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少女没有坐在废墟之上,自然就不会再次坠落。若是少女不存在于此的话,那么第二次的相会就是无从谈起的了。虽然仅仅用视线确定了少女不在那座废墟顶端就下“少女今天不在这里”这种结论有点武断,但是我的内心之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掀起了波澜。

本能让我想要用呼唤来获得少女的回应。但是我的理性劝阻了我,不仅仅是因为在这里大声呼喊太过不识趣直至不敬神的程度,我也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怎么去称呼少女。不需要名字的少女大概永远也不会让我有需要喊出任何代表她的称谓的机会吧,而我也只能用自己的行动来寻找少女了。所幸少女确实还在这里,我的毫无理由的预感并不是真实的。

今天的少女和我在废墟的另一边相遇。我之前没有去过废墟之后的空间,而现在我吸入了属于这座教堂的后半座空间之内的空气。那里相比废墟前端要来的阴暗且闭塞,但是却感觉更加幽静。连踩下碎石的脚步声也显得刺耳,不像之前对于破败教堂的印象这里稍稍有点狭窄,而我的脚步声就在那之间回荡。

少女将视线投向我。她似乎并没有特别在做着什么而处在废墟背后,仅仅是站在那里而已。看到我的再次来访,少女迟疑了几秒之后露出了温柔又不易察觉的笑容。若是她所迟疑的对象是我果然遵守约定到来的话我能够理解。连名字都没有互相知晓的相识仅仅一天的两人怎么会将这种萍水相逢放在心头不断提醒自己而把它当做最重要的事情呢?很可惜我就是这么做的。

“今天你在这里啊。”虽然没什么必要但我还是轻轻说出了声,同时靠近仍然一动不动的少女。少女微微颔首,看着我的脚步渐近随后转头看向废墟顶端。她似乎很中意那个位置呢…虽然我也不知道少女除了待在那里看风景之外还会做点什么。是要和我一起去到废墟之上吗,少女看了我一眼向我传递出这个想法。我继续小心地、尽量保持安静地踩过地面上铺着的废墟,看着少女慢慢登上废墟。

我的心中自然地产生了不协调的感觉。如同目中看到了什么自己不应该看到的东西一般,我能保证面前所见的的确是少女没错,但是在那之中却有哪里不对。我自然而然地否认了从少女那里传来的不协调感,但是要想要消除心中的芥蒂的话就必须去证明少女存在着的问题。我再次抬起了头看向少女的身姿。

…这不是冒犯少女的问题。想要去探求少女的秘密的我自然会去靠近少女,而那会带来变化。我不知道变化会有怎样的程度,但是很明显一旦踏出探寻的脚步就没有了回头的路了。我会在少女之中越陷越深,最终…我没办法预见那时候的我,但是至少和现在不一样。那么,有何不可呢?我的双眼开始重新将少女纳入眼中,立刻就看出了少女的问题。

和之前相比,少女变得……虚弱了。从少女的行动中也能看得出来,少女的虚弱不是仅存于精神上。登上废墟的步伐称不上有力,而身体的重心也不怎么稳定,虽然看起来并不会在下一秒就向后倒下,但是也不是可以让人放心去移开视线的样子。昨天少女的动作并没有像这样无力,难道在我不在的时间里少女发生了什么吗……

我没有询问少女,而是跟上她的步伐。去除掉废墟的倾斜角度所带来的阻碍,想要跟上少女并不困难。于是我特意放慢了步伐,让少女在来到废墟顶端之后还有回头看我到来的余裕。就算我不想让她站在自己望尘莫及的位置,我自己也不应该和她太过靠近,即使我迟早会臣服于少女给我带来的引力上。

我和少女坐在了废墟之上,就像昨天一样,只不过我也有幸获得了能和她坐在一起的权利,而不是在下面向上眺望。废墟上的立足点并不大,在少女放松腿部之后就几乎没有了我的座位;但是若是我收起双腿而不像坐在平地上一般伸直两腿时却可以贴近废墟,虽然不怎么稳当。

