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很讨厌自己的存在。
透过镜子能看见自己的外貌:亚麻白金色的秀发连一点分叉也没有,琥珀色的瞳孔,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拼凑成讨人喜欢的可爱脸容。
尚算有弧度的身材,搭配上华美的衣服,走在街上的话肯定会十分引人注目吧。
但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可爱个十倍,美丽上百倍,从出生开始,她就注定没法被任何人所看见,甚至无法触碰任何事物。
痛苦得简直想马上把自己杀掉,少女无法肯定自己的存在,对她来说,世界上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虚幻的映像。
其实她明白的,不存在的并非眼前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而是自己。
所以她讨厌下雨,雨点穿过她的身体,就像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自己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自己只不过是飘荡于街道上的幽灵而已。
只不过,少女更加讨厌的是自己,如同不存在的幻影一般的自己,这个毫无存在价值的自己。
可至少,就算什么也无法触碰,少女也有办法了结自己的生命。
而就在她下定了决心的那一天,命运像是要跟她开玩笑一样,少女遇上了哭泣的灰发少年。
已经忘记了哭泣的她,在目睹了少年的那一刻,突然回想起了什么,于是,她选择轻灵地飘到少年的身边,露出温柔的笑容向他伸出手。
嗳,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
…
…
…
“这座塔,近看果然很壮观啊。”
抬头仰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高塔,晨凛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尽管距离那座柱状高塔还有一定距离,可不管怎么仰望,连接着天幕的它看上去就彷佛没有尽头一样,予人以极大的震撼感。
大概无论在城市的哪一处,都能够看见这白银色的巨柱吧,它的存在感就是如此强烈。
既然要管理这么一座城市,那种规模也很合理吧,如此想着,少年便将目光瞄向身后。
“…我说,米蕾娅,已经冷静下来了吗?”
[…是的,昨天真的,非常抱歉…]
少女语气非常认真地回说,但此时她却是蜷缩成一团飘在空中,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从那通红的耳根看,大概脸颊也是相同的状况吧。
从早上再看到她身影时米蕾娅就已经是这副模样,害羞得完全不敢正视晨凛,简直就像昨天她那过激的言行都是醉酒状态下的影响一样。
睡了一晚,不仅是她,灰发少年也是稍为冷静了下来,羽无似乎还没醒来,他便决定带米蕾娅出去散步,顺便去看一下一直都让他很在意的管理塔。
只是,就算昨天的事态糟糕到差点让晨凛踏入那名为“大人”的领域,经过一晚的沉淀也差不多该平复下来。
不过作为既得利益方的少年似乎并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虽然想让米蕾娅帮忙前往管理塔侦察一下,但在这种状态下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毕竟…都这么明目张胆地作出警告了,要是再接近的话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后,晨凛便将视线移到了旁边已经没在使用的信号灯…准确地说,是信号灯上那明显对准着他的摄像头。
而且不只那一台,不远处店内的监视器在一闪一闪,电器商店里的电视映出了不同角度的他,前方排列整齐的路障…
这一切都在警告着少年:再多接近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后果自负。
都明示到这种程度,就算是晨凛,也不会再无谋地接近,尽管以另一种意义来说,这就意味着管理塔内肯定有什么东西在。
“…也罢,有这种程度的警戒也是预想之中…米蕾娅,去吃早餐吧,别再这副模样了啦。”
暗自摇了摇头后,晨凛转过身来,看着仍然保持着球状的米蕾娅,只能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呜…可是,可是~~]
“我什么都忘了,这样就行了吧?别再消沉了好吗?”
[…这么容易就忘记了总觉得有点受伤。]
那你到底想我怎样…
明明一早起来,但心灵已经感到十分疲倦的晨凛,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困扰地搔了搔后脑勺。
向好的方向思考,以前的米蕾娅是不会作出这种称得上是任性的事情的,那就说明来到这里后,少女是真的放松了不少吧。
那么,就让她再稍微任性一会,也没什么关系吧?
如此想到,灰发少年也就稍为释然了一点,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伸出手抚了抚米蕾娅的头顶:
“好了好了,之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打起精神来,一起去吃早餐吧?”
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像哄孩子,而且还是那句,作为既得利益者,这么说可能真的是有点厚脸皮,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了。
[唔…晨凛这么说的话…]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再这么下去也是途添晨凛的麻烦,在深呼吸了一口后,总算是从蜷缩状态中解放了出来。
[也对呢,还要给那孩子买早餐,不打起精神来不行呢!]
