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今宵，共饮此杯（五）
巡礼
见到任白薇等人已然开始行动，林若语自然也不会强留在此处，否则的话不就抢了任白薇的风头了吗？林若语可不是那么不解风情的人。
于是，林若语婉拒了任白薇的聚餐请求，带着众人回到了相府。
入夜，在经过了一小阵子忙碌后，相府又归于了平静。
丞相大人的宅邸是由司工刘悦安排的，据说曾是前任司户封禾书的宅邸，为此丞相大人还和其女儿——现任司户封绘可结下了梁子。
要说这个宅子大还是挺大的，主要是空房子太多了——丞相大人的数十名护卫还有相府的一些仆人，以及像梁夜晓和覃良这样雇来的门客，这么多人挤在这个宅子里，竟还能再空出三十多间房来。
梁夜晓所住的地方是宅子东北角的宾房，不过她一有空就喜欢到处乱窜，覃良的房间就在隔壁，但覃良毕竟不是那种热衷于聊天的人，所以梁夜晓也不好意思老去他那打搅。不过好在今天，梁夜晓是有约的——若晨想让她过去陪自己聊聊。
身为丞相大人的姐姐，若晨自然是住在宅子正东的内院里，自从上次讨伐吴戈时被斗篷人打伤之后，若晨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其他人多少也会和若晨聊几句，但能做到毫无拘束并且聊天内容还很有趣的，也就只有梁夜晓一人了。
至于今天，梁夜晓给她讲的便是下午在望月酒楼中发生的趣事——
「然后丞相大人就朝着楼上大喊“王涛林，活捉那个叫葛椋的”，你猜那个叫王涛林的是怎么回复丞相大人的？」
「怎么回复的？」
「他直呼出了丞相大人的名字，然后大喊道，“你听好了，我，不归你管”。」
梁夜晓学王涛林的腔调是学的是像模像样，若晨听了，自然是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那若语他是个什么表情。」
梁夜晓很少见到若晨笑得这么夸张，所以稍稍愣了愣，正当梁夜晓回过神来要接着讲故事的后续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咳嗽。
「咳！」
接着，便响起了敲门声，不过，还没有等来应允，敲门的人就推门而入，是林若语，他一只手端着托盘，托盘上有着一碗汤药，他用另一只手将房门完全推开，同时一言不发地看着刚刚在讲他笑话的两人。
「若晨姐，你要小心了，丞相大人当时的脸色就和现在的一样。」
梁夜晓小声地对着若晨说道，同时，站起身来、弓着腰灰溜溜地从林若语身边钻了出去「嘿嘿嘿，那我就先走了。」
林若语望着她逃窜的背影，只是迷惑地皱了皱眉，随后林若语坐到了梁夜晓刚刚坐的位置上，他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并把那碗汤药递到了若晨的面前，若晨看起来相当高兴地接过去喝了一口，不过，待那一口下咽之后，若晨的表情就变得不是那么好看了「这药不是甜的么，为什么这几天越来越苦了？」
林若语从她手中接过那个碗，终于是开口了「这压根就不是药，你要是再不从床上起来，我还可以去弄点更苦的东西来给你喝。」
看来林若语已经识破了若晨的这点小心思了。
「呸！」若晨佯装生气地说道「一点感恩之心也没有。」
林若语却显得不是那么在乎，只是用有点嗔怪的语气回应道「你不喝也别吐啊，这可是我和刘一芩一起熬的呢。」
说完，反倒是林若语将碗中之汤水一饮而尽了。
喂，那明明是为我熬制的吧？
若晨嘟起了嘴「来找我干嘛？」
林若语把空碗也放到了桌案上，大概是因为药水的苦味还没有退去，林若语又咽了一口唾沫，随后，他才对姐姐说道「明天要不要去逛逛大书库？」
「大书库……」听到了这几个字，若晨的表情忽然变得微妙了起来。。
「别想多了。」林若语挥挥手，似乎要将那些不快都给驱走。
「嗯……」若晨又思索了片刻，很快眼睛里便又闪起了光「就我们两个？」
「再加个秦恭，我和他约好了要去查点东西的。」
「切，我原来是顺带的吗？」若晨鼓起了脸，但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样子「也罢，就跟你们一起去吧，我这个保镖可是很贵的。」
林若语现在已经贵为丞相了，如果想要单独一人行动的话绝对会遭到阻止的，但如果和若晨一起的话反对的声音就没那么强烈了，毕竟若晨的剑术水平大家还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称呼自己为保镖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既然不是以姐弟的关系出去，那可就变成了雇佣关系了。
