」

趁此良机,我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又扑了个空。

「你师傅......到底......是......是谁?」

王兰不过是初习咒式的新人,假如没有高人从旁指点,又如何懂得操作『昏睡咒』这种很容易出现失误的咒术呢?只是自己不知道,这个藏镜人是否老师的同门。

这一次,她没有回避我提出的问题:「是你也很熟悉的人喵。难道『师兄』两个字,还不足以猜出来吗?」

「单凭这点儿讯息,有谁能猜出来啦!」

『猫狐』笑了,笑容当中却带有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和傲慢:「师兄不是猜不出来,而是不敢想像。对喵?」

......竟然被她看穿心事?

自己无法否认,唯独内心浮现的最后一个想法,我不敢亦不想去承认。

那就是「她的师傅就是我的恩师」。

老师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怎可能三百年后仍未死去?除非是......不,不可以继续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何况当下之急,亦不是优先考虑这一件事。

「废话少扯,既然姑娘你不愿意带在下寻找那些失踪妖怪,那不如堂堂正正来一决胜负吧!」

再耽搁下去,我忧心华胥和其他动物精怪的安危。因为颜色疯狂的月亮,已经悬挂在夜空的中央。

「喵是和平、理性、非暴力主义者喵,打架什么的,对淑女来说多不优雅啊?」她摆手摇头,一副「你无药可救啊」的口吻,「不过师兄着急的样子喵好钟意呢。作为交换,喵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刚才师兄不是问『教唆王兰的就是你吗?』?」

「不,师傅和我只是给了那个男人『选择』。」

金戈铁马的声音如梦呓般远去,倾泻而入的月光冷然无声。

「为了复活意外死亡的妻子,王兰打算以杀鸡取卵的方式盗取『丹引』的内丹,却因为错失目标,走上『绑架下级妖怪,妄图以人工方式制造金丹』的邪道,真是愚蠢又可悲的笑剧啊~」

「......把『丹引』她们的行踪以及捕捉方法告诉王兰的,不正是你们吗?」

『猫狐』蔑视一笑。

「『昏睡咒』的确是师傅传授,但以此来伤害妖怪的是那个人类『王兰』啊?」

「你是在狡辩。」──奇怪的是,我竟然无法理直气壮地开口,对她说出这句反驳。

既似狐狸又像野猫的危险少女,在自己耳边发出寺院撞铃般幽远清脆的笑声。

「师兄,你不觉得『人类』这种生物实在很残忍吗?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就选择牺牲『弱小的存在』,放在自以为是的祭坛上,呈献给所谓的真理或者捏造的神明。」

「因为饿了,所以狩猎生物;因为居住地不够,所以破坏其他人的家园。真奇怪啊!人自称是万物之灵,却以世上万物为刍狗。既然这种生物的进步是建立在杀戮之上,那反过来说──」

「为什么妖怪不可以把人类赶尽杀绝呢?」

这记拷问,有如尖刀一样刺入内心。她提出的这道问题.....自己从未认真的去思考。

「......确实,」

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令我无法欺骗自己这样的黑暗面不存在。单就记忆里的时光角落,自己就能够回想起,那个因为爱上人类男子而被赶走的妖怪「真真』。

「因为尖锐得无法反驳喵~」

「我不否认,你的话可能有几分道理......」

「但是──」自己握紧拳头,「但是,我相信还有除了自己之外,还会有其他愿意跟妖怪友好相处的人类!」

比方说......向晴?

「假如努力下去,难道终有一天,不会出现一个人类和妖怪可以互相体谅,和平共存的世界吗?」

「所以......」

「所以互相残杀,根本毫无意义......!」

黑皮肤的少女饶有兴味地打量自己,但她的笑容却冷如寒冰。

「喵......师兄果然很可爱喵,」她的手放在某扇门的握把上,轻轻一扭,然后推出一条裂缝。「可爱得令人想弄坏你。但喵想知道,假如你见到以下这个画面,还会坚持这种无聊天真的理想吗?」

『猫狐』带着微笑走入室内,是对我蒲松龄发出的邀请。

会是陷阱吗?......但此刻不允许自己犹疑了。

于是我从仅供一人进出的缝隙中挤身进去。

首先感受得到的,是刺鼻的气味。

「好臭......」

这是一条通道,墙上两侧挂满用鲸鱼脂油制成的不灭火把,自己伸手取下其中一支,然后缓缓前进,空荡荡的回音中只有属于己方的脚步声。

虽然勉强可以分辨出空气中混杂了四,五道妖气,但前方可能还有更多──不然可无法解释这种扑鼻的恶臭是怎样的一回事。

而且,最令自己感到不安的......是气流中那无法忽视的血腥味。那是比妖怪气息更为腥臭可怕的味道。

老天爷啊!或者其他一切可以听见人类内心祈求的神明大人,请保佑我千万一定要及时赶上或者阻止!

