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12月27日,英国贝尔法斯特市:
塞浦路斯英属基地区被攻击的第二天,我就被一架A-400M运回了英国。
我不知道英国是怎么和塞浦路斯斡旋的,无论是我擅自飞越国境线,还是驱车横穿塞浦路斯国土的行为都没有被追责。
刚一下飞机,我就接到了通知:今天上午9点,到海空联合部队司令部报道。
想都不用想,这是上将要见我。
当晚,我一夜没睡着,不光是在想莉莎的事,伊丽与美伊对我说的那句话也久久在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我离弃你不过片时。
——却要施大恩将你收回。
这句话出自《以赛亚书》54章7节,是上帝安慰患难中的犹太人时说的话。然而这句话的前提是犹太人背离上帝而遭到外邦人的侵略,他们的苦难便是上帝所降下的惩罚。
我不觉得伊丽和美伊的话是随口一说的,如果说莉莎被掳是上帝离弃片时的后果,那么……我因着什么亏欠了上帝呢……
在静谧的黑暗中,我静坐着,直到黎明到来……
…………
……
今天一早,我便驱车来到了司令部,从值班军官口中听到的消息和我想的一样:西勒上将在办公室等我。
我大踏步来到办公室,进门第一句话便是:“蝮蛇是不是莉莎?”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西勒上将被我劈头一问,感到有些吃惊,因为我现在的行为不仅相当没礼貌,而且也违反了条令里的相关规定。
“因为涉密等级问题,我不能回答你。”上将回答道。
“好吧。”我叹了口气,其实也并不指望他能告诉我,“你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吗?”
“嗯……”西勒上将摸了摸下巴,说:“虽然我不会追究,不过你的态度最好别那么冲。”
“我也不是见到长官就发抖的新兵蛋子了。”
“好吧,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西勒上将清了清嗓子,接着说:“米格尔上尉,因为你在塞浦路斯英属基地区的优异表现,司令部决定对你提前予以晋升。没什么意外的话,命令两个星期内就能下来了。”
“只有这件事?”我挑起眉毛问道,“一个上尉的晋职命令,需要一个上将亲自传达吗?”
“当然不是。我这里有另一个任务想要交给你。不过接受这个任务就以为着你要暂时从名册里消失。”
“影子部队?”
“这样理解也行。”
“什么任务?”
西勒上将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似乎是在提醒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口。
“我们的探员已经发现蝮蛇的所在地了。”
“什么!你说什么!”
“你被他们耍了。”西勒上将说,“你追的那架直升机半路停了下来,把蝮蛇和雨燕转移到了别的载具上,然后渡海抵达土耳其的安塔利亚港。一天之内,这两人就被转移到了土耳其东部的奥斯曼尼耶省。我们通过卫星找到了一条驶进森林的车道,轮胎的痕迹还很新,可以推测就是昨天,由复数汽车在同一时间压出来的。”
“效率真高……”我不由得感叹道。
之前听沃克抱怨过,说军官证补办了三个月才拿到手,与此相对比,这次的办事效率简直高到离谱。这也就说明了莉莎她们对于英国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6小时后,我方就会集结突击小组进行拟真演练,我现在询问你的意向:你是否要加入这次营救行动?”
“等等。这种任务应该是SAS的活吧?为什么要让我参加?”
“因为这次是海空联合部队组织的救援,SAS并不归属海空联合部队司令部的管辖。”
“那为什么不通过首相和国防部交涉?”我从西勒上将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不和谐的气味。
“如果我们自己不能摆平这件事,那么整个同化体项目就会被其他军种司令部掣肘。”西勒上将倒也不掩饰,直接说了出来。
“你这是把莉莎当成你争权的筹码吗!”
“你去还是不去?”西勒上将没有回答我的质问,反而反问回来。
我瞪着西勒上将的眼睛,将怒火压下来,对他说:“我能问问你选我的理由吗?”
“你是原西班牙外籍兵团NDB特种侦查中队的成员,没错吧?”
“没错,不过只有三个月是,余下的时间我在陆航学校里。这一点你是否知道?”
“我知道。”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选择我吗?”
“是的。”
“整个海空联合部队里就找不出一队三个月以上的特种兵吗!”
怒火重燃,这家伙叫我去根本是别有用心,绝不是出于作战成功率的考虑。
“冷静点,米格尔上尉。”西勒上将对我的怒火不以为意,“海空联合部队的特种兵擅长的是快速登陆作战,清除水际滩头的敌人和障碍,建立工事和登陆场。而你,是我现在能够快速调动、而且具有丛林和渗透作战的少数几人之一。最糟糕的情况:如果你牺牲在海外,土耳其人得到的是一张长着地中海人种而不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种脸型的尸体。”
“……”
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但完全不能让我信服。他能说出口的理由,绝对不是他心里真正所想的理由。但是现在,已经知道SAS这种专业对口的部队不会出马,那么临时拼凑出来的突击小组,平均水平也不见得比我高多少,也就是说,即使我加入了突击小组也不会拖后腿。
“好吧,我加入。不知道剩下五个多小时的时间,是否够让我见一个人?”