「你付得起这个保护费吗」
「哦，你打算让我出多少钱？」
林若语从怀中掏出了自己那个装满糖果的透明瓶子。
若晨思忖片刻，答道「三个人情的钱吧。」
林若语笑了笑，拧开了瓶口的木塞，往桌案上的托盘里排出了三枚方糖「你这还真是坐地起价啊。」
……
第二天，一听说林若语又要不带护卫外出，欧阳敬远果不出所料地反对了起来，但在林若语连说了两次闭嘴之后欧阳敬远在气势上就先输了。
而梁夜晓和覃良，也是骑上了马有要事去做，顺带一提，梁夜晓骑的是自己之前买的马，覃良帮挑的，性情非常的温顺，特别适合梁夜晓这种新手，梁夜晓有些得意拍了拍马的鬃毛，对着林若语说道「丞相大人，那我就和覃良先去神印了。」
要问梁夜晓和覃良去干嘛，当然是去调查之前出现的那个斗篷人的。如果欧阳敬远的情报没有错的话，那斗篷人可是精通三系法术的。这可不是一件寻常之事，大多数三系法师都在神印有过登记，据覃良所说总数都不超过二十多人。
前几日林若语便让覃良去找他姐姐索要这些人的信息的，不过覃良的姐姐说需要几日才能整理好，所以今天，覃良和梁夜晓也是过去看看情况。
林若语还让覃良捎上了几尺好布「嗯，代我向你姐姐问好。」
覃良的姐姐在神印里很有话语权，这点礼品与其说是讨好，倒不如说是正常的往来，当然，主要是覃良反对送他姐姐太过昂贵的东西。
「对了，丞相大人，真的不需要我姐姐动用神印的力量来帮你查人吗？」覃良临行之前，又问了一句。
不是用覃良姐姐的力量，而是用整个神印的力量么？
覃良的姐姐到底有多厉害啊？
梁夜晓有点惊讶于覃良姐姐的影响力。
不过林若语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不用了，她能提供名单已经是对我莫大的帮助了。」
「好。」
覃良点点头，便驾马而出了，梁夜晓见状，也是像模像样地跟了出去。
见覃良和梁夜晓已经出发，林若语和若晨这边也骑上了马，欧阳敬远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丞相大人，真的不要我随行吗。」
林若语想了想，说道「不用，你今天得暗访一趟望月酒楼，看一下任白薇的赔偿工作做得到位否。」
「是。」一听有别的任务，欧阳敬远点了点头，终于不再纠缠丞相大人护卫这件事了。
「还有秦枫用的弩，我已吩咐唐征拿去问刘悦大人了，你要还有时间的话，也去问一下你认得的人吧。」
秦枫用的弩可不是什么便宜货，丞相大人似乎很想知道他这些武器的来源呢。
「好，我一定办到！」
「没必要那么拼命，晚饭之前可要回来。」
「是。」
似乎是把吃饭也当成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任务，欧阳敬远的声调又提高了几分。
而这时，另一个人从欧阳敬远身后挪了出来。
是相府的主簿谢豫程，他看上去有些局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丞相大人……」
林若语摆了摆手「哦，谢豫程啊，今天没你什么事。」
听了这话后，谢豫程稍稍抬起了头，用着有些怯懦的语气说道「那……我可以回趟家吗，丞相大人？」
林若语愣了愣，然后便是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可是我府邸的主簿啊，回家什么的，随时都行的。」
在林若语说完这话后，欧阳敬远仿佛听到谢豫程松了口气。
若晨则是说道「不行不行，他回去了谁教刘一芩写字啊。」
刘一芩不读私塾，虽然林若语有问过刘一芩是不是家庭经济困难的原因，但刘一芩死活都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好在刘一芩似乎对书籍很感兴趣，遇到不认识的字都会来找谢豫程，找了好几次后，谢豫程似乎也觉得光教刘一芩认字也不是办法，于是伙同林若语想出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就是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教刘一芩写字，虽然一开始刘一芩是不那么情愿的，但在林若语以不会认字就给我离职作为威胁后，刘一芩终于是领会到大人世界的残酷了。
「确实，不过刘一芩的功课落下几天也无所谓吧。」
「不行，就给你两天时间！」若晨斜眼看着林若语，有些蛮横地说道。
林若语一样眄视着他姐「人家地位比你高，你发号个什么施令啊。」随后对着谢豫程说道「想回去多久都行，怎么样，需要我给你安排护卫吗，谢豫程？」