自己加快脚步行走,前方是一堵死胡同处,左边却是一座深黑色的铁栏栅门。伸手试探性的一推,没有锁上。而妖气似乎来自此处。

「......好。」

只是以此等程度的妖气而言,这个地方寂静得不寻常。朦胧中,肉眼只能够勉强分辨出那些紧靠墙壁排列的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箱子。

当自己走向其中一个,却从背后的相反方向听见相当奇怪的声音。

「卡──卡卡──」

仿佛是气管被堵住,却又拼命呼叫的音频。

发出怪声的箱子,放在与自己视线高度等齐的位置。我把火把凑近过去,内里可怜的小动物哆嗦了一下,之后又叫喊不止。

「是『时鹿』......?!等一下,我现在就把你救出来!」庆幸这只是普通的锁头,用防身的蛇形小刀很轻易就能够割断。把它从笼中抱出来,小小的妖怪轻若无骨,全身却伤痕累累。

「不要害怕,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娘亲身边,而且地下街的纠察队很快就会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幼体的关系,小『时鹿』对人类尚未形成强烈的戒心,汪汪的泪眼反而像是安慰自己一样。可是为何它的声音变得这么奇怪?

「卡──卡──」

拨开它颌下的毛皮,一条有食指般长度的渗血横线,被人以棉线粗暴缝合。因为手法的不纯熟,线和皮肉混缠在一处,即使是我这个外行人也能瞧出,假如勉强把缝线抽出,只会把这只小妖怪痛死,甚至会因为伤口感染,而夺去它年幼的生命。

「这,这个......」

「太过分了!」

自己的身体不绝颤抖。虽然早已作下了心理准备,但当亲眼目睹这种惨况,胸膛处却不由得燃点起一股怒火。

它只是一个孩子,那个人却施以如此毒手......就因为妖怪是非我族类,那就可以肆意凌虐?

难道其他被绑架的怪魅也被这样对待吗?

后退检查的时候,屁股却撞上了某一种硬物。

把火光移近一望,肠胃瞬即被打了一记暗拳似的,酸液几乎忍不住要涌出喉咙。

一具严重腐烂,发出恶臭的尸体,放置在雕饰简朴的敞开棺木里。从残存的头发长度来看,骨架生前应该是女人,但是她的面目早已被蛆虫蛀食,稀薄的皮肉却顽固地紧贴在发黄的骨架之间,唯独腹腔的大洞内部空空如也,被到处奔涌蚕食的白蛆填满。

不行,我想呕......一双手却忽然从后环抱自己。

「你发抖了喵。」『猫狐』在耳边笑道:「这种恐惧的味道,真令人怀念喵。上一次见到人类露出这种表情,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三百年前......?

她继续絮絮不绝:「王兰啊不但囚禁它们,不给饭吃,而且为了防止这些低级妖怪逃走和求救,还割断它们的声带和脚筋。啊呀,连喵也忍不住想要去地府折磨他的妻子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威吓,『猫狐』闲置的爪子贴在骷髅的咽喉处游离。

「她是不是华胥?」

「笨师兄,公主大人她怎可能在这儿喵?」

可能是她的笑声──又或者是她这种嬉皮笑脸的态度刺激到自己,我愤怒地抓牢着她的臂腕,使一记过肩摔。

「哦?你要杀死我喵?」

「......为什么你明知道这些事发生,却不救它们?」

即使被压在身下,少女的笑意依旧不减。

「你搞错了师兄,可以拯救妖怪的并不是我呢。」

「......?」

「当然有一个更简单快捷的方法,那就是杀死王兰~」她的口气,完全不把生命当成是一回事。「喵倒是好想啦~恶人有恶报,世间常理不应该是这样的喵?」

不想跟她继续浪费时间斗嘴了。

「你们把华胥藏在哪儿?」作为始作俑者之一,她必然会知道某种线索。

『猫狐』却眯起载满笑意的眼睛:「喵──生气的师兄很可怕哦,逃了逃了~反正喵的任务快要完成。」

手中的触感忽然变得虚无。少女柔嫩结实的肉体,突然如同晨光初现的露水一样,逐渐变得透明。

「是幻像?......」

她的本体原来不在这个地方。

「对了喵,师傅他有叫我帮忙传话呢~」少女虚构的身体濒临消散,连一盏茶的时间也没有,『猫狐』的四肢业己臻化无影。

她端正神色,眼神里却满是嘲讽。

「『很快我们就会再见,蒲松龄。』」

......!!!

「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老师的声音?」

这时候,地底传出可怕的尖叫声。少女置若罔闻,唯独那双尚未消失的突兀秋波,仍旧以嘲弄的眼神回望自己。「想一想不就会知道了喵?倒是你要去拯救公主吗?可惜师兄你不是王子喵~」『猫狐』她仿佛在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