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12月28日凌晨3时许,地中海东北部某处:

夜色中,幽深的海平面一望无际,仿佛是从人间剥离而出的一块深渊,只有阵阵海涛告诉侧耳倾听的人,这里是一片海面。在这一片即无灯塔又无水下声呐阵列的海域,无论在人眼还是情报地图上都是漆黑一团。若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波涛之下,任何人都难以察觉;而如果潜伏于深水之中的,是世界上最先进、最安静的攻击核潜艇,那么无论是谁都绝无发现的可能。

水深600米处,机敏级攻击核潜艇雄壮号的艇长看了一下电子海图,上面所显示本艇已进入伊斯肯德伦湾,距离土耳其港口城市伊斯肯德伦只有不到17海里的地方。

英国人没有这片水域的水文资料,从两个小时前,潜艇只能依赖惯性导航来航行了。

“艇长,要不要上浮到潜望镜深度,放出天线用卫星校正一下惯导积累的误差?”副艇长在旁边提问。

“不用了,现在我们在别国的毗连区里,万一被发现了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艇长冷漠地说,“航速降到5节,通知水兵舱里呼呼大睡的步兵,5分钟之后放出动力舱。”

艇长对这些一搭上潜艇就钻进水兵舱倒头就睡,害得全部艇员都只能起床值班的不速之客颇为不满,核潜艇又不是计程车,无奈这是海空联合部队司令部的直接命令,艇长只能执行。

然而艇长不知道的是,这些搭乘核潜艇的特种作战小队,自从组建以来,除了吃饭时间没休息过一秒钟。刚完成一次高强度演练就被直升机载到机场,转乘水上飞机飞抵地中海中部。水上飞机把他们丢在救生艇上就返航了,可怜的特种作战小队在冰冷的海风中等待了2小时,姗姗来迟的潜艇才浮出水面。艇长更加不会想到,这些人将要去营救的对象,搞不好比他这一条核潜艇和全部的艇员都重要得多。

五分钟后,核潜艇上搭载的两具与鱼雷外形相似的DDS特种输送载具从艇体上分离,尾桨高速转动,将其内装载的13名特种作战成员和装备运往海岸。

然而,有一件事特种小队并不知道,那就是由于潜航状态的潜艇一直没有修正误差,放出动力舱的位置与预定地点偏离了1.5公里,动力舱也是采用惯性制导而行驶的,误差的积累和潮汐的起落导致小队登陆的地点不是港湾深处而是外围。

当整个小队趁着夜色全部上岸,动力舱返回海中之后,重新连上卫星信号的小队长发现,他们的实际登陆地点与预定地点足足差了15公里。

如果仅仅是15公里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两点之间隔了一个城市带,这些穿着作战装具的人不可能大摇大摆地横穿市区,而绕路的话,最近的一条路线有50公里长。

放弃任务是不可能的,小队长透过夜视仪看着将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的队员们,沉默地将重新规划好的路线发送到每个人的PDA上。

…………

……

当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唤醒沉寂的森林之时,一度消失不见的海岸线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在海里的时候,计划中的行进路线还只有5公里,结果一上岸,这个距离就变成了10倍。于是,我们不得不放弃注重隐蔽性的潜行,而是甩开步子,和普通的野战军步兵一样马不停蹄地赶路。

4个小时内,我们跃进了12公里,而垂直方向上则是从海拔0米上升到了海拔500米。

基岩海岸的特征渐渐从脚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杂草的松软山坡,和愈来愈密的树林。回头望去,鳞次栉比的树干缝隙之间,朝阳的光辉映照在海面上跃动出的粼粼波光,将潜艇曾经到访的痕迹彻底隐没。

被露水湿润的绿叶与茵陈,显现出一种青翠欲滴的鲜嫩朝气,而缭绕在林间的薄薄烟霭,让我顿觉仿佛置身仙境。

然而我并无暇欣赏这美景,一夜的急行军早已让我的心肺超负荷运作,但是小队到现在还是一点停下来的迹象都没有。原因是一公里外,有一条穿越山区的公路,我们必须赶在天亮之前横穿那里,否则被发现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莉莎她们所处的位置是土耳其政府军与库尔德武装的交战区,所以我们身上粗制滥造的简陋迷彩服就是在模仿库尔德武装,我们伪装成一支潜入土耳其境内渗透破坏的库尔德方雇佣兵,只要不被土耳其政府军活捉,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不用担心被土耳其人发现。

