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少女彷彿回到了孩童的時期。保持純真的樣子,僅僅因為在虛無縹緲之中看到的存在都無法固定下來的光芒就歡欣雀躍,向對方傳遞着發現新奇事物的喜悅。這是我們在這個漫長的空閑時間裡面唯一在做的事情,而我們到現在也樂此不疲。和少女在一起分享看到的光線果然還是比一個人看着要有趣很多啊,我想少女應該也有着同樣的想法吧。
只要少女在我身邊,我就不會懼怕那些其他的,生活在鏡子之中的我。透過在吊燈背後相對着的玻璃能夠看到外面的夜色,但是我在其中看到了笑着的我自己。只要能和少女在一起的所有的噩夢都會消散,而獨留少女燦爛發光的笑容。這樣的美麗連不近人情的鏡子都會被打動,又怎能不吸引我的愛憐呢?暫時的休戰協議不斷上演,而我和鏡子中的自己,都會盡情去享受這一段時光的吧。
之前太過聚精會神的視野變得破碎,我稍稍閉上了雙眼。和少女一樣,那些光芒也是難以一直直視的事物呢,雖然肯定沒有少女一般耀眼。眼皮底下仍然殘留着光芒肆虐過的痕迹,而補色的存在同樣地刺激着我的視覺神經。奇妙無比的光芒的補色會有怎樣的性質呢?補色看起來也會讓人心曠神怡,讓人在心中想要去不斷銘記它的存在嗎?彷彿在鏡子之後的另一面因為不和本來的自己相通而是相補,所以就沒有和本體一樣的地位嗎?
區別的產生,可能是因為它們之間所相隔的並不是一面鏡子吧。相位於正反兩面的事物只是被不同的光線照射而已,再怎麼說它們也不應該相互同時存在於一面而讓人互相比較。所幸的是不管補色被人怎樣看待,小段時間過後它就會從上下左右的黑霧之中消失不見,這比鏡子不知道好到哪裡去了。
我想要去尋找一個能夠讓其他的我自己能夠這樣消失不見的地方。但是先不說有沒有那樣的地方,就算能夠讓他們消失,他們就真的是其他的我自己嗎?就算是我的影子也不會在燈光之下無端消失,而他們也只能像噩夢一般一直出現在我的對面。
似乎…傳說之中,有一種生物沒有影子,在鏡子當中也不會被照映出身形。那麼它的存在想必是特別孤獨的呢…它連自己的影子和鏡像都放棄掉了,如同失去了三分之二的自己一般。但是那似乎就是我想要的存在……三分之二的我自己少女已經完全代替,那麼就算我有所缺失也不會感到不安和孤獨了。
……我能做到那樣的事情嗎。在那之後少女能夠像支持現在的我一樣繼續支持那個拋棄掉身體三分之二的我嗎。我不知道少女是否能夠像當做沒發生一樣全盤接受我所做出的所有一切。少女會覺得現在的生活就已經足夠了嗎?我對這個生活感到不安但少女卻已經滿足。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但只要現在能夠歡笑就夠了什麼的,我可沒辦法隨意苟同。
我只要戰勝了他們,其他的我自己的話,說不定就能將這樣的生活繼續延續下去了。我這樣的付出是值得的,付出少許卻能得到整個世界的戲碼在現在上演也毫無問題,不如說我狂熱地想要去那麼做。再怎麼恐懼,只要在那之前回到少女這裡就行了。就像現在一樣,現在……
我回到了現實。我知道我什麼都沒有做,但是那樣似乎更加讓少女擔心。像之前一樣的毫無用心卻和少女流暢對話的我似乎也不復存在了,這讓我感到安心的同時為少女的擔心而抱歉。閉緊雙眼的我在少女看來可能像是被頭痛纏身,雖然在某一方面我的腦漿確實因為這些思緒而粘稠。睜開眼睛向少女的方向看去,不可避免的少女的擔心神情進入視線之中。“怎麼了?”我以盡量輕柔的語調發問,讓少女的擔心儘可能得到緩解。
“你剛剛…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少女的回答似乎也在考慮到我一般用了較為樂觀的猜測,所以我也就不需要用太過強烈的否定來回應。承認自己剛剛正在休息太過愚蠢,我寧願說出我在思考什麼問題也不願意讓少女以為我在她身邊自顧自地閉起眼睛來休息。“沒有啊。僅僅是太過享受你的聲音而已——就算是叫我的聲音也讓我陶醉。”
騙子。從自己嘴裡說出的謊言讓我感到羞愧,但是為了不讓少女窺視到我的秘密的任何一點從而丟失掉自己的幸福,我會將這個謊言視作真實。以後還會有多少的謊言要被說出?我有着將它們全部都承受下來的覺悟。將這個謊言判定為真話的少女則雖然還是感到一些不協調,但還是表現出了害羞的樣子:“你這樣子的話我就要不說話了哦——”
“那可不行啊。”
“如果我不說話的話,那就只能讓你一刻不停地說話了呢。要是你也不說話的話,那麼…就感覺,像在一個聽不見聲音的夢裡了——”
