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宁兰皱起眉,冷漠地说道。

“真是失礼。不过,既然已经只能说出这种人身攻击的话,代表着你不知道如何否认我刚才所说的事情吧。”

她收回扇子,莞尔一笑。

“那么我们再说点实际的。在我们想要创造的未来里,我们这样的人都是平等的哦。不管是符箓,阵法,幻兽,驭鬼这样的技术,还是……灵力本身。”

宁兰瞪大了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自己露出好奇的态度。

而不只是她产生了动摇,旁边的讨论声都在灵力这个词出现时候小了不少。

“你这只是用来诱惑我们的谎言吧。”

“看,这又暴露了你们完全没被家族重视的事实。”遥很遗憾似的摇了摇头,“就算不知道具体的内情,关于五大家族所保管着的神器的传说你们总是知道的吧。为什么不能将它们集中在一起?为什么每个家族都要将神器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用最强的防御将它们掩盖起来?”

宁兰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问出了那句:“为什么?”

“因为一旦五大神器聚集在一起,就能带来变革。你们都知道灵力在逐渐流失吧,而神器,从上古时代就被奉为传说的至高的神器,加在一起的力量完全能够彻底改变这让人绝望的现状。”

她收起了扇子,直直地看着宁兰,视线丝毫没有动摇和躲闪,恐怕不管是谁,都无法肯定地指认她在说谎。

“一个充满了灵力,所有人生而平等,不管是谁都能接触到最高深的秘籍,使用秘传的法术的世界,你们不想看看吗?”

“有这种好事,为什么现在各大家族都没有动作?你果然是在骗……”

“好事?”她高声嗤笑了一下,“他们可不会这么觉得。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吧。如果真的所有人都能使用同等程度的灵力,他们要靠什么来维持现在这样特殊的地位?”

没有人说话,沉默而冰冷的空气在众人的身边蔓延。

“腐朽,沉郁,不知道积累了多少代毒素的家族。只为了让自己享受更多的资源和更好的待遇,就放任灵力的流失而不作为,任凭世界走向干涸而绝望的结局的家族,真的还应该存在吗?”

遥将扇子横切了过来,转了个身,刻意放缓的动作就像是在跳舞。

“你觉得我身后的这些人都是谁?是憧憬着平等,干净的未来而聚集起来,决心粉碎古老毒瘤的勇敢的同伴啊。”

她的话有些夸张,但不得不说,在某种地方触动了宁兰的心。宁兰也知道,如果自己都是这样的想法,其他人肯定也是如此。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给你们加入这边的机会。”

大概是看出自己的话奏效了,遥又翻转扇子,悠闲地扇了两下。

“因为在新的时代,没有力量强弱的差别,只要加入我们,就都是最重要的成员。自然不该作为无名小卒折在这种地方。”

“没有立刻对你们进行攻击,是我的善意。”

“在这里和你们解释这么多,是我的诚意。”

“我无视了你们的小动作作出这么多的让步,是因为知道我们要做的是危险的事情,要走的是荆棘之路,困难重重,甚至要面对的敌人首先就是你们自己的家族。啊,不过我觉得这点倒是无所谓,毕竟你们宁家,有个知名的天才吧。”

“一直生活在天才的阴影下,很难过吧。将全部的资源都投入在那么一两个人身上,很不公平吧。你们不会想要一辈子生活在这种不平等之下的,对吗?”

“我们都还年轻,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家族一起腐朽?”

她高抬起手臂,浅蓝色的扇子在夜空下划出一道清爽的弧线。

“脱离那些毫无意义,强加给你们的重担。来和我们一起,创造一个没有这种压抑和束缚的未来吧!”

***

“你,知道了吗?”

宁巍看着子涵伸过来的手,神色复杂。

“我不知道。”子涵平静地摇摇头,“只是有些猜测而已,不过看你现在的反应……我大概是猜对了吧。”

“你们姐弟,还真是一样的让人讨厌。”宁巍打落了子涵的手,露出讽刺的笑容,“抛开家族的身份和我谈?别开玩笑了小少爷,你是宁子涵,是宁家备受期待的下任家主,你的名字是和宁家绑在一块儿的,就算你想,也分不开。”

他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残忍的快意。

“你不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回来吗?”