在高处所看到的教堂,是这样子的吗。面前是教堂的正面,身处高处让我有了透过教堂破败的玻璃而看到外面的景象的可能性,而城市的尽头,包裹着这座教堂的环境就能尽收眼底。向下看去,视线越过成为人类禁忌的距离,甚至直接来到了昨天的时空之中,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在那里惊愕地看着少女的样子。从这上面看到的我是那样子的吗,而从这里落下到我的怀中所经过的距离,能够看到的景色变幻是那样子的吗。视线所及范围变得更远,若是站起身来是不是还能看到那座自己此时远离的城市呢?来到这里的路途也变得有了实感而能够接受了呢。只有一个笨蛋才会走过的路程反倒让人感到没来由的自豪,虽然知道这是少女每天都在看着的事物我却还是想要和她分享我的初次喜悦。知道自己不受控制地拉起了两边嘴角,我没有想要稍稍平静下来的想法,直接将头转向了身边的少女——

少女所坐的方向和我正好相反。就是说少女想要去看的不是我来的道路,而是一直都处在我的背后的那些事物,正如同初次见面一样的背对着我。热情急速冷却,而残留下来的残渣却化为了抑制住呼吸的灭燃剂。少女的专注侧脸在近处看来美丽的我无法描述。用什么词汇去描述少女都觉得太过平淡且简陋,包括我自身完全找不到什么感觉适合的词汇。只要将视线放在少女身上我就几乎没办法思考…而不受我的视线甚至所有外界事物影响,少女仍然平视着看向教堂的另一面。我随着少女的视线而继续转动身体。

那是褪色却还堪堪保持着完整的教堂玻璃,彩色花窗。无数的色块籍着勾勒出来的线条组成了各种图案来传达着拥有着无数隐喻的故事,而少女不知疲倦地欣赏着它们。我从没有过理解它们的经验,因此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将视线投射到这些难以理解的故事上吧…我不忍打扰少女的心情,于是费力地驱动大脑去了解这些色块到底讲了什么故事,如同动物入手了人类制作的小玩意而不断摆弄的笨拙样子。

若是神存在着的话,在远离人类的地方看着人类的感觉就是这样子的吗。但是如果是神的话那么它们应该能够轻易理解它们所见的东西吧,而我却只能根据猜测来构思由我所想的故事。不明白为什么少年的对面会出现一个面对着他的恶魔样子的人型,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女仿佛像是在被拉扯到不同空间之中一般消失了半个身体。头下脚上的少年露出哀痛的表情,而少女则手持权杖,没有看向少年。最后的,则是犹如刚出生一般的少年少女一起被光吞噬的画面…我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正确,但是我所看到的故事让我有些怀疑。

我抬头看向早已消失的教堂穹顶。中午的空气之中传来的阳光和煦,这里的天空也是太过苍蓝而至于非人间。阴影遮蔽的空间让我感觉惬意,而少女的雪白长发则在反射着光辉。若是在时间的另一点上来看的话,少女的身姿是否会被映在花窗之上?阳光不能在玻璃上蚀刻出少女永久的痕迹,但是若是能够办到的话就让我太过高兴了。或者,我应该去代替那短暂的阳光而将少女篆刻下来,尽自己的全力让少女留下证明?

那有什么用呢?那用来干什么呢?我的思想再一次提出了异议。少女的存在并不需要证明,所谓证明也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而已。我没有收藏少女的权利,也不需要观赏少女的其他机会,更不会有人能够听我布教……这么想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我只需要这么看着少女即可,我明明在昨天就已经知晓了却还在思考着其他的多余手段。一昧的努力到最后,不需到最后所能得到的结果一般都会差强人意,而自己却还是认准死理一般坚持自己做的事情必定正确。

我将早已僵硬的身体转回正面。身为人类的我果然还是没办法理解少女所专注的事物,那么还是就这么看着自己能够参与其中的东西吧。和少女坐在一起,高置于废墟上。从侧面看起来会不会有互相背靠着背的错觉呢,但是我和少女的方向可算是平行线一般。我不知道和她相比我看到的能到达何种程度,也不知道少女所看到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寓意,但是现在它们分别存在于我和少女的眼中。

我和少女欣赏的毫无疑问是已经残缺的美丽。为什么事物只在残缺过后才会变得更加美丽呢?是因为完整的美丽已经隐入过去而无法重现,所以才会让人在惋惜的同时用想象补全它的美丽吗?还是说,残缺相比完美来说更加接近观赏者的地位,所以才能更加激起观赏者的共鸣吗?

