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
大概不管是什么样的家族，在准备这样大型的宴会之前想必都是忙乱的。而这种忙乱似乎也是某种特别的分割线，粗略地，区分开了宁兰口中的普通人和特殊的人。
“最重要的部分当然轮不到我们决定。”宁兰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老神在在地靠在墙边，也丝毫不在意自己浅色的衣裙会不会粘上污渍，“所以我这种可有可无的家伙反而轻松。”
再加上和本家的联络逐渐减少，除了几个特定的人之外都没什么联系，就算别人看到她还闲着，恐怕也不好意思过来叫她帮忙吧。
“这样吗……”
萧淳干笑着，重新搬起了旁边的椅子。
身为宁家人的宁兰在这里偷懒，反倒是他这个客人闲不下去开始帮忙，这个分工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算了，反正宴会自己也是要参加的。
而参与帮忙的好处，就是午饭他能和这些人一起吃。这里大部分都是和宁兰处境相似的人，没什么特别的力量，都已经离开了碧山在别处生活，只有在这样特别的时候才会聚集到一起。
“也是很麻烦呢。毕竟过来了就会被使唤。”
宁兰这样小声抱怨着，旁边听到了声音的几个人纷纷露出苦笑，没赞同也没反对。
萧淳虽然想说点什么，不过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还是低头默默地吃菜。午餐虽然都是些简单的菜色，但也都非常好吃呢。
“用水也不太方便，就算接了自来水管也总是断断续续，动不动就会停水。”
之前的话没得到回应，宁兰提出了这种生活化的抱怨之后，倒是收获了不少同伴。
“是啊，电和网都弄得不错，就是水让人头疼。”
“还有快递……你们能体会那种每天下山取快递然后还要再爬上来的感觉吗？”说这话的青年一脸生无可恋，“就不能想办法送上山来吗？”
“那怕不是要换成快递小哥绝望了。”
众人哈哈大笑，午饭时间都快成了碧山吐槽大会，所以子涵这时出现在这里，让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的理由，萧淳是完全理解的。
子涵应该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走到萧淳旁边，为雪音不能出现而道歉。
“嗯，没事的，雪音也跟我说过了，你也很忙吧，不用管我没关系的。“
虽然这么说了，就真的一直没露面，还是稍微有点遗憾的。
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期间，周围都异常安静，大家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子涵。而后者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匆忙结束了对话就打算离开。
有几个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
子涵都已经走到门口了，突然又回过了头。
“关于大家刚才说过的问题，我也会找六叔一起讨论的，到时候希望大家能来一起帮忙。”
没人回答，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震惊到了。可子涵的表情非常真诚，完全没有讽刺的意思。他好像是真的认为那些不只是单纯的抱怨，而是对碧山提出的意见。
“一点一点慢慢来，问题总能解决的。”
然后他向大家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过了好久，餐桌上才总算恢复了原来的气氛。
宁兰用手肘捅了捅萧淳，一脸严肃地低声问他：“那孩子是这样的性格吗？！”
“嗯……”萧淳想了想，按照自己所知道的实话实说，“子涵是个非常认真的人。既然听到大家说了，应该是觉得不能不管吧。”
宁兰叹了口气，拍了拍萧淳的肩膀。
“怎么了？”
“你知道我们一般管这种孩子叫什么吗？”不知道为什么，萧淳竟然从宁兰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同情。等等……同情？
他有些忐忑地顺着问了下去：“叫什么？”
“地主家的傻儿子。”
“啊？”
宁兰没有详细地解释，但萧淳稍微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想法。她们这些普通的人的处境有些尴尬，但子涵又何尝不是？离家出走这么久，走之前闹出了事故，回来之前又搞了一场大事，说是下任唯一的家主继承人，但目前处于家族中心的长辈们，恐怕都对他抱着观望的态度。
想起刚来的那天，在回廊上看到的那扇对子涵关闭的门，萧淳竟然开始觉得宁巍的那串嘲讽不无道理了。
而这边，宁兰之前就说过了，子涵和他们一直是不同的，想要他们简单地接受他一定也很难吧。
这么一想，处境这么微妙，竟然还主动往身上揽事儿的子涵，可不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但……子涵应该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才这么说的，他不是那种只知道向前冲的人，想必自己也有什么计划的吧。”
说着说着，萧淳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了，只能转到别的方向试图支撑这个说法。