“我不明白,阿巍。”子涵叹了口气,“你在竭力想证明我是个小人,想要把我心底的黑暗全部翻开暴露在阳光下,如果你是想要借此让我自责,让我痛苦,那我懂。

可是……你没发现你自己却一直在否认这一点吗?”

宁巍的瞳孔微微一缩,原本想要继续放出的言语的利刃没能出口,之前的刀还反过来刺伤了现在的他。

子涵笑了起来。

“就算装成坏人的样子,你还是没有假戏真做的潜质啊。”

他向前走了一步。

“我不知道你和外面的紫云教达成了什么交易,但你应该没打算完全按照他们的计划走,不然也不会单单留下我的食物没有下毒。因为你知道我会找到这里。之前不停地在我面前暗示你有什么计划,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我说不定只是因为讨厌你,想要趁机教训你这个小少爷一顿呢?”

“因为虽然你只是看上去像个坏人,实际上却没做过什么坏事啊。反而是雪音姐姐……”

顿了一下,子涵没有继续逼近,而是微微低下了头。

“雪音姐姐当时太欠考虑了,但小时候的她,也确实不懂得考虑别人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在没让你做好准备的时候就把那件事告诉了你,所以你才会……”

“所以我就说了!我最讨厌你的这种态度啊!”

从宁巍的影子里弹出一道黑影,从子涵的面前掠过,割断了他的一小段衣摆。浅青色的布料随风飘走,子涵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动摇。

“你们宁家人都是这么莫名其妙。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把负面的情绪都扔到哪里去了啊!这不就显得一直嫉妒你们的我,完全是个小人了吗。就因为我不是宁家人?这是什么血脉中的诅咒啊。”

宁巍还是将最后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很小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顽劣的孩子,因为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会去做,在一群同样贪玩的孩子们还算是有些威望。但在当时,不管是多大胆的孩子,都不敢跟总是冷冰冰,从来不和他们一玩的雪音开玩笑。

对宁雪音所受到的特殊对待不满,同样也对她的天赋感到嫉妒。某天当他们说起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宁巍就夸下了海口,想要通过打败宁雪音,来证明自己也完全不比她差。

当时的他虽然有些调皮,但也算是资质上佳,属于那种就算不认真听讲也能在考试里拿高分的孩子。所以一起玩的小伙伴,姑且也是有一小半相信他能赢的。毕竟宁雪音的天才他们大多只是“听说”,而不曾真正亲身感受。

于是宁巍带着满腔的自信,去挑衅了雪音,然后在被她秒杀的同时,听到了一个瞬间毁掉了他所拥有的世界的消息。

“雷法,火咒,都不是适合你的东西。”

那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用毫无波澜的眼神这样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和旁边的松树没什么区别。

“威家的灵力适合另外的系统,不过碧山恐怕没有那种条件,所以你可以试试水……”

“你刚才……说什么?威家的灵力是……怎么回事?”

雪音皱了皱眉:“你是威家的孩子,我以为你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

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院子,他急切地向自己名义上的父亲验证真伪,对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学过属于宁家的知识。仿佛自暴自弃似的不停地作出比以往恶劣百倍的恶作剧,甚至对完全无辜的人恶语相向,带着自己身边的伙伴们一起排挤和雪音相似的人。

是谁,很明显吧。

和雪音一样享受着特别的对待,却又没有那么遥不可及的天赋,总是跟在雪音身边,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只会露出笑容的……宁子涵。

看,多么完美的报复对象。

于是利用自己的人气,对某些孩子则是威胁,一场有预谋的排挤开始了。

也是一场幼稚,恶毒,低劣,无药可救的泄愤。

而最后中止了这一连串可笑的恶作剧的,是他们终于酿成的事故。子涵的力量暴走后离家出走,雨奏身受重伤,雪音也大受打击。

看上去应该是非常爽快的结局啊。可是为什么……

宁巍看着面前的子涵,那个笑容,好像十几年都没有任何改变。自己过去做过的事情好像没能在他身上和心里留下一点痕迹。甚至连对待自己的态度都没有丝毫偏颇。

这样,反而让人生气啊。

同样是受到伤害的人,凭什么你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对待凶手,自己却只能在纠结的心情中煎熬?

