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他曾經告訴我,妖怪的規矩跟陽世不符。因此若要以人類之身解決妖界之事,首要之務是要沉得住氣,以及行使無盡的耐性。

「今日......她不來嗎?」

馬同學所指的,大概是姬神日之奈吧?還蠻意外的她會主動開口詢問,畢竟這位少女,平日連錐子札亦不會驚叫一聲。

幸而自己有預先備齊功課,才能夠搬演出之前跟姬神小姐她商議好的托詞:「排演的日期將近,所以這幾天她要去向晴同學家中練習台詞。」

見對方無甚反應,該不會自己把話聊死了吧......?

人在倉庫裡,連假裝看風景的餘裕也沒有,唯有把注意力壓在對方製作中的魚鱗皮甲上。

咱們的劇本,雖說道是來自雜劇的故事,但考慮到預算成本,以及當世人的審美態度,影樓古裝的打扮風格或許更為適合──具體的細節在下實在不懂啦!但編織小組的設計圖可是得到晴姑娘和姬神小姐的首肯,想來應該不致於出現差錯才是。

難就難在「醉翁之意不在酒」,花社長日常盯得緊實而且錙銖必較,馬姑娘又是個三不知的寡言人。兩星期以來彼此會面超過十遍,那怕是戲服都趕製出一套半來,偏生待要調查之事卻遭遇瓶頸、毫無進展,急得姬神小姐恰如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才答應自己暫避鋒芒,讓我有時間跟馬姑娘她好好獨處。

天緣湊巧,花晃渚今日有事要辦,早去了學生會當值處進行交割。不熟針黹的我只好勉強刺上幾針來打發時間,內心卻在琢磨最佳的開口時機。

「這魚鱗甲看著複雜華麗,沒想到技法上倒亦尋常,連我這種笨蛋亦能界密上手呢!」

對方視若無睹。

「對了!上次那幅掛氈是喚作《睡蓮》嗎?那意境真真不錯,很有些中國水墨畫的韻味。要怎麼樣才能做出這種暈彩效果啊?」

繼續無視自己。

歹勢,俺苦惱得幾乎想要放下針線。

一旦錯過了這次機會,難說將來還會不會遭遇下一回。我想至少也逗引她多講些什麼啊!

「馬同學的裁衣技巧那麼好,是以前跟隨在某位大師傅身邊學習嗎?」

少女忽然停下舉止。

「這個位置,縫錯了。」尖指一點,鼻間就近捕捉到些許清苦的甜香。

──是那蜘蛛絲上曾經盤纏的妖氣。

她說:「應該把針落在『2』的位置上。」

當下聞言,俺笨拙地把彩線抽出,然後按照馬文織的指示,把繡花針重新往布面的2號位置一扎。

同時,內心決定放手一試。

「馬同學你......莫非不願意談論過去之事?」

對方的表情看不出絲毫變化。

「那日在泳池,為何又要追逐小生?」

用於皮革上的透橙色珠片自她指間中滑落。馬同學於是彎下腰,以指甲挑起收拾。

是故自己注意到,她的中指多出一枚簡約的白色指環。那會是製約妖力外洩的新裝置嗎?

「你是不是,認識那位紅頭髮的姑娘?」

──明知道此時絕不能夠以言相逼,對於不擅長說話的人,的確需要時間來緩緩打開那張冰山面具的缺口。但是按照姬神小姐的說法,失控的靈壓業已瀕臨崩潰邊緣,即使是我亦能感受得到此市妖氣流動的異常,所以現在可沒有時間,繼續供我們磨磨蹭蹭的了。

為此必須盡快印證馬文織的身份,以及追查紅髮少女的真相。

因為只有她知道,那位姑娘的下落。

果然,馬姑娘驟如斷線人偶一樣垂下雙手,呆視眼前散置的布匹。未幾,自己聽見一些刮擦的碎響──是她不耐煩地用長管指甲在平滑的桌面上來回打劃。

「......我怕她。」

一瞬間,自己竟聯想出好幾層可能的場景。

只是耳中刮擦桌面的力度,彷彿又提重了幾分。「如果有人想要奪去你心愛之物,除非以另一種得來不易的東西去交換,這樣的交易你會答應嗎?蒲望東──不,蒲松齡同學。」

無數的蜘蛛絲從她的背後湧現,不應出現於此的門鎖聲雷霆轟閃,即使自己及時掏出『落雷』咒式,手腳卻被銳利的蛛絲快手緊纏。

四周的環境出現變異,已經不再是倉庫的舊景,而是成了蜘蛛的巢穴。

我愈是掙扎,如刀的白色黏絲則糾纏更緊,把手腳關節的皮肉割開。

「沒用的,此處是我的領域。」

馬文織站在輕柔失重的蜘蛛絲上,如履平地。

「你知道我的身份?」

「愚蠢的人類,你知曉妾身能夠令你生不如死嗎?」

......感覺最近經常聽見類似的發言。但我蒲留仙可會被唬住嗎?俺可是熟知妖怪習性的那位老師,手把手教出來的好徒弟!

「但你不會這樣做。卻仙的心近乎天道,不會被惡念所污染。」

「......那你怎解釋我正在做的事?」

哇靠!等等她是認真的嗎?自己握住符咒的右手被她從後屈折,痛得飆出男兒淚。

難道是自己失算了?馬姑娘當真是姬神小姐口中那墜天墮落、瀕臨失控的惡妖?

雖然其體內爆發而出的妖氣委實鋪天蓋地,但是──我無法相信會是這樣。

快些動啊!俺的腦袋!當中必然存在某種理由。

「你不應該把阿渚牽扯入來。」

有了!

「花社長對卻仙大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對吧?」

少女的臉色閃現一絲動容。可能這就是突破的關口。

「那場交易......是紅髮姑娘以花社長為籌碼威脅,要求卻仙大人你殺死在下?」

「你果然偷聽到,我跟那怪物的對話。」

關心則亂,馬姑娘急於操控絲線,不提防我在背後虛空畫訣。

「拜託你了!『針定』!」

「嗚!」

五鬼搬運,召將飛符。托此術之福,赤色狐狸才能踏破虛空,翩然而至。

指針尖尾將蛛絲割斷。重獲身體的控制權後,我吩咐牠道:「狐火!」

對馬姑娘而言,這些星點小火不過是無痛無癢的掩目障法,而蛛絲竄動的衍生氣流竟把燃燒的妖火撲滅。若非卻仙之種生生世世抱存「不能殺生」之戒,恐怕這回自己鐵定是兇多吉少。

「馬姑娘,你聽我說──」

攢成拳頭的黏絲沉力一擊,把腳前土地揍個粉碎。

這狀況,教人怎生展開對話哈!

「『落雷』!」

絕了,敢情這些絲兒還曉得要轉彎追蹤?!

光要躲避這些鋪天蓋地的半透白絲已經非常困難,『針定』的尾刃始終裁割不到許多。再加上俺學的『五鬼搬運術』,還未修煉得足以完整地搬運自身。

那隻剩下一個辦法。

易臼齒一枚和半身靈力為代價,我施展出最強的捆綁咒式:

「『雷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