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鮮血,罪惡起始

巡禮

「外出了嗎?」跡城的一角,許存仁在某家小院的門前自語道。

與自己打了將十幾年交道的曹芳居然拋下她最喜歡的孩子們外出了,大概是又趁着這幾天蔬菜降價去採購這一周的食物了吧。

「沒辦法了,下次再來吧,本來還想邀請她去試一下那件新衣服什麼的。」許存仁嘟囔着,年過四十的他露出了少有的遺憾,那眼角旁的傷疤也顯得愈加深刻了。

轉身正要離開,許存仁突然聽到歌聲「僵硬的,陰影里,呼吸混濁空氣;飄渺的,歌聲中,沉浮命運軌跡。」

翩翩而起的少女的聲音,就如同跡城的早茶一般,初見時只聞起香,而喝入腹中,卻是溫潤而沉重。

「抬起頭,緘其口,一切化為烏有;再回首,四壁依舊,對我已然足夠……」

隨着歌聲的繼續,許存仁想起來了,這首歌名叫《再做約定》,是二十多年前一個名叫蔣兌的詩人所作,因為唱起來不溫不火,所以也只有自己這種教書先生才會知道其來歷吧。

歌曲唱的是一個流浪的小孩被收留的故事,前面幾句講的正是小孩絕望的生存境遇,而後面的就應該是被人收養時的溫馨場面了吧。

然而,就當他這麼想時,本應緩慢的曲調卻突然插進來一句連自己都不記得的歌詞「——所以啊,我才會,拒絕那份溫柔!」

接下來,歌聲便是如同巨石落入水面般地一發不可收拾地宣洩了出來「偶爾蜷縮於一隅,封閉了感情;你深深的話語,深深烙印。」

許存仁注意到了,唱這首歌的小女孩就在不遠處的小巷子里,她蹲在拐角處放開着嗓子,似乎完全不在意周圍人的視線。

「一瞬的放晴,也成了美景;站起身,彳亍行,皆是宿命!」

沒錯,這已經完全不是蔣兌當年所書寫的語句了,在這彷彿要用靈魂去叩擊長空的字裡行間,正奏起着拍岸的巨浪。

並沒有原來歌詞中被收養的溫馨場面,現在少女所唱的只剩下那小孩一人毅然前行的決心。

「熙攘的人群,吞噬了寧靜;潮濕的空氣,我拎着潮濕的心。」

少女繼續吶喊着——也只能說她是在吶喊着,因為她正調動着自己的每一寸情緒,力爭讓聽者無不為之心潮澎湃。

不過,這段歌詞似乎也漸近尾聲「離別了那道,應陪伴的身影。」

大火終有熄滅的那一天,少女卻用自己的方式演繹出了那份慷慨和悲愴「或只能與蒼天,再做約定……」

歌聲散去,心中的鼓動仍無法平息。

許存仁走近了少女,只見她面前放上一個有着缺口的碗,身着着比她嬌小的身軀還要大上幾寸的破爛風衣,戴着兜帽、輕閉着眼睛,她好像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存在,將臉轉了過來。

因眼疾而乞討的小孩嗎?許存仁感到有些心疼「剛才唱的後半段是你寫的詞嗎?」

「馬尚崇。」面對許存仁的搭腔,少女微微地縮着肩膀,輕聲回應道「是馬尚崇改編的詞……」

馬尚崇,新任的青玄之都長令,在當官之前和蔣兌一樣也是個大詩人,這麼說,少女剛剛唱的是蔣兌作詞馬尚崇改編的歌曲咯,怪不得自己會完全不知道呢。

說完,少女便拿着空空如也的碗站起了身,扶着牆壁快速走開了。

「誒,我是不是嚇到她了?」

許存仁顯得相當失落,歌聲如此動聽卻只能因眼疾流落街頭,要是有什麼途徑能幫到她就好了,如果是孤兒的話曹芳應該會很樂意收留她吧——他如是的想着。

……

這是《再做約定》,這是我最喜歡的、不屬於我卻彷彿只為我而鳴的歌。

……

唱完歌,離開徐存仁后,樓羽彤便回到了家中,她脫下了風衣,用冷水洗了洗臉,廚房已經飄來了菜香,今天要做的飯多了一人份的。

「爺爺,我回來了。」

「嗯,午飯馬上就好,你去叫醒那位客人吧。」

樓羽彤喊到,回應她的是與她生活了6年的老人樓隱,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據說在十幾年前喪妻之後就再也不娶了,所以家中一直都只有兩人。