就连这种事,都是不公平的吗?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

他将已经碎成两半的画卷扔进了自己的影子,就像是将柴投入火中,画卷消失不见,作为交换,有几抹黑影从地面升起,漂浮在了他的身边。

“我没你想得那么有苦难言。我确实和紫云教做了交易,我为他们带去你们宁家的神器,他们则给予了我这份属于我的力量和一个承诺。而我留下你,也只是想要在这里彻底地打败你,不……”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残忍的快意。

“我甚至要折断你的手脚,拆开你的骨头,割下你的舌头,让你感受到人类所能感受到的一切痛苦,然后露出丑陋的怨恨的表情,再杀掉你,你就会成为强大的怨灵,为我所用。”

子涵却只是露出了稍微困扰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再次举起了阵旗。

“如果你希望的话,就全力打一架好了。”

宁巍……不,威巍身边的黑影聚集在一起,将周围的空气都染成了黑色。子涵认真地插下阵旗,站在中宫的位置将身边所有的灵力集中到了这一击之上。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使用任何花招和诡计,如同决斗一般,将所有的力量都压在了这一次的攻击上。

轰!

子涵阵法中的光集成一束冲向威巍,威巍旁边的怨念黑影……

却在子涵的攻击到达的前一秒散开了。

耀眼的光柱,命中目标。

“阿巍!”

***

我们还年轻,为什么要跟着家族一起腐朽。

家族已经老了,千百年的时光在让它们成长为庞然大物的同时,也在底部和深处积累了无数的毒。而老迈的家族已经无力靠自己祛除毒素,所以为了不被吞噬,只有离开一条路……吗?

那女人真诚地侃侃而谈,那样子不像说谎。

尽管宁兰也没有天真到全盘相信她说的一切,可她眼中的热切跟赤忱的确是无法作伪的东西。她是真的相信自己的理论,认定她们所走的才是正确的道路。

队伍中的其他人也都沉默了。

不得不说,对于她们这种家族边缘的存在,这样的图景确实是够有诱惑力的了。

谁不曾憧憬过雪音和子涵那样的生活呢?就连已经离开家族的雨奏,之前所过的也是众星捧月般的日子。而一旦自己也拥有了那种力量,大家都拥有了相同的力量的话……

至少,不用一边压抑着嫉妒的心情,一边鄙视着无法自控而产生了嫉妒的自己吧。

“你描绘的,是不可能存在的桃花源吧。”

宁兰叹了口气,她突然感觉有点累了,话语里也没了那么多攻击性。

“你对很久以前的人说,我们有一天能够飞上月亮,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这是一样的类比吗?”

“这是一样的类比。”遥说得斩钉截铁,“虽然现在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你能想象神器会具有什么力量吗?将这种异想天开变为可能的力量的一部分,就在你们的身后。”

她向着众人伸出手。

“你们带我进去,我们也会带你们去未来,这不是很公平的交易吗?”

宁兰看到旁边真的有人晃了晃身子,动摇得相当厉害。

没办法了啊。

“喂,队长。拖延到这里我已经是极限了,再听她说下去我都没法保证自己不受诱惑。”

然后,在众人惊愕的表情中,她向前走了两步,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虽然你说的这么天花乱坠,听上去简直我们明天就能走上人生巅峰,成为新世界的英雄……但是那些话说到底,就只对我们这种处境的人有用吧。要劝诱的话,去找更强的人不好吗?谁都有可能对家族怀有不满吧,所以你描绘的未来对我们太有利,反而会让我怀疑你的目的。”

“怎么就不肯相信我是出于一片好心呢。”遥叹了口气,一点一点地合上自己的扇子,这个动作也像是某种仪式,仿佛同时也将她的真诚和热情收了起来。变回了之前妩媚的样子。

“我只能相信你们是真心想要重建一套秩序的。但这不足以让我们成为你们的同伴。”

“呵,现在这样被当成能随意舍弃的棋子你们就满足了吗?”

