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真正看到過也沒有試着去看過,不過我確實聽說過有一種天氣現象叫做“太陽雨”。在下起雨滴的同時也能在空中看到太陽閃耀,如同無視了降水的原理一般。能夠在雨水打在臉上的同時感受到陽光帶來的熱量的場景,對我來說似乎有點難以想象,想象出來的場景也讓我感覺不適。到底是雨水會將陽光吞噬呢,還是陽光將雨水排斥?

雨勢令人絕望的減弱着。那是自然——這個世間能夠被定格下來的事物幾乎沒有,何況是來勢洶洶的大雨呢?雨聲逐漸相互分離,總算能夠分辨出落在地表的不同聲音。不過那些直接落到我身上的,直接落在我心底的雨滴——到現在我仍舊沒有自信認為能夠理解它們。就算我的身體在這場雨中溶解順水而去也毫無問題,但是既然我的身體沒有變成那樣子就說明我還有着其他事情要做,確信無比。

不過…我有點擔心。少女不知道什麼時候閉上了眼睛,到現在都沒有睜開過——雖然能夠確認到淺淺的呼吸,但是少女確實已經很久沒有做出反應了。不過確實,在這場雨中只要靜下心來感受即可,哪還需要其他多餘的反應?那些東西暫時捨棄掉就好,保持着像是剛剛出生一般的心態才能得到最多吧,在一張白紙上滴下顏料才是最為明顯的反差。

作為一個人類來說,那確實是太過困難的事情了。在讓自己的心靈到達“零”的同時,大概自己也就不用在帶上這具軀體了吧。坐化成佛的喬達摩還有着普度眾生的想法所以才沒有立刻從人間離去,若是像其他沒有那麼強烈的決心的人的話,應該會直接升往西天?不過我對這些東西既沒有興趣也沒有做過什麼了解,這麼隨意猜測恐怕不會好過。那麼還是將視點放在現在這裡吧,以一個人類存在的視角。

所以…現在我是否應該以一個人類的心態來擔心一下少女呢?如果少女確實只是在專註於雨聲和觸覺的話那麼試着去給少女帶來其他的影響就絕對不是一個好想法;但是如果少女迷失於雨中,我就必須盡自己所能將少女引導回屬於這個地球的正軌。想要和少女一起生活下去就不可避免地要表現出自身的自私,就算要阻止少女的飛翔也不會停手。何況少女這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在進行某一種人類所不需要的、對她自己而言卻是有益的事情。

伸手。平伸出去的手臂就算被雨滴擊中也不會有任何的搖晃,縮短着和少女的距離。如果到達、並停留在少女身邊也如此簡單輕鬆就好了——心中的某個角落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但是在對那個想法產生些許反應之前我就觸碰到了少女稍微有些失溫的肌膚。比起我的身體少女的體溫更加低下…如果就這麼讓少女繼續下去說不定會失去意識,現在的我顧不上猜測少女是否需要我的擔心而抓住少女的肩膀開始輕輕搖晃。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想使用其他的辦法來讓少女恢復意識,同樣的如果到了那個程度也就代表着少女的身體已經變得比我想象中更加虛弱。

僅僅接觸到少女的皮膚還沒辦法完全知曉少女的身體狀況。人類的完全死亡有着三個特徵,可是這三個特徵都不是我能夠在與少女保持距離之時得到的信息,而就算將身體相貼能夠得到的信息也最多只有兩種而已。若是想要判斷出少女的身體狀況的話我就應該把手貼到少女的胸前,但是理性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我。

……這麼說來,還真是神奇呢。心臟的跳動明明無法被直接感知到卻在事實上不斷持續着,從未停止。而這樣的從未停止將會持續終生,在未曾意識到的途中就跳躍出了令人無法想象的次數。測出自己一分鐘的心率簡單的如同只是一個儀式,但是誰能夠細數出一天之內自己心臟的跳動次數呢?人類要怎樣才能對八萬到十四萬的數字產生具體的概念,接着再去了解以那個數字與七、三十、以及三百六十五相乘的結果呢?

