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奶茶的杯子方向，借此机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表。离门禁的时间近了，是时候问一下莉莎的事了。
我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又被金雕抢先了。
“长官您是西班牙人，英西战争的时候，您还是英国的敌人，对吗？”
“是的。”
“然后现在又成为了英国皇家空军的一员……您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吗……”
我的脑中一闪而过那个无形的影子，以及我曾经说过的誓言。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绝对不是应当存在于世界上的东西。它没有形体，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我看不见它，但我感受得到；我听不见它，但我知道它在笑。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但是不管它在哪儿，我都会找到它，杀了它，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绝对……不会让它存留于世。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咦？为什么您这么肯定呢？”
“因为这件事听起来实在太过荒诞了。不过……”
不过，当我对莉莎说起的时候，她相信了我。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我就不问啦。”金雕点了点头，“哦对了，长官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呢？”
开口的机会终于来了，一直以来金雕都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这问那，让我切入正题的机会都没有。
“是这样的……”
“啊！”我的话才刚说了个开场白，金雕就看着自己的手表大叫了起来，“已经这个时间了啊！快到门禁了！对不起对不起！长官，我们可以边走边说吗？”
“那好……不，还是算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话还没出口，我就改变了主意，因为我觉得和金雕说了这么多从未向别人提起的事之后，我已经不能再保持平常心，以自然的闲聊从她嘴里套话了。
“真是对不起，那……长官我先走了！”金雕一口气喝完奶茶，拿起桌上打包的点心，起身离席，向我敬了一个礼之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而且还没付钱……虽然本来我也打算请她就是了。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走向收银台。
顺便也给她们三个小家伙带一点礼物回去吧，虽然这里的点心比我做的差远了。
…………
……
2026年12月9日下午，塞浦路斯英属基地区五中队营区：
眼前的莉莎以一种不甚友好的眼神看着我，即使在她不轻易露出表情的脸上，我也能读出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你又来做什么？难道你每天都要来吗？”
“这您可说错了，少校。我昨天就没来不是吗？”我厚着脸皮说道。
就是怕让莉莎觉得我每天都会过来，我故意隔了一天，不过实际上这种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也就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心理借口罢了。
“又来找金雕吗？”莉莎板着脸问。
“不，不是。”我的视线飘向了莉莎身后那几个探头望向这边的同化体们，“我今天是来找雨燕的。”
“哇！找我的！”人群中的雨燕突然蹦了起来，她扎起的马尾辫不知以什么样的原理，像猫尾巴似的竖了起来。
“又要单独谈话是不是？”莉莎又问。
“你说的没错。”
莉莎看了一眼身后兴奋不已的雨燕，撂下一句：“注意归队时间。”便不再理我了。
“好耶！”雨燕蹦蹦跳跳地跑到我的身边，“米格尔~我们去哪里玩呀？”
这孩子，和金雕一样是自来熟啊……不过相比金雕，雨燕更加没大没小一点。
“那么先去商业街……”
“不要去那里啦！那里是喝酒的地方啦！”不等我说完，雨燕就提出了异议，然后挑眉对我笑着说：“我有个更好的去处哦~”
…………
……
十分钟后，我在雨燕的带领下来到了战训大厅里的一间房间里。
“锵锵！你看这个~”
雨燕兴致勃勃地向我展示摆在房间里的装置。
