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坐着的,是我最爱的妻子。

她美丽、漂亮、温柔、体贴……就算用尽世界上所有的词汇,也没法将她的优点形容出来。

她是照进我心里的光,在最黑暗的时候,因为她的出现,我的世界才会重新变得光明了起来。

可是她却快要离开我了。

病魔正在侵蚀着她的身躯,她洁白的皮肤开始变得干瘪,美丽的脸开始变得瘦削,全身的血管和青筋像是一条条难看的树根暴露在外。

她的死亡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说不定下一个小时、下一分钟、下一秒,她的心跳就会永远停止。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遭受这样的罪呢?

好不容易从旷日已久的战争中胜利了,为什么不让她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呢?

在无休止地责问中,我就如同行尸走肉般,推着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轮椅慢慢走进了实验室。

“我们到了吗?”

曾经总是元气满满的声音,现在已经变得难以听清。

她的身体状况实际上已经不能下床了,能撑到这里,究竟要靠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办到啊。

我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慢慢蹲在了她的身旁。

“看看吧,这就是我们一起完成的人形。”

她的眉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浑浊的双眼,抬头看向培养槽中的那个赤裸的少女。

就如同看见焰火的小孩般,她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眸里竟然再次有了一丝亮色。

“真是好可爱啊,长得和我小时候很像呢。”

“是啊,毕竟是用了你的遗传基因。”

“这样看上去,就像是我们两个的女儿一样。”

她呢喃着凝神前方,脸上满是慈母一般的爱怜,过了良久,她转过头,对着我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这样的话,我就能够放心了。谢谢你,让我能够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短短的几个字,我几乎使用喉咙挤出来的。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遗憾了呢?

你还这么年轻,才感受到当母亲的喜悦不久啊。

我不敢再继续看她,转过头,强忍住内心的痛苦。

明明知道她说的是谎话,明明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我也只能这样去回应她。

虽然分别已经不可避免,但我不想让她感到内疚。

至少……不能让她带着自责从这个世界上离开。

“我想……靠近点看她,可以吗?”

“好。”

我握住轮椅的把手,把她推到了培养槽前。

“稍微帮我一下,我想摸摸她。”

我单膝跪在了地上,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如同回到了第一次请她跳舞的时光。

“不急,慢慢来。”

我托着她的手伸向了培养槽,当她的掌心按在玻璃上的那一刻,淡淡的蓝光突然从女孩的身上泛起。

虽然双目紧闭,但槽里的女孩一定是感受到了什么吧。

“快看,她在回应我。”

在光芒的包裹中,她的脸上露出了小女孩般的微笑。

“初次见面,我叫希格璐玛,是你的妈妈。”

她对着女孩讲述着我们的故事。

回忆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内心传来恸哭之声。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哭出来吧。

但现在,我只想微笑地守护着她,和她一起重复曾经那些美好的过往。

“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所以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代替我,好好保护你的哥哥吧。对了,还要好好看着爸爸,别让他被那些坏女人给骗了。”

“哈哈,到底是谁骗谁还说不清楚呢。”

在久违的笑声中,故事也终于到了尾声。

你能够稍微放心一些了吗,希格璐玛?

“好了,想说的话都已经说了。那个……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是什么。”

“澜。”

“澜……”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渐渐变得柔和。

“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澜。”

……

“额……”

法尔比捂着脑袋抬起头,方舟的荧幕,还有在控制台前忙碌的人们顿时映入了眼帘之中。

“醒了吗?”

腓烈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法尔比转过头,突然一张手绢递到了眼前。

“擦一擦吧。”

玄微笑着指了指脸,法尔比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满了眼泪。

希格露玛……

法尔比在脑海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梦里的情景再次变得清晰,心也跟着变得疼痛起来。

“谢谢。”

不敢再继续回忆下去,法尔比接过手帕,默默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说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二次看见你流泪的样子对吧。”

腓烈瞥了法尔比一眼,法尔比擦干泪水,抬头凝视着前方。

“是啊,已经好久都没这样过了。”

“做了什么梦?”

“没什么,只是一些悲伤的回忆罢了。”

“呵呵,是吗,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一次这样的梦啊。”

腓烈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稍微顿了顿,伸手按住了法尔比的肩膀。

“再去睡一会儿吧,你已经忙了一天了。”

“不用了,倒是你才应该去睡觉吧,都已经七十的人了,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你是在说我老了吗?”

“难道不老吗?看看你脸上的皱纹吧。”

“呵,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的身体还好着呢。”

腓烈冷笑了一声,正在此时,驾驶室的舱门突然打了开来。

“腓烈大人,第十二使徒米卡尔前来报道,还有法尔比前辈你好。”

“哦,你来了,伤员们的情况都怎么样了?”

“所有伤员都已经治疗完毕,60%的人都能继续战斗,剩下的人我已经把他们在城里安置好了。啊对了,听说第四使徒赫洛克斯大人受了点皮外伤,我和巴别大人想帮他治疗,但他始终不愿意,所以……”

“无妨,赫洛克斯是个要面子的人,只是点皮外伤也不用担心他,就让他自己处置吧。今天是你第一次上战场,感觉如何?”