若是問來的客人是誰……樓羽彤走進了卧室,在床上,有一團包裹着被子的東西「喂,就算是傷員再怎麼說也不能睡到日上三竿吧。」

她掀開了被子「什……」卻發現被子里什麼都沒有。

「哦?我看上去有那麼懶嗎?」窗戶被推開,林若語就站在窗外。

「哼,幽暝劍交給血償保管了,你的死訊我也上報給了大人,總之現在,你可以作為個人,來幫助我對付簡家大院了……」

在昨天林若語被自己一匕首刺倒后,他腰間懸掛的幽暝劍就被血償其他的成員給拿到安全的地方保管好了,而樓羽彤在謊稱林若語已死後,便叫來自己的養父樓隱將昏迷中的林若語搬回了家。

「搶走人家的劍,又捅了人家一刀,你居然還覺得我會老老實實地跟你合作?」

「將幽暝劍揣着不放,受多少人追殺都不意外吧,我只是順手救了你一命,聰明的你應該不會想不通這一點吧。」

「哈哈哈哈,我想通的,只有你們不擇手段也要奪取幽暝劍這一點罷了。」林若語手一撐,就從窗戶外翻了進來,彷彿昨天受的傷根本不存在一般,他摸了摸自己曾被樓羽彤刺中的地方,現在那裡就只剩下衣服上開的道口子了「話說你的醫術也真夠厲害啊,不僅不痛了,而且連傷疤都不怎麼顯眼了。」

「那不是醫術,是血法術。」樓羽彤固執地糾正道。

沒錯,法術,是寄宿在人身體里的能夠對人周邊現象加以干預的力量,根據所干預現象種類的不同,被分為附靈系、自然系、精神系和咒言系四大類,而樓羽彤所使用的,是附靈系中能為人治癒傷口的血法術。

「所以,捅你的那一刀,是專挑我最會治療的肺部下手的,你就好好感謝我吧。」樓羽彤自得地說道。

「哈哈,謝謝啦——所以,我今天可是特地早起去聽你唱《再做約定》了哦,除了高潮部分唱不上去了外其他時候倒是挺好聽的……」林若語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你……」

你不在被窩裡的原因就是這個么,究竟是什麼時候跟蹤的我,難道說我唱的歌全被這傢伙聽到了?

樓羽彤紅着臉挺直了身子,她剛想組織語言反駁些什麼。

可這時,一個老人把房門推開了「羽彤,還有小夥子你,來吃午飯吧。」

「哦,謝謝爺爺了,叫小輩我若語就好——誒疼疼疼,你幹嘛踩我!」

「哼!」

……

哼,居然接連讓我失態兩次,真是不可原諒!

……

飯桌上,林若語簡直和收養自己的樓隱是自來熟。

「哦,這個家,是爺爺做飯嗎?」

「哈哈哈,羽彤怕火,所以一直都是我在做飯呢。」

「爺爺!」

樓羽彤趕緊打斷樓隱的話,不然再這麼下去,自己的一點點小秘密可都要被樓隱給抖出來了,這是樓羽彤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狀況。

端着碗,林若語卻遲遲不下筷。

樓隱見了,帶着歉意地說道「哦,真是難為你了,若語是青玄之都的人吧,吃不慣我們跡城的粗糧吧。」(青玄之都:“澄”的國都。)

「沒有沒有!」林若語慌亂地擺了擺手,和面對樓羽彤時的從容比起來完全是換了個人一般「只是,我,稍微,有點羨慕這樣的家庭呢……」

最後的聲音越來越小,樓羽彤都覺得自己似乎聽錯了什麼,但看到林若語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簡家大院已經失去了幽暝劍,他們那邊像是要有所行動了,羽彤,早晨我接到消息,汪泓大人讓你在今日就動手。」樓隱吩咐到,身為血償核心成員的他交代起正事來相當沉穩。