谢豫程赶忙摇头「不用不用，我怕吓着我家人了。」
「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那个，丞相大人……」谢豫程又挠了挠头「我家离这里就半个时辰的路……而且，我只用回去几个时辰就行了。」
听到这个之后，林若语和若晨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争辩都不过是大费周章，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后都苦笑了起来。
就这样，在吩咐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林若语便和他姐姐一同前往大书库了。
大书库在青玄之都的东面，离林若语的宅邸并不算远。
但在骑行了一会后，若晨就发现哪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不是去大书库么？」
林若语带她来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大书库，而是青玄之都的东市「我们约好了午时过去的，不用那么急。」
听到原因之后，若晨先是一愣，但她很快便遮掩不住地笑了起来，不过没笑一会，若晨就将笑容收敛了起来「对了，我们上一次这么出来玩是什么时候？」
「怎么了，想家了？」
「嗯，我们走后，家里被压榨的人不就变成了我母亲了，还有那些学生，现在在承剑学宫，日子过得怎么样。」
若晨口中的学生，是林若语在长芜担任教书先生时教的那些学生，现在都已经被安排到承剑学宫去学习了，然而身为他们的师长，林若语却完全没有半点忧虑的意思「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没了我们，他们照样饿不死。」
「也是，说不定还活得更滋润了。」
两人就这么谈笑着穿梭在热闹非凡的东市里，若晨一路之上话不停，林若语多数时候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有时，会撞上几个搭讪的人，这时的若晨就会变得寡言了起来，她换上一副冰冷的面容，让那些想讨好她的人都悻悻而去。
偶然若晨还会被街边小贩的吆喝吸引过去视线，但若晨似乎对他们所贩卖的商品并不感兴趣，只是将这些都当成了谈资。
不过那其中却是有着例外——
「哟，找到了找到了，卖香包的。」
若晨发现了一家杂货店，里面似乎在卖着香包这些小玩意。
「啥，你怎么突然想买这种东西了？」
「没啥，就是看谢豫程带着感觉挺好的，这玩意在长芜可是买不到的。」
确实，林若语的老家长芜可是个荒僻之地，那里的人可不会随身携带这么有情调的东西。
林若语也不再说些什么，就这么目送着姐姐踏入店内，在外面等了没一会儿，就见着若晨拎着一串香包走了出来，边走还边说「太走运了，居然是帮人实现愿望的香包。」
香包上绣有各式各样的文字，什么“身体健康”、“财运滚滚”啥的，貌似还看到了“兄友弟恭”的字样，原来如此，现在的香包已经退化到只能负责一个业务了吗？
「还真有这种东西啊。」看着若晨拿着这些香包在自己的面前不停地晃悠，林若语有些敷衍地说道。
然而若晨却是毫不在意，她的眼睛里依然带着光「而且居然是买一个就送九个，太划算了。」
「突然觉得实现愿望什么的不是那么可靠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嘛，因为据说它实现愿望的几率只有十分之一嘛。」
怪不得你要买这一串香包呢——
「所以你打算把这些玩意都挂在身上吗？」
「怎么可能。」若晨顿了顿，看向林若语的眼神出现了几份嫌弃，林若语有些警觉地后退了半步，但还是太迟了，若晨直接是将这串香包一推，怼到了林若语身前「我可是买给你的啊，来来来，快带上，争取以十倍的速度成长为谢豫程。」
成长为谢豫程是闹哪样啊，我要是把这些香包都带上，成长的也只有十倍的傻劲而已。
虽说内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林若语还是接过了所有的香包，将它们悉数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若晨端详了一会，随后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愿望啊，许了没有？」