只要將手放在胸口能夠感受到那近乎無限卻終有結束之時的數字的每一個基數,無論是人類還是其他動物都存在着的運動。但是少女呢?我一方面覺得無法去下定論,同時又覺得認為少女有異與自己的想法簡直愚蠢。得到了那對於人類來說無傷大雅的信息又能對我和少女之間的關係產生什麼改變嗎?視線凝結的區域早就被雨水浸透不知多少次卻仍然不能讓我看清那下面是否存在着一顆心臟,還是僅僅是不需要任何事物的一片空洞。

……或許,需要去填滿那個空洞的人是我,無論用怎樣的方法。這個想法無端閃耀,雖然我自己無法理解。到現在我也仍舊沒有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雖然之前一直都認為沒有理由也不是問題。在這場雨停止之後恐怕我就會將這一切視為歷史,所以最好在那之前找到我想要明白的東西。我以此作為支撐自己行動的依據,想要去探尋少女的心臟。

“——”

不過在那之前,我似乎聽到了什麼。於是我停下了仍舊懸在空中的手,看向少女的臉——僅僅是微微睜開的雙眼卻早已明確地將我的身影納入少女的視野之中,於是我終於放下心來。

“……”

但是我要問出什麼問題比較好?是少女為何閉上雙眼不再睜開的原因,還是詢問少女睜開眼睛之後的感受?若是默默回到之前與少女所保持的距離的話我所想要去探索的一切就都會失去意義,直覺也告訴我那不合少女的意志。於是我順從着自己的想法保持着接近少女的動作,直視着少女的雙眼。我不知道少女對此會產生怎樣的理解,但是至少我知道少女不會理解錯誤。

“——”

少女嘴唇微啟,但是我沒有聽清楚那是怎樣的低語。下意識地將臉貼近少女,在聽到少女的再次重複之前我在少女的眼中看到了我自己——

在少女眼中的我自己,充滿了光輝。被水色沾滿全身的我就算能夠反射光芒也不應該如此閃耀,這麼想着的我卻同樣發現少女被光芒籠罩。那代表了什麼?我不禁回頭看向天空。

天空毫無疑問還在哭泣。但是那遮住天空面容的灰色薄紗當中卻露出了一個空洞——太陽的光線就通過那裡射向人間。那不是太陽雨能夠形成的景象,況且烏雲也不會在下雨的途中散去——我無法理解,心中卻沒有染上對於未知的困惑。被光芒照耀着的我感覺前所未有的好,雨水與陽光在我身上互補奠定了能夠讓彩虹——那最為華麗而夢幻的光線魔法落腳的可能性,雖然現在似乎還不到時候。

我愣愣地回頭看向少女。雖然仍然半睜着眼睛但是少女翹起了嘴角——那不是人類的笑容,比那更加神秘而美麗。從唇縫之間漏出的話語也終於進入了我的心中,那毫無疑問是被少女詢問過多次卻仍然沒有得到過正確答案的問題——“看到了嗎?”

啊啊,那當然。無論是什麼時候我都將一切看在眼中——但是我不知道少女想讓我看到的是什麼事物,所以我就相當於什麼都沒有看到。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所需要的思考實際上並不應該對於自身,而是應該為少女而思考——少女所詢問的“看到的事物”,少女自己是否能夠看到?在之前我能毫不猶豫地說出“當然”的肯定話語,但是現在呢?步入了少女所給我布置的領域之後我的思考方式是否還能保持和之前相同?或者由自己做出改變才是正確的選擇。

簡單來說,我現在並不需要去猜測少女所想讓我說出的正確答案。或者說,那樣的答案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如果存在的話才會忤逆少女的絕對正確的判斷。之前從少女眼中所看到的那一切也都在告訴我正確的做法,因為實際上人類——是絕對不可能掌握那麼多東西的。

“我——看不到。所以能告訴我要看的東西嗎?”

我的答案就只有這些能讓所有人都失望的東西。承認自己一直以來的錯誤和自己的渺小——在那之後我才能真正看到少女所想讓我看到的東西。將自己的無知當做自己所唯一擁有的東西才能痛快地將它拋棄,從而邁入少女的領域——少女將要傳達給我的領域。

少女點了點頭。在那之中是否有着些如釋重負的表情?既然想要知道一切那麼我就一定想要去了解少女的一切,雖然我根本沒有、也絕對無法分辨出少女和世界哪一邊更為重要。總而言之如果是少女想要我看到一切的話那麼我就一定能看到一切,少女認為我能夠將一切全部接受的話那麼我就一定能夠成為全知全能的人。

少女看向天空。視線分散重疊,彷彿將一切都包容進眼中。是在看着我背後的什麼嗎,我不禁想要站起身來空出空間——

陽光的光束隨着我的動作而不斷移動,一直保持着將我包圍在內。

是我。被光芒籠罩的人是我,而不是我以為的少女。就像是被“神”所選召一般,我的全身都浸透了陽光,少女則因為我的動作而離開圈外,和這個世界一樣。天上沒有落下天使吹着長號,而我卻被整個世界高亮。直視這個將我選中的世界能夠看到什麼超出想象的東西嗎,我轉過頭去,像是還未對太陽產生恐懼的孩子一般讓自己的視線也充滿金黃。