虽然脸颊还隐约染着一丝红晕,可至少嘴角再次挂起了一如以往的浅浅笑容,很快就能完全变回平常的状态吧。
“说的也是…不管怎样,也要向她道歉呢。”
向元凶道歉是有点奇怪,但既然自己是得益的那方,作为一个绅士而言,还是得向她好好地道歉吧,首先就买个丰盛的早餐回去给她好了。
如此想到,晨凛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迈出比平常要轻快一点的脚步,和米蕾娅一起往公寓的方向漫步踏上了归程。
…
…
…
从噩梦中惊醒的羽无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不,在这个世界生存了这么一段时间,睡醒之后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本身已经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事情了。
脑袋像是要炸裂开来般地发痛,全身都像散架般地无力,喉咙亦干涸得发不出声音,睡衣早已被汗水浸湿,浑身都十分难受。
虽然罕有,但蓝发少女还是知道的,自己是生病了,而且看上去还不是感冒这种程度的小病。
药是不可能有的了,可至少去盛一杯水,稍微滋润一下喉咙也好,再睡一觉的话,情况也许会好一点吧。
如此想到,少女便勉强拖起重如沉铅的身躯,喘着重气缓慢地一步步走向客厅。
晨凛似乎并不在,即使意识已经迷迷糊糊的,羽无还是留意到这点。
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少年外出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也可能会不再回来,不管怎样,现在必须先补充水份。
一步,一步…明明只是走到客厅,以正常的步速不用花十几秒,可此时的羽无却感觉离客厅的距离完全没有拉近。
身体异常…难道,会死吗…
死亡这一念头仅在少女脑海中闪过一剎,但不安与恐惧却随之猛然从心底涌上,身体忽冷忽热的,让她甚至无法察觉到自己思维的异常。
好可怕,这样一个人倒在空寂的房间之中,不被任何人知悉地痛苦死去,甚至连尸体也不会被人发现。
明明脑海已经混乱得无法正常思考,必须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起来,羽无却在这种时刻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本来确实只是想和晨凛继续在公园中的话题而已,可在浴池水中等待少年时,她却是变得越来越胆怯,当他真的来到时,已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所以,她最后什么也没说,根本无法向他道歉。
然而,就算作为代替,想关心一下看上去有什么问题的少年,让他能好好地放松下来,最后却是逼得他大叫着逃出了浴池。
别说让他放松下来了,自己的行动只是使他变得更为疲倦而已,认识到这点的少女,甚至不敢再去找晨凛。
自己的存在,一直都只给他带来麻烦,如果自己不曾存在,那么也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明明自己只是想去补偿,想去为他做些什么…
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并非是因为生病,而是其他原因,少女莫名就是如此地觉得,可是为何,她却又无法回答。
胸口燥热得难以忍受,心脏彷佛要跳出来似的,蓝发少女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痛苦,不单是身体,心中的苦闷感也让她犹如要窒息一般。
“救救…我…”
羽无自己也没有察觉,就在她的意识中断的那一刻,她反射性地向他求救了,但少女最后的声音,仅仅只是于房间之中回响,没有传递到任何人的耳中。
她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而这一幕正好被从外面回来,手中提着一大袋早餐,打算和她一起享受一段美滋滋的早餐时间的晨凛所看到。
“羽无!?你怎么了!?”
也管不上手中的早餐,灰发少年立即紧张地跑到羽无的身边,当他碰到少女已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时已经知道情况很不妙,把手放在她额头上,滚烫的温度更是吓了他一跳。
[晨凛,这孩子…!!]
“很不妙,是高烧,而且都到了神智不清的程度了!”
该死的…!早知道在出门前看一下她的状况了,怎么会想到只是一晚就…!
晨凛不禁咬了咬牙,但也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后悔,现在必须尽快思考对策,不然只会让少女的病情继续恶化下去。
“总之得先给她补充水分,这种出汗量说不定还会引发脱水征状,而且也必须要降低体温…”
少年迅速地盛了一大杯水,将杯子轻抵于羽无唇边,让水缓缓流进她口中,幸好少女还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意识,能够一口一口喝下,这也让少年稍稍松了一口气。
总之得先把她搬回床上,考虑到她出了这么多汗,她的床应该都被沾湿了,晨凛便把她搬到自己的房间中,然后要做的是…
“米蕾娅…”
[嗯,我明白的,晨凛肯定不会做些什么吧,再这样下去这孩子也会很不舒服吧,必须要快点…]
即使不用说,幽浮少女也很清楚他想要做什么,现在不是介意这种事情的时候,作为灵体的她此时什么忙都帮不上,让她不甘心得用力握紧了双拳。
