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叶小璧的时候,毛小民就知道,她绝对是上级派来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的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叶小璧的模样,与毛小民在车祸中去世的女儿颇为相似。

因为思念早逝的女儿,而对仅仅是外貌相仿的人抱以特殊的情感,这听起来很俗套,但有的时候确实很管用。至少,在为毛小民做思想工作这件事上头疼已久的上级党组织眼中,这种久病乱投医的方法也不妨一试。

起先,毛小民确实对叶小璧多有照顾,但那也只是一个老兵对刚从军校毕业、还挂着学员章的年轻同志必要的关心罢了。只不过,这些应有的关心与照顾在上级领导和政工干部们的眼中就大不一样了,叶小璧因此而成为了说服毛小民的重要突破口。

于是,叶小璧成为了毛小民所在连队的副连长,越来越多的工作被安排给他们俩共同执行,二人共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那些在毛小民不同意入党这件事上头疼已久的领导干部们,对叶小璧满怀期望,希望在这个假女儿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毛小民能够“浪父回头”。

察觉到了这一点的毛小民,真的对叶小璧产生了特殊的情感,当然,并不是所谓的“父女之情”,而是歉意与愧疚。

毛小民知道,部队中女干部如果想走军事骨干这条路,可以说前途多舛,很难得到提拔。叶小璧应该在基层工作半年后,摘掉准尉衔去机关做政工干事。正是自己,把叶小璧钉在了这一个没前途的“副连长”职务上。

从此以后,毛小民便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叶小璧了,那些密切关注二人关系的领导们,见劝说无望,便断了念想,按照在部队中流传数十年的不成文“惯例”将叶小璧从基层调入了机关。

那时的毛小民还为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而暗自庆幸,现在想来,自己行为,或许让信赖着自己的叶小璧很受伤吧……表面上看,自己好像是在为叶小璧着想,但她的想法和心情,自己似乎从未认真考虑过……

想到这里,毛小民缓缓睁开了眼睛。

恍惚了一会儿,毛小民才发现自己还坐在无羽箭的战斗室里,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很长的梦。

无羽箭的车体和炮塔上,又多了几个洞,看样子是被榴弹所伤的。

毛小民惊异于自己还活着,他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有新伤。

透过千疮百孔的车体,毛小民看见不远处几辆T-22正在调头,那些双管怪兽仍然咆哮着作威作福,但炮口已经不再指向自己了。

自动装弹机的推杆上还有一枚炮弹,推杆伸到一半便停止了。毛小民低头看了一眼火控面板,屏幕是暗的,他接通备用电源,仍没有反应。

毛小民试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失败了,不光是受伤的那条腿,就连还完好的右腿也动不了了。毛小民用手扶着面板把身下的椅子转了一圈,面向战斗室的后方,伸长手臂将电池箱的盖板打开,用尽全身之力拖出蓄电池。

和毛小民想的一样,蓄电池的接线因震动而松脱了,毛小民将电线从新拧在一起。

嗡——————

炮塔内的电力恢复了,紧接着炮弹被推进了炮膛。毛小民抱起自己腿,踩在转向电机上,炮塔随即开始转动,瞄准了背对着它的T-22。这些T-22鬼鬼祟祟地慢速前进,看上去它们的操作员仍然心存胆怯,似乎在担心除了无羽箭之外,再也不存在的第二处反坦克火力点。

火控面板上半数选项的按钮都没有灯光了,这是外部设备被破坏殆尽之后的必然结果。

“呼……”

毛小民眼前的炮长镜已经碎了,于是他伸了伸脖子,透过炮塔上变得比刚才更大的豁口观察,选好了一辆T-22后,毛小民在“扰动式瞄准”的按钮上按了一下。

红色的注入式光点出现在瞄准镜内,但已无法通过破碎的目镜进行观察了。毛小民以裸眼目视校准的方式进行操作炮控台修正火炮射击线。炮塔开始吃力地转动起来,进行最后的微调。巨大的噪音表明,电机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随时可能因为力矩不足而停顿下来,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在允许射击的光标出现之前,毛小民就按下了发射键。

嗖——————

最后一枚炮弹沉默地离开了炮膛,钻进了T-22炮塔的正后方。

毛小民看着那辆T-22在爆炸中身首异处,而后,无羽箭的发电机发出了“咻”的一声,断电了。电磁炮电机榨干了蓄电池里所有电能,现在,无论是无羽箭还是毛小民自己,都什么也做不到了。