走下山坡,那条四车道的宽阔公路就在眼前了。此时天还么有完全亮,眼球就像戴了一副暗蓝色的眼镜,能见度不是很高。

队长从树林边缘走了出来,靠近公路蹲下,仔细听了一阵,然后向后面的我们招手。我们12个人分成4组迅速横穿公路,待深入公路另一侧的树林中之后才重新分散重组。我们短暂地停顿,等待断后的队长跟上来,这时,副队长突然抬起手,示意我们隐蔽。

我立即蹲下,因为用力过猛差点被负重压趴在地上。

什么情况?

我警戒地观察四周,终于发现了缘由——我们眼前是一处山崖,山崖只有三四米高,但因为视线被阻挡看不见山崖下面的情况。知道我把视线延伸到远处,才发现山崖下面是一条不易被发现的骡马道,而从骡马道那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塑料袋晃动的声音。

我们安静地等待脚步声远去,不料,它竟然向上面移动过来。

一颗脑袋从断崖后面升上来,紧接着是躯体和双腿。那个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走到一颗树下,解下腰带开闸放水。忽然间,那个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勾头向我们这边望去。

已经不能再沉默了,离那人最近的步枪手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枪托放倒了那人。这一下没能砸晕他,但是顶在他后脑勺上的枪口打消了他乱动的念头。

正式行动开始的四小时后,突发情况不期而至——我们被一个平民发现了。

我记得行动守则上这样写着:为保证行动的保密性,必要时可以对平民进行灭口。我不由得向队长投去了不安的视线,现在,那个平民是生是死,全凭队长的一句话了。

队长走了过去,蹲在平民的身边瞪着他,问道:“你是库尔德人?还是他妈的土耳其人?”

“我是库尔德人!是你们的一派!别杀……咕唔!”那个平民激动地说,结果被队长一记手刀砍在脖子上,让他疼得说不出话来。

“别大呼小叫的!你是库尔德人,管好你的嘴,我们就不会把你怎么样。”队长转头对步枪手说:“扶他起来。”

待那名平民起来之后,队长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向天高举,用库尔德语低声说道:“愿荣耀与我们同在!”

那名平民随后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并说道:“愿荣耀与我们同在!”

队长迅速拔出手枪,对着他的太阳穴把他的脑壳打了个对穿。

“队长,你这是……”我吃惊地问。

“这个人根本不是库尔德人,也不是平民。”队长把手枪塞回去,“我刚才看到他穿着的是军靴,就拿自己编的口号诈了他一下,他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相当好,但是这反而让他暴露了。”

我探头看了看山崖下面被他放置的塑料袋,里面只是一些日用品。

“队长,如果这家伙是土耳其军人,那么他很可能是换便服出来买东西的。他这个硬胶底鞋走山路相当难受,偷懒没换鞋子的原因,十有八九是营地和商店很近……”

“也就是说营地离我们更近。”队长点了点头,“加快速度,我们要干劲离开这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漫长而无休的高强度山地越野又开始了。

…………

……

正午的阳光穿过层叠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上升的温度驱散了林间的雾气。

8小时不间断的强行军让我的身体到达了极限,四肢从一开始的酸痛渐渐变成麻木,最后又化为剧痛,手臂和双腿,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手术刀割开血肉。

不过,就算是左手再也推不动油杆,右手拇指再也挑不动发射按钮的安全盖,双腿再也蹬不动方向舵,只要能救回莉莎,都是值得的。

咕唔唔————

一声带有穿透力的低沉鸟鸣从我们后方传过来。我侧耳分辨了一下,然后伸手在队长的两肩上分别拍了一下。

“什么事?”

“队长,我想我们被跟踪了。”我面色凝重地说,不过因为带着护目镜,队长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

“何以见得?”

