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8月30日下午13时许,西西里岛,杰拉市西北部:

在十几名愉快地享用下午茶和匹萨的意大利装甲兵及他们落败的钢铁战车几米外。仍然“存活”的不朽者战车排乘员只能勉强咽下味同嚼蜡的自热食品,谋划下一步往纵深突破的战术。

坐在驾驶席上,一边警戒周围一边吃东西的蝮蛇看了看不能再参加作战的半人马座和不朽者,心中百感交集。这种在战场上注定会被一炮摧毁的战车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被设计出来的呢?只是为了在阵亡之前尽可能多打几发炮弹么?恍惚间,蝮蛇有了一种梦回冷战第二个十年的错觉,那个时候,铁幕西边挑起地面部队大梁的正是和不朽者异曲同工的一种“小车扛大炮”。

自己所在的这个战车排已经向纵深挺进了至少40公里,至今没有得到任何支援。这不是突击炮该承担的任务,尽管在有些统计中,突击炮具备坦克百分之九十的作战能力,但是你不能真的把它们和数量打个九折坦克当做一回事投入战斗,他们对战场的选择较之正统的履带战神要挑剔得多。

另一边的谈论渐入尾声,听排长的意思,这个完好率75%的战车排还要继续突破。演习再怎么贴近实战,也不会真的有人因交火而阵亡,所以排长才会不顾及伤亡继续向前,直到撞上真正的铁壁——也许是一个工事完备的阵地,也许是一队坚甲重炮的坦克,又也许是一个藏在窗台边手持火箭筒的士兵,然后成为演习场上一闪而逝的芸芸众生之一。

对于蝮蛇来说,演习中的生死至关重要,而且经历过实战,即使是二进制的生死,她也不会等闲视之。只可惜,她一个客座车长,在这里并没有发言权。

又过了一会儿,排长打手势招呼蝮蛇启动战车。蝮蛇的不朽者一直处于怠速状态,一脚油门就发动起来。

“黄蜂04,你开上公路,我们在路基以下跟着。”排长通过车际通讯对蝮蛇说道。

“收到。”

蝮蛇在心中暗叹无奈,拉动方向杆,缓缓爬上路基,在公路上摆正方向。

自己又走在了一个适合“火力侦查”的位置上,结合自己“外来者”的身份,这个职责倒是与身份相宜。

听说,两年前的英爱战争中,当时还是西班牙人的米格尔也经常走在这样的位置上。那个时候的米格尔,心中所想的又是什么呢?

背对着正午的艳阳,蝮蛇驱车驶向了敌方的腹地。

沿着公路又形式了十公里之后,蝮蛇的眼前出现了一道路卡。

这个路卡无人看管,只是杵着一块牌子,上面用英意法希语写着“参演人员就此向右”的标语,并附带了一个箭头的图标。

已经突破了这么远了啊……蝮蛇心想。

再往前30公里就是城区了,北约的演习再怎么重要,东道主也不会允许盟友的坦克开进居民区,所以意军在远离城郊的地方将一处陆军驻训场代替了杰拉市。登陆方只要能在驻训场里立足并投送团一级的编制,就会被判定为登陆成功。

“继续前进。”排长指示停下查看指示牌的蝮蛇。

“不等待步兵吗?”蝮蛇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事。

“他们还在登陆场上咕悠呢。”电台里传来了排长有些不悦的声音,“在友军主力玩沙子的时候,有一支敌军部队赶过去了,正在滩头和我方交战。现在我们的退路也没了,不能在道路上等着被合围,先去有依托的地方固守吧。”

“明白。”

蝮蛇拉动方向杆,跟上没有停车的队友。战车排以一前两后的搜索队形前进,自不用说,蝮蛇走在了最前面。

令人吃惊的是,直至看到“进入驻训场”的牌子和阻隔一般民众的铁丝网,这支孤军深入的战车排都没有遭遇抵抗。敌人都到哪里去了?战局空前的不明朗。

驻训场的中心位置是一个用活动板房建筑群搭建的小镇,这个小镇被建在一块明显高于四周的高地上,外围用龙牙围了一圈儿,只留下少数几个可以进入中心的入口。

用不朽者那惨不忍睹的马力去硬啃高出地表一米多的水泥反坦克工事,事后一定会被军法部门追究故意损坏战车的责任,而这个孤零零的战车排又没有工兵随行,唯一的选择就是硬着头皮往敌人设好的圈套里钻。