不知为何,此时的毛小民心中出奇的平静,他往椅背上一靠,头枕着双手,透过炮塔上的破洞望着蓝天与云彩发呆。天空中有一道飞机的航迹云正在渐渐消散。喉咙里的干渴感也在不知不觉间消退了,毛小民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飞在云端一般轻松。

这场战争的走向将会如何?还在奋战的战友们能否续写机场的骗局?甚至连片刻之前还一直挂心的叶小璧和英国弟兄,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毛小民半躺在他的搭档以身躯筑成的钢铁棺材里,以吟咏般的语调说道:

“主啊,今日我要同你在乐园里了。”

…………

……

绕过同伴熊熊燃烧的钢铁残躯,一辆T-22在无羽箭的侧面缓缓伸出了炮口。

这辆T-22费尽周折后终于来到了无羽箭的侧翼,指挥车里,暴跳如雷的操作员瞪大了血灌瞳仁的双眼,几乎要把眼睛贴在屏幕上了。

他花了近十分钟搜索了整个机场北侧的废墟,竟然找不到第二辆敌方的战车,只有这俩形状怪异的东西停在这里一动不动。它车体后部的引擎盖已经变得焦黑,像是发动机起火后又熄灭的痕迹。这辆脆皮“坦克”竟然还停留在几分钟前的伏击位置上,完全没有转换位置,那门上下分离的主炮前,大量T-22永远地停止了前进,成为被火炎当做舞台的残骸。

300米外,T-22的炮管喷射出复仇的火焰,操作员隔着屏幕看见敌方战车的后半部分被炸得粉碎。

敌方战车并没有反击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停在原地,等待下一枚炮弹的光临。

稍加分析就可以推断出,这辆战车已经失去战斗力了,但气疯了的操作员仍不罢休,他的手指就放在发射键上,等待T-22装填完毕。

装填指示灯由红转绿,就在这时,指挥车里的营长走到旁边,抓住了操作员的手腕。

“算了。”营长说道。

操作员转过头来,像是想说什么,不过没有开口。

“撤退。”营长又说。

“撤退?为什么?”操作员不解地问。

“你没发现吗?他们的机场已经用不了了。”在操作员执着于敌方战车的时候,营长从T-22拍摄到的画面上看见了机场跑道的惨状,“我们被骗了……把两个半营的兵力送进了绞肉机里。”

当地时间下午14时27分,机场中幸存的7名守军士兵,看见了俄罗斯坦克从废墟间撤出,渐行渐远的场景。

曾经轰轰烈烈的机场攻防战,在谁也没有胜利的情况下,以这种方式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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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今日我要同你在乐园里了。”

原文出自《路加福音》23章43节,为耶稣在十字架上对同被行刑的人所说的话。

圣经原文:

23:32 又有两个犯人、和耶稣一同带来处死。

23:33 到了一个地方、名叫髑髅地、就在那里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又钉了两个犯人、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

23:34 当下耶稣说、父阿、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不晓得。兵丁就拈阄分他的衣服。

23:35 百姓站在那里观看。官府也嗤笑他说、他救了别人.他若是基督、 神所拣选的、可以救自己吧。

23:36 兵丁也戏弄他、上前拿醋送给他喝、

23:37 说、你若是犹太人的王、可以救自己吧。

23:38 在耶稣以上有一个牌子、〔有古卷在此有用希利尼罗马希伯来的文字〕写着、这是犹太人的王。

23:39 那同钉的两个犯人、有一个讥诮他说、你不是基督么.可以救自己和我们吧。

23:40 那一个就应声责备他说、你既是一样受刑的、还不怕 神么。

23:41 我们是应该的.因我们所受的、与我们所作的相称.但这个人没有作过一件不好的事。

23:42 就说、耶稣阿、你得国降临的时候、求你记念我。

23:43 耶稣对他说、我实在告诉你、今日你要同我在乐园里了。

23:44 那时约有午正、遍地都黑暗了、直到申初、

23:45 日头变黑了.殿里的幔子从当中裂为两半。

23:46 耶稣大声喊着说、父阿、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说了这话、气就断了。

23:44 那时约有午正、遍地都黑暗了、直到申初、

23:45 日头变黑了.殿里的幔子从当中裂为两半。

23:46 耶稣大声喊着说、父阿、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说了这话、气就断了。

23:47 百夫长看见所成的事、就归荣耀与 神说、这真是个义人。

23:48 聚集观看的众人、见了这所成的事、都捶着胸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