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我闭上双眼的时候就失去了我的踪迹。同样的在我的生命之中时间被暂时隐藏了起来。如果少女没有回应我，那么时间就是虚无的；如果我还是太过珍惜时间的流逝的话，那么就证明我的信仰也就是那种程度。空间也失去了对我的身体的操控——我置身于失去了重力的混沌之中。

没有光，没有暗。闭上的双眼连一丝光线都没有投进，而双耳之中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四肢没有了感觉仿佛在不知何时已经飘荡在了虚无之中，而我本人也仿佛与无尽的虚空同化一般。这就是少女所看到的我吗？现在的我仍然像是漂浮在母亲肚子里羊水中的婴儿吗？若是少女这么认为那我不会抱有任何的疑问。

折叠收起双腿，在胸前蜷缩起两臂。从前听到过的婴儿在母亲体内的姿势，我现在自然而然地做了出来。在少女面前如同一张白纸一般的我是不是看起来一点尘埃也不曾沾染？是不是和周围的环境一点也没有办法互相融合？我愿意为了少女将会给我带来的飞升而抛弃掉我的所有过去，即便它们对我的人生来说仍旧还有着用处。

思绪没有随着肉体沉淀下来而一并转化为混沌，而是飘荡到了比肉体更加高层次的地方，在混沌虚无当中较为靠上的更加澄澈的地方……肉体所放弃的感觉仿佛被精神所掌握一般，在那里我才能感受到所有的外界变动。虽然精神没有眼睛，但是试着去睁开双眼似乎就能看到从类似于在水上投射到水中的光芒…那一定就是少女吧。还算清澈的脑髓液还是不足以让我看清水面之上的少女到底是怎样的形态，只好去期望少女会不会跃入水中来将我拉起。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就算我看着这道光芒再怎么久，它也只是在那里不断摇晃而已。

我没有手脚所以没办法伸出手去接触光线，更没有办法去波动水流来让自己靠近水面。如同浮游生物飘荡在水中的某一层一般，我的下方是无边的黑暗，而上方则靠近着似乎无法抵达的水面。自顾自闪耀的少女有没有看到我呢？我向往着的，难道是和我不同的存在吗？不同直至于永远无法成为少女一般的存在吗？

但是我可不想再回到那黑暗之中了。已经见识过更加高级的存在之后怎么还会甘心于以普通人类的样子存在下去呢？吃过智慧之树上的果子之后要如何才能接受自己其实衣不蔽体的现实呢？见识过一度光明之后要怎样才能对那光明弃之不顾呢？我的天赋没有让我变的和少女一样，那么我就在后天加上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努力吧。毅力如果能够让我靠近少女一步，那么我就已经算是能够得以幸终；靠近两步的话就一定是无数个前世所凝结而成的福分吧。

所以我拼尽全力地去追寻那道光芒。不断让视线去追逐着透过水波而不断波动的光线，试着让光线覆盖在自己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办法去吞入一口水之后吐出来让自己在这潭如同死水一般的风平浪静之中动起来呢，依靠着液体变热上浮有没有可能带着自己向上运动呢。就算到达了液面上时才发现由少女投下的光芒其实离我还有着无法想象的八分钟以上的时间差也没有关系，结果的明晰就算是我所能够达到的最低程度也足够让我回这一生的本。

在鲤鱼跃出水面到达它永远也没有想过的高度的时候，它会发生什么变化？我没有思考过也知道自己想不出这个答案的具体样貌，但是我知道它获得了新生。这和我向往着少女是同样的事情吧？从内部打破这个头颅让精神解放出来，让它就算脱离于肉体也能够存在。是这样的吧，感受到自己的绝不可能的前进的自我就不去管自己是怎么动起来的而只顾接近光芒，自己的身心感到炙热也不知道是因为环境温度的提升还是自己实在太过喜悦。

身体将要吸入空气。是滚烫的还是能够撕裂身体的？是否能够冻结感觉，思维会不会立刻反转？离开液体的势头仿佛要带我进入空中去往高处，但是我却不可避免地将注意力转向后方。