“刚才的是林鸮的叫声,但是只有深冬时节的林鸮才会这么慢悠悠地叫。这几天奥斯曼尼地区气温都不是太低,而且也没有下雪,可是刚才那声鸟叫听起来像是冬眠刚睡醒的林鸮。”

队长皱了一下眉,问道:“你能确定吗?”

“如果只有一声的话倒有可能是巧合,但是这个声音追了我们一路了。队长,故意把叫声放慢是为了让同伴更仔细地分辨信号。我们的行踪极有可能被发现了。”

队长点了点头,让大家停下来。然后说:“一个坏消息,我们可能被跟踪了。对方用鸟鸣声互相联络,就证明他们至少有两组人,而且可能缺少单兵电台。通过卫星我们只能找到一条去目的地的路,但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也许会知道一些外人发现不了的捷径。十公里之后是一片缺少植被的开阔区域,那里有两座湖,中间只有一条狭窄且地表崎岖的荒岩地带可以通过,如果我是土耳其人,一定会在那里设伏。我们不能冒着被前后夹击的危险继续前进,所以,现在的优先任务是把追兵干掉,都明白情况了吗?”

其他人点了点头,在视线之外的小组成员,则是敲了敲麦克风以示了解。

“很好,接下来我部署任务……”

一小时后,我参军以来第一次在地面上与外军正规军交上了火。

…………

……

2026年12月28日中午13时许,土耳其东南部森林深处:

瑞蕾卡和她的观察手藏在大树的阴影下已有15分钟了,他们的伪装非常好,一动不动时,看起来就像一丛长满藤条和苔藓的灌木。若是眼力不好,或是没有警惕的人,即使从他们身边经过也发现不了。

只不过,现在他们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太阳的偏移令大树的阴影渐渐离开他们,而为伪装枪械而收集起来的植被,也有一部分开始干枯、显现出不同的颜色了。

“要不要调整一下位置?”观察手低声提议道。

在战场上,一个善于隐藏的狙击手可以躲在一个地方一个月不被发现,因为炮火连天、硝烟四起的战场上,混乱是最好的掩饰,没人会有心思趴在地上寻找狙击手留下的蛛丝马迹,炮弹、载具和来来往往的军靴会迅速破坏地面,掩盖狙击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但是在丛林里,能够提供隐藏的东西和可能暴露行踪的东西一样多,在这样的地方,隐匿的难度反而更高。

瑞蕾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因为她感觉到了异样。

远处的虫鸣突然中断,近处枝头的鸟叫也克制了起来。紧接着,瑞蕾卡听到了一声在之前的通话中被米格尔评价为“不怎么敬业”的鸮鸣。

咕呜呜————

瑞蕾卡并不能分辨初冬的鸟叫与深冬的鸟叫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们头顶上几只不安地扑棱翅膀的雀鸟足以证明有人正在靠近。

不远处的一片树叶有一些晃动,一个身披伪装的人从丛林雾气里慢慢钻了出来,他伏低腰缓步前行。距离不到30米,那个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瑞蕾卡料定对方没有发现自己,但她不准备现在就下手,因为这个人的附近至少还有一个队友,因为他不可能为了吸引一只真正的林鸮而学鸟叫。

瑞蕾卡紧紧盯着这个人朝自己走来,她用大拇指将枪上的保险推了上去。对方游移不定的眼神告诉瑞蕾卡,他其实还什么都没看到,但是他一定是有所察觉了。这名持枪士兵的一侧,一片树丛也开始摇晃起来,另一个低伏姿态的士兵钻了出来。和第一个士兵一样,他的周身披着本地植物草草编成的伪装服,手里端着一把SVD狙击步枪。

“我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第一个士兵低声说道,用的是土耳其语。

“别耽误时间,我们就是因为走得太慢才跟丢了他们。”另一个用不怎么高兴的语气说道。

这两个人说完后转身离开,瑞蕾卡基本确定了他们是一个两人的狙击小组。

瑞蕾卡花了半秒钟时间权衡利弊,随即向观察手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

两支装有消声器的枪口缓缓伸出了灌木丛,尽管他们的动作都很轻,但枝叶的抖动还是惊起了树枝上的几只雀鸟。走在后面的土耳其士兵迅速回头,瑞蕾卡毫不迟疑地连开几枪,与此同时,还没有完成瞄准的观察手当机立断,猛地站起,一个点射打倒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另一人。