我想象不出少女的残缺是怎样的。虽然从现在开始少女可能将会一步步展现出没有给我看过的另外一面,包括像之前一样的虚弱…那是什么的前兆,抑或只是少女的暂时不适,我没办法去下定论。从指缝之间所看到的事物还不能让我以晕轮效应来解释未来的走向,而少女也不会说出她的所思所想吧。

我在来到这里之前还想要和少女说上太多的话,而现在却觉得就这么待在一起无言地看向自己所瞩目的事物倒也不错,不如说我倒希望现在的时间会永远这么保持下去。和少女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成为永恒,但是从另一面来说这就让我没有了和少女尝试新的事物的可能性。或许这就是时间流淌所能给人类带来的点滴恩惠吧。

视线的余光内,少女将头转了过来。如同之前看着花窗一般的温柔眼神就算转到了我的身上都没有改变过一丝一毫,难道在少女眼中我的存在和她之前一直注视着的花窗上的故事是同等价值吗,我不知道要不要转动头颅去对上少女的视线。直觉告诉我现在假装没注意到少女的视线才是正确的选择,但是我却摆不出像之前一样的自然表情了。于是我只能装作才注意到她的视线一般在转头的时候顿了顿,终于和少女视线相接。

少女的视线是青蓝色的,不显锋利却仍然将我像一张纸片一样击穿,虽然这个时候的少女似乎并没有想将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部看穿。我明明知道欺骗在她面前是毫无用处的,我却竟然还在想着要去故意顺着气氛走。少女就像她的外表一样随着自己的性子而让我无法捉摸,行动简单没有什么深意却难以理解。这就是和我思考着不同事物的,而事物所处的次元都不相同的少女吗?表达着自己不怎么明白少女行为地微微歪了歪头,我模仿着少女一般温柔地咧开了嘴角。

少女无言,却似已经言尽。这就是少女身边的氛围所制造的假象——或是少女真正的所作所为,我处在少女身旁所以理所当然地看不清从少女身边散发出的一切,包括真实。若是少女的所作所为能够被归纳为一套准则的话,那么少女用来作为基准的事物可能就是我所想不到的东西了。正如同为数字固定一个范围之后会出现一个叫做无限的不讲理的数值一样,少女的程度就是那么远远超出人类的范畴。以人类来作为基本数值的“一”的话,再怎么抬头仰望也不会理解从“一百”之处所看到的事物吧,更不用说那个无限。

“……”少女的嘴唇再次微微开合,这次看起来少女终于要发出能够直接和我灵魂对话的话语了。再怎么做心理准备似乎也毫无用处,我愣愣地看着少女从振动声带到发出声音的所有步骤,而音节组成的语言对我来说还是太过奇幻而难以理解。“你…看到了什么?”

少女询问的,是否就是指我的眼中映照出来的事物?是哪个时候看到的什么东西?若是以现在作为标准的话那我只能说出我看到的是她这种似乎有些不适合现在的台词。将视野往回拉的话,回答就会增殖成两个——我所正对的事物和我背对的事物都曾经映入我的眼帘,我不知道这两个答案哪个才是少女想要听到的。难道少女所指的是未来?虽然若是要展望未来就不会用上表达出过去式的“了”,但是我若是能够看到未来而将它们记在脑中,那么少女这么问也没有错误。

但是我无法预知未来。不说预知,就算让我去猜测未来我也做不到。以绝对悲观的视角,也就是从那座城市给我带来的影响来看的话我倒是能够猜出自己以后的人生估计也就是一团死灰了吧,但是少女绝对能给我的人生带来巨大的改变,如同人生既定的灰暗轨道被扭转成看不到前方哪怕几公分距离的,却让人已经无比安心的,充满了色彩的梦境。