我之前丢弃的身体，正以能够卷起水底的激烈暗流一般上浮——如果速度那么快的话就已经不是上浮了，不如说是这是被液体排斥一般的速度。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也没有任何躲闪的可能性，行进方向我和一致且重合的身体就冲撞上了我，将我带上空中——

这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冲击。我睁开了眼睛。少女正在看着我，确认了我的意识回到这里时将头转了回去，留下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真是…太过无法理解了。为什么在无意识之中会产生那么具体却无法轻易理解的事物？如果这代表着我潜意识中认为精神高于肉体的话，那么最后的结局为什么又让肉体拥抱着精神飞向高空？虽然这可能是我的一个错误观点之一而我也注意到了，但是却还是有些难以忘怀。转头看向少女，她的表情似乎和之前没有不同但我却觉得她已经收回了之前对我的评价。

“……谢谢你。”

这次少女的表情告诉我她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我也没有。我并没有清楚到知道少女具体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道谢的必要，但还是就这么说了出口。这句话已经很久没有被我使用过了所以感觉有些生疏，出口的短句也如教科书一般缺乏实感。总觉得如果我不说这句话我心中的一小块浮肿就不会消退，不知道代表了什么的浮肿。

我没有向少女解释我做出的行为的意思，所以少女将眼中的疑惑收起，但是还是继续看着我。难道是给了我第二次机会回答之前那个问题吗？现在再要去组织起一个回答肯定能得出和之前不同的答案，但是那还是要用去很多时间和脑力…但是我不介意再来一次。信心恢复了一半，足够我再一次做出尝试——

少女笑了起来。然后转身看向我所面对的另外半个世界。无视了我想要做出回答的想法。就这么突然做出了和我之前一般无二的行为…虽然我没有办法做到熟视无睹。身体倾斜的幅度让我担心她会不会再一次从这个高处坠落，而这一次我可不能在下面再接住她了…视线向上抬升直到看向远方，不知道少女以前有没有注视过那一座城市，但是这一次它在少女眼中。像是自己的珍藏给别人展示一般我竟然有些害羞，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少女在观赏完毕之后说出可能会有的感想。

看着城市的少女的表情和眼神一如既往的没有变化而不可捉摸。少女的思考不会展现在脸上吗？雪白色的长发不断滑过少女的身体垂落到空中，没有沾染上一丝的灰尘，少女本人也是。为什么少女能和这个世界如此泾渭分明呢？虽然感觉上让人认为少女能够完全和这个世界同化。若是少女在城市之中现身的话，想必会让人们忘记这座城市的灰暗吧…但是我却不想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少女自然也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虽然和少女仅仅相识一天，我却莫名觉得少女仅仅存在于这座教堂之中，哪里都不曾去过。

少女这么看着我居住的城市，有着什么意图呢。少女难道对我的城市感兴趣吗？我之前也和她讲过那么多，难道少女认为用眼睛去亲自探查要比我的复述更有必要吗？还是少女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将我所说的一切和自己所见的互相比对呢？少女的眼中没有像屏幕一般出现什么读条的显示窗，也没有像人类一样将视线移动分毫。就算让我误以为时间停止，少女微弱的呼吸也让我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想不到有什么东西不会呼吸。事实上就是如此吧，是生物就需要呼吸，而广义上的呼吸也包括了非生物的变化。少女的呼吸毫无疑问传递着生命，即使现在少女的生命并不如昨天一样强大。少女微张的嘴唇吸入空气，是否需要萃取出那之中的氧气来供自己活动呢？高于人类的少女却让我没办法猜测少女到底哪里高于人类，又有哪里不高于人类。人类的身体足够支持人类去将精力放在发展智力上，那么在身体本身的机能上能说是站到了地球的顶点了吗？

能够反驳的例子太多，连我都开始对于我会产生这个问题感到奇怪。但是之后，这个问题稍稍改变了它的样貌，所询问的问题的答案就模糊了起来。

人类的身体所能够达到的美丽程度能够称得上是地球最高的吗？简单来说，就是人类的身体是这个地球上最美丽的躯体吗？

如果这个问题能够得到其他动物的答案的话，那么可能并不会是全票赞成吧……就像人类有着自己的审美观一样，动物也应该有着它们的美与丑的标准吧。但是考虑到人类的历史，最初的人类竟然会认为动物是他们的源头和祖先，进而将它们雕刻成图腾来进行崇拜——那么如果是动物的文化历史发展起来的话，有没有可能将人类当做神来崇拜呢？如果人类将动物当作祖先的原因之一有着“认为它们是美丽的”这一点的话。