“不,我们没有。哪怕因为你们的阴谋造成了碧山的战力不够,但只要收到我们的消息,家主……叔叔他一定会想办法来帮我们的。”

虽然……其实……也没那么肯定啦。但宁兰还是这么说了。就算和家主其实没有太多的交流,但她,想要相信雨奏的,她曾经的朋友的父亲。

通过血缘联系在一起的,家族成员之间的信赖,就是这么回事吧。

“那恐怕得你们死了,我们进了阵法之后了吧。”

“我们不会死的。”宁兰平静,却坚定地说道,“你刚才的话听上去很棒,可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和碧山,和宁家分割开讨论呢?”

“说的好像你们能参与进家族管理,获得家族的资源一样。”面对油盐不进的宁兰,遥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就算没有参与的那么深入,我们依然是碧山上的人啊。”

在视野的角落,她看到弱不禁风的小表弟在收集石块和众人身上挂着的玉石,把它们按照某种规律摆在地上,划出线连起来,形成了粗糙的阵法。

“你所说的未来我们没法验证,我不做评判。但是,我非常讨厌你刚才被贬低宁家的那番话。”

已经有点发福的大哥拿着随身的小刀,满头大汗地在一块木头上刻着符文。那小心谨慎的样子,看得宁兰都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汗。

诚然,宁家已经不是古时候那个门徒众多,一呼百应的宁家。往昔那种人才济济,在碧山上随便一抓就能以一敌百的盛景早已不再。

对某些拥有才能的人过度关注,那种待遇不可能不让人嫉妒。

毕竟灵力在逐渐流失,此时还留在碧山上的他们,除了知道的事情多些,已经快要与普通人无异了。所以家族看重特定的某些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就算如此,家族也没有舍弃过他们。

跟家族中总是备受瞩目的精英不同,他们没有管理的才能,没有创新的天赋,有很多人认为哪怕能在家族的公司里当一颗螺丝钉甚至韭菜都算是成功了——毕竟家族内部的员工福利多。

有人守着老掉牙的风格不肯改变,有人嫌弃老旧的气息想要全盘推翻,观念,派系,力量,随便点什么东西都能引发争斗。

景色单一,冬天太冷,漫山遍野都是硬邦邦的松树。

总是停水,快递不方便,就连wifi都是前两年才通的。家族的古老确实阻碍了它接受新事物的脚步,就像个努力听懂年轻人的流行语,却总是在学会的时候发现它已经过时的老奶奶。

但随着他们一点点的努力,哪怕没办法跟上时代飞快的发展,只要一点一点地向前走,总是能变得比过去更好一点。

他们,也从没想过舍弃家族,舍弃这座碧山。

哪怕在碧山之外,他们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和工作。他们要加班,要还房贷,要应对中年危机,要为了孩子的学费拼命奔波。稍微有点结余还想养只猫或者狗……生活的艰辛,啤酒肚和秃顶也不会因为他们相对普通人有那么一点特殊而消失。

就算年轻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豪气,到了某个时候,他们还是会发现,乾兑离震所能带来的安心感,甚至还比不上保温杯里泡着的几粒枸杞。

可他们还是会回到这里。

人们总是有那么一点落叶归根的情怀。

就算整天抱怨着碧山的落后,不方便,对他们没有那么重视……这里也是他们的家。童年时期最美好的记忆,几乎全都属于这里。

春天草叶发芽,夏天蒲公英漫天,秋天有黄叶和树果,冬天落雪,满山银白。树林,古老的院子,神秘的八卦符文,家塾中总是能扯上亲戚关系的小伙伴……这是生命中最鲜明的一段时间中,最深刻的记忆。

“这里,我们怎么抱怨都可以。”

宁兰突然笑了起来。她抬起头,松枝像剑一样指向前方。

树枝没有刃,但她的眼睛里有锋利的光芒。

“但是别人,敢说宁家一个不字,都不行。”

“现在,你们,给我,滚出,我的家!”一群人站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不是很坚固,但不会退让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