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的当天的中午，也就是结束比赛后，我与祝雨晴约在离场馆不远的咖啡厅碰面。
市级体育馆的位置在市里比较偏僻，周围的咖啡店也就一家，因此我并未花费过多的时间在找这家店上。
被推开精装的玻璃门带动挂在门后的铃铛，清脆的声音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正在忙碌擦着桌子的服务员的声音。
“欢迎光临！”
看着向我走来的服务员，我指了指店铺的里面，示意已经有人在里面等候。心领神会的服务员礼貌地为我让开道路。
“谢谢。”
我点头示意，从他的身旁走了过去。
店铺不大，一眼望去便能看完它的全景。虽然咖啡店的占地面积不多，但店里的装饰却并不简陋，八九张圆木桌整齐的排成两排，每张桌子的上方都有一盏泛着微弱光芒的吊灯，墙上挂着的音响里正缓缓地放松出轻松欢快的音乐。
也许是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在饭点时店铺里也并没有多少顾客。目所能及的地方大多都是空空的。也因为这点，我很快便找到了祝雨晴。
因为距离比赛结束也才刚刚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她身上穿着的仍然是十字明的校服。白色的不知名的品牌围巾被整齐的叠放在她身前的圆木桌上，同样摆在她面前的，还有一个透明的盛有橘黄色果汁的高脚杯。
瞥见我的时候，那只杯子的杯口刚刚离开她的嘴唇。她轻轻地把杯子放下，攥着杯腿的右手翘起了兰花指，这样的举动似乎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看来两年里，不论我们的容貌与性格如何变化，时间都或多或少都保留了每个人身上的一些习惯。
我走到她面前，她拿起一张餐纸，轻轻擦去嘴角的果汁的残余。
待我坐在她的对面后，率先开口的是一路跟随着我一同到桌旁的服务员。
“请问先生需要点些什么呢？”
他说着话，把A4纸大小的菜单摆放在我的面前。
“嗯——，也许不会待太久，白水就好了，谢谢。”
当服务生离去，我把背包摆在地上后，才看向祝雨晴。
我仍然无法从她的脸上读出一丝表情。
喜悦之情自然不会泛在失利者的脸上，但就连一丝不爽或是失落的神色我都没有看出。
相反，她毫无表情、冷静的面庞先让我不寒而栗。
或许这就是时间将人改变的地方。一方面，它什么都不做，另一方面，它把该做的都做了。
我强忍着内心的躁动。自比赛结束以后，这股躁动就像一株微小的火苗，不断地尝试点燃我的内心深处的荆棘。
沉默了四五秒之后，我最终耐不住性子开口：
“想必会长不会食言。”
“自然不会。”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淡淡的语气和那张脸上的表情一样让人难以捉摸她内心的想法。
“那就好。”
“但我想，球场上除了我以外，若是还有一个人知道十字明是如何赢下这场比赛的，那只能是身在球场上防守邹择天的学弟你了。”
说出这句话时，祝雨晴的眼睛里泛起了一道精光，自此之后，那双眸子不再是漆黑一片。
明闪闪的眸子盯着人心里发毛，我不禁把视线转移开，盯着她面前的半杯果汁。
“我不太懂会长的意思。”
“别装傻了，学弟。”她双手抱胸，继续开口：“虽然我是十字明的学生，但站在公立与客观的角度上讲，赛前有多少人真正看好十字明这件事情，我想你不会不知道。”
“但……体育竞技这种事情本身便是有输有赢，我想球场上谁赢都不奇——”
“别自欺欺人了。”
她冷声打断了我。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事先说明，比赛的结果我承认，赌注我也会遵守。但在我们把一切挑明之前，我还是要解释几句，以免学弟和那些傻瓜一样，以为自己真的是靠实力战胜了对手。那些傻瓜无所谓，我可不愿把你一直蒙在鼓里。”
“这场比赛，十字明的胜利绝非偶然。”
“而是必然。”
“早在比赛开始前的七十二个小时里，这场比赛的结果就已经定下。”
“空一中该怎么输、用什么战术输、用什么打法输、用哪些球员输，这些事情，在比赛开始前的四十八个小时里被定下。”
“该如何接受这样的结果，若是被校方发现这样的事情该由哪些人去接受处罚，由谁来背着个黑锅，在比赛开始前的二十四个小时里被定下。”
“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十字明除了要感谢自己的球员与教练以外，还要感谢邹择天。”
“若不是邹择天对这个球队有大恩，若不是球队里的每个人都绝对信任邹择天，再让两支球队打一百次比赛，结局都只有一个。”
“……”
说到这儿时，她的情绪明显不再冷静。
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对学姐说句抱歉了。
“如果真如会长所说……，十字明的胜利是空一中的比赛计划的一部分的话，我想这赌注就作废了吧。”
“不必。”她摇头，“正如我开篇回答你的，这赌注我自然会遵守。”
“但是……我同样也有我的条件。”
“请讲。”
她伸出右手，纤细的两根手指从握住的拳头里伸出。
“我答应你的事情，只有两件。”
“三件。”
在对方说完话的一瞬间我便果断开口。
也许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快的回答她的缘故，她有些惊讶的看向我。
“请务必答应我三件事情。”
“与其说是三件，其实有两件事情有所关联，把他们视为一件事情也可以。但……决定权在会长的手上，若是会长不答应，那就按会长说的两件。”
“……”
她收回伸出的手，两只手盘在高脚杯的杯脚上。
她沉默着思考了良久后，说道：“我答应你，三件。”
“不论你想问什么，想要我做什么。只有三件事，我答应你。”
“谢谢。”
“您好，您的水。”
在我道出谢谢二字时，服务员把水端了上来。
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渐远，我的胸抵在桌檐上，双手交叉放在面前。
“第一件，保留谢梓曦的副会长职位。”