夢,再次降臨。不自覺地倒吸一口涼氣,帶出的聲音讓我緩過神來。少女的笑容仍然燦爛,在現實和夢中都無數次地出現過,而現在讓我差點分不清我所處的是哪一個世界。少女僅僅是笑着而沒有說什麼話,我則因為還沒有反應過來而說不出話。世界瞬間就被寂靜籠罩起來,夢境的外圍黑暗開始慢慢包裹住這間房子。
少女一直在思考着夢,和我思考着鏡子中的另外的世界一樣。和我不同她經常把夢與我相互探討——多到能將夢和現實世界混起來的程度。雖然我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將知識保持在能和少女互相說上幾句就足夠的水平上,但是受到的耳濡目染卻還是讓我在潛意識之中架設起了關於“夢”的框架。一旦少女提起這個話題,鏡子就會不復存在,而夢將會登上舞台。它們之間有什麼區別和相似之處我還不想隨意下定論,但現在少女的夢已經佔據了如此大的篇幅,我已經沒辦法將它僅僅視為少女的玩物了。那已經成為了少女所思考着的哲學,用它來解釋這個世界以及其他會有的另外的無數的世界。
沒辦法去否定少女的所思所想,但是我現在必須去提出異議。以夢來解釋世界太過虛幻,雖然假設和相信其他世界的存在已經很虛幻了。睡去就是一個世界的誕生,而醒來的話那個世界就會歸於虛無。雖然人類的想象力若是要創造一個世界也輕而易舉,但是我卻沒辦法想象世界能否被成功證明它真正存在着。吊燈所放出的光芒已經沒有讓我去仔細查看它之上的水晶片的餘裕了,而對面的我則神情緊張着催促着我快點證明這不是一個夢境。
“是…是呢,總覺得事後回想起來都想不起來夢中的聲音呢,”
世界仍然被黑暗吞食着。
“但是呢,在夢中缺失的,肯定還有其他東西哦?”
瞬間。隨着少女意料不到的表情,黑暗退去了。想要證明這個世界是個夢境的黑暗停止了侵入這間房子的行為,也在同時完全離開了這個世界。夜色重新回到了這裡,我的視線穿過另一個我自己看到了外界事物,他也欣慰地笑了起來。從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或者那只是我的幻覺而已,少女僅僅只是以為我再一次向她的說法提出疑問一般平靜地回答道:“也是呢。沒辦法確定在夢中消失了幾種感覺,所以也就沒那麼容易把夢和世界對等起來了呢……”
就像鏡子一樣呢。這句話讓我再次失聲,看向還不知道自己說出了什麼的少女。難道我和少女所想的其實並沒有什麼差別嗎?原理還是現象,表現還是本質?我沒辦法詢問少女,也想不出什麼旁敲側擊的話語。那麼,就讓少女將這句話作為說過即忘的言詞,將它們假裝沒有聽到過嗎?我期待着接下來少女是否會繼續說出什麼。能夠解釋我所遭遇的一切嗎?能夠將我從對未來的不安之中解脫出來嗎?
但是少女已經不再提起我想要聽到的東西了。話語不斷地從我的耳邊流過,但是聽起來卻遠隔千里般模糊不清。不說出來沒有人會知道,但是我說不出來,那麼少女無法對我所走的路旁敲側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默默試着將莫名提快的心率壓抑下來,失望自然地流入到了我的心中,然後在少女向我表現出第二次的擔心之前回到了原來的我自己。
“其他的世界…過得怎樣呢。”
以三維的樣式排列起來的現實和夢,是不會和鏡子一樣互相相對着的吧。它們本身就沒有在情節上相似的地方,有沒有我的存在都還未必,像鏡子一樣看起來沒什麼區別也是不可能的吧。雖然我也只能夠在鏡子之中看到另外的我自己,而不知道那個我到底身處怎樣的環境之中,不過以夢來解釋的話,果然不確定性還是太大了。隨口問出的問題也太富含主觀性而難以得到一個確定性的回答,果然我的精神還沒有回到原來的樣子吧…這麼想着,少女卻伸開了雙手。沒有對着我,而是對着被吊燈,天花板遮住的天空。
“其他的世界也一定很美好!的啦!”少女彷彿擁抱着整個世界——不,所有的世界一般。閃耀出的光芒好似少女已經攬起了培育所有世界的重任,就算少女其實是誇大其詞,對於自己所設想出來的夢世界也早已負起了責任。句尾所加上的語氣詞大概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武斷吧,不過我也知道少女到底怎麼想,加不加都沒什麼關係…那些少女的小心思,我就不說破了吧。總之我符合少女的預期一樣笑了出來,看着少女后傾的身體以及伸直的雙腿。不想隨意將“天真”這個形容詞強加於少女身上,但是如果少女以後也能露出這樣的笑容的話,我也就願意去贊同少女的話語。
“是呢。其他世界也一定很美好呢。”
就算我與他們為敵。
就算他們意圖去奪走我的地位。身處的地方。存在意義。
對面的我,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