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天空,暖陽依舊

巡禮

「今天的早課,你的人呢?」

「……」

此話一出,徐轍的眉毛倒吊得更加厲害了,他談吐間有着從刑部修來的肅殺之氣,在發言時總讓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站在我身後的時雨,怕是早已怛然失色了吧。但我畢竟是被這幫老臣看着長大的,在他們面前,我是不會表現出半點惶恐與不安的……

——話雖是這麼說,可真要我去應付像徐轍這種忠謇方直、功勛克舉之人,我其實還是很不擅長的。畢竟,在他那傲世妄榮的眼神面前,我是既撒不得謊也開不了玩笑的。

所以,等話到嘴邊,我就只能尷尬地擠出這麼一句「唔,那個……好、好熱鬧啊,這兒。」

合不合時宜我不清楚,但舌頭打結了那是一定的,至於看着我說完這話的徐轍,臉色算是變得越來越難看了。

不過,還沒等他開口,那位跪在地上、身戴枷鐐的衛兵已是發出了呼喊。

「殿下,救我啊,殿下!」他的聲音好像在哪聽過,但我一時半會卻是想不起來。只見他眉頭緊蹙,視線不離我身,由於握得用力,他的指關節處都變得是微微發白「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華風劍啊,公主殿下,是司刑大人他非要說我……」

「閉嘴!」

不過還沒等那衛兵把話說完,司刑徐轍就扯起了他的頭髮,緊跟着吼了一嗓子便讓其發不出半點聲音了。

然而,我卻發現那名衛兵的神情相當迫切,他喉結處在微微顫動,張大着嘴巴似乎還打算說些什麼,可卻像是中了邪一般地瞪圓着眼睛,看起來十分難受。

我知道他在痛苦些什麼——精神系法術,法術四大類(附靈系、咒言系、自然系和精神系)中本是最沒用的一類,只要略微懂點法術或是身戴反法術物件——比如說我頭上的藍寶石頭飾,就不會對自己有所影響。可是司刑徐轍身為澄最具“盛名”——主要是在罪犯中——的精神系法師,想要用法術去折磨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人還是非常簡單的。

「住手……」

略帶顫抖地,我少有地用着命令的語氣低聲喊出了這麼一句。

腳下不停地挪換着步伐,看到有人在我面前經受這樣的拷問,我的聲音也是變得不那麼平和了。

然而……

「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來!」

司刑徐轍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仍在施法拷問着那名士兵。

不知是因為自己的發言被人當做耳旁風,還是由於其它的什麼原因。我感到自己的內心前所未有的躁動起來,為了平復這種情緒,我短促而斷續地從嘴裡吐出了一口氣。

「我叫你……」

正當我打算再出言阻止之時,在我的前方卻傳來了國師顧文卓的聲音。

「聖上駕到!」

「啊?」

「聖上?」

在場的人先是一愣,他們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司刑徐轍倒是反應迅速,他不再扯着那名衛兵的頭髮,帶頭跪了下來,而我也閉上了嘴巴,下意識地捋平了衣服上的皺褶。

別人也許不知道,但我和司刑大人是聽得出國師顧文卓的聲音的,而父皇平時出遊都會有專門的人宣到,此次由國師出聲,說明陛下是專程而來,並且沒有帶上什麼外人。

果然,不一會兒,父皇就出現在了我們眼前,他身邊就跟着兩個人,一個是國師顧文卓,一個是丞相林若語。論起年齡,這兩個人加起來都沒有徐轍高,可論起地位各個都壓在徐轍上面。

若語看到我時兩隻眼睛仍是沒啥動靜,依舊是我認識的那個讀不出感情的可怕人物,而文卓則有些失落地垂着頭,見到我時也只是勉強地笑了笑。

「恭迎陛下,就是……」

在父皇走近之後,徐轍剛打算出聲,就見到佝僂着身子的父皇三步並做兩步,來到了徐轍身前「哦哦,司刑大人快快請起,諸位快快請起,事情我已經從若語那裡了解了。」

父皇今天的精神看上去還不錯,聽他所言,應該是早就知道華風劍失竊的事情了,只見他招呼着眾人站起身來,最終將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哦,對了,汐兒,你怎麼也在這?」