两具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两秒钟。

就在瑞蕾卡正欲松一口气时,一颗从后方射来的子弹将观察手的脑袋从后至前打了个对穿。瑞蕾卡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她迅速转身,用肩膀顶住观察手的尸体,用尸体和尸体上的背包、防弹衣当做掩体,扫视子弹射来的方向。她准确地找到了正在随风散去的一缕硝烟,毫不迟疑地对准那个方向扣动扳机。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面的枪也响了,但和之前打死观察手的那一枪在声音上有所不同。

子弹穿过尸体上的背包,又击穿了一层防弹插板,停在了尸体的腹腔内,冲击力的余威将瑞蕾卡打倒在地。而瑞蕾卡的子弹则是激起了一团爆裂开来的血花。血液在喷溅的过程中被物体所阻挡,显现出了半边蹲在地上据枪的人形。

啾——

啾——

两声被消音器削弱过的枪声,一半伪装被鲜血涂满的人向前一扑,从山坡上滚落下来;而瑞蕾卡瞪大了眼睛,瘫倒在地上。

她的耳边,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弹坑。

…………

……

尽管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但我们还是进行了相当一段时间的修整才开始行动。不光是我这种体能不达标的,就连那些如假包换的特种兵们,在经过8小时不间断负重山地行军之后,也已经疲态尽显了。

把像是要扎根在泥土里的身体从地上拔起来已是一小时后,一直追在我们身后的鸟鸣声也有段时间没听到了。

如果要消灭追兵,最好的方法是设伏,但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可以耽误,所以队长命令我们调头迎击,尽快消灭敌人以免夜长梦多。

再次动身之时,队员们的动作已经没有刚上岸时那般利索,队形也不如休息之前那样严整——疲劳像一把无形的锉刀,一点一点消磨掉我们的战斗力。

咚————

一声像是把爆竹扔进烟囱里的闷响,一个黑色的椭球状物从我们眼前的土丘后面窜上几百米的天空,然后划过弧线向我们坠落。

“迫击炮!散开!”队长大喊。

炮弹砸在地上爆炸,冲击波掀翻了一个队友。

这一发打得非常准,若不是队伍散开的及时,很可能就被一锅端了。炮弹是从视野的死角发射的,也就是说,炮击的观察手并没有和发射手呆在一起,而是在别处监视我们。

队长抬头搜寻,很快,她就在一处高地上看到了望远镜的反光。与此同时,第二发迫击炮弹腾空而起,目标是在短暂驻足观察的队长。

这群家伙不简单啊,一点也不像印象中拥有三代坦克和空中支援还和库尔德拖鞋军打得难舍难分的土耳其弱鸡。

不及多想,我猛踏一下地面,带花纹的鞋底在地面上刮下一块草皮。猛烈的动作使我得以迅速改变方向冲向队长。在炮弹落地之前,我拽住了队长的背包带,和她一起跳进旁边的沟里。

炮弹在离我不到五米的地方爆炸,虽然因为高低差的原因没有被纳入杀伤范围,但由于我的侧脸靠在了沟壁上,通过大地传导的冲击波和震动让我的右耳瞬间失聪,直入脑髓的剧痛让我感觉仿佛鼓膜被撕裂了。

队长在掉进沟里的时候磕到了眼罩,碎片从布满裂痕的眼罩上剥落,露出了一对紫罗兰色的澄澈眼眸。

和伊丽美伊她们一样啊……

不过现在没时间顾及这个了,我抖了抖步枪准星上的土,用眼神告诉队长我要去包抄迫击炮手,队长首肯。而后,她打开单兵电台,发布部署命令。

“阿勒颇(副队长小组),把炮兵观测手干掉,在你们的35方位,高度20。大马士革(星光导弹小组),能干掉迫击炮吗?”

“被挡住了,正在转移!”

“阿夫林(狙击手小组)、辛贾尔(火箭筒小组),能听到吗?向东古塔(队长小组)靠拢!”

令人惊异的是,这两个小组都没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