“没问题。这本身就是件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不得不做？
“第二件……”
“在说第二件事情前，我可否先问会长一个与我无关的事情？”
“与你无关？也就是说与我有关咯？”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问会长你。”
“问吧，问吧。”
我屏住气，接下来问的问题，也许会挑拨起对方的情绪。
“会长的妹妹，也就是祝雪柔在上学期的社团选拔上落选一事，是否是会长的安排呢？”
“……”
“会长放心，不论回答如何，我都会保密。”
听到自己妹妹的名字，祝雨晴长出了一口气，最终缓缓说道：“没错，是我的意思。”
“好。对于其中的理由我不敢兴趣。第二件事情，我希望会长可以向自己妹妹道歉。”
“你……？”惊愕的表情第一次在祝雨晴的脸上蔓延开，微张的小嘴显然证明了我说出的话对她而言是始料未及的。
“只是不知这件事情，会长愿不愿意去做……”
她当然不会愿意去做向自己妹妹道歉这样的事情，但她一定会去做，因为性格使然。傲慢的人身上没什么优点，若硬是要寻一个，那就是他们对自己下的赌注一定会遵守。若做不到，我只能认栽自己对于祝雨晴的判断失误了。
“我会做……当然会做，毕竟是你提出的要求。只是我能否问一句为什么吗？”
“不能。”
“你！？”
“不能。会长愿意去做这件事情我打心底表示感激，但能提出要求的不是会长你，所以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不能。”
祝雨晴显然被我气到了，快速起伏的胸脯硬是用了三四秒钟的时间才恢复平静，她将杯中余下的果汁一饮而尽。
“既然学弟你方才说第三件事情与第二件有关，那也就意味着，这件事和你自己的关系不大咯？”
“……，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关系。”
“那你可要想好了。”即便她放下玻璃杯的动作很轻，玻璃与木头桌面的碰撞依然发出了不小的响声，“你下面要说的，是最后一件事情了。如果你不问些什么，你就再没机会问些什么了。”
“……”
如果我再不问些什么，我就没机会了……吗？
那个始终埋藏在内心深处，被无数条荆棘封存住的那颗渴望一个真相、一个答案的心脏，再没机会撕开这些链条了吗？
“第三件事……让会长失望了……”
“若是……祝雪柔问起为何会长你要向她道歉的话，请说这是……”
“这是你与曾诚之间的赌注。而你们赌的，便是这决赛的胜负。”
“如果可以的话……请麻烦这么说……”
沉默，长达数十秒的沉默。
我低着头，没看向对方。
“到了最后，想做一个老好人是吗？”
“我懂了。”
她轻笑一声，回应道。
“三件事情，我都记下了。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去做的。只是……你没有什么再想问的了？”
“我没那个资格再去问些什么了。三个要求已经提完了。”
“你若想——”
“没有了。”
我打断了她。
“那在分别之前，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呢？”
我看着祝雨晴脸上盛开的笑意，“如果是方才你想问的问题，那还是不必了。”
“不，不是。是另一个。”
“既然如此，请讲吧。”
“铃铃——”
那门前的铃铛又响了。
“林默你……是否曾喜欢过我的妹妹呢？”
高大的邹择天站在咖啡店的门口，他身上已经换上了自己学校的黑色校服。
“……”
他看着我们，却并没有向我们走来。
“啊……不好意思，到时间了。我得走了，不知你是否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呢？”
在分别之际问出的问题总是棘手的。
我沉下头，看着棕色的圆木桌，确保刘海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没有，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祝雨晴学姐的妹妹。”
“啊啊——，既然这样的话……再见了，林默。我也替邹择天说一句，再见了。”
她轻笑一声，离去的步子带起一阵微风，吹起我双眼前的刘海。
铃铛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象征着他们已经推门而去。
祝雨晴临走前把零钱被塞在高脚杯的下面。
……
那天回到家后，我才得知谢母在今天上午完成了一场手术，手术做的很成功。
以及，
过了几天后我才得知，祝雨晴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乘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准备提前去往国外适应环境，不久之后，她便可以跳级，领先同级生一步走进大学。
而与她同行的，还有已经被一所美国高中以体育生的身份录取的邹择天。迎接着他的，是美国高中生篮球职业联赛，在那里，他将开始自己新的旅程。
就这样，我知道了为何祝雨晴说我也许再没机会问出我想问已久的问题。
那是因为，我们二人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上了。
起码，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法再见到她了。
还有，
原来辞退谢梓曦什么的本身便是祝雨晴的谎话，在她离去前，她已经向校方引荐了谢梓曦作为下一任学生会会长，不久后，谢梓曦再出现在学生会里时，便会以新身份而被人迎接了。
也就是说，我其实浪费了一个宝贵的机会。
但无所谓了，
这一回，真相真的变得无所谓了。
当然，
离去之前祝雨晴很好的完成了答应我的三件事情，
我想，
我也算是完成了唐卉交给我的任务了吧。
以另外一种形式。
啊啊，
那位一号球员宽厚的背影，时不时也会在脑海里想起呢。
……
第三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