“排长,我有预感我们会交代在这里。”一名车长说道,也许是觉得大限将至,他也不怎么在意电台纪律了,直接用车际通信聊闲天。

眼前的板房小镇里,不知藏着多少可以要命的东西。一辆坦克、一座工事、甚至是一名站在板房二楼操持单兵火箭筒的士兵都能把这些大炮脆鸡一发入魂。强攻这里明显是不明智的。

“黄蜂01。”排长无视了下属的揶揄,再次把肉侦的光荣使命交给了蝮蛇,“你开进去看看。”

“收到。”

纵使百般不情愿,蝮蛇也不能用“因为我要和男朋友lovelove所以不行”的理由拒绝命令,她的战车开上了长长的坡道,炮口直指坡道的尽头,一个用视线无法观察到的地方。

迎着艳阳的蝮蛇忽然间觉得日光没那么刺眼了,狭窄的观察口被一道阴影遮住了,蝮蛇立即顶开驾驶舱舱盖,探出头去观察前方。

一辆墨绿色的坦克露出了它的前半个车体,以及一门向下俯角9°的炮管。

挡住战车排去路的,是一辆“公羊”主战坦克。

在现今的主战坦克中,意大利公羊是体型小、重量轻、没办法与其他同行同台竞技的弱子,然而在面对突击炮的时候,则可以凭借不再一个维度的装甲与火力对其实施单方面的暴打。在蝮蛇的眼中,这辆作为坦克来讲乏善可陈的公羊,却如同山峦一般难以撼动。

公羊看都不看一眼吃力爬坡的不朽者(也许是真的没看见),微调炮口向不朽者排长车发出了致命一击,将不朽者孤胆英雄的假象瞬间击溃了。

另一辆警戒其他方向的不朽者回转炮塔瞄准,但公羊从容地倒车退到了坡道之后。

蝮蛇的战车只爬到了坡道一半的位置,她心算了一下战车的速度和剩余的路,发现自己的座驾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公羊装好下一枚炮弹之前冲上去。蝮蛇把心一横,通过微米机械强行让引擎输出更强的功率。她知道这样必然会对引擎产生不良影响,但具体会导致减寿还是性能下降,蝮蛇不知道也没心情揣测。

引擎发出了不正常的高频咆哮声,轻盈的车体瞬间被注入了澎湃的动力,箭一般地冲上了坡道,在尽头跃起。

情况不算太坏,蝮蛇最担心的事——不止一辆坦克在此埋伏,没有发生。

不朽者重重地落在公羊的侧前方,那辆坦克里的乘员显然吃了一惊,没有及时做出反应,被不朽者一口气插到了斜后方。

进入了刺刀见红的距离,瞄准甚至不用等待演习套件的读秒,不朽者的炮口对准公羊的炮塔后部,蝮蛇当即按下了发射键。

半秒不到,蝮蛇就接到了反馈:跳弹。

公羊一边倒车挤压不朽者的回转空间,一边以每秒36°的最快转速将炮口甩向身后。就在此时,姗姗来迟的另一辆不朽者刚刚爬过坡道,正高扬着底盘想要翻越最后一点障碍。

炮手迟疑了一下,将错开的炮口转回去对准了投影面积比一栋平房还大的不朽者。那辆不朽者的底盘还没压上路面,就被通知取消了作战资格。

另一边,蝮蛇的不朽者已经绕到了公羊的正后方,又完成了一次射击。然而即使是瞄准车体后方的炮击,依然被导演部判定:未能击穿装甲。

蝮蛇不清楚不朽者上的大英帝国祖传L7型105毫米线膛炮在演算模块里威力几何,不过连续两发都算作无效射击,蝮蛇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墨菲他老人家的诅咒了。

公羊同时转动车体和炮塔,那门44倍径120毫米滑膛炮像准备击球的球棒一样横扫过来,不朽者与对手的炮管同向运动,尽可能延长炮口指向自己的时间,以争取下一枚炮弹的装填。

紧张刺激的时间游戏又一次上演了,尽管现代火控技术让直瞄火力的交战距离也渐渐拉到了裸眼视力之外,但在履带交错的瞬间分出胜负的情况总是无法避免。

咣当——————

间不容发的交锋突然中止了,原因是蝮蛇的不朽者出现了垂直方向上的位移,通俗地说:它从高台上摔下去了。

看似只是令人懊恼的巧合,实则也是必然的——蝮蛇一人承担了车长、炮长和驾驶员的全部职责,虽然理论上可以通过同化体的能力发挥一个车组的能力,但当她的精神集中于射击时,必然会忽视驾驶。先前的战斗中很幸运地没有发生“交通事故”,但只要多加重复,再怎么小概率的时间也总会临幸蝮蛇。疏于观察周遭地表环境的蝮蛇,把不朽者开下了一个70°的大陡坡,战车摔了下去,差点侧翻。