“家属的话不行。”
西勒上将直截了当地让我打消了回家告别的念头,不过我也知道保密的重要性,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家。
“我知道,是另外的人。”
“是谁呢?”西勒上将稍微有些好奇地问。
我笑了笑,说道:“我的‘战绩’。”
…………
……
和我想象的一样,我要见的人并没有在医院而是研究所。
“上尉先生,根据我们24小时内收集到的数据,样本的细胞活性在安全阈值以内,理论上微米机械无法有效发挥作用。”一个研究员一边为我引路一边向我说明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事,“但是以防万一,这个请您拿好。”
说着,研究员塞过来一个遥控器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电流发生器的开关,如果您发现样本有任何异状,请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按下开关。同化体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接过开关,敷衍道。
研究员带我穿过了一扇厚重的合金门,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一扇相同的。在两扇门之间,研究员驻足,对我说:“我就送您到这里了,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录音录像的,请您注意。”
“我知道了,谢谢。”
研究员退回门后,待第一扇合金门关牢之后,我面前的门才缓缓开启。
眼前是一个明亮的房间,但是没有任何窗户,墙壁与天花板的材质都是金属,想必厚度一定也很夸张。各式各样的摄像头遍布房间,每一个角落都被毫无缝隙地监视着。里侧靠墙的地方摆着一排像是只有在医院核磁共振室里才能见到的大床,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如果光看她的样子,大概会觉得这里不是研究所而是重症监护室——她的双手和双腿都只剩下一半儿的长度了,断面被不知是什么用途的器械套住,上面还连接着粗细不一的电线。
看到她这幅惨状,我心中不免升腾起一丝负罪感,但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
我无视了先前研究员的警告,走到她的床边。她毫无反应,碧绿色的眼睛毫无生气,仰望着灯光耀眼的天花板。
“幻影ⅢC战斗机,没错吧。”我看着被我击落的金发同化体,说道。
她的眼皮跳了一下,似乎是对我的话起反应了。
“幻影Ⅲ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战斗机之一,是那个追求高空高速的时代缩影。”我料想她一定会对这方面感兴趣,于是继续说道,“无论是同样高空高速的米格-21,还是以格斗见长的米格-19和米格-17,在遇到幻影Ⅲ的时候战损比都不太好看。”
同化体慢慢偏移头部,双眼直视着我,缓缓聚焦。
“只可惜,幻影Ⅲ毕竟是70年前的机型了,无论是具体设计还是作战理念都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话虽这么说,我差点被幻影Ⅲ干下来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说的没错。”同化体轻启樱唇,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弱,也有些疲倦。
“还记得我吗?”我僵硬地笑了笑,向一个被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人询问这个问题,无论在什么场合下都不合适。
同化体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随后说:“追回你的恋人了吗?”
“很遗憾,并没有。”我叹了口气,“所以才来见你呀。”
“是这样啊……”同化体似有失望地说。
“能请教一下芳名吗?幻影小姐。”我问。
“幻影小姐吗……不错的称呼,就这样叫我吧。”
“不肯告诉我名字吗?”
“我……不喜欢过去的名字。”
“是不喜欢自己的过去……才对吧?”我猜测道,“如果引起了你的不快,我道歉。”
“不,你并没有说错。”
“说起来,我有些好奇。幻影小姐你是在何种机缘下选择了幻影Ⅲ作为……”
“会面还有多久结束?”幻影小姐轻声细语地打断了我。
“呃……还有20分钟。”
“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我会如实告诉你的。”
“啊哈哈……”幻影小姐一下子识破了我的迂回战术,弄得我稍微有些尴尬,“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
“嗯,你说吧。”虽然我觉得她提出来的条件,十有八九是我没办法实现的。
“如果你还会来看我的话。”
“这个条件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约束力哦。”我提醒道。
“没关系,只是个君子协定。”
“好的,我答应你。”我笑着说。
“嗯……”幻影小姐眯起眼睛点了点头,似乎仅仅是对话就让她感到疲惫了,“你问吧。”
“马卡洛夫是个怎么样的人?就是和你同坐一辆车的那个巨乳妹子。”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幻影小姐还不知道我说的是谁,于是我报上了马卡洛夫最最显著的特征,幻影小姐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
“这一点我持相同意见。”
“三个月前,我被转让给佣兵组织之后就一直被她带在身边当护卫,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她总是在笑,没人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算通过扫描微表情、探测心率,也没办法感知到她的感情起伏。”
三个月前吗……那还真是幸运,在北爱尔兰遭遇马卡洛夫的时候,幻影小姐还没有来到她的身边。
“你有听马卡洛夫提起过劫持英军同化体的原因吗?”
“没有,但是无论从政治还是从科研方面,同化体本身就拥有难以估量的价值,况且就算把那几个小姐当商品直接卖了,也能赚得盆满钵满不是吗?”
“那么,你在马卡洛夫身边时,有没有留意她频繁联系的个人或者组织?”
幻影小姐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个护卫,她要联系谁都会避开我的。我只知道塞浦路斯英属基地区里有一个佣兵的内应,和我一样是同化体。”
“什么!真的吗!是谁!”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条重磅消息直接砸在我的脸上,令我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你们不知道吗?”幻影小姐有些意外地说,“就是那个蓝头发戴眼镜的同化体。”
翠鸟是内应啊,难怪她单独来找我,还问我对莉莎的看法……不管我方的情报部门知不知道这个消息,出去之后得和上面说一下。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记恨我吗?”
“这个啊……”幻影小姐想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反问道:“关于这一点,我想问你,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杀我呢?”
那个时候,我确实用枪指着幻影小姐的头,而且确实开了枪,只是在最后一秒移开了枪口,将子弹倾泻在了她的耳边。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直言道,“我曾经杀死过很多人,未来也一定会杀死更多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喜欢这么做。”
“……”
幻影小姐的眼神告诉我,我的理由并不能让她释怀。
“如果你实在想不通的话,就这么认为吧——你是被上帝拣选的人。”
“我不是基督徒。”
“但我是。”
我笑着说道,然后,在外面的人催促我会面时间结束之前,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