“你看，子涵他，是雪音的弟弟哦，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堂弟。”宁兰突然强调了一下。
“……嗯，哦。”
虽然明显不认同萧淳的说法，但宁兰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什么东西，于是砸了咂嘴，用一种“我懂”的眼神看着他：“你啊，还真是选了个超高难度的攻略路线呢。”
“什么？”
“没什么。”宁兰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竟然带上了一点悲壮的意思？萧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这一点也很诡异。
“加油吧。”
宁兰这么说道。
但萧淳总觉得她这句话说的，跟“要好好活着”有着相同的气氛。
雪音还是一直没有露面，完全是一副让客人自生自灭的架势。子涵在那之后也没再出现，据说各种麻烦的琐事都被推给了他，大概也是很辛苦的。这两个人萧淳能理解，但学霸君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了这一点，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午饭的时候，萧淳曾经给学霸君打过电话，但对面却随便说了两句就挂断了。大概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吧。
果然学霸君就是学霸君，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轻松地营造出神秘气息。
挂掉电话，萧淳若有所思。
因为学霸君在雪音出现之前就已经是朋友了，所以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但是最近出现的种种迹象让他不得不怀疑，学霸君，是不是也和这边的世界有点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吗？是朋友的电话吧。”
碧山的藏书室旁，有一间比家主的更小，却更清雅的书房。窗边放着精心照顾，正开着鲜花的盆栽，顺着偶尔吹过的轻风，散了一屋子的花香。
浅云夫人给自己和学霸君面前的杯子中都添满了茶，柔软的花瓣在水中浮沉。
“出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只是小事。”
学霸君收起手机，优雅地端起茶杯，将目光沉入茶水，神色未变。
“而且，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人。”
“这种话可不能当着朋友的面说哦。”浅云夫人笑了起来，眼神温柔，“我不会说你现在的想法是错的，就算说了想必你也听不进去，但是，一起经历过什么事情的同伴，至少不是陌生人，还是别说太伤人的话吧。”
学霸君端着杯子，不置可否：“刚才说的太史家所记载的史料……”
浅云夫人笑着摇摇头，没再针对这件事说什么。
她的教育方针一直是，孩子们的事情就要让孩子们自己解决，而面前这个，虽然是个别扭的孩子，但，也是好孩子啊。
***
“终于……要开始了。”宁兰撩起头发，长出了一口气，“宴会！”
“宁兰姐你其实什么都没做吧。”和宁兰熟悉起来了之后，萧淳说话也开始不客气了，“这种如释负重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说什么呢，我不是好好地安装了火流灯吗？”
宁兰一只手按着帽子，另一只胳膊高高抬起，指向宴会场地的中央。
这是一片特意留出来的开阔场地，最上方是一间略高的凉亭，凉亭之外，有一圈修剪整齐的青松向外展开，绕成半圆，算是这片场地的分界线。松枝上除了松果，还挂了不少色彩明艳的灯饰，风吹过时，下面的流苏会轻轻摆动。
在凉亭的正前方，也就是整个场地正中央，有着一张长桌。而长桌上方，几十盏君火流灯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中，只等宴会开始时点燃。
“你也就只是把它们组装起来了而已吧，布置不是刚才有专门的人来做的吗？”
“不。”宁兰理直气壮地摇了摇头，“它们不是我装的，之前宁巍送新灯过来的时候，就都已经是成品了。”
萧淳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最早，我们刚开始安装就出了故障，是子涵和六叔来解决的。然后宁巍送了新的过来，但你说那些都是成品，而刚才的安装也有专人负责……”
宁兰重重地点头认同：“没错，像我这么光明磊落的人，不会抢占别人的功劳。”
“……可是这么看，你这不是什么都没干嘛！”
“我有哇，最开始的时候不是组装了两个给你看了嘛。而且今天是我把它们拎到这里来的哦。”
萧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就这样看着宁兰，后者也毫不犹豫地回看过来，一点都不觉得羞愧的。
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明老师的抱怨总是针对“你们宁家人”了，宁家人……在某些地方真是有些让人头疼的共同点。
“啊，”宁兰突然转头看向山顶的位置，“天要黑了。”
他们的身边，已经陆陆续续地聚拢了不少人，这里距离最中央的长桌有不短的距离，萧淳稍微注意了一下，看到不少眼熟的面孔，都是白天一起干活，或者一起吃过饭的人。
也就是说，宁家中心的人都不在这里吗？