「嗯,任務來了,林若語,這可是我們第一次合作哦,希望你不要拖我後腿。」

「哈哈,從你正面捅了我一刀起我們倆可就沒有什麼合作關係了,我任何時候背叛你可一點都不奇怪哦。」

「哼,有本事你就試試吧,我可是天才——樓羽彤,你要是敢與我為敵,我可是一定會讓你後悔的。」樓羽彤邊說著邊給林若語夾了一塊青椒,同時從他碗里偷走一塊肉。

「喂!」

……

是啊,有本事你就試試吧,我可是很期待着與你交手哦,預言中的鬼才——林若語。

……

跡城的集市上,曹芳還在挑選着要買的蔬菜,自家的院子里收養了十幾個孤兒,可以的話希望他們每天都能吃到不同的菜色呢。

曹芳留有紮起來的長發,清秀的眉毛下是一雙並未因這40年的時光而變得渾濁的眼睛,她依然留有年輕時的美貌,只是談吐間同樣也多了不少大人的從容。

「大姐,我說你就別挑了,我把這些都便宜賣你好啦。」

「那怎麼行……」以前的曹芳總被人稱為大姐,不知不覺,自己已經習慣了被各種年齡段的人稱之為大姐了。

所以,當她聽到有人扯着她的衣袖叫一聲「阿姨」的時候,她還是詫異地回過了頭。

那是一個戴上兜帽的少女,似乎因為害羞而沒敢跟自己對上視線「那裡有一個眼角帶着傷疤的教書先生讓我叫你過去。」

「謝謝了。」曹芳塞給少女一枚紙包的糖果,就看到少女快步跑開、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順着她剛才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條沒什麼人的小巷。

「許存仁?」曹芳知道少女說的是誰——徐存仁,眼角留有傷疤,那是常到她家幫助自己照顧小孩的教書先生。

丈夫去世的這近二十年裡許存仁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他們之間說不清的關係也老是被外人給捉弄,可一向平實的徐存仁,為什麼突然要用這種方式來跟自己打招呼呢。

雖然抱有疑惑,可曹芳從不覺得徐存仁會對她做什麼,所以曹芳沒有任何顧慮地就走進了剛才少女所指的小巷子里,然而,就在經過一個拐角后,自己的雙手就被人突然反鎖了起來,緊接着,一把冰冷的利器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對不起了,曹芳大姐,還請你不要反抗,我們不會為難你的……」

一道低沉的男子的聲音,明顯不是徐存仁,看來自己被騙了呢。

曹芳聽了那男子的聲音卻是笑了起來「我身上就只有幾十枚大錢,你們可以全都拿走,不過能放我回去給孩子們做飯嗎?」(大錢:全稱澄鑄大錢,貨幣的一種。)

「你還真是如傳聞中一般的善良呢……」

頓了頓,男子捂住了她的嘴,一股甘甜的香味衝進了曹芳的大腦,慢慢地,意識變得越來越昏沉,曹芳並沒有反抗,因為男子的刀仍貼在她的脖子上,在不可抗拒地閉上眼睛的前一刻,她聽到男子說道「抱歉了。」

……

林若語成功了嗎?策劃了數十種方案,卻沒有想到竟這麼容易就得手了呢。

……

「糖果,糖果,一大堆的紙包的褐色糖果,還有十五枚大錢。」林若語將從曹芳那搜到的東西毫不客氣地都揣在了自己的口袋裡,果然是收養了上十個孤兒的母親嗎,居然隨身攜帶這麼多的糖果。

沒錯,這起綁架便是他與樓羽彤合作的第一個任務了,樓羽彤在以前得到的命令一直都是監視這個叫曹芳的人的住宅,她化裝乞丐一直隱藏在曹芳家附近,並暗中收集了不少情報,比如——那個叫徐存仁的教書先生對曹芳而言意義非凡,所以只要用到這個名字,曹芳一下子就上當了。