“啊,谢了。”
得到米蕾娅的允许后,晨凛又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开始解开羽无睡衣的钮扣,少女因高烧而染上淡红的肌肤便渐渐曝露于空气之中。
正如米蕾娅说的,现在才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甚至顾不上移开视线,再穿着湿透的衣服只会让少女着凉,灰发少年便脱下了包括内衣在内已经湿透的衣服,帮她换上了一套新衣服。
但是说不在意…也很难真的不在意啊…
当羽无那白净无垢的身躯毫无遮掩地映入他眼中时,少年确实是动摇了,可当他看到蓝发少女那痛苦的神色时,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昨天晚上少女不介意和他一起洗澡,那么即是她信赖着少年,而替她换衣服,也是得到米蕾娅的允许,她的信任。
在这个时候对少女做什么的话,就是背叛了她们两个对自己的信任,晨凛绝对不会这么做。
给羽无换好衣服后,晨凛便从厨房的冰箱中拿出了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冰块,用毛巾包裹起,当作简易冰袋放在她额头上。
又给她喂了一杯水后,少女的脸色才稍为有所好转,不过并非是能够放心下来的程度。
“总之凭现在房间里有的物品,能做的都全做了,虽然想去医院取药,但是…”
少年脸色苦涩地打开了手背的晶石地图,就算再快,伊甸内唯一一间医院离这里大约有二十分钟路程,那么来回就至少要一个小时。
以蓝发少女现在的状况,晨凛实在是无法放下心来放她一个人一小时不管。
[抱歉,晨凛,如果我能够帮上忙的话…]
明明就在身旁,却只能看着晨凛忙碌地来回奔走,什么都帮不上忙,自责感就像毒蛇一样缠上米蕾娅,让她好不难受地握紧双手置于胸前。
“根本不是你的错,米蕾娅你没有错,只是…偶尔就是会发生这种事情,即使是我,现在也只能做这些皮毛的事情…”
羽无的眉间比平常更加地深锁,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虽然没有仔细测量过,但至少也有39度,肯定会十分地痛苦吧。
“…好…冷…”
“!”
羽无的嘴唇动了动,尽管只是轻声呢喃,归功于房间的宁静,晨凛还是捕捉到了她的声音。
“等我一会,我现在就帮你拿被子。”
说着,少年便打开了衣柜,拿上备用的被子给少女盖上,她的脸色才稍为有点好转。
[大概一会儿又会大量出汗吧,要不断地帮她抹汗和补充水份,还有更换冰袋…这孩子就拜托你了,晨凛。]
“嗯,至少在她的病情稳定下来前,我会好好地照顾她的,放心吧。”
之后晨凛几乎就没停下过来,一时为羽无擦汗,一时又要喂她喝水,还要看时间更换冰袋,时刻待在她身边观察她的情况。
直到快要中午时,少女的病情才算是稳定了下来,安然进入到睡眠中。
在将手搭在自己和少女的头上比对了一下后,灰发少年才敢松了一口气;她是没再大量出汗了,不过忙来忙去的少年倒已经满头大汗。
[辛苦你了,晨凛,既然这孩子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也是…不过待会还要趁现在病情稳定出去医院买药,也要出去另买材料给她弄些比较容易消化又能补充体力的食物…还真是忙碌啊。”
少年不由得呼了一口气,他从未试过这样去照顾一个人,就连他自己也已经有好久没生过病,都是单凭记忆决定要做什么而已。
不管怎样,至少羽无没事了,那就比什么都要好。
[那就由我留在这里看着这孩子吧?虽然不能为她做什么,但如果有什么事我会马上来找晨凛你报告的。]
毕竟不能确实蓝发少女的病情会再度复发变得严重,有米蕾娅拍胸承诺一定会好好地看护着她,晨凛也就能放下心来。
“那就拜托你了,我会速去速回的。”
再三确认过少女的状况后,少年才跟米蕾娅挥手道别,快步离开了房间,留下仍在熟睡中的羽无和米蕾娅两人。
看着羽无那不算安宁的睡脸,金发少女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轻灵地飘到了她的身边。
[就算在进来伊甸时放了恨话,但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你嘛…你一病了,他就那么紧张,在你睡着前还一直在担心自己有没有忘了做什么…]
米蕾娅尝试伸出手,可她纤细的手指仅仅只是穿过了少女的脸颊,并没能成功触碰到羽无,就观感来说可能是很惊悚的一幕吧。
[真是…有点羡慕你呢,晨凛他对你的重视程度,说不定已经超过了对我的…]
话语突然中断,少女察觉自己无法再说下去,这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残酷:不管是晨凛对羽无的着紧,还是自己竟然会对她产生了名为嫉妒的感情…
胸口传来一阵绞痛,让她难受得按住了胸口,明明不应该有这种感情的,明明两人都是受害者,事情却竟然发展成这样。
只要和晨凛在一起,就再也不用渴求其他;得知羽无平安,一直以来的心结亦得以解开,而两人能够像现在这样友好地相处,更是让米蕾娅感到十分欣慰。
本应是如此的。
两件快乐的事情重合在一起,本应该是有如梦境般幸福的时光,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原来我是这么自私的人…我…]
不想将晨凛交给别人啊…
空寂的睡房之中,只余下羽无细微的呼吸声;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泫然哽咽的啜泣之音,依然无法传递到任何人的耳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