那辆公羊开到高地的边缘,车长探出头来往下看了一眼。这里和低地的落差太大了,如果把40多吨重的公羊开下去,难免会磕坏碰坏外部设备。车长缩了回去,然后公羊倒车离开了蝮蛇的视野。

蝮蛇发出了一声叹息,将不朽者挪腾到道路上。

现在又只剩自己了,而且注定活不长。一想到这里,蝮蛇就对已经可以退场煮红茶喝的战车排排长无名火起。

孤零零的不朽者挂二挡在板房之间的小路上缓行,此时它的操纵者已经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了。在自知生还无望的情况下,蝮蛇心中正盘算着找点什么来发泄一番心中的怨气。

走着走着,路两旁的板房忽然变得高大了起来,像是真正的建筑群一样,将两侧的视野完全阻隔在不到5米宽的道路上。蝮蛇感觉情况有些不对,而后,她看见前方出现了岔路。

蝮蛇一脚刹车将不朽者停在距离路口七八米远的地方,这里的地形太适合伏击了,直觉告诉她不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往前开。

身边没有步兵,要想一探究竟的话只能拔掉身上的线路自己下车侦查了。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拆卸和重连连接设备都要花不少时间,如果这段时间里有人来袭,自己就只能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窝窝囊囊地退场了。

思索片刻,蝮蛇掀开舱盖探出半身,手里拿着机装的一部分——光电设备模块。蝮蛇将它放在了已经没有反坦克导弹的机械臂平台上,然后操纵机械臂抬了起来。很快,光电设备将拍到的黑白画面回传到蝮蛇的视网膜上,图像虽然模糊,但也足够辨识前方的情况了。

蝮蛇面临的是一处鸡爪形的四岔路,自己的不朽者处于其中一只位于边缘的脚爪上。除了自己来时的这条路外,其余三条路上均有一辆公羊,而且炮管无一例外都指着自己即将出现的那个路口。

是被发现了吗?这也不奇怪,都走到这里了,不被发现才是异常。

以一敌三,还是比自己高一个量级的敌人,这要怎么办呢?原路返回也是一个办法,但来时的路只有一条不分叉的一本道,倒车回去反而增加了被合围的危险。蝮蛇升级过的机装上配备有类似“浮游炮”的忠诚僚机,上面的激光器可以短时间内破坏公羊坦克的观瞄设备,然而这毕竟是演习,真打坏了价值超过整车40%的火控系统,自己那点儿薪水肯定是赔不起的。

只能冲过去了……

这可能是自己在这场演习中做出的最后一个决定了,要玩就玩把大的吧!

蝮蛇将一根线管接在了演习套件上,然后以自己的机装连接上了演习系统。蝮蛇的目镜上短暂地出现了“花屏”,待图像恢复之后,平静的演习场已然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两旁用泡沫和薄铝板达成的穷酸建筑也多了几分砖墙的厚实感。

当然,与演算模块直连并不是为了体验一把AR特效,这样一来,蝮蛇就可以直接通过画面来判断毁伤效果,而不是等待导演部的延迟通报。

不朽者转动向右炮塔,然后轰动引擎冲向路口。

尽管有三辆公羊在守株待兔,但不朽者冲过路口只需要短短几秒,留给炮手的反应时间十分紧张。

从板房后面疾驰而来的不朽者与公羊打了一个照面,先开炮的反而是蝮蛇的不朽者。

炮弹伴随着底火从空炮膛中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公羊炮塔与底盘的接缝处,当场摧毁。

砰!砰!

从左侧的两条岔路上飞来了炮弹,它们在出膛后甩脱了弹托,两枚穿甲效能严重过剩的钢芯弹射向不朽者薄如蝉翼的侧面装甲。

蝮蛇的眼前就是墙体,看似避无可避,但不朽者无视障碍继续加速。

一声闷响,不朽者高扬的炮管将板房的墙壁扎了一个大窟窿,随后车体撞倒了不怎么结实的板房,从原则上无法突破的绝境中绝尘而去。至于这究竟算不算犯规,就留给导演部里那些坐沙发的大人物去吵吧。

刚逃离死地,蝮蛇就又遇上了一个麻烦,插在炮管上的墙面将前方的视线整个遮住了,蝮蛇只得压低炮管,让履带碾上铝板,电锯般刺耳的撕裂声过后,履带这才把墙面从炮管上扯下来。

“!”