「爺爺,我回來了。」讓林若語把曹芳放在卧室的床上躺下,樓羽彤四處尋找着樓隱,可是卻見不得他的人影。

「喂,樓羽彤,你看看這個!」林若語拿起了放在飯桌上的字條,樓羽彤也湊了上去,兩人讀着讀着卻變得神色凝重了起來。

字條上如是的說——「羽彤,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今天早晨我其實還接到另一則消息,他們已經知道我是血償的人了,要查封我的藥店,我的病人都在那裡,我不能放下他們不管,如果我回不來了的話,還請你把我床上的枕頭拆開,裡面有我想對你說的最後的話。」

然後便是隔着很長的一段空白,在字條的末尾寫着「原諒我,羽彤。」

林若語縱身而起,他迅速地按照字條中所說的、找到了藏在樓隱枕頭裡的一封信件,他問向樓羽彤「要看嗎,樓羽彤?」

「不必了……」樓羽彤垂下眼瞼,聲音不知為何變得微弱了不少。

林若語便自己一人看了起來,不過很快,他就被信中訴說的事情給震驚了。

那裡面,交代的,竟是一位上了五十多歲的殺手接到任務,殺死了一對夫婦、卻偷偷收養了他們有着銀髮與紫眸的孩子的故事,以及將那對夫婦埋葬於何處的事實。

林若語曾經說過自己稍微有點羨慕樓羽彤的家庭,那是因為他自己的父親拋下母親消失,而母親又在幾年前病死,所以十分羨慕這種還有着親人的家庭。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位和藹可親的爺爺竟是殺死樓羽彤親生父母然後將他們的孩子收養起來的兇手,如果這一切讓樓羽彤得知的話,恐怕是會讓她完完全全接受不了吧。

「樓……」林若語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動搖,他用顫抖的聲音想喊出樓羽彤的名字,而後者卻用手指頂住了他的嘴唇。

發紅的眼角,迴轉的眼淚,樓羽彤微微抬起頭望向比她高那麼一些的林若語,說道「我啊……早就已經知道了。」

「啊?」

「也不想想我是誰,我可是天才——樓羽彤啊,在一年前,爺爺……爺爺他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我……我就已經……啊啊啊啊……」

樓羽彤只是發出微弱的嗚咽,她強忍着即將崩潰的感情,攥緊了自己小小的拳頭「爺爺他自以為是,死了的人又不會再回來!這些年來,明明……明明照顧我的人,一直都是、都是……」

樓羽彤猛吸一口氣,然後斷斷續續地將其呼出,她將兜帽重新戴上,向著門口方向走去。

背對着林若語,樓羽彤抹着自己微微滲出的淚。

「等等!」林若語跟了上去。

「別過來,這次的事與你無關。」樓羽彤冷冷地說道。

「也許吧,不過啊……」林若語擋在她身前,指了指在床上睡着的曹芳「總要有一個人,幫你背談判的砝碼吧。」

……

哼,隨便你,就算你不跟過來,我也一樣能救回爺爺!

……

「既然已經暴露了身份,為什麼爺爺他還要回藥店不可呢?」林若語背着曹芳,問向走在前面的樓羽彤。

「血法術,治癒人是從傷口外部開始的,所以,同一道的傷口,如果被血法術治療過一次,就不能再用傳統的草藥醫術了。」樓羽彤解釋道「爺爺是跡城最好的醫師,如果他不回去自己的藥店的話,那些重症的病人要是落到官兵手裡去接受傳統的草藥醫術,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樣啊……」林若語像是忽然間明白了什麼,他自言自語道「那你若是用血法術治療我肺部的時候只進行一半,那接受不了傳統草藥醫術的我不就只能對你聽之任之了嗎?」