陽光仍舊和我記憶當中一樣刺眼,但是也同樣溫暖。炫目的光線不禁讓我眯起雙眼,伸出手去不知想要遮擋還是想要去將它握在手心。實際上不屬於地球之中的太陽對於地球來說算是能夠被理解的事物,還是高於地球的存在?來自地球之外的事物將我視為能夠在這場洗滌一切的大雨當中唯一能夠接受洗禮的事物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當然無法了解。所以我仍舊誠實地承認自己的淺薄無知而再次轉身,將少女納入自己的眼帘之中。

少女和我相顧無言。也不需要什麼對話吧…確信着什麼的少女再次閉上雙眼,這次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情。這是少女想要去見證的事情嗎?我是否應該為此感到喜悅或是自豪?這不是人類所會遇到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應對。只要低下頭來接受就可以嗎?在那之後的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少女向我伸出了手。雖然就構圖上來看似乎有點像是少女想讓我拉她起來,但是我卻覺得是少女向我伸出了邀請之手。我所踏足的地面仍是地面,但是少女所處的另外半個世界卻曲折躍至天空,從而能夠引領着我登上天堂——在我和少女交合之際,世界崩潰成為流體。以前我無法理解,但是我現在看出來了——它們都是信息,飽含着從古到今所一直都留存着的永不磨滅的意志。

——願意為這個世界拋棄掉自己嗎?

少女沒有開口,但是少女的想法卻隨着我和少女相互接觸而自然地流入我的腦中。那是對於少女來說如同水流山起一般正常無比的想法,對於現在的我來說能夠直接確認答案的唯一的話語,不用思考是否對我有什麼好處也不需要去尋找這對我來說有着什麼可以被拒絕的理由,只要說出就一定會被贊同的問題。

無意識之中,我總算了解了少女的想法和目的。少女——想讓我繼承她。原因簡單而結果簡明,所需要的也就只是我而已——我這個普通而又稀有的存在。

是怎樣的奇迹降臨我身?愚者所努力的目標完全不會踏足於此處,而我卻成為了永世記載之人。是非兩道均不沾染的少女所屬的只能為正義,她的勸誘自然無比正當,毫無歪斜。了卻的是身前身後事,我將為了一切而躬耕。執起少女的手就相當於接受那個接受了我的世界,從皮膚直到腦髓都將只為這個世界而奉獻價值。

我身為人類的部分理所當然的猶豫了起來。我還不知道接受代表着什麼,但是我很清楚若是接受我就不再是一個人類。少女的提議足以讓我什麼都不想,立刻歡喜地拋掉這副人類的皮囊嗎?就算在被證明了人類不過也只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塵埃之後我也不可能就此認為我自己毫無存在的價值。就是這樣的我才一直留在少女身邊。

我在懷疑什麼呢。自己對於這個人類社會的評價難道還有什麼能夠挽回的餘地嗎,繼續用人類的身軀來保存住自己無處發泄的力量難道還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嗎。雖然我之前確實沒有想到過,但是現在的我難道還真的想要在雨停之後僅僅將少女永遠裝在心中嗎。我很清楚將那個問題如此問出的少女若是聽到我的拒絕肯定不會強求我留下,但是若是說出拒絕之言的話,我自身將會成為抱有最大反對的人。在經過仔細思考之後做出的決定不會顯得太過直白,那麼現在就是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的時刻了。

——願為這個世界獻上自己。

我對於祭品將會打開的道路很有興趣,就算祭品將是我本人。這樣的願望已經超越了人類的屬性而成為了無論是誰只要被選中就會自我奉獻的決斷,所表現出來的決心也一定能夠讓少女十分滿意,甚至有可能會讓少女反過來擔心自己。

這樣的事情有沒有都不值得一提,文字的多寡也不會影響到任何情節的發展。不需要任何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從少女那裡滿溢過來的感情就已經充滿了一切正面的情感,簡直想讓人懷疑自己是否在不經意之間就做出了類似於“拯救”面前這位少女的行徑。那並不廉價,但也不會讓人得出如同現在狀況的預期。總而言之少女和我互相緊握着手,共同籠罩於雨天的奇迹之中。

世界縱長,色彩厚重。身前的少女體溫失衡而我站在她的面前,向她獻上自己的一切。這樣的事情可以被稱為壯舉嗎,可以影響到其他的世界嗎?那大概也不是我所能夠去探討的事情了,現在的我只需要等待意識消失就可以了。