「啊？」林若语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随后他将眼睛闭上沉默了一会，待睁开眼后，林若语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地说道「许了。」
「那就好，什么愿望？」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无所谓啦，要是应验了，你可别忘了还我这个大人情。」
林若语有些不满「你这招空手套白狼是哪里学的，话说你买这个香包用的也是我的钱吧，还给我！」
「不给！」
「找的零钱也还给我！」
……
就这么折腾到了晌午，两人这才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大书库，秋日的晴空非常温和，就连这凉爽的秋风都捎上了几丝的甜美。
很快两人就发现秦恭了，他站在离大书库门口稍远一点的位置，看样子也是刚来不久。
林若语和若晨立刻下马迎了过去「秦恭，抱歉来迟了。」
「嘘。」秦恭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目光却仍是看向别处。
「在看啥呢？」
顺着秦恭的视线看去，那是大书库的门口，有一位身着浅灰色长裙的少女站在那里，她束着长发，步伐轻盈地在大书库的门口来回走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但却没有任何焦虑的感觉。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少女姣好的面容还是依稀可见的，另外少女的身段很好，有着一种由内向外的贵族气质。
「好啊，想不到你这个胡子拉碴的居然也喜欢玩偷窥！」若晨扯了扯秦恭的肩膀上的衣服，阴阳怪气地说道。
秦恭先是一愣，但他似乎很快就闻到了若晨身上酒味了，再看到林若语对他姐一脸嫌弃的表情，秦恭大致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了。
「哈哈哈，不是……」秦恭笑道「你看那人。」
「她是？」林若语也是望向了那人，他一动不动的，眉毛也是越拧越紧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秦恭的表情也是跟着慢慢了严肃起来「哦，我在长令府的时候跟她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她应该已经不记得我这种小人物了。」
秦恭的话语中带上了些许的自嘲，但秦恭可是青玄之都长令府的主簿啊，什么样的人物在他面前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小人物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若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少女，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耳边很快便传来了秦恭的声音——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她其实是……」
不过秦恭这话还没有说完，林若语便是突然插嘴道——
「公主殿下……」
诶？
公主殿下？
林若语的声音很轻，但这几个字却是被若晨听得真真切切，她立刻将视线转到了自己弟弟的身上。
然而，林若语仍是一动不动的。
只是，那平日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眼神，却像是在此刻逐渐湿润了起来。
「公主殿下？」
若晨忍不住喃喃地重复一遍之前林若语说过的话。
即使是身处偏远的长芜，若晨也听说过公主殿下的名头——
澄的公主是澄皇唯一的子嗣，虽然坊间有谣传澄皇在外有上百个私生子，但若晨觉得那些都不可取信，毕竟澄皇的钟情可是出了名的，在十七年前皇后死后澄皇就再未娶妻了，而现在的公主也是那时的皇后所生。
「哦，你居然知道殿下？」秦恭有些惊愕地看着林若语。
公主殿下一直处在深宫，难道林若语也见过她吗？话说林若语不是外地人吗？
「噢，真的是她？」林若语似乎有些不太肯定，他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哦……我是猜的。」