「閉上你的嘴!」樓羽彤冷冷地低語道,她停下腳步,將頭探出牆角。

在那邊,一家藥店前,抓捕似乎已經結束了,藥店里藏起的病人和樓隱都被綁在了一起。

「不妙啊,是長令唐知和跡城的偏將白柯,他們居然會親自指揮這次行動!」一眼就看出了帶頭的兩人,樓羽彤皺起了眉頭。

「哈哈哈,真沒想到最後這血償的老頭竟會來自投羅網,看來這次我們是來對了,對吧,唐知大哥!」

說這話的人是白柯,跡城的偏將,他臉部的輪廓稜角分明,粗壯的胳膊肌肉紮實,這個年僅30歲卻有着一對精明眼睛的中年人,從指頭到掌根,都布滿着老繭,他正是伸出這樣的一隻手,拍了拍唐知肩膀,卻被後者一眼就瞪了回去。

唐知懶得去搭理白柯,他朝着被綁起來的眾人上前幾步說道「你們違反律令私通血償成員,現在我要對你們加以保護。」

唐知將手放在胸口處「我,以我跡城長令之名擔保,請各位放心,在獄中,你們會得到比起骯髒的血法術更為安全的治療。」

一部分病人低下了頭,另一部分病人帶着悲痛的感情看向被抓的樓隱,還有少許正用着試探的眼神望向唐知。

此時的唐知腰桿挺直,濃密眉毛下的雙眼深沉而有神。雖並無白柯那般的體魄,卻也是肩膀寬厚,身材偉岸,他的談吐之間,英氣逼人,令一些不明真相的病人投來了信賴的目光。

「哈哈哈,真不愧是大哥,要是那即將到來的巡撫大人也能看到大哥這愛民如子的形象,肯定在皇上面前少不了幾句美言啊!」

白柯殷勤地說道,可唐知這次都沒有多看他一眼,他只是簡單地吩咐着接下來的事情。

「把他們押回去吧,哦,不用帶上枷鎖,他們都是病人,還有……」

「慢着!」

突然,一道洪亮的聲音打斷了唐知的話,林若語從陰影中站了出來。

「你是何人!」白柯拈弓搭箭,只在呼吸之間就將箭矢對準了林若語。

林若語放下了身後背着的還在沉睡的曹芳,將樓羽彤給自己的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不知道你們認不認得這個人呢,不想她死的話就把那群人都放了!」

「大姐……」唐知喃喃道。

果然么?樓羽彤在暗處鬆了一口氣,自己借乞討的名義監視曹芳的宅邸已經有些時日了,她觀察到曹芳和跡城的一些上層人物都有着密切的來往,看來這一次,與唐知相識的曹芳真的能成為自己談判的砝碼啊。

「唐知……」因驚動而醒來的曹芳在看到唐知后的第一句話更堅信了樓羽彤心中的想法。

「怎麼辦,大哥,是你認識的人嗎?」白柯放下了弓,低聲說道「那就相信我一次吧,大哥,我可以在一瞬間出其不意射死那男的,並且絕不會傷到你姐的!」

「不……」唐知搖了搖頭,他說道「她不是我的姐姐,只是我處理政務時打過幾次交道的人罷了。」

不可能!樓羽彤暗暗叫着不妙,難道自己的推斷出了偏差,曹芳和唐知其實並無那麼親近的感情,那照這樣下去的話,曹芳豈不是已經起不到應有的作用了?

「可就算只是普通民眾,我們也要保護她!」唐知向著周邊的士兵大喊着,拉回了躲在暗處的樓羽彤的思緒「別忘了,我們都是由跡城的民眾養育大的,跡城的民眾都是與我們吃着同一口糧的兄弟姐妹,任何膽敢傷害我家人的人,我唐知,絕不會原諒!」

「那就少啰嗦,放開那群病人,否則我就與你的家人同歸於盡!」林若語張狂地說道,他知道像唐知這樣的整體把大義放在嘴邊的人絕不會選擇後面那一項。

「既然如此……」誰料唐知操起了一把斧頭就朝自己筆直地扔了過來。

「什麼!」林若語驚呆了,他用匕首彈開了飛斧,卻被震得手臂發麻,何等強大的臂力——你不是跡城處理政務的文官嘛,怎麼會有着比武將還兇悍的狠勁啊!

