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方律师,被告真的是受害人的助手吗?”法官向她提问。

“其实也许不是。不过我的发言大多是以猜测为前提,倒是证人自己在理解上添油加醋。”

法官没有多言,像是寻求见解般向着控方的方向望去。

“控方有什么意见?”

“不反对。”罗竞很自然的说出这句让乔雪忆感到意外的话。

“罗竞检察官,您的证人话里可是有大矛盾啊。”乔雪忆挑了挑眉,低声质疑道。

“重复一遍、不反对。”他双手抱怀,看起来十分悠闲。

“啧。”乔雪忆没有理会罗竞,继续发言,“审判长,我申请证人把他的最后一句话,那些有关助手的回答加入证言。”

“批准。”法官点头,“证人,请将你最后有关于受害人助手问题的言论加入证词,整理完成后,再配合辩方询问进行发言。”

“系……”他及不乐意地将双手搭在证人席的围栏。

“证人,我再问你,你为什么确定夏教授只有你一位助手?”

“因为活儿都是我在干。”

“那沏茶呢、是谁在做?”

“是我……”

“真的是你?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会热爱劳动的人。”

“除了我还能有谁啊?”

“审判长,证人声称只有自己为受害人沏茶,那被告出现在受害人办公室的理由……不就不存在了吗?”乔雪忆一个转身,带着凌厉的目光瞪向罗竞。

“反对。”罗竞久违地喊出了这个词,“这话有歧义。”

“罗检,你控诉被告是通过有毒的水对受害人进行谋杀,但你的证人却声称,夏教授只有一位用来沏茶的助手!”

“那又怎么样?”

“还怎样?被告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一系列行动就没有意义了!”

“然后呢?”

“被告已经不存在沏茶的行为!那他就不可能下毒,所以被告是无辜的!”

“那你觉得是谁谋杀了受害人?”

“证人的嫌疑都比被告大!”

”呵呵……哈哈哈哈哈!”他突如其来的大笑让法官也被吓了一跳。

乔雪忆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你、你笑什么?”

“哎呀,该说你聪明呢……还是愚蠢呢?”罗竞十分愉悦地整理着手中的证据文案,“你的所有发言,都有逻辑漏洞。”

“什么?”

“我之所以不反对,就是想等你给出这个可能性的一刻。”

“我的逻辑漏洞在哪里?”她指着证人,“你明白吗,除非证人撒谎,不然不可能会出现矛盾!”

“审判长,包括合议庭的诸位……你们认为,被告失去了为受害人沏茶倒水的理由,能不能证明被告也失去了杀人的理由?”

“这……没有直接关系,并不能证明。”法官摇头。

“你说什么?被告已经不存在下毒的可能性了!”她大吼道。

“你并没证据证明,被告没有在证人离开期间为受害人递送茶杯!他依然有可能谋杀受害人,这才是案子的核心论点!”他用力拍着桌子。

“反对!证人的发言已经足以证明了!”

“反对!证人也看到了,是被告亲自给受害人递了杯子!”

“所以证人的证言前后矛盾,其目击证言不可靠!就结果而言,证人的证词不可采纳,我需要控方重新提交证据或第三方证人来证明被告给受害人递过凶器!”

“不需要!你别忘了,茶杯上有被告的指纹!这怎么解释?”

“终于扯回来了吗……怎么解释都行,只要控方没法在被告与夏教授死亡当日接触这件事上立证,那留下指纹又何妨?夏教授说不定在其他日子里与被告有接触!”乔雪忆来回指着控诉席与证人席,相当自信。

他明白她的意思后,再次将身子面向证人席。

“证人,告诉我们,你看到被告没?”罗竞将目光转向魏俊智。

“我看到了……”这次魏俊智的回答显得有些低声下气。

“清清楚楚看到被告给夏教授递了茶杯!对不对?”他将提问声放大。

“是的……”

“听到了吗?辩护律师!”