哇,他這一問,可以說是讓我的頭皮瞬間發麻。

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皇宮八門之中的南側門,按道理來說,我身為公主是永遠不可能出現在運輸貨物的這個門前的,除非……

「哦,陛下,就是公主殿下她今天……」

司刑徐轍見我不作聲,便對着父皇解釋了起來,可我哪裡能等他解釋完,他知道我今天逃了他的早課,又目睹我從外面遊山玩水而歸,要是把這些事實全部講出,那還得了!

「嗚哇哇哇,我聽說偷華風劍的犯人在這裡,就特地前來看看!」

我幾乎是搶着把話說了出來。

「哦?汐兒居然會對宮中之事感興趣?」

果然,比起徐轍那聽三句就想睡覺的彙報般的說話方式,還是我的這種比較能引起父皇的注意,他直接是問我是否對宮中之事感興趣。

可是我哪裡會對那種東西感興趣,我把它當麻煩躲着都來不及呢,更何況,失竊案什麼的,聽起來就很無聊啊。

然而,徐轍大人卻似乎想從我這裡奪回對話的主導權……

「那個,陛下,公主殿下她其實……」

「嗚哇哇哇,超、超、超感興趣啊,這可是皇宮裡出現的第一樁失竊案啊!」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樁失竊案,但至少在我的記憶里這是第一樁。

「啊,是啊,是啊,還好只是丟了個沒什麼用的劍罷了,要是人因此受傷,那我心何安啊。」父皇看到我這麼興奮的樣子,似乎也開始兩眼放光了,只見他拉住了我的手,完全把徐轍晾在一邊,他十分高興地說道「對了,汐兒,既然如此,要不然我就將此案交於你查辦,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不喜歡政事,沒想到這次……」

「誒?」

交於我查辦?

我沒有聽錯吧。

這可是關係到國家榮譽的大案啊。

我只是說自己感興趣而已,怎麼一下子落到我的頭上了呢。

然而,司刑徐轍又發言了……

「陛下,公主殿下她明天還要……」

「嗚哇哇哇,好,就交給我吧,父皇!」

我幾乎是大叫着說出了這句豪言壯語。

而父皇則是全然不顧自己身份似的朝着我喊道「好,機會難得,你可不要反悔!」

緊接着,他迅速吩咐道「若語、徐轍大人,你們也聽到了,此案就移交給汐兒了!還請你們能夠全力輔佐汐兒,儘快地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呃……」司刑徐轍在這一翻折騰后,似乎也放棄了揭我老底,畢竟看到父皇這麼開心,就算是身為老臣,他也不敢掃了父皇的興緻吧,所以,徐轍大人只能再次行禮道「好的,微臣一定全力偵破此案,將真兇繩之以法。」

「是。」而一旁同樣接到命令的林若語在冷漠地看了這麼久后也終於開口了「我一定會全力協助殿下的。」

說完,便不吭聲了,只是又看了我幾眼。

父皇看了看丞相大人,又看了看司刑大人,囅然而笑「哈哈哈哈,交給你們,我就放心了。」

「陛下,此案能不能也讓我來協助,我一定……」站着父皇另一邊的顧文卓終於忍不住出聲了,在這件事情上進退維谷的他怎麼也不甘於被冷落。

「文卓啊,我知道你很想將功補過,但你身為此案的關鍵人物,還是不要繼續摻和的好。」父皇無視了顧文卓的請求,很快就堵住了他的嘴巴。

國師顧文卓身為皇宮結界的布置者,本不應該讓宮中發生失竊案的,可如今案發,第一個受到牽連的人,當然就是他了,任誰處在這個位置都會變得跋前疐后吧,怪不得剛才見面的時候他會是那樣一番模樣呢。