然而就在他這麼想的同時,他突然感到有什麼東西發出嗡嗡的聲音正向自己警告着,他下意識地低下了頭,而就在下一瞬間,一根宛如流星般的銀色箭矢從自己的頭頂疾掠而過,將他身後的磚牆釘開了一個深坑。

「哈,我明白了,你口中的保護家人只不過是幌子,利用自己的家人把所有敵人都殺掉才是你的真實目的吧!」從唐知和白柯的合力攻擊下逃過一命的林若語顯得很生氣,想通這一點的他果斷站到了曹芳身前。

唐知卻並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揮下了手,四周的屋頂上突然出現了數人,他們手持的塊狀晶石在陽光下顯得尤為晃眼。

「還留有一手準備么,真不愧是跡城的長令呢。」

林若語明白站在屋頂的都是些什麼人,法師——使用法術戰鬥的一群人,而他們手持的晶石正是儲存法力的法具,看樣子,都是自然系的法師呢,還攜帶那種扔出去就會爆炸的法具。

「動手!」

隨着唐知一聲令下,數十塊晶石般的法具被屋頂的眾人扔了出去。而說時遲那時快,樓羽彤沖了出來,奪過林若語的匕首割開了自己的手腕「給我蹲下,你們!」

血噴流而出,在樓羽彤身前形成了一片薄薄的屏障,將林若語和曹芳都護在了其中。

晶石在天空中劃過一道道弧線,朝着三人逼近過去,而與此同時,樓羽彤聽到身後的林若語嘴裡吟出一段細微而又迅速的語句「那流淌在此劍上的鮮血,掙脫吧,帶我逃離這悲慘的宿命!」

就在他說完那話的一刻,“嗖”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切開空氣而來,被林若語握在了他的手上。

然後緊接着,晶石爆炸,巨大的法術衝擊了過來,樓羽彤做好了持續放血維持法術屏障的準備,可對方法術衝擊的氣息,卻是在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只見。

林若語——正手持着一把漆黑的利劍站在自己身邊。

「幽暝劍怎麼會在這裡?」

「這不可能,你居然可以支配幽暝劍!」

林若語不僅可以拿動幽暝劍,甚至可以使用幽暝劍嗎?

不僅僅是樓羽彤感到不可思議,就連白柯也瞪大了眼睛。

唐知的眉毛激烈地抖動一下,他不知從何處又抄起了一把大斧,望向林若語,他大喝道「你,是何人?」

「一個陪着天才的愚者罷了!」林若語揮動手中的幽暝劍,一道完全不輸於剛才爆炸威力的法術氣息以迅雷之勢筆直地朝着唐知和他的士兵們過去。

「快閃開!」

唐知大叫着,不過已經來不及了,只在轉瞬之間爆炸就發生了,轟鳴間,唐知眾人被打得七零八落。

屋上的法師紛紛跳了下來,擋在了唐知的身前,可卻聽見唐知以微弱的聲音說道「快……快放人!」

「嗯?」眾士兵都懵了。

「一群廢物,還愣着幹嘛,還不快照大哥的指示放人啊!」白柯罵道。

被解開繩索的病人四散而逃,唯有樓隱朝着樓羽彤這邊走了過去。

「羽……」

「……」

代替掉任何的語言,樓羽彤緊緊地擁抱着樓隱。

「哈哈哈,現在才放人嗎!」林若語卻站在兩人身前大笑了起來,將劍又指向了倒在地上的唐知眾人「太晚了!」

「你想怎麼樣!」

「夠了!」樓羽彤扯住了林若語的衣袖,用脆弱的聲音說道「我們的目的達到了,啊,已經不需要再傷害任何人了!」

「哈哈哈哈,你也給我閉嘴!」林若語將劍鋒陡轉,逼向了樓羽彤,他用劍從下巴處挑起樓羽彤的臉,而後者卻只能一動不動,忍受着這份屈辱「幽暝劍可是有靈魂的劍呢,你們以為把它藏起來,身為現任劍主的我就不知道它在哪了?今天早晨我聽到別人傳給你父親的消息后就立刻找到幽暝劍並把它放在了這家藥店附近,哈哈哈,你真以為上午我出去只是去聽你唱的一首歌嗎?」

