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耀辉到底还是在巫山住了下来。
不过因为暂时没钱付房租和餐费，他只得到了一个和展会场地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冷清小院，而且好像很久没人住过的样子，一进门差点被里面的灰尘当场呛死。
瑶光自告奋勇地带他过来，就是为了欣赏这家伙憋闷的表情，看到他用力咳嗽正幸灾乐祸呢，没想到下一秒这家伙居然兴致勃勃地从袖子里掏出折扇，敲出奇怪的节拍，倾情演唱了一首“灰尘之舞”。
“你脑子有问题吗！”瑶光觉得这反应简直不可思议。
怪不得都说宁二少爷是个奇葩，她现在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和这种家伙较真的自己恐怕也是脑子出问题了。
为了防止自己被对方拉低到同一水平，瑶光觉得自己还是先走为妙。巫山神女虽然更多得像个荣誉称号，但也是众人眼中林家的象征，忙里偷闲出来玩几个小时已经是极限，她得赶回花厅，继续和其他客人一起枯坐喝茶了。
但就在她迈出院门的前一刻，她突然听见宁耀辉手中的折扇发出一声奇怪的长调，随即原本有些平淡的敲击声变得更加干脆连贯，她甚至从中听出了一点……欢快？
密密麻麻，纷纷扬扬，飘飘忽忽，嘎吱嘎吱，咳嗽咳嗽。
……
“哈哈哈哈哈哈这算什么啦！”
瑶光突然被戳中了笑点，大笑了起来。
是灰尘之舞！虽然非常莫名其妙，但这个真的就是灰尘之舞，而一旦她听出了这个意思，之后不管怎么听就都是这样。所以瑶光一边嫌弃着这根本称不上音律的奇怪调子，一边却又笑得停不下来。
一把折扇在宁耀辉手中打开又合上，听久了居然还真能分出不同的音调来。
瑶光笑得肚子生疼，最后是一边笑着一边把算盘砸在了宁耀辉身上：“我要收你噪音污染费！”
“但你不是听得挺开心的吗。”
“之后我要去的可是严肃的场合啊！笨蛋！”
虽然对宁耀辉的态度算不上好，但瑶光还是敏锐地从这一段搞笑一般的“灰尘之舞”里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自己也弹箜篌，但奏出的曲子却总是死气沉沉，照猫画虎而已，尽管能对着谱子一丝不差地弹完一首曲子，却也仅限于此了。可宁耀辉手中不过是一柄折扇，却已经能够让人立刻意会到自己在表达的内容，这样精准的表现力远远强过自己。
虽然当时立刻就离开了，但那段仿佛有着某种魔性的音乐居然在脑子里生了根，时不时就自己跑出来播放一段，然后就让瑶光越来越在意这种直白的表现力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接下来的好几天，瑶光甚至都因为这个问题没睡好觉。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今天，她也依旧为此烦恼着。甚至就连青翡端来了自己喜欢的糖桂花都没注意到。
“这是今天第十次听你说这句话了。”青翡叹了口气，“既然好奇，就去问呗，这里可是巫山，他还能把我们的神女拒之门外不成？”
青翡是林家旁支的孩子，和瑶光同龄，很小的时候就作为巫山神女的守护者候选来到了巫山。但说是作为守护者培养，实际上两人是像姐妹一样一起长大的，没什么顾忌，所以青翡对瑶光的纠结直白地表达了无奈。
瑶光愣了一下说：“你不懂。”
她用最高的价格给他提供最差的待遇，怎么看都是在欺负他。还因为第一次见面就丢了脸，之后也没再在他面前维持巫山神女的端庄样子。每次见面都明枪暗箭的……
“我要是去为了这种正经事请教他！不就好像平白矮了一头嘛！”
“原来你不是在顾虑什么正经问题啊！还以为你在考虑什么家族关系的我真是白担心了！”青翡有些闹脾气地说着，然后把她家神女推出了房门，“这种理由不成立！不问出什么东西就别回来唉声叹气的扰人清静！”
“哎？守护者把神女赶出门外？！哎？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被赶出自己房间的瑶光在门外愣了好一会。
“我是不是平常太惯着她了……”
这么自言自语着，她却还是朝着宁耀辉的院子走了过去。同时在心里排演着之后见到那人究竟该怎么说……请教……请教这种词果然还是说不出口，但像青翡说的那样，用之后的房租什么的交换，就是正常的交易了，倒也不是不行……吧。
打定了主意，瑶光的底气也足了，立刻换上了谈交易用的公式表情，气势汹汹地就往宁耀辉的院子里去了。
但一接近院子，人还没见到呢，先听见那里面传来了一段清丽的曲子，让人联想到明亮广袤的星空，却又同时藏着一点对自身渺小的感慨。
安静，悠远，和那个宁耀辉平常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瑶光的脚步忍不住就放轻了一点，但打开院门时还是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嘎吱声，让这段乐曲戛然而止。
“呀，这不是巫山神女大驾光临吗，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啊。”