「嗯……」文卓點了點頭,顯得更加頹靡了。

父皇卻是話鋒一轉,對他說道「對了,文卓,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做呢。」

「哦?」顧文卓稍稍抬起來頭。

陛下揮了揮手,跟我們又說了幾句閑話,便示意文卓離開這裡再談,文卓點頭,跟着走了出去,期間,他轉過頭來,回了我一個歉意的眼神。

「文卓啊,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講的大型法陣的法術氣息的反向追蹤么……」

父皇就這樣扯了個唯有文卓才聽得懂的話題邊說著邊把文卓拉走了,而留在現場的就只有林若語和司刑徐轍那一幫人了。

「殿下,既然如此,那你的早課就再往後推遲吧,至於此案……」父皇一走,這個可惡的老頭就跟我扯起舊賬了,然而意外的是,他好像沒打算在早課上繼續刁難我了,反倒是非常客氣地說著「殿下,此案無需你操心,我自會在三天之內就將犯人給揪出來。」

「哦。」林若語在一旁冷笑着說道「如果事成,那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任誰都聽得出,這是在和徐轍大人過意不去。

「不不不,功勞自然都是公主殿下的。」徐轍也回以冷眼。

這兩人關係這麼差的么,我記得徐轍一直都深居簡出,不與人發生什麼矛盾,林若語也是如此,當初林若語出任丞相時徐轍也是持支持態度的,怎麼現在一見面兩人就像是勢同水火了呢。

「既然陛下是讓我等輔佐公主殿下,還是先聽公主殿下的指示吧。」林若語話鋒一轉,將包袱丟給了我,而徐轍當然也無法反駁什麼,他只能轉而問我說「那麼,殿下,我們從何調查?」

「嗯?」見他們兩兩相爭,最後卻要由我來決定,其實這種感覺還是相當不錯的「好,那先把祝禕放了吧。」

「啊?」

首先驚訝的是那名衛兵。

「殿下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其次驚訝的是徐轍大人。

「哦,原來……」

最後反應過來的是站在我身後的時雨。

其實也沒什麼好驚訝的,那名衛兵叫做祝禕,我也是剛剛才記起的——早上出去的時候我就是被他給放行的,那時我沒有見過他的面,只聽了幾句他的聲音,現在總算是讓我給想到了,而不知道原委的祝禕和徐轍自然是驚訝萬分。

「殿下……」徐轍似乎不怎麼樂意我這個決定,他看了我一眼,終究還是敗在了我的固執之下「嗯,給他取下鐐銬。」

周圍人上前將祝禕的鐐銬解下,可即便如此,祝禕仍是跪在地上,像是不敢再錯行一步。

「祝禕。」我叫着他的名字走上前去「你先深呼吸一口氣……」

我用着晴雪姐教我的安撫人的辦法對祝禕說道「我想詳細了解一下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能告訴我么?」

「嗯。」祝禕照做了,情緒像是緩和了不少「好、好的,殿下!」

說完,祝禕便有些混亂地講述出了昨天發生的事情。

昨天中午,也就是聖日沉淪,太陽消失的那一天,在顧文卓重新布置皇宮結界后,祝禕便根據規定接替在南側門的沈泓開始值班。

說是守門,其實那天皇宮禁嚴,南側門是關上的,祝禕也不用去檢查什麼車輛,而那天下午宮女在歸元閣打掃的時候還發現華風劍是在那裡的。

可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宮女再次去打掃的時候,就發現華風劍已經消失了,於是他們把這事立刻告訴了在宮中過夜的司刑徐轍,徐轍立刻叫來同樣守在宮中的國師顧文卓,顧文卓用法術探知昨天晚上戌時皇宮結界在南側門這邊有被觸動的跡象。

於是他們馬上就趕向了南側門,而我和時雨也正是那個時候通過皇宮南側門的,據祝禕說,他在聽另一名衛兵沈泓之言放行了我所乘的馬車之後,就立刻被徐轍帶來的人給抓着了,而沈泓正是昨天晚上跑回家加增衣服而觸動了結界之人,現在已經被押去大牢了,至於祝禕本人,則是在我剛剛回皇宮時才就地開審的,開審還沒多久,就被我給撞見了。

誒,等等。

這麼說的話,祝禕已經將近一天沒有睡覺了?

