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苍柏麾下驻扎在风雪城外的兵力有两千人,其中四百咒术师组成的两个中队更算得上是第五军团中的精锐。虽说不可能倾巢出动,但想要碾平百来具尸傀和几个异端已经绰绰有余。夜桓虽说从不关心这些,但毕竟是将门子弟,多多少少有些耳濡目染,哪怕没有指挥部队行军打仗的能力,至少眼下这窝异端已经是插翅难逃这种程度的事情还是能看明白的。

可他总还是有些担心,张乾的性子不用说,叶苍柏也是在军中多年的老将,慈不掌兵这四个字夜桓当然是听说过的,这两人和心慈手软绝对沾不上边。稍微想想就知道,从凶恶的异端手里去营救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要付出的是更多的战损,这种稳亏不赚的买卖,这两人绝对不会去做。

如果那村庄里还有幸存的平民的话……

他不敢再想,将仍未苏醒的月见奈奈交给侍女照顾后,便问了方向,即刻向军营赶去。

夜桓很明白自己不是个能当将军的性格,也没有与之相符的能力,他只是一个优秀的咒术师罢了。所以从离开夜空城到现在,虽然他总想去多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但从来没有干涉过张乾什么,任务的路线和排除异端的计划都完全交给张乾来决定。清剿异端虽然是杀人的任务,但只要想到那些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杀一人足以救百人,他也就能说服自己做下去。

然而,夜空城的那场爆炸是他难以忘记的耻辱。二百七十四人死亡并不仅仅是冰冷的数字,有多少人失去了挚爱的亲人,又有多少人不得不以残缺之躯度过一生,晨星王室自然是给了百姓们一个交代,没有人会庇护自己和阿羽,受到伤害的人有权知道一切。或许是因为夜毅最终还是保护了他吧,他并没有听到什么过激的言语,但在启程离开夜空城时,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向他投来的,无一例外地是冰冷的视线。

哪怕是无心之失,夜空城中也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原谅他。

他知道自己的过错,所以也祈愿不再有更多的平民死去。

这一刻,他无比地想要去改变些什么。

 

将军帐中,老将军操控着投影用的咒术装置,双眉紧皱。

倒不是处置那群龟缩在村庄中的异端有多困难,二十倍的兵力优势,哪怕是让夜桓这种毛头小子指挥都能轻松碾平对手。只是那村庄依山而建,地形易守难攻,这两千人算得上是他的嫡系,他不愿意为了几号无名小卒折损了自己的将士。他想要的是一场完胜。

第五军团的将领几乎都知道叶老将军和那新来的三王子不太对付,虽说他早就听闻洛重明有大才,但始终对自己无故被降职耿耿于怀,不愿屈居在其下。如今两人名义上是第五军团的正副统领,但一在冰雪关一在风雪城,叶苍柏自恃资历和军中威望,别说根本不理会洛重明的命令,可以说除了做做形式的例行公事之外几乎与那远在冰雪关的年轻统领完全没有联系。洛重明心思通透,自然是明白老将的想法,也知道冰雪关三万甲士对自己并不是心服口服。只是近年来晨星紫微交好,冰雪圣域一带的异端组织也没有特别大的动静,在这和平年代,他哪怕想要证明自己也是没有机会。

张乾可不是夜桓,贵族纨绔间的心机见得不少,自己也玩的不少。看老将军迟疑的样子,再联想起军中的传闻,心中大概也是猜到了一二,便微笑进言道:“叶将军若不想折损将士,火攻便可。”

叶苍柏眉头一挑,转头看了一眼张乾,没有说话。

单论杀伤力和对物资的破坏能力,火属性咒术是最强的。因此,晨星的咒术师部队大多属火,经过长年的演练,五人合力之下“炎舞”的术也有接近圣域的威力。数百人的部队若是一起使用,对没有防御设施的村庄可以说是致命的打击。

兵略上来考虑的话,这的确是最中规中矩的提议。

叶苍柏身为老将自然不可能没有想到这点。毕竟是晨星自己的领土,一把火把整个村庄烧毁这种事情,如果在战争年代还情有可原,但在现在,他叶苍柏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叶将军,我们两人奉的是大公爵的命令。”

张乾不失时宜的补了一句。

这自然不是拿夜毅的身份来压叶苍柏,反而是给了老将军一个台阶下——你既然不想负这个责任,只需要把责任往他张乾推身上就是了。

叶苍柏“嗯”了一声,微笑地看着这个懂事的小子,点了点头。

 

“军营重地,擅闯者斩!”