少女有没有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呢？毕竟少女是以人类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眼前，而不是其他的动物形态。这是因为人类终究认识到了自己是人类而不是动物的后代，还是说这是人类的信仰从动物变为蓝图为人类的“神”的剪影？是人类的自尊让他们想要和动物画清界线而将信仰变为人类本身，还是单纯因为人类变得美丽起来了呢？

少女大概能够成为现在这个世界的“神”吧。不如说说不定少女本身就是这样的存在——和外界相比相差巨大的存在，清高到与世界隔离。但是“神”早就已经从这里离开了，在这座教堂被抛弃之后离开还是在离开之后才将教堂荒废至此都没有任何区别，正如同“神”是因为人类变得太过腐朽而愤然离去还是因为人类的腐朽而不得不离去一样毫无关系。

在“神”离开之后少女出现在这里，难道这意味着……少女是“新神”吗。如同那越是深入理解就越是容易丢失理智的故事体系一样，“旧神”和“古神”是完全不同的存在，而就具体事例而言虽然没办法判断出哪个比较强也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认为少女的存在高于那些“神”应该没有什么错误吧。

就算一个人想出那么多东西，我却没办法确定它们的真伪。少女现在是否对我的城市感兴趣我都无法判断出来，只能得到最简单的信息而毫无解析的能力。若是身为“神”，那么到底是全知全能还是仍有力不可及的事物？“神”是人类的完美理想的存在，还是仅仅比人类高级强大而已？如果“神”是全知全能且高于一切，那么为什么“神”没有将这个世界变成乌托邦一般的存在？它们若是不需要去了解就能知晓一切，那么它们是不是就不需要生长着感知器官？不需要进食饮水，那么它们是不是就不需要消化系统？永生不死且无欲无求，那么它们是不是就不需要繁殖？如果它们需要这些事物的话，是不是就能证明它们仅仅是比人类强大一点而没有达到极限的存在？

我只能意识到我想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而劝诫自己不要去寻找答案，对少女也是一样。但是人类的好奇心屡次让我打破这个规矩，就像是“越了解神就越靠近神”一般。

那么，对我的城市感到兴趣的少女，是不是会去靠近我的城市，从而沾染上城市的腐败气息？

这是噩梦。连想象都停止不下来的噩梦。若是全知，那么负面的事物是否同样熟知？若是全能，那么负面的行为是否也能做到？希望“神”如同白纸一般纯洁的人类没有信仰的权利，而希望少女如同白纸一般纯洁的我，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在这里存在的意义？

所以，少女是“神”吗。少女高于“神”吗。少女低于“神”吗。这些问题我一个都答不出来，我也不想去听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咬紧嘴唇的牙齿轻易地刺破了皮肤而渗出血液，却还远远不到能让我放下这些问题的程度。少女的侧脸毫无表情而保持中立，但是除了笑容以外难道也会露出其他的负面表情吗？那双眼睛难道也会在微笑之后带上轻蔑直至更甚吗？

少女正在看着我。中立的表情冷静地凝视着我，不可思议地让我放松下来。是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还是对我的城市的好奇暂时或者完全放下了吗，少女的眼中现在映出的是我的身影。一个因为自己所产生的问题而自我折磨的灵魂。一个妄图去接近比自己高级的存在的人类。

问题想要去被问出口。但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应该被问出口。

无论得到哪个答案我都不会好过。毕竟像我这样的人类没办法去理解更加高级的存在。

但是少女一定会回答我。天平一定会向一方倾斜，镜子一定会反射光芒。

世界一定充满着未知。

“你……是‘神’吗。”

而我一定会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不敢去看向少女，仿佛少女给出的答案会将我侵蚀殆尽。

笑容。点头。摇头。

少女回答了我的问题。

无视了我是否能够理解这个答案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