“哈哈,说实话刚开始还有些紧张,特别是那一大群食腐鸟飞上城墙的时候……”

法尔比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挠着头发,面带羞涩的男孩。

“雨瀑之星”米卡尔的大名,从刚进军营的时候就常常能够听到人们谈起。年仅十三岁就当上了使徒,并且还成为了神造人形曜的契约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法尔比绝对不敢相信这种宛如天方夜谭一般的故事。

在这些天和米卡尔相处的过程中,法尔比还惊奇地发现米卡尔竟然在科学研究的领域也颇有天赋,尤其是在各项数据的分析计算上似乎还更胜自己一筹。

这孩子拥有难以估量的潜能,就算达不到芙妮特和席蕾娅的程度,但成长之后一定会成为福音机关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

“米卡尔,我告诉过你,平常要自信一些,不要太过谦虚。在我看来,今天你在战斗中的表现非常出色,绝对不逊色其他任何一个使徒。”

曜严肃地诉说着自己的看法,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到对米卡尔颇为赞许,腓烈也同样点头赞同。

“既然曜如此认同你,那我也就放心了。过来吧,我叫你来的目的,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腓烈转头使了个眼神,法尔比伸手在控制台前一按,一个细胞的图像顿时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是……贝尔芬格的细胞吗?”

米卡尔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图像,法尔比跟着摇了摇头。

“这是从赫洛克斯击杀的未知恶魔残骸中分析出的结果,经过数据库的匹配,与贝尔芬格有80%的相似度,并不完全相符。”

“那么有其它恶魔能够匹配吗?”

“不能,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在数据库中无法查到的新种类。接下来,你再看看这个。”

法尔比手指轻动,接连有好几个细胞图像一起放大了出来。

“这是从库嘉德勋爵,巴洛德身上取得的采样,他们都经受过笑面人的改造,两者与贝尔芬格的相似度为87%和82%。”

“是的,我们以前也分析过,库嘉德勋爵和巴洛德有极大的可能是笑面人利用贝尔芬格的组织来进行的改造。但为何与贝尔芬格的相似度在不断递减呢……”

米卡尔埋着头沉吟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

“不,不对,我们应该换个方向来思考。相似度的数据变化并不是递减。改造是双向的,被改造的不仅仅是人类,还包括了贝尔芬格自己,正因为贝尔芬格自身发生了变化,而贝尔芬格的数据库还没有来得及更新,所以才会产生数据的偏差。”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天所碰到的未知恶魔只是贝尔芬格用来试探用的弃子。在我们不知道的时间里,贝尔芬格或许已经发生了可怕的进化。它本来就有着相当棘手的恢复能力,而这种能力现在看来似乎还更进了一步,一旦它的本尊出现在战场,说不定会成为一个非常大的阻碍。”

米卡尔拿出衣服兜里的笔记本,用笔在上面画了起来。

“但现在已经有了足够多的样本,说不定我可以利用公式来计算出贝尔芬格的基因序列,然后更新贝尔芬格的数据库,就可以为接下来的战斗提早做好准备。”

“你能够做到吗?”

“能,但我需要一点时间。”

米卡尔的回答让法尔比露出了赞赏的笑意,而一旁的腓烈也同样点了点头。

“很好,米卡尔,法尔比还有一大堆的数据需要进行分析,那么关于贝尔芬格的数据就交给你了。”

“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期待。”

米卡尔坐在了法尔比身边开始操作控制台,时钟也在悄然间迈过了零点。

接下来的战斗才是重头戏,希望还能来得及。

法尔比看了一眼身旁专心计算着的米卡尔,自己也开始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

……

天空刚泛起了鱼肚白,2000位先遣队的人们已经聚集在了空地上整装待发。

“福音机关特地让我转发对各位勇士的敬意,你们的勇气和决心整个大陆的人们都看在眼里。来吧,让我们带着必胜的信念前往战场!”

“人类必胜!人类必胜!人类必胜!”

“出发!”

“喔哦哦哦哦!”

人们高举双手给自己欢呼打气,在威廉侯爵的指挥下,飞艇的螺旋桨开始换缓缓转动,人们按照队伍的编制向各个飞艇有序地走去。

“小姐,不要害怕,这是军用的飞艇,比起我们平常坐的那种要更加平稳一点,不会头晕的。”

“我才不怕,又不是第一次坐飞艇了。”

话虽这样说,但安洁莉娅略显苍白的脸看起来显然并不是说的那么有底气,不过脸色不好的人还不止安洁莉娅一个。

“呜呕……”

罗林捂住嘴,冷汗从惨白的脸上流了下来,达里安连忙伸手拍了拍罗林的背。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感觉有点晕。”

罗林摇了摇手,从背包里拿出水杯喝了一口,身旁的帕丽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酒量也太差了,以后可得多锻炼一下啊。”

“帕丽塔,你还好意思在那笑!我昨天明明都说过了不要喝太多,你却一直在那里劝酒!”