不过光是这些人，就已经将原本开阔的场地填了个七七八八，大多数已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起天来，有些人还在做最后细节的布置，还有一小部分人占着场地的一角，在桌上支起了风炉，用扇子扇着火煮茶烫酒。
“别管他们。”宁兰注意到他的视线，凑过来小声说道，“那些炼丹的都有点怪，总觉得用风炉煮过的水比别的好喝，不过也就是在宴会上才会做的这么夸张，嗯，也算是惯例了吧。”
萧淳点点头，收回了视线。现在，只剩下中间的长桌仿佛是一片真空地带。
他刚这么一想，就有人托着各色碗碟填满了桌子，就算是隔着盖子，好像也能听到用小火煨着的热锅里传来热汤的翻滚声。
其他的桌子也被一一填满，空气几乎是立刻就鲜活了起来。一边是肉的香，一边是鱼的鲜，中间调和着的是浓郁的骨汤。闻着热腾腾的食物的味道，不管是谁都会立刻开心起来。
场地逐渐暗了下来，远处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暖金色光团，大概是路边的宫灯在逐次点亮。
到了这个时候，天总是黑得很快，还没来得及抓住黄昏，太阳就已经落了下去。
萧淳仰起头，正看到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墨绿的树海。转瞬间，眼中就只剩下深沉的黛色。
宁家中央最高的古楼上，传来了一声悠扬的钟响，宴会正式开始。
在钟声响起的同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中央，以家主为首的众人穿过凉亭走了进来。依次在长桌边落座，填上了最后的空白。
与此同时，上方的第一盏火流灯点燃，温暖的火苗跃动着，在金色外壳的映衬之下，仿佛是天上的星星落到了地面。若是等到星星升起，坐在椅子上抬头去看，可能会有种置身于星海的错觉吧。
萧淳在人群里看到了雪音。
不管什么时候，雪音总是能轻松地吸引到别人的视线。为了宴会而盛装打扮过的她更是让萧淳简直移不开眼睛。
雪音平常总是穿的轻便简约，毕竟总是要跑跑跳跳。她也不怎么喜欢啰嗦的装饰，浑身上下最复杂的地方不过是裙边的绣花，可若有了那一双灵动的眼睛，那一张白玉般的脸，那一头锦缎似的乌发，谁还需要什么首饰的装点？
所以当盛装的雪音出现时，萧淳立刻就感觉到了冲击。
衣衫叠穿了几层，彰显华贵的同时却依旧轻盈。宽广的衣袖清雅飘逸，如水中涟漪，层叠的裙摆走动时露出深浅不同的色彩，如牡丹花开。腰间的四点绣着错落有致的云纹，缀着蝶形玉佩的宫绦更是点睛之笔。
发髻不再是简单地挽成包子，而是精心梳理过后，盘成了花朵的形状固定在耳后，相似的翠色花朵插在中间成为花蕊，垂在脸边的鬓发也收拢在了浅色的发带中，柔顺地垂在肩膀，衬托着弯月般的耳珰。
透过金色的琉璃，暖融融的灯火照在她的身上，让她本身就成了耀眼的光源，和作为背景的夜色，甚至和喧闹的宴会都分隔开来，成了特别的存在。
大概是感觉到了萧淳的视线，雪音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雪音的眼睛原本就让人联想到璀璨的星光，此刻在旁边珠翠玉石的辉映之下也不遑多让，甚至让玉石的光华都成了这双眼眸的陪衬。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哼哼~”
旁边的宁兰突然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交替地看了看雪音和萧淳，然后又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怎……怎么了……”萧淳没什么底气地收回目光，揉了揉自己的脸。暗中想着，怪不得雪音需要那么多的时间准备。
“这就是青春啊。”宁兰感慨道。
“宁兰姐你也不老吧。”
“啧，虽然你是在说我年轻，但这句话为什么听着这么难受呢。”
“哈哈哈……”萧淳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似乎错过了家主的讲话。好吧，反正，大概也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内容。可能是因为有着和自己相似的想法吧，他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宁巍悄悄地从长桌角落离开了。虽然旁边的一位叔叔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但就只是摇摇头，没去管他。
有种大家都不想接近的不良少年的感觉啊。
“萧淳。”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呜哇！”
萧淳被吓得大叫了一声，引来旁边不少人的围观，扭头才发现，竟然是消失了一整天的学霸君。
而作为吓人的一方，他竟然还一脸平静地四下看了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只是被你吓到了。”萧淳叹了口气，“你之前去哪里了啊？”
“藏书室。碧山上有不少有意思的书，难得来一次，当然要好好看看。”
真是非常学霸君的回答。
“这样啊，那现在开始参加宴会吗？雪音在那边，可能不太方便过来，要不然我们两个……”萧淳开始回忆之前雪音强力推荐的菜色。原本站在他们附近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入席，继续站在这里未免会显得突兀。
但学霸君却说：“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