这里放置着一排像是跑步机一样的东西，它有一个二乘二的底座，前后左右立着四面布满孔径摄像机的隔板，前端的平台上有一个连接着电线的眼罩。看样子这是一种VR装置的输入端。
“跑步机”对面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单兵装备和枪械武器，都是模型。
“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用来实战模拟的哦！”雨燕兴高采烈地说，“这可是用了最新的微米机械技术开发的模拟终端哦~”
又是微米机械，最近这个词总是能光顾我的耳膜呢。
“怎么个模拟法呢？”
“嘿嘿，让我来解释给米格尔听吧。”雨燕开心地说道，“下面的平台是微米机械做成的‘变形黏土’，可以根据模拟场景的变化和使用者的行进速度自动变形，只要站在上面，就算再怎么奔跑、匍匐甚至是打滚都没问题，黏土会像跑步机的传送带一样把你留在原地。如果场景设定是沙漠，平台就会变得软软的；如果是山地，平台就会变得坑坑洼洼而且带有坡度。简直是划时代的发明呢！”
听她这么一说，感觉这东西确实挺方便的，用四平米就可以模拟各种环境，那就不用专门建训练场了。
“是挺厉害的，不过你干嘛这么兴奋啊？好像是你发明的一样。”
“嘿嘿，虽然不是我发明的，不过设计阶段我有参与哟~”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你忘了我是同化体了吗？”雨燕得意地挺起了胸膛，“而且是电子战型的哦。”
“电子战型？”
“准确地来说是电信号和电磁信号敏感型。”雨燕解释道，“比较擅长数据还原、信号解析之类的，反过来也一样，钻进终端里把藏着掖着的秘密挖出来，或者说往里面放一个小炸弹什么的也不在话下。简单来说就是超级骇客哦~开发这个模拟终端的时候，我负责动作捕捉程序还有VR眼镜的场景播放。”
“那把你搬上飞机的话，能当干扰机用吗？”我结合自己的工作实际发问道。
“理论上是可以的，不过我没那么大的功率啦。”雨燕双手交叉，摇了摇头，“不过，不用和别人接触就读出对方的身份信息还是能做到的。”
“哦？”
“不信吗？那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啊咧？”雨燕得意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然后渐渐变成了不解，她抿着嘴唇，发出“呣呣呣呣”的声音。
“怎么了？”
“你没带手机在身上吗？”雨燕突然问了我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带了啊，你看。”我把手机掏出来。
“怎么是这种军用手机啊！”
军用手机是在军队里面专用的通信手机，它是针对军队作战和行军的特殊需要开发出来的，无论在系统还是功能上都与普通手机不同，可以看做是一种功能极度单一的功能机。
“怎么不该是军用手机啊？”这回换我一头雾水了，“这是我加入英军的时候上头给发的，你没有吗？”
“有是有……可是米格尔就没有再买一部智能手机吗？”
“条令里不是说了在营区不能用个人手机吗？”
“那种规定没人遵守啦！”雨燕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现在连二等兵都人手一部智能机了诶！米格尔不用智能机，难道不上网吗？”
“上啊，宿舍里不是有电脑嘛。”
“呜啊……你还活在上个世纪吗？”
“你对活在上个世纪的人无能为力吗？”我反问道。
“呣呣呣……虽然很不甘心，但米格尔说的没错。”雨燕坦然承认了，“功能机和智能机的信息流量相差好几个数量级，而且不能联网，就算骇进去了也只是进了一个封闭的小盒子，不像智能机可以顺着网络把个人信息都挖出来。”
“这不是恰恰证明条令里规定的是正确的吗？”
我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心里早就虚得不要不要的了。
幸亏我严守规定，要不然用电脑谷歌的那些“高仿可动猫耳猫尾巴哪里有卖？”、“在格斗中避免因对手乳摇而分心的方法”、“被女朋友发现自己带着两个穿女仆装的小萝莉怎么办！急！在线等！”就全曝光了！
“说的没错啦……不说这个啦！我们去体验一下真人CS的感觉吧！”雨燕走到我身后，推着我的后背把我推上了黏土平台，“当飞行员的一定没玩过这个吧~”
其实我在新兵营的时候，模拟野战对抗一星期训八次。
我不想扫她的兴，那就稍稍教教她怎么做人吧，稍稍~
…………
……
一小时后：
“竟然……十连败啊啊啊啊啊啊啊！”
雨燕跪倒在黏土平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我摘下VR眼罩，将从墙上取下来的装备放归原位。
“我以为你会用你的能力开个挂什么的，没想到你还挺老实的啊。”我说。
没想到，我的安慰非但没有让雨燕宽心，反而招致了她怨念的眼神。她眼含不甘的泪水，对我说：“我……从第二局就开挂了啦！我开了上帝视角，然后连上了你的端口，把你的位置、路线全标记上了，你的射击参数也被我偷偷调偏了一点……”