「就這些了么?」我都來不及詢問,徐轍便對着祝禕說道。

「是的。」祝禕點了點頭,直到這時,我才聽出他的聲音確實沒什麼精神,而且整個人看起來也頗為疲憊。

「照你這麼說,你一點責任也沒有咯?」徐轍卻仍不忘冷嘲熱諷「哼,好一張如簧的巧嘴,分明是你……」

「誒誒誒,司——刑——大——人……」

見徐轍又要伸手去指着祝禕了,我趕緊去把他手拉下。

這個舉動,引得我身後的時雨小小地笑了一聲。

「屬下不敢胡言啊,結界是從皇宮花園的方尖碑處展開的,我就算是撒謊,也不敢撒如此愚蠢的謊啊。」而祝禕則是抓住這個機會趕緊申訴道,可他只是在重複着自己的急切,完全起不到反駁司刑大人的作用。

「好好好,你也別說了……」我也趕緊給祝禕這邊打手勢,求他不要再激怒司刑大人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林若語卻適時地問道。

我也就此坦白了自己的想法「嘛,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大。既然祝禕你與本案無關了,那我就先放你回去吧……」說完,我補充了一句「雖然我不知道你講的有幾分真話,但,姑且信你一次好了。」

「啊!」祝禕疲憊的眼神像是煥發了生機「謝謝殿下,謝謝殿下!」

他也是累了一整天了,很顯然,是非常地需要休息,而就我看來,他是犯人的可能性簡直為零,據他上午給我們放行時那般熱情的談話,是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再加上他說自己是今天才調來看守南側門的,而他的調守完全是因為聖日沉淪這種隨機性的事件,如果沒有發生聖日沉淪的話,那今天看在南側門的肯定還是沈泓和他的幾個下屬,而華風劍被偷必定是一個有所準備的盜竊案,祝禕他並沒有準備時間,倒像是個不幸碰上貓的瞎耗子。

最後,我想說說祝禕的眼神,他的眼神很是急切,像是要把自己心中的冤屈全都訴說給我一般,而有這種眼神的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相信他是犯人的。

但是,與我意見相左的徐轍似乎毫無識人之明,他從來都是講究實打實的證據的——

「不可,放他回去,要是他畏罪潛逃了怎麼辦。」

畏罪潛逃不是更好么,說明他心虛啊,犯人不就這麼定下來了么。

可就當我打算這麼說的時候,我眼珠子一轉,突然想到了一個更有意思的方法。

於是我抬起了頭,順着司刑徐轍的話說道「哦,對對對,在此之前,是應該派個人去把他看着才對。」

見我態度變得這麼快,時雨都顯得是有些驚訝了,而林若語卻是愣了一下后,就彷彿明白了我要說什麼了,他飽含深意地眨了眨眼。

至於當事人……

「嗯,殿下英明!」徐轍,仍蒙在鼓裡「只是,不知派誰去監管他比較好?皇宮裡的人都可能與他同謀,我一個也信不過。」

說完他還瞥了眼林若語,昨天林若語並不在皇宮,應該是沒有這個嫌疑的才對,可看樣子,徐轍只是單純地不信任林若語罷了。

「哈哈……」林若語卻笑出聲「負責監視祝禕的,這不正有個合適的人選嗎?」

果然,林若語已經猜透了我的意圖,既然他幫我說了,那我也就不必再談了。

「誰?」徐轍仍是不解。

可是,當下一瞬,他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之時,他終於是什麼都明白了。

我補充道「祝禕可是皇家禁軍之一啊,想監視他實屬不易,此等重任可以說非司刑大人莫屬了,就是不知司刑大人您,意下如何呢?」

說實話,憋笑真的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但我仍是經量保持住了自己表情的嚴肅。

而徐轍在理解了我的意思之後,那對眉毛可以說都快要豎起來了!只見他深吸一口氣,用着明顯能夠感受到其情緒的說話方式,向著我行禮道。

「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