“被告,你怎么解释那句‘除了我夏教授没有其他助手’?”乔雪忆反问。

“谁说被告做的是助手的事?证人,你在研讨会期间曾离开了夏教授一会儿,因此夏教授才会让其他人为他倒水,最终才会导致你在回来后看见被告为夏教授递茶杯。这仅仅只是一个疏忽!”

两人的目光再度重合,仿佛在暗中交流着什么。魏俊智从罗竞眼神里蕴涵的千言万语里明白,接下来的发言该走向哪里。

“对……对对!”他回答地毫无犹豫。

“你也是第一次上法庭,案发中途到今天也过了一个月,心中难免有些紧张,所以才会在律师的询问中产生了小小的口误。”

“对……对!”他像条附和主人看门犬,不断点头彰显着自己的愚忠。

“夏教授的助手只有你一个,但是你过度紧张,思维混乱,才在律师的诱导询问下给出了不妥的发言。”

“没错!”

乔雪忆当即拍桌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看不下去了,这位证人显然带着某种谎言意识的交流令她作呕。

“反对!审判长,控方意图与证人串供!”

“反对无效。控方及证人的证言逻辑,与案件已知事实无矛盾点。”还在细心推敲的法官驳回了她的提议。

“可是……”

“只要证人声称证言错误部分是无意识导致的,那么检察官通过恰当的发言将其纠正,在不脱离案情,没有新的矛盾点诞生,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便是合法的。”

她也明知这一点,再这样反抗下去只会让法官产生坏印象。

“见鬼……”乔雪忆气得无力。

“就是这样,审判长,我的发言完毕。请原谅证人小小的失误。现在律师小姐可以接着进行询问,虽然我觉得没有意义就是了。”

听完罗竞一番带了恶意的建言后,乔雪忆并没有气馁,而是重新振作,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证人面前。

“证人!”她死死地盯着魏俊智。

“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那你有想过为你的话负责吗?”

“……我……不知道!”

看着对一切都闭口不谈的魏俊智,她开始盘算着如何撬开他的嘴。

“证人啊。”她再次面对着魏俊智。

“系?”魏俊智托了托眼镜框。

“你想做教授吗?”

“当然想啊。”

“那我问你一件事……你懂法律吗?”

“你又是啥意思?”

“你可别在庭审结束后,连个讲师都做不成。”

魏俊智看了眼罗竞,像是求助,“凭、凭啥这样说啊?”

“不论这场庭审的结果如果,一旦我在法庭上知道你作证时,在某一处撒了谎,证言前后矛盾,那你就是当庭作伪证。”

他极不镇定地握拳,反驳道:“我再申明一点,我不可能做伪证,就算……就算我做出不恰当的发言,那也是我无意间的导致的。”

“无意间?说话是要对自己负责人,连证词都经不起推敲的人又凭什么上这个法庭!”

他咬着牙,“我也是……我也不想……”

“你不想什么?”

“关你、关你屁事啊!”

“证人,注意用词。”法官责备道。

她双手放在证人席的护栏上,凝视着他:“《刑法》第三百零五条,是关于‘伪证罪’的解释,怎么说的来着?我来告诉你,在刑事诉讼中,你、证人!在案件有重要关系的情节,故意作虚假证明、意图陷害他人或者隐匿罪证,凡是触犯一上一条,将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好、好啊!我当然知道!”

乔雪忆自信笑着,“别忘了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教授资格?那并不是太遥远的目标。”

“那又怎样?”

“你一旦走出这个法庭,别说做教授了,怕是自身都难保。”

“你……”

罗竞突然插言,对魏俊智轻声安慰,“别担心,证人,你按照你的想法走就行。”

他那强烈的求救视线,像是以某种气场的形态向着罗竞方向驶去。控方的罗竞并没有理会魏俊智的眼神,扭头避开之。

“可我没想到这么严重啊!”