少女——伸手穿過我的身旁將我環繞而抱。真是令人想象不到的動作,但是現在我不會再慌張起來了。用自己的雙手回抱少女,我希望能夠讓少女感受到人類的體溫,雖然那可能只是杯水車薪。

雨聲將停仍未停。但是我的全身已經不再潮濕了——由少女傳來的“某種事物”毫不含糊地蒸發了我體表的所有水分,甚至讓我站在氣旋中心。這種感覺…並不壞,或者說心中感到了將要破裂的滿滿充實。大腦會因為爆發一般湧入的信息而崩潰嗎,在那之前要做些什麼嗎。雙眼中的事物因為腦中的知識而不斷刷新着,甚至讓我無暇顧及少女。那麼就將視線放低如何,用這雙眼睛記錄少女到最後一刻吧。

懷中的少女正在發出光芒。如同將核心取出一般的發出光芒——因為我似乎看到了在緊密貼合的身體之中有着光源從少女身體之中緩緩過渡到了我的身體之中。沒有傷口沒有流血,理所當然的也沒有痛覺。那註定是我無法理解的事物,就算它被過繼到了我的體內,彷彿成為了我的另外一顆心臟一般噗噗跳動,沒有觸摸到也看不到卻也能夠得知它的形狀,雖然在那之後仍然什麼都無法了解。

那不是人類能夠製造出的東西。那個事物的材料不來自於地球…在我不斷增長的所知範圍之內也同樣不屬於其他星球。那是絕對穩定的正四面體,但是卻只有點與線的存在,沒有面——僅僅構成了骨架的那個東西有什麼作用?那不是我所能知曉的事情,或者說是暫時無法知曉的事情。

少女失去了“那個事物”。看起來少女的反應並沒有稍遲才傳來…現在的少女幾乎已經沒有了抱住我的力氣而全憑我來支撐,虛弱的程度也讓我擔心少女是否會在下一秒就消失不見。但是那樣也沒有問題——我能夠感受到少女的存在,或者說是“構成少女的存在”不斷在我的身體里聚集並且膨脹起來,讓我的腦海之中的各個角落都充滿了少女。面容,音色,動作與思想——包括氣味和觸覺,幾十套甚至成百上千套信息都組合起來又不斷擴散出去成為最為基本的記憶,與其他知識擠在一起,井然有序。

這個世界……完整無缺。雖然它無時無刻不在向前前進着,但是在記錄著它所抱持着和落下的一點一滴的我——我們眼中,它是最為完美的存在。從那“第一位”,也就是近乎等同於世界初啟時刻到現在最為值得擔負責任的“新一任”之間的一切包括以後將會誕生和消亡的一切,都將會映在我們眼中,刻在我們的腦海之中。

少女……不,“前一任”已經完成了它的工作。在此獻上最為崇高的敬意,“我”感到自己的手中已經沒有任何的重量,雖然“觸感”還仍然清晰地留在手中。

“儀式”結束了……嗎?“我”不禁抬頭看向天空。

雨已停。陽光灑滿人間。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一切都正在向前邁進着。一切都將重啟。

數十年……不,大概是數百年吧。“這具身體”所能夠持續的時間。“這具身體”所能夠新記錄下的時間。“全知全能”將會變得更加名不副實,而“經驗”將會忠實地流傳下去,“精神”也依舊會給世間帶來疑問。

這座教堂,凄美無比。放在現在正如不為世人所知卻仍然在記錄著他們的我們。記憶的邊緣,世界的邊緣。黑白兩界的灰色地帶,文明與自然的絕妙平衡。

我——我們在此,即為平等。只要出現就成為筆下記憶,不斷積累的“此刻”能夠成為即刻重現的“過去”,而對於“未來”,我們不做任何猜測。

有着“存在”支配“未來”。只是那個“存在”想要看到不被預料到的“未來”而已…這也就是我們存在的“理由”。

“人類”選擇着“現在”。“人類”遺忘着“過去”。“人類”玩弄着“將來”。

我們不如“神”。我們高於“神”。我們等同“神”。

那麼…隨着意志,將“自己”變為最適宜的、也就是“那個少女”的姿態吧。

這個姿態持續了“永遠”。這個姿態將會持續“永遠”。

能夠被“觀察”的事物仍舊“看到”,而“未知”的事物則仍未被“發現”。

“時間”,再次流動。

“全知全能”再次靜靜守護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