「那你猜得可真准。」秦恭可不会相信那样的巧合，他权当是林若语不想告诉他了「是吧，就算是穿着那样的衣服，公主殿下也还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果然留的不是短发呢。」若晨关注点和秦恭的不太一样，她望着公主殿下的同时捋着自己长发，因酒醉而通红的脸上露出了洋洋得意的表情。
忽然，秦恭生出了一个疑惑「如果那人真的是公主殿下的话，那为什么殿下会一个人在这里呢？」
林若语却是很快接过话来「不，公主殿下不会是一个人的，他的护卫肯定隐藏在暗处。」
林若语看起来不仅对公主殿下很了解，还对公主殿下身边的人员安排也很了解啊。也是，像公主殿下这种身份的人出来的话，怎么可能没有护卫呢，随后，林若语便是对他姐姐说道「若晨，去代我向那个人问声好。」
若晨点了点头「行吧，我这就去会会公主殿下的护卫，那你们就先去跟公主殿下聊聊吧，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你呢。」
若晨的语气中充满了嘲弄，秦恭认为这是她在拿自己开玩笑呢，不过秦恭从来都不是一个在乎那些的人「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她应该早就忘了吧。」
平时公主殿下来长令府都是在内堂和秦天赐大人一起的，自己这个长令府的主簿，能帮他们端茶倒水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这时，若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视线飞快扫过了街边的房屋，随后眼睛一亮「哟，我大概知道公主殿下的护卫在哪了，我先走一步了，待会见。」
若晨挥了挥手，秦恭都还没来得及问个究竟，若晨便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跳上了屋顶——她之前不是喝了很多酒的吗？怎么感觉那些都不影响她似的。
若晨在屋顶一番挪腾，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了，见姐姐已经离开，林若语也迈开了脚步「走，我们也去跟公主殿下打声招呼吧。」
「好。」秦恭跟上去，喃喃道「但愿不要认错人。」
听到这话，林若语倒是笑了起来「哈哈哈，我知道公主殿下的真名，要不我们试着叫一下，要是她不理我们的话，我们也不是很尴尬嘛。」
林若语说得轻描淡写的，可他的这句话却是再次惊着秦恭了，在后者的印象里，公主殿下的真名从未出现在官方的告示之中，就连秦恭自己，也是在公主来长令府拜望时于无意之中听到的。
那么，同样知晓公主殿下真名的林若语，也是靠的像自己这样的无意之中吗？
秦恭有些困惑地将视线转移到林若语身上——林若语仍然注视着那名女子，似乎是正要开口向她打声招呼。
然而，秦恭很快发现，林若语轻启的嘴唇并没有呼唤出半个字来，他只是愣在那里，似乎被人定住了一样。
随后，秦恭看到，林若语又将嘴唇紧闭了起来——林若语咽下了一口唾沫，随后深呼吸了一次。
正当秦恭以为林若语就此放弃之时，林若语却忽然开口了——
「易月汐。」
那是公主殿下的真名。
很少有人会直呼公主殿下的真名。
即便是自己的上封秦天赐，在说出公主殿下真名时都是带着非常明显的敬意的。
可是，那三个字从林若语嘴中说出，却是非常的轻柔，也许跟林若语的音量也有很大关系吧——林若语的声音不大不小，只是恰好能让那边的人都听到的程度罢了。
但，就是这样的声音，却让站在大书库门口的那名女性回头了。
她望向了自己这边，表情有些错愕。
看起来，她就是公主殿下没得跑了。
秦恭赶紧跟着林若语迎了过去。
两人与公主殿下相距不远，秦恭没几步就走到了公主殿下身前。
凑近了瞧，才发现公主殿下的皮肤真的很好，看到了她，才知道酒楼里的那些文人为什么要用“温香软玉”这四个字代指女人了。
也许是因为秋天的寒意并未被正午的阳光消解，公主殿下的脸蛋红扑扑的，宛若明珠生晕。
虽然有人直呼了她的名字，但公主殿下看起来还是非常镇定的样子，只是眼神中稍有些不解。
林若语见公主殿下不说话，便自己先开口了。
「哦，公主殿下可能还没有接到消息，不过我就是那个即将上任的丞相——林若语。」
丞相？
林若语这话，没有让公主殿下的表情发生多大变化，倒是让秦恭的表情变得丰富了起来。
惊讶，疑惑，还有一丝的悸动。
在秦恭的印象里，林若语是司刑徐辙的亲信，帮助任白薇对付吴戈、秦枫也是为了整治青玄之都的黑商势力。
但现在，林若语却是意外地袒露了自己的身份——丞相。
林若语其实是新任丞相？
这到底是真是假？