这些我看到的东西有什么共同点呢。如果没有办法找到最好的答案,那么退而求其次去取巧来找到一个过得去的答案也不错吧。敷衍是没有用的,但是我却做不到更好。若是最好的程度还达不到更好,那么一定是我本人太过无能。只有这一点我相信少女会根据我的能力来适当打个折扣,从而公正地见到我的成长。

“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所能看到的事物都在我身旁发生。虽然认真来说我是没办法看到我自己的,但是在我身旁的事物因我而起的涟漪只要积攒一起就能够组成一个我的形象,反馈越多我的形象就更加真实,直至达到我的程度甚至超越。不过作为最了解自己的我来说,我的形象比起外界反馈来说自我的印象影响更加强烈,我没办法保证我所看到的自己和他人所看到的自己是否是一样的。

少女她,浅笑着摇了摇头。“我看到的,才是你自己。”以轻巧的语气断言道,少女没有给我任何机会就将头转了回去,留我一人因为震惊而无法思考。难道我的回答没有什么价值吗?她所看到的才是我自己吗?我们昨天才刚刚见面什么的这种理由在这里实在是太过苍白无力,因为少女的语气让我根本无法认为少女在说谎。

少女难道已经完全看穿我了吗。不仅仅是在她面前的所有心理活动,那些实际上存在着的信息也被少女完全掌握了。少女若敢如此断定那么她所掌握的信息就必须达到那个程度,难道这就是“一”和无限的差距吗。绝对正确的少女不仅完全看穿了我,想必也应该早就看穿了我印象中的我和实际上的我有什么差别了吧。所以少女才会说自己所看到的才是我自己——她眼中的才是真实,而非我眼中的。

得不到认同似乎给我很大的冲击呢。虽然不至于将疑惑苦闷化作愤怒而表现出来,但是我还是稍稍有一点失落,只是没有在少女面前表现出来罢了。少女的地位如此高远,在她面前的所有小聪明都是没有用的,所有的努力也很难与少女做出像样的对比——我都记着,记得很清楚,但是在受到挫折时也没办法用这些理由就将自己完全搪塞过去。少女在我心中的地位再一次提升,直至隐入云霄。想要变得和少女一样是不是太过自大了呢?我现在没办法不去考虑这个问题。将这个问题简化为数学公式来进行理论上的计算的话,我也不知道我这一生能不能够攀登到少女的高度,更别提靠着时间的堆积是否能够做到接近少女。

这一次的不认同甚至让我又重回那个我不断在发出声音的时段。我突然明白了并不是因为声音无法传达到才继续不停地对话,而是传达到了却理所当然地“用掉”了。和我能够呆在这里毫无关系,那是我本来就应该诉说的事情,说得再多也不会让我的地位提升一丝一毫,而停止了也只能表示我的故事暂告一段落。以道路来比喻,就是行路之人眼中的画在地面上的交通标识;以教堂花窗来比喻的话,就是构成玻璃本身的除了二氧化硅以外的物质中的一种。而现在的我被少女所看穿,以轻轻的一句话让我认识到真正的我处在何方。现在的我很明显是自己传达了的信息不被接受,那么我有什么补救措施吗。

这一次我要做出正确的判断。没有什么补救措施。冷静下来的大脑给了我简单的答案。

接受不接受的,难道不是由少女来决定的吗。无论我现在做什么也只是在遮掩我之前那个没有看清楚事实的回答而已,而我所需要的并不是将那个答案美化到何种程度。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等着少女给出下一个问题,或是轻松地将我丢出这里。无论未来是哪种走向我都不会去猜测,那样才是正确的做法。

乖乖低下头去。用引颈待戮来说也没什么问题,但我在此表达着我的虔诚。

闭上双眼。忘记自己身在哪里。身旁有着什么。

将脚步停下,然后等待着道路的自我延伸。

让欲望全部自生自灭。它们的存在有着它们的道理,但是被抛弃也能够接受。

等待着光明重新照耀进心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