“什么没想到?”乔雪忆质问。

“我……”

“你承认你撒谎了?”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紧张?”

“我没有紧张!”他一跺脚。

“你处处都在防着我,就是心里有鬼!”

“我心里没有鬼!”

“好!”乔雪忆迈着大步,走向法庭中央仰起头,好似在俯瞰证人。

“我……”

“审判长,我要再次申请询问!”

“批准。”

乔雪忆一度屏住呼吸。

“证人!”她大声指着魏俊智,“你愿意对你的发言负起责任吗?”

“我……我愿意!”

“你能保证你的一言一行皆不违心吗?”

“我能保证!”

“你说你想做教授,那你必然对在夏教授身边的一分一秒都相当珍惜!那是你拼搏的机会!我说的对不对?”

“对!”

“既然如此,那你肯定有一个清晰的大脑。你十分在意自己的工作,那么工作上的事情也不会遗忘,是深深记录在自己脑海的!”

魏俊智放慢了回答速度,“没……没错!”

诧异之间,某种奇妙的错觉笼罩在罗竞心头。他不禁心想,这个律师又在干嘛?

“等一下!”罗竞脸色一变,忽然变得慌乱,像是意识到了某种异样的东西在传播。

“请不要打断律师例行询问!”

“我反对!审判长,辩方屡次在做出与案件无关的发言!”他大声喊道。

“反对!我这是在还原案件的全貌!在此前,我必须确认证人是否存在记忆差错,从而保证证言的可靠性!”

“反对!证人的精神状态已经通过了相关检测,不需要轮到你这个外行来搞事!”罗竞反驳,“就算是无意识的错误发言,我也可以纠正!”

“但你现在并没有纠正,就说明他的回答与我的询问并没有逻辑漏洞!”

“但你会导致证人非常紧张!审判长,我提议中止辩方律师的询问,在我纠正之后,我的证人已经不会再出错了,他的精神与心理状态都经受过严格的考核!律师这种询问方式只是拖延庭审时间!”

“每个人每天的心情都不一样!人的存在意义就是思考,思考是会进化的,心态是会改善了!你口口声声说你开庭对证人进行了专业的心理测试,但你大声告诉审判长!你是几天前做的这份测试?”

“三、三天前……”他叹了口气,结巴地说道,“是三天前!可这丝毫不影响庭审!”

“是不是开庭前?”

“不是、不是……”

“审判长,我的发言完毕!”乔雪忆向着法官鞠躬,“我到底有没有核对案件与证词的权利,还请审判长明鉴。”

“三天前啊……确实,人的心态会变化的。控方反对无效,本庭认为辩方律师有权进行用于核实案件方面的相关询问。”

“该死……”罗竞带着怒意敲了一下桌子。

“证人,你向我保证过,你清如明镜,所言所行皆不违背本心。”

“是……”他再次看向转身后的乔雪忆。

“那你一定对自己的记忆水平抱有相当的自信?”

“不、这……我……”

“你没有自信?那你就是心里有鬼。”

“我……我有自信,我不会忘记案发的事!案发当日我看的是一清二楚,不可能会漏掉关于被告的蛛丝马迹”

“是啊,你是目击证人,你怎么能忘记案发的事呢?”她清了清嗓子,“好,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

“你不会忘记案发时目击时的事……那么你说被告给受害人夏教授递送了水杯,这肯定也是真事。”

“当然啊!我就是看见了!我之前也说了,对于这种事,我不可能忘,我心里也不会有鬼!”

“行。”乔雪忆深吸一口气,直直的盯着魏俊智。

他咽了口唾沫,没有避开她的视线,步子稳定,打算用尽全力接下这一招。

“证人……”她开始冥思。

“是!”

“被告递出凶器时……是用的左手还是右手?”

“啊……嗯……嗯?”

包括旁听席在内的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乔雪忆这一问,好似晴天霹雳的当头一击。

“哈啊?”他呆住了。

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让证人席的魏俊智全身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