当她见到宁耀辉的人时，看到的就又是那张丰神俊朗，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让人非常想揍几拳的脸了。而他手中拿着的甚至不是什么正经乐器，而只是一片巫山上最常见的树叶。
不管是这个人还是这个工具，和刚才那首曲子都差距太大，以至于她都有点索然无味的感觉了。但来都来了，瑶光想着，交易还是得做，于是就打算开口问出那个已经困扰了她好几天的问题。
但在她开口前，宁耀辉居然就挑了挑眉，先说了一句：“怎么样？是不是被我的乐音迷住了？”
然后不等她提出交易，甚至没等她表露出一点对这个话题的好奇，宁耀辉就开始侃侃而谈他在音律一道上的感悟与心得。听得瑶光一愣一愣的。
这种事，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说出来了？
就好像在占了人家便宜一样。这个想法让瑶光有些坐立不安，但又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听这些本应很珍贵的心得体会，不过很快，这种纠结就被另一种遗憾的心情取代了。
一些实用的技巧暂且不说，在宁耀辉的讲述中，经常出现“我见到此景，立刻心有所感”之类的句子。他说碧山的青松，说绯城的红梅，说凤华镇的古朴，说梧桐城的清丽，说自己在山巅见过的壮阔日出，还有在麦田间仰头望见的星斗低垂。
“你真了解呢。”
好像这万千河山，他全都一一走过。
有了这样广博的视野，奏出的曲子自然也会同样疏朗开阔。
相比之下，只知道巫山这一点景色的自己，只懂得照本宣科也是理所当然的。
宁耀辉像是受到了赞美般得意洋洋：“为了有勇气拯救世界，就得先爱上这个世界才行啊。”
瑶光没搭理他的满口胡话，不过宁耀辉似乎也只是随口一说，下一句就重新回归了之前好的话题。
“怎么样，神女既然能听懂我的曲子，一定也对音乐有自己的体会吧，要不要也说来听听？”
“哎？”
瑶光猝不及防被扔了个话头，可她正为自己不能离开巫山而惋惜，听到宁耀辉这么问，只觉得对方是在挑衅，面目可憎，气得她满面羞红，不光没顺着话说什么音乐体会，甚至还当场掏出算盘就开始算账。
宁耀辉现在有点罹患算盘恐惧症的倾向，声音都有点不稳：“那个算盘究竟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我还没问你的扇子是从哪儿来的呢！”瑶光噼里啪啦地拨弄算珠，最后啪地一下把算盘拍到了宁耀辉面前，也不管这家伙这么多天好像根本没去过灵器展会的会场，一股脑地把能想到的各种名目都甩了出来：
“下个星期的住宿餐饮！展览中灵器的试用费！清扫费……再加上这么多天的巫山珍贵灵气使用费！”
最后报出的数目居然和宁耀辉钱包里的数目分毫不差。
“你是用了什么法术看了我的钱包吗！”
看着宁耀辉发现自己马上又要身无分文后的哀嚎，瑶光的心情突然就由阴转晴了。
作为一个优秀的商人，必须时刻精准把握消费者的消费能力才行，宁家收到消息后给宁耀辉送了多少钱，他又再这里消费了多少，一笔一笔全部都在林家的掌握之中。
所以自己现在的好心情，应该就是努力收集信息之后获得劳动果实的满足感吧。
“那么，这些我就收下啦，下次结算是一个星期后，还请牢记哦。”
少女带着甜美的微笑将所有钞票转移进自己的口袋，总算还手下留情地没把钱包一起带走。
宁耀辉哭丧着脸送走一脸满足的瑶光，却又在后者的身影消失之后瞬间面色一变，确认旁边无人后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关上了门，心疼地从床垫下摸出了之前藏好的最后一张百元大钞。
哪怕身无分文也能毫无畏惧地离家出走的宁耀辉，在被林家剥削了这段日子之后，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了金钱的重要性。
他依然觉得就算身无分文也能走遍天下，但唯独在巫山这方寸之地，连呼吸都是要真金白银的……想到这段窘迫的时光，宁耀辉又忍不住为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但有钱时藏的钱，和现在仅剩下的最后一点钱，重要性可是截然不同的。于是为了保护好在瑶光的围堵下最后幸存的那张钞票，从来没动过针线的宁二少爷居然拿起了针线，割开自己的腰带，将钞票叠成小块仔仔细细地缝了进去。
虽然现在只有一张……但只要每次都能藏下一点，总会慢慢变多的吧。
他充满希望地想着。
而另一边的瑶光，则又在四处搜寻着灵感，想着下次还能如何巧立名目从宁二傻身上榨出更多钱来。
不过说来也怪，这两个人，居然一个都没有想过，只要宁耀辉从林家离开，哪怕只是换个地方住，这场怎么看都是一边倒的交易都再做不下去了。
或许也不是没想过，不过……谁说的清呢。
而且长远来看，在林家的这段经历，倒是让宁耀辉练成了一手出神入化的“藏私房钱”的手艺，让他在婚后的一小段时光，受益匪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