视线恢复的一瞬间,蝮蛇就反射性地踩下了刹车。没有挂胶的钢制履带把草皮刮了一层下来,不朽者总算在造成事故之前停了下来。

不朽者底盘前缘不到50公分的地方,停着一辆背对自己的公羊坦克。它的引擎盖没有任何热源反应,因此并没有启动,但它的炮塔顶部明显安装着演习套件。

蝮蛇一眼就看到演习套件上亮着绿灯,这表示它们现在处于开启状态,会被不朽者上的火控响应。换句话说,这辆公羊是可以被击毁的。

不朽者下调炮管对准公羊的后部,公羊也慌慌张张地通过独立电机转动炮塔——这不可能来得及。

炮弹在公羊的炮塔后部钻出了一个小洞,紧接着从这个破洞和座圈冒出了白烟。蝮蛇不用看都知道,几秒钟之后,这辆坦克就会在殉爆中被掀飞炮塔。

意大利坦克兵掀开炮塔和驾驶舱的顶盖,从坦克里鱼贯而出。这个情景并不是模拟系统演算出来的投影,而是意大利人的现实操作。

连逃生都要演练,这到底是对方严肃对待演习的体现呢,还是意大利人的天性使然呢?

蝮蛇绕开被击毁的公羊,猛然间发现,自己闯进的这片空地停着整整一个战车连。算上演习套件已经亮红灯的这辆公羊,眼前有多达十四辆的公羊和半人马座,而且无一例外,它们的引擎盖都是凉的。

蝮蛇意识到自己误打误撞闯进了一处还在待命的参演载具集结地,明白了状况的一瞬间,蝮蛇无法抑制地上扬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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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从集结地扬长而去的蝮蛇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在那些待命的敌方战车启动之前,蝮蛇的不朽者对它们每一辆都至少开了一炮,虽然并不是每次射击都被判定为有效击毁,但侥幸逃过一劫的靶标连一半儿也没到。

此役结束后,蝮蛇在演习中的战绩已经达到了5辆坦克和8辆自行反坦克炮之多,这让蝮蛇小小的得意了一番。

从1946年算起,恐怕还没有哪个坦克上在实战中取得过如此辉煌的战绩了吧。

这样想着的蝮蛇驱使自己的座驾漫无目的地行驶,自己已经突破到了演习规定的最远纵深了,只要能够在这里建立有效控制就算达成战术目的了。但“建立有效控制”的最低标准也远远高过“一辆自行反坦克炮在板房间瞎逛”,没有后续部队跟上来,自己的突袭再成功也是白搭。

要不然干脆逃回去……不,是回头接应友军吧。

蝮蛇的思绪刚刚延伸到这里,眼前出现了一座架在一道丘壑上的桥梁。蝮蛇正欲停车查看路况的时候,桥的另一侧出现了敌人。

又是坦克啊……

公羊坦克气势汹汹地开上了桥面。狭路相逢,蝮蛇只能选择迎敌。

桥面的宽度最多只够三辆不朽者并排开过去,根本没有闪展腾挪的余地。但是蝮蛇拥有一个敌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她可以通过演习系统看到对方火控的“读秒”。

不朽者勇敢地向公羊冲过去,目镜一角显示的击穿概率随着距离的缩短而不断增大。

“来吧!”蝮蛇看着潜望镜中公羊硕大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突然间,公羊坦克一个急刹车,向不朽者打出了一发短停射击。从履带煞死到炮弹出膛只用了不到两秒钟,显示出对方炮手炉火纯青的技术。但就在DM33脱壳穿甲弹底火被点燃的瞬间,不朽者猛一个转弯错开炮弹飞行的延长线。

在撞上石桥护栏之前,不朽者摆正车体正面迎敌。

测距器给出的距离是24米,105毫米线膛炮击穿公羊炮塔正面的概率已然超过了80%,然而蝮蛇还在前进。

公羊的稳像式火控仪很快就再一次锁定了不朽者,只等弹药装填就可以开火。蝮蛇的后仰身体,将手够到了开火按钮上。

轰————

不朽者的炮弹从公羊的驾驶员观察镜射入车体,紧接着,炮塔座圈的接缝处冒出了一圈儿火焰,把公羊的炮塔变成了一口架在燃气灶上的平底锅。

车内起了这么大的火,车内乘员绝无生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