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明高中部的屋顶在学校开放的时间里是对所有学生及老师开放的,为了避免意外事故的发生,屋顶自然也被铁丝网所围绕,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学生真有轻生的念头,也要先越过高达三米左右铁网。所以,如果在这种严峻的条件下仍然发生了不幸的事件,不论是警方还是家长也赖不在学校的头上。毕竟有毅力抓着铁丝网跑到三米高的地方的人,应该没什么可以拦住他得了吧。

春夏之际,十字明关门的时间会更晚一点,大概在七点半左右。

现在正是太阳缓缓落下,月亮渐渐升起的时候。西边的云朵是红色的,而另一边围绕着圆月的云层一片灰蒙。这是只有在春末夏初的时候才见得到的场景。在这个时候,太阳开始更晚的下山,月亮行动的速度也还缓慢。

现在已经临近闭园的时候了,七点十分,远处的中学部与小学部的教学楼里的灯光已经暗淡,除了高中部的教学楼以外,十字明的校园里皆是一片黑暗。

远方传来几声狗吠,近处,似乎已经有蝉鸣入耳。

随着月亮越升越高,校园里的仍在活动的学生变得越来越少,直到教室里的钟表的时针指在了七与八的中间时,高中部的教学楼里仅剩下一盏仍然亮着的灯光——一年级A班。

刚刚从校队训练回来的曾诚回到教室,看到钟表上的时间后赶忙把桌面上还留有的课本收在了背包当中。他拿起挂在椅子靠背上的白色校服,三两下把它穿在身上,只是上半身的白色却与下半身的黑色短裤看上去并不搭配。

七点三十一分,正常来说走廊里应该响起学校保安开始巡查时会发出的脚步声,但他却并未听到。

这理由只有十字明校队的学生才会知道,在十字明国际学校勇夺希望杯冠军之后,校方为了鼓励学校校队,特意批准校队成员可以享用体育馆更多的时间,而高中部的巡查时间也从七点半推迟到了八点钟。

那么为何曾诚还要如此匆忙地收拾书包呢?

穿好衣物的曾诚提起书包,离开了教室。但他走向的并非是教学楼的正门,而是向上的楼梯。

黑发少年脸色严峻,放在身体两侧、走路时挥动的双手握拳,就连迈出的步子也有些铿锵,似乎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大事一般。

一向沉着冷静,即便是面对希望杯决赛也泰然自若的曾诚在这个看似平凡的周一的夜晚露出了他少见的一面。

沿着通往楼上而去的阶梯上行,曾诚在二层、三层皆没有停步,而是直径来到了教学楼的第四层。

提着书包从空荡、漆黑的走廊里行走,停在一扇未被关上的窗户,将其关闭后,又继续迈开步子。

月亮已高照在深蓝的天空之上,月光把他的影子在他身子左侧的墙壁上拖得很长。

终于,他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身边又是一段阶梯,这段阶梯通往教学楼的屋顶。他在楼梯口停步,看着楼梯上自己的很长的影子深呼吸了几口空气。

封闭的教学楼让他感到有些干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距离闭园还有二十五分钟,然后他迈上了楼梯,走在了通往屋顶的路上。

在这个夜晚,他有一位不得不见的人。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自己会面。

踩在阶梯上时,他这么想。

祝福的话语早在两天前便已经收到,因此曾诚也一时闹不清对方在今日清晨邀请自己私下见面的理由。

期末渐进了,大家很快又要分开。

想到这里时,他已经站在了屋顶的铁门外。

用什么都没拿的左手推开门,门框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刺耳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到自己的耳中。曾诚被吓得赶快松开了手。

此时铁门已经被完全推开,向前方看去,一道倩影很快很清晰的入了自己的视线。

俯瞰校园的长发女生在听到熟悉并且刺耳的开门声时,转过了身子。

忽有一阵微风吹过,在漆黑一片的环境里,少女的高高悬起的马尾辫被吹起。看着正在向自己缓步走来的少年,她不禁握紧了自己放在身后的双手。

少女背对着的月亮所发出的月光打亮了面前这位少年的清秀的面庞。

他的神色与少女一样看上去有些紧张,高挺的鼻梁的下方的双唇抿在一起。

二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了。

“我来了。”

最终,曾诚在对方身前一米的位置停下脚步,右手松开背包的包带,让其落在地上。

“嗯。”

祝雪柔看着面前这位与自己同班的再熟悉不过的同学,只发出了一声难以察觉的低咛。

若不是现在校园里万籁俱寂,恐怕即便是站的离祝雪柔很近的曾诚都无法听清对方是否回复了自己。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看着身前这位比自己矮了多半个头的女生说道:“怎么了吗?”

少年的一如既往的温和的语气缓和了少女心中的紧张的情绪。

但即便如此,祝雪柔的声音还是如蚊子的叫声一般微弱:“请问……请问让姐姐对我道歉的这件事情……是小诚做的吗……?”

大大的问号悬在了曾诚的脑中。从祝雪柔今天早晨对自己发出邀请,希望在晚上自己训练完后与自己私下见面开始,到见到祝雪柔后对方说出的第一句话,都让曾诚内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深。

见到曾诚一时没有回答自己,祝雪柔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追问道:“对吧?不是小诚做的吧?”