秦恭来不及消化那些，但他毕竟是个长令府的主簿，还算是见过世面的，所以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将话题迅速引向了公主殿下那边「殿下也有要事来大书库吗？」
「呃……嗯，的确是有要事呢……大概。」
公主殿下有些含糊地回答道，她的腔调和秦恭在长令府时听到的有些不太相像，似乎是多出了很多的矜持。
但林若语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倒是非常有闲情地扫视着四周，像是要把公主殿下刚才张望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似的。
「啊，那个……」公主殿下应该也注意到了这样的丞相大人——林若语将视线定格在了这大书库的门匾上，但秦恭还是觉得他似乎在余光打量着别的什么。
「丞相……大人？」公主殿下歪着脑袋，主动来搭话了。
「啊，对不起，稍微想起了些往事呢，哈哈……」林若语苦笑着，不再盯着门匾了，看来他口中的那些“往事”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呢。
果然，只听他用充满怀恋的语气对着秦恭和公主殿下说道「小时候，和姐姐一起来大书库，结果被她搞丢了坐在这门匾下哭了好长时间呢。」
这倒是个新奇事，秦恭也是第一次听说，完全想象不出林若语小时候的样子呢。
公主殿下似乎也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的样子，她接过林若语的话来问道「这么说，对这里产生心理阴影了？」
「没有……我是对姐姐产生心理阴影了。」
「嗯？」公主殿下稍稍一愣，在理解了林若语言语中的幽默后，她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那算什么！」
秦恭也陪笑了起来，但在笑的同时，却是在心中不住地赞叹道——
真厉害！
秦恭从没见过公主殿下这样笑过，公主殿下开心的表情倒是在长令府里经常见到，但像现在这样，毫不设防的笑声却是让秦恭听着很意外。
林若语只是短短几句话就让公主殿下的表情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真是让秦恭打心眼里感到钦佩。
「殿下是在这里等人吗？」林若语问了一个和自己刚刚提的差不多的问题。
但得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答案——「是啊，我的有个很好的朋友在大书库里工作呢，我的侍女刚刚进去叫她了，马上她们两个就都会出来了。」
公主殿下非常详实地交代了自己的行程，末了，还捎上一句「那个……我出来是有司礼大人的批文的……上个月的，放哪来着……」
边说着公主殿下边摸着自己的衣服的内衬，看起来还有些紧张的样子。
林若语却是猜出了公主殿下的用意「哈哈哈，我现在可没有相印，你给我看批文也没用啊。」
发现林若语这并不是什么关卡后，公主殿下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下来「原来不是父皇派你来的吗？」
「我和陛下还有没有见过面呢。」林若语实言道。
「这、这样吗……」公主殿下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这时，从大书库的门口忽然走出来了两名女子。
那两人皆是身材窈窕、穿着素衣，见到公主殿下后，一人微微低头趋步而来，另一人则是相当高兴地招着手。
「哎，我的好朋友出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那再见了，公……」
秦恭刚想说出“公主殿下”四个字，公主殿下就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她像是故意要堵住秦恭的嘴一样，大喊道「啊啊啊啊，我们走吧，时雨，佩兰。」
似乎是不想让那两人知道她公主殿下的身份呢。
而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注意到林若语等人后，也是警觉了起来「月汐，这些人是谁啊……」
好家伙，这个人和公主殿下的关系真不一般呀，都已经可以直呼其名了。
公主殿下则是完全放开了架子，亲昵地朝那两人贴了过去「哎，没什么，几个路人、路人而已。」