黛西朝着帕丽塔怒目而视,但从她那泛白的脸色来看,身体状况显然也比罗林好不到哪去。

“哎呀,我也没想到你们酒量会这么小嘛,再说后来都是黛西你自己一直在那嚷着:‘我没醉,我还能喝’,我可没劝过你啊。”

“我……”

黛西一脸窘迫地退了一步,随即消沉地埋下脑袋喃喃自语。

“太失态了,实在是太失态了……明明今天有这么重要的事,我却喝了那么多……”

看着黛西沮丧的模样,连帕丽塔也开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呀……那个……黛西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我的确不该那样劝酒的。”

“不是这个问题,是我自己不够坚持,明明是队长,就应该严格要求才对。”

“黛西,你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好严肃啊。”

“我就是对你太纵容了,从今天开始,我要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管理所有的队员,绝对不许再出现昨天那样的情况!首先就要从你开始管起,以后不准只穿内衣出现在队员面前,在战争结束前都不准再喝酒了!”

“可是,万一军营里像昨天一样给我们发了酒呢?”

“那也不行,只要小队没有解散,就不准喝!”

“太严格了啦!明明是自己喝醉了来怪我,黛西小气鬼!罗林,昨天你也是共犯,快来帮我说两句啊!”

帕丽塔可怜巴巴地摇了摇罗林的肩膀,罗林连连摇头,脸色也变得更白了。

“我,我再也不想喝酒了,还有,你……你别摇我了,我头晕……呜呕……”

“停下,别让他在这里吐了!”

黛西生气地按住了帕丽塔的手,前面突然传来了士兵的喊声。

“喂,你们在干什么!快跟过去!”

前面的队伍已经在不觉间走的远了,众人连忙跑了过去跟在人流的后面。

“天啊,我都开始紧张起来了,按现在这个状态去了战场,我一定活不过十分钟的。”

罗林正在嘀咕着,身后的帕丽塔顿时一脚踢在了罗林的屁股上。

“在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真没志气!”

“哎哟,帕丽塔,你就不能稍微轻点吗?”

罗林转过头抱怨出声,帕丽塔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伸手抱住后脑勺。

“昨天看你还挺有男子汉气概的,结果今天就变回原形了。有什么好害怕的嘛,好啦,有我在,你只管放心好了。”

帕丽塔拍了拍罗林的肩膀,走在最末尾的查尔不由得冷笑出声。

“怎么了查尔,有什么事让你觉得很好笑吗?”

帕丽塔转身瞪了查尔一眼,查尔撇了撇嘴,把脑袋偏向一旁。

“帕丽塔,你知道最愚蠢的行为是什么吗?”

“啊?”

“就是明明自己都不知道形势究竟如何,还一个劲说些没脑子的话来安慰别人。”

“你什么意思?我安慰罗林有错吗?”

“好,就当我没说过吧,愿你能一直保持乐观。”

“什么啊,本来昨天晚上还对你改观了一些,没想到说话还是这么阴阳怪气的。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说啊,就知道在那冷嘲热讽的,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看见帕丽塔有些生气,罗林连忙挡在了帕丽塔的面前。

“好了好了,没事的,查尔,帕丽塔也是为我着想,你就别再说他了。”

“行啊,你既然觉得她说的对,那么到时候就相信她吧。多好的事啊,大家嘻嘻哈哈的去狩猎恶魔,回来之后一起加官进爵,皆大欢喜不是吗。”

“查尔,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对不对?那来啊,我们来比划比划!”

“站住!”

黛西一把拽住了帕丽塔的胳膊,瞥了一眼前排转头过来看热闹的人们,脸上顿时有了一丝怒意。

“好了,都少说两句,想让别人看笑话吗!查尔,你能不能改一下你这别扭的个性,既然要跟着一起来,就要好好和大家相处,不要再说这样的风凉话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随你们的便吧。”

查尔冷笑着耸了耸肩,帕丽塔也气鼓鼓地把头转了回去。

“别生气了帕丽塔,查尔也是好心想提醒你不要大意。”

达里安转头劝了一句,帕丽塔笑着把手臂搭在了达里安和罗林的肩膀上。

“嘿嘿,放心吧,我才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呢。”

“帕丽塔,你可怜一下我吧,我都快晕倒了,你就别再压我了。”

听着罗林的告饶,帕丽塔顿时竖起了眉毛。

“什么啊,你明明那么胖,还好意思说我这个美少女重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哟……”

“你就是太缺乏锻炼了,搭你个肩膀就叫苦连天的。啊,飞艇到了,快上去看看。”

帕丽塔像是开心的孩子一般蹦蹦跳跳地踏上了舷梯,达里安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心跳不觉间开始渐渐加速。

终于到了这一刻,虽然几经波折,但总算能够到战场上去了。

“千万不要来战场哦,否则你这次真的会死掉的。”

笑面人的那封信依然清晰地刻印在脑海里,达里安不由得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无论你想耍什么花样。

在心里发下誓言,达里安踏上舷梯,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