听到祝雪柔迫切的语气,曾诚这时才想起那日林默对自己说的话。

“若是之后有一些人问你奇怪的问题,你可要好好地把握住机会……”

是这样……吗?

曾诚没再看着身前的祝雪柔,而是微微抬头看向了她身后的圆月。

他所说的“把握住机会”是这么一回事吗?

把视线移回到祝雪柔的身上,她脸上的表情同她方才语气一样,对于答案的追求显得极为急迫。

那么……该如何回答她呢?

曾诚想到。

显然……她的心中还藏着其他的答案。但就在此否决掉对方,是否又会对林默造成困扰呢?林默让我做的,是否又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一股罪恶感在曾诚的心里油然而生,这是一股不论他怎么奔跑都无法甩脱的罪恶。

但正如他方才所想,林默内心的想法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得而知。面对祝雪柔现在的问题,只要走错一步棋,那伤害的可能就是两个人。但是,自己现在又偏偏要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时间容自己思考,没时间容自己去询问林默。

姑且认为林默的想法是真真实实的他自己想法。

短暂的思考后,面对着祝雪柔双眸深深的注视,曾诚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是我做的。”

“啊……这样啊……”

黯淡与失落在祝雪柔的眼中闪过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光亮。

“谢……谢谢小诚。”

不知是否是为之前的猜疑而感到了羞愧,祝雪柔低下了自己头。

“这没什么的……没什么,有些事情我早就想做了。”

在说话的同时,曾诚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对于祝雪柔所说的自己姐姐道歉一事的缘由,他浑然不知,所以如果对方真的问出这件事情的细节,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双方皆不知在这个时候该如何开口才好。

“小诚……”

最终,祝雪柔下定决心似的抬起了头。

明亮的两对眸子对视着,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些事情,一些很严肃的事情。

遮掩着月亮的乌云此时才散去,在月亮的光芒照亮万物的时候,曾诚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烟花之下,塔楼之上的夜晚。

他在祝雪柔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有失落,有感动,还有割舍。仅凭二人刚才对视的功夫,他就已经察觉到了面前的伊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祝雪柔眼睛里最后闪现的是割舍与果决,抿紧的嘴唇缓缓张开,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说些什么。

但曾诚打断了她。

“我还能等很久很久。”

被曾诚的平静的眼睛注视着,祝雪柔感觉到自己内心里的压迫感在一瞬间消失了。

“诶?”

曾诚微笑着开口:“我还能等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直到雪柔问心无愧,做出最后的决定的时候。在此之前,要我等多久我都愿意。”

“我的时间可太多了。”

他这么说道。

得到了这样的支持的祝雪柔再忍不住内心的感动,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头深深地沉了下去,埋在了立起的白色外套的领口里。

有泪水从祝雪柔的眼眶里涌出。

“嗯……嗯……”

颤动的双唇不允许她说出过多的话。

看到祝雪柔颤抖着的身子,曾诚想了想,最终收回了伸出手。

就如他说的,他还能等很久。

在此之前,还是不要让祝雪柔再受自己的影响,陷入到难以脱身的纠结与痛苦之中吧。

他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好似那个夜晚一样。

“吱——”

铁门再度被人打开。

“喂,你们两个,别在屋顶谈情说爱了,赶快回家了。”

保安先生如是说道。

……

夜深了。

从晚上吃完饭、刷完盘子后,唐卉便一直坐在自己书桌前。

后背与椅背之前是一块软绵绵的靠枕。

她透过紧闭的窗户望着高挂在天空之上,被几朵云彩遮住了半个身子的月亮。

月光打进房间,照亮了她的半张书桌。

祝雨晴承认自己有暗箱操作并对祝雪柔道歉一事,还是雪柔今早告诉自己的。

既然祝雪柔是原话复述,那么祝雨晴口中那个要求自己这么做的人唐卉自然也知道了。

和曾诚一样,她的内心里最初也有深深的疑惑。在吃完饭刷碗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此事,思考片刻后,她得到了答案。

之后她便一直坐在自己书桌前,视线还从未从月亮上移去。

就这么坐着,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之久。

最终,当想到自己明日还要早起上学的时候,她终于从被焐热的坐垫上起身,拉住窗帘后躺在了床上。

在这个几平方的、除了自己再无一人的、漆黑的房间里,她抱住了自己面前的熊猫玩偶。

在二十三度室温的房间里,唐卉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丝寒冷。她把被子向上揪了揪,怀里的玩偶也越抱越紧。

“笨蛋。”

把头埋在被窝中说了这么一句后她很快地抽出头。

好像这样那句话就不会从被窝里逃出来。

……

得知自己的母亲要进行手术是在十字明闯进决赛的当天。

那时谢梓曦正坐在学生会的办公室里整理桌子,她刚刚得知了半决赛的战果,正好工作也已经忙完,就在这时一通电话忽然打入。

就这样,谢梓曦得知了自己母亲要动手术的事情。

更不凑巧的是,动手术的日子和希望杯的决赛是同一天。

所以,她早早的便已经想到,要在那个周六前的日子里,不露出一丝马脚的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好。

她不愿再因为自己而拖对方的后腿了。

而今日,母亲手术成功后,她得知了一个新的消息。

半个月后,她的母亲便可以出院了。

心里涌出喜悦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了一丝失落。

“曦,你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考,谢梓曦甩了甩头,收回看向天空末端的视线。

“没什么,妈妈。水已经烧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