「你……」樓羽彤剛想說些什麼,一支箭矢便朝着林若語的後腦勺飛去。

「找死!」林若語飛快地揮動着劍,都不需要去看,就將射出的箭連同射箭的白柯還有他身邊的一群人都給炸飛了。

「啊啊啊……」眾人吐出痛苦的聲音,在地上艱難地抽搐着。

「不要啊,你這樣,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別!」看到林若語又擺出了出招的架勢,樓羽彤大喊了起來。

「哈哈哈,是啊,我不是對你說過嗎?我們倆本就沒有什麼合作關係,我什麼時候背叛你都不奇怪。」看到這樣的樓羽彤,林若語便不再對付唐知等人,他抓起了樓羽彤小巧的身體。

四目相對,樓羽彤看到的是一雙陷入癲狂的眼睛,林若語正用着他從未有過的囂張語氣說道「所以,哈哈哈,用他們的方式對付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樣啊……哼……哼哼哼!」

「你笑什麼?」

「我不是也說過嗎?」樓羽彤的臉變得冷俏了起來,她的聲音也失去剛才那般強烈的感情。

「什麼?」

「我不是也說過嗎——有本事你就試試吧,要是敢與我為敵,我可是,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樓羽彤話畢,林若語感到幽暝劍又向他發出了嗡嗡的警告,可是已經太遲了,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子傳來灼心的疼痛,彷彿有什麼東西正燃燒着自己的血液。

「啊啊啊啊啊!」

那無法忍受的痛楚令他丟下了手中的幽暝劍,雙膝跪倒在了地上。

「血法術!」樓羽彤上前幾步,毫不留情地扇了林若語一耳光「之所以會被封殺的原因,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呢。」

「你這……」

又是一耳光,打斷了林若語的怒斥。

「血法術,只要施法者和被施法者血液相連,那麼,無論是救他,還是殺他,都會變得異常容易呢!」

「血液相連,難道說……你在給我治療時……啊啊啊啊!」

林若語頭磕在了地上,只感覺心臟都彷彿要爆炸了一般,渾身上下的血管都在脹大,自己的腦袋也越變越昏沉。

是自己先因大腦得不到供血而失去意識,還是先感覺到自己渾身炸裂而死去呢!

林若語不知道。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向樓羽彤拔劍相向。明明,自己……已經決定好了,要守護這個少女。可為什麼,剛才的自己會變得像是着了魔一般與她為敵呢。

林若語不明白。

他也已經來不及明白了,因為自己已經閉上了眼睛。真不愧是天才呢,林若語只能這麼想着,可就在這一刻,血液的躁動停止了,大腦一下子又清醒了過來,身體雖然還是脫力狀態,可眼睛又能重新睜開了。

得救了嗎?

可為什麼自己會得救呢?

「看着吧,這就是我血償,不同於他們的地方!」樓羽彤照着抬起臉的林若語再來一耳光,將他重新扇回到了地上。

「走吧,爺爺。」樓羽彤牽着樓隱的手,樓隱背起了曹芳,兩人一步一步地離開了此地。

期間,她回過頭。

看向連挨三個巴掌還在地上掙扎的林若語,紫色的眼眸劃過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的悲傷。

「再見了,林若語。」

她如是地對自己說道。

附錄:

再做約定(上)

僵硬的,陰影里,呼吸混濁空氣

飄渺的,歌聲中,沉浮命運軌跡

抬起頭,緘其口,一切化為烏有

再回首,四壁依舊,對我已然足夠

——所以啊,我才會,拒絕那份溫柔

偶爾蜷縮於一隅,封閉了感情

你深深的話語,深深烙印

一瞬的放晴,也成了美景

站起身,彳亍行,皆是宿命

熙攘的人群,吞噬了寧靜

潮濕的空氣,我拎着潮濕的心

離別了那道,應陪伴的身影

或只能與蒼天,再做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