夜桓终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一路急匆匆地赶到军营,却在营门外被拦了下来。他这才想起因为输掉了比试,象征搜查官身份的玉佩信物现在是由张乾携带着的。面对着两把指在胸口的制式长枪,他的头脑也稍微冷静了一些。

硬闯军营是肯定不现实的,自己可不是来找死的。营门是军营重地的第一道警戒线,在晨星多由一些身手不俗的小军官,也就是所谓的精锐士兵来把守。只要不是圣域,哪怕在遭遇到夜桓这种层次的敌人偷袭时,他们也有拉响警报的时间,不至于被无声无息的击毙。

他思索了片刻,灵机一动,想起了刚入城那时张乾的说辞,便以自己的语气有样学样道:“赞美光。两位英勇的士兵,麻烦通报一下,就说一个叫夜桓的年轻人想要见叶将军。”

“你是神官?叶将军的亲戚?”

守门的小军官有些狐疑,但语气已经客气了许多。“夜”、“叶”音同,一个小小的士兵一下子也想不到远在王都的大公爵家去。别看他们平时一口一个老子,但对叶老将军都是真心敬重,这个孩子如此自报门户,他们自然也会略微礼让几分。再加上这孩子似乎还是个神官,晨星到底还是个神权国家,哪怕事务上互不干预,底层的神官地位还是比底层军官和小吏要高上不少的。晨星的神职升迁格外的没有规矩,只需要一句“圣女通灵”或是“至高神降旨”之类的理由就能让一个底层的小神官升迁成总领一方教区的大佬,天知道光明圣女或是至高神会不会闲的来管区区一个人界小国的事,有没有不都还是教廷说了算吗?这其中有多少藏污纳垢的地方,怕是也只有天知道了。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在军还是在政,中下层的官员总是格外的不愿意得罪神职人员。好在神职人员大多虔诚恪守教条,几乎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要不然哪还能有现在晨星的一派和平景象。

“还请稍等。”

对于那小军官的客气态度,夜桓自然是不知道别人心里想了那么多的。他只当是自己依葫芦画瓢起了作用,心中不禁轻松了下来。

片刻后,那小军官便转了回来,夜桓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好像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殿下,叶将军正在与搜查官大人密谈,不方便见客。”

这小军官显然已经知道了此“夜”非彼“叶”,但口称殿下的同时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多了几分恭敬。夜桓也知道,正如阿羽之前所说,连王族脚下的夜空城中都只记得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少爷,何况是京畿之外,更何况是在这北方边境的风雪城呢?

他不是寻常纨绔,建立了四年的人格整日沉浸在咒术的世界中,与人接触甚少。虽然对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有所自知,但不得不说,他是个被过保护的孩子,甚至连抬出身份以势压人都不会。此刻他只感觉自己似乎怎么都进不了这个营门,也改变不了张乾和叶苍柏任何的决定了。他突然感觉很矛盾,无能为力的他希望那个村庄中没有幸存者,没有在看到生的机会后又陷入绝望的人,但他同时又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活下来……

那么,只能依靠自己了吗?

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月见奈奈醒了。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动,眼前一片昏暗,时间似乎是到了深夜,而她应该是在某个建筑物的内部。

“姐姐。”

她在心里轻声地唤道,而神明并没有回应她。

当然,那位神明早就醒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陷入昏睡过。

对于神来说,这种程度的灵力缺失实在是太小儿科了。在月见奈奈安静地躺着的时间里,她依靠神力探查基本已经摸清了整座风雪城的布防。直到深夜才开始入侵这个地方,也是她的保险起见。

虽然月见奈奈不知,但她自己可是清楚的很,现在的她在太阳落山之前就是个一丝神力都动用不了凡人,哪怕在晚上,也只有普通中位神族程度的战斗力罢了。而她的目的一旦被天界察觉,那位无情的至高神恐怕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至高神对她可是知根知底,任何一点轻敌的可能性都不会存在,无论七神使中哪一位下界,现在的她都连逃的机会都没有。这一次要不是成功混进了夜桓他们的队伍,她哪怕之后多费点力气也不会去打当年被洛晨星亲自封印的那块“银月晶石”的主意。

毕竟,要说闹出点能大到让教廷上报天界的动静,哪有比破去一个神使级手法的封印,取走被封印的宝物来的更直接的。

不过,银月晶石虽说是重宝,但也不至于让天界那边亲自来查,教廷如果不能确定犯人身份的话,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她需要一个可靠的身份,一个会被教廷信任,或是被教廷信任的人信任的身份。

这个身份,正是现在与夜桓他们同行的月见奈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