“哦？我倒是完全没发现啊。”
“你是在说我开挂了也还是和没开挂一样菜吗！”
“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你的实际表现确实就是那个样子……”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你到底玩过多少次VR模拟啊！”
“不算今天的话，一次也没有。”
“不是吧……”雨燕一下子愣住了，刚才泫然欲泣的表情一瞬间就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就连眼泪也好像被吸回泪腺里了一样，“米格尔，你还真是个天才！”
“但是实兵演练多到数不过来了。”
“什么？飞行员还要训练野战吗？”
“是啊，你不知道吗？”我和她开了一个小玩笑，“一旦被击落，飞行员跳伞落入敌占区的话，就要化身特种兵，孤身深入敌后暗杀指挥官、摧毁重要目标、切断通讯网的任务，否则是不能回去的。”
雨燕瞪大眼睛，仿佛被父母告知“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的孩童。我猜想她现在的三观一定在飞速解体重组。
啪！
我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哇啊！”
“醒醒，我骗你的。”
“诶？”
刚从三观颠覆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雨燕，又一次陷入呆若木鸡的状态中去了。
今天我对同化体的认识又多了一条：微米机械很容易宕机。
…………
……
“什么嘛！原来你是后来才当的飞行员呀。”
战训大厅外的长椅上，雨燕喝了一口我请的灌装咖啡，为自己并没有出错的三观而长舒了一口气。
“你啊，还是要加强一个学习，不能听风就是雨。”我坐在了雨燕的旁边，“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还真信了，看样子是刚当兵不久吧。”
“Bingo~我三个月前才正式从试验阶段毕业，现在主要还是在练习队列和基础体能来着。”
果然啊……看她们戴着准尉的肩章，恐怕是连军校都没有读就服役了。三个月嘛……那个时候莉莎已经……
“我记得你们中队的翠鸟是中尉，她来这里多久了呢？”我开始渐渐引入我要问的问题。
“嗯……这我倒是不知道呢，翠鸟和队长都不怎么说自己的事。”
“你们队长也是吗？”
“是啊，我来这里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在这儿了呢。”
看起来能从她嘴里套出来的情报很有限，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说起来，你是电子战型，金雕是空战特化型，其他几个人都是什么类型的呢？”
“她们呀……”雨燕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翠鸟和我一样是电子战型的，不过比我厉害多啦，她现在就是负责教导我的人哦；黑熊是单兵能力强化型，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超级士兵’哦，一个人可以顶一个步兵排；至于蝮蛇队长嘛……我不知道。”
啊啊……最重要的部分不知道啊！
我的内心发出了极度失望的声音，不过我没有把心情没有表现在脸上。
“她不是你们的队长吗？”
“那是因为队长比较特殊啦，虽然在行政管理方面，队长和我们在一起，但是专业性训练的时候我们都是分开的。哦对了，队长有的时候会和黑熊一起训练。更多的我就不知道啦。”
黑熊……那个小伙子么，看来下一个目标可以选定了。
雨燕向我挪了挪位置，半个身子靠着我的手臂，把下巴搭在我的肩上，不怀好意地笑着对我说：“一开始是蝮蛇队长，前天是金雕，今天又找上我了，米格尔还真是花心呢~”
我本能的仰了一下脖子，她这样促狭的举动着实让我有些窘迫，不过，之前那种浑身僵硬的症状没有再出现了。我想，也许是被莉莎和女仆两姐妹长期捉弄下来产生了抗体吧。
“你误会了，我只是对同化体比较感兴趣。”我四平八稳地撒着谎。
“那我就当是这样吧~”雨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似乎看出了点什么来，“米格尔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换我问你啦~”
“你问吧。”
“米格尔第一次见到蝮蛇队长时，喊了她‘莉莎’对吧？这个莉莎是谁呢？”
“莉莎啊……”
我呢喃着这个包含着无数情感的名字，缓缓靠在了椅背上。
“她是一个有恩于我，却被我恩将仇报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