被公主殿下这么称呼，秦恭稍微有点难过，不过鉴于之前公主殿下也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就是长令府中给她端茶送水的那个人，秦恭倒是觉得路人的身份好像也没有糟到哪里去。
秦恭注意到，公主殿下似乎是要躲开自己这边似的，在见着那两名女子后，便连拉带扯地拖着那两人跑了——一溜烟的，完全不给秦恭任何的搭话机会了，只留下自己和林若语两人仍站在原处。
「哎……」看着公主等人逃窜的背影，秦恭长叹一口气，心中的思绪已然万千。
「丞相大人啊……」秦恭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让他错愕的话。
林若语是澄新任丞相。
秦恭已经没有过多的怀疑了。
毕竟能够知道公主殿下的各种信息，还轻轻松松说出了相印这种东西，没有一般的身份是做不到的。
不过，这么一来，自己岂不是在无意之中认识了两个大人物了。
秦恭看向林若语，林若语仍是对着大书库的门匾，在小小地沉默了一会后，林若语开口了「早就想告诉你了，只可惜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尚崇和白薇他们也知道么？」
「嗯，本来是指望由他们私下告诉你的，看来他们一直也没找到这个机会啊。」
没想到马尚崇和任白薇居然早就知道林若语的这个身份了，为什么这两人不告诉我呢，果然，是因为自己不是他们两人的青梅竹马吗？
「哎，怪不得啊。」
「怪不得什么。」
「没什么。」
其实秦恭想说，怪不得无论是身为黑商的任白薇还是贵为代长令的马尚崇在林若语面前都那么的老实啊，原来林若语居然有着这么高贵的身份么。
现在想想，之前的一切不合理之处都得到了解答，当初见着林若语的时候，他身边就跟着欧阳敬远这种带有贵族气质的护卫了，原来那竟是陛下给他安排的人吗。
哎，要是能早一点发现这一点就好了。
真是对自己当初的迟钝感到羞愧啊。
「知道我是新任丞相后有什么感受吗。」林若语问道，他在表露了自己身份后似乎也没什么改变的地方。
「只觉得好不真切，你是真的没有见过陛下吗？」
「是的，陛下的密旨是让我先等一下，下个月月初早朝的时候再将我正式任命为丞相。」
「下个月啊，那岂不是还要再等十来天。」
「是啊，所以正好可以去参加马大人筹办的中秋盛会嘛。」
林若语笑了笑，还是之前朋友一般的气场，这让秦恭顿时觉得自己心头的压力缓解了不少。
正当秦恭还打算继续问些什么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旁边的房顶上翻了下来。
是若晨，她回来了。
见着只有林若语两人，若晨的表情显得有些疑惑「怎么回事，公主殿下她人呢？」
「好像有什么急事就先走了。」
「哈，我就去和她的护卫打了个招呼，她人就没了。」若晨看起来相当不满的样子「话说公主殿下的护卫真的好年轻啊，就是好冷淡啊，他每次回我的每句话都不超过三个字——“谁”“出来”“哦”“哦”“好”“好”“知道了”——和他对话真是太折磨人！」
若晨低下头，一边绘声绘色地抱怨着，一边用眼睛上瞟着林若语，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林若语貌似也看穿了他姐姐的心思，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看来我今天又欠下你一个大人情了。」
「好，不许反悔，我回去就记在我的账本上。」若晨的精神倒是恢复得极快。
「啊，这东西，还有账本吗？」全程充当听众的秦恭有些哭笑不得。
谁知道若晨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那当然，攒满十个人情可以命令若语他干一件他不想干的事情呢。」
「还能这样吗？」
「当然可以，这样吧，我就先借十个人情你用用好了。」
若晨对着秦恭嘴上这么说着，却并未拿出债券一类的东西，大概他们所谓的人情都是记在了心里吧。
看到林若语似乎是相当无奈的样子，秦恭觉得他们姐弟俩应该是把这种游戏当真了，所以要是真的如若晨所言，那自己岂不是获得了一次可以命令丞相大人的机会吗，秦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程度「可以吗，这东西不是很珍贵的吗？」
但秦恭这么一问，反倒是若晨露出了一脸不屑的表情。
「没关系啊，反正这玩意（人情）我还有900多个呢。」
「为什么会这么多啊？」
「因为利滚利啊。」
「好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