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晚会,或者说圣诞晚会的日子被校方提前了。

原本是定在十二月二十五号,圣诞节当晚。但最终因为管理层的协调原因,顾虑到二十五号是周末,大多数学生都愿意自己组织出行,故将举办时间提前了两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三号。不过这也并不影响各个节目的准备工作,因为通过海选的十六个节目早已做好充足的准备。对于每位表演者而言,晚会前的时间仅用来调整自我的心态,以及服装的制定。

晚会当晚学校里欢快的气氛非常浓郁,十字明的每一个角落都荡漾着活跃的气息。

“宣传部,和快餐店的沟通如何了?”

“副会长,对方已经在准备餐品了,我们下午就可以过去取货。”

“体育部,出行的车辆找好了吗?”

“是的,副会长,这边已经OK了。”

“快餐服务的宣传海报,再贴一些吧。”

“了解。”远处传来文艺部部员的应声。

诺大的学生会办公处此刻就像是清晨的集市,过道也好,办公桌旁也罢,皆是“车水马龙”的形态。每一位学生会成员紧皱的眉头无不向整个场所散发紧张的气息,皮鞋与地面撞击发出“咚咚”的听起来干练的声响。

话说这声音并不难听,尤其在这稍显紧张的环境下,更能够刺激我的听觉。

亲自走出办公室指挥众人的谢梓曦是很少见的,起码在我来了学生会后还未曾见过一次。她站在整个楼层的最中央以便自己的声音可以传达到四面八方。今天她也身穿黑色制服,金褐色的长发少有的札成了马尾辫的样式,看起来更贴合女强人的形象。此刻她正单手叉腰,深蓝色双眸紧紧地盯在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文件上。

我就站在她的身旁。闲来无事的我此时一定与整个楼层里紧张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明明大家都那么认真的在工作。

……

昨日傍晚

“明早有时间吗?不忙的话来我这边一下,明天的事情会很多,我担心一个人忙不过来。”谢梓曦将最后一摞文件塞入自己的办公包后抬头问我。

“唔……应该没什么事吧,班主任说明天帮忙把桌椅搬到会场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听到谢梓曦办公包纽扣合上时发出“嗒”的一声,我也随即合上了手中的小说。嘛,再一次忙里偷闲。

“嗯。”

这个“嗯”听起来简直就是不容反抗的指令啊,喂。

……

虽说这里现在确实非常的乱、忙碌。但副会长大人你仍然未给我安排什么工作啊。在这么呆下去,我怕是要被整个学生会的学生仇视了吧。看看他们望向我的眼神,那黑色的瞳孔简直像个黑洞要把我拉进去不可。

我低叹口气。心中虽然充满百般抱怨,但我却不敢打扰认真工作的谢梓曦,上次强行打乱她工作和她搭话时发生的惨案还历历在目。

“你若是再敢在我工作时打扰我,我会把你的头扭下来!”

女魔头是这么回应我的。在她眼带寒光的注视下,我丝毫不会怀疑她那夸张措辞的真实程度。

“副会长——”远处的过道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声,紧接着一个男生便匆忙的跑到了谢梓曦的身前。

谢梓曦并未回应他,而是先在文件上批下了最后一笔,随后抬头。

“怎么了?”

“快餐义卖那里帮忙搬桌椅的人手不太够……”

“哈?”谢梓曦讶异一声,“人手不够这种问题,”随后停顿,“啪”的一声把文件与笔一同摔在身子右侧的办公桌上,“你来找我说能解决问题吗?”

冷漠的声音中夹杂着愤怒。此刻的她显然是动真格了。我还从未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今天情况特殊吧。

“不……对不起副会长,我这就去找人来。”男子战战兢兢的回应道,语气都充满了对自己的质疑。

“啊,那个……我说,”我挠了挠头,站在二人中央,微侧身子对向谢梓曦,“要不我去帮忙吧,不然在这里也是闲着。”

“……”

“吶?”我问向谢梓曦。”现在再去找人怕是来不及了,这里不正好有一个现成的嘛。”

如果可以的话,我才不要去做这些无聊的工作。即便我更愿意秉持自己的避嫌作风,但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也许会被一些人仇视,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所幸先逃离这里好了。

“也罢,你去吧。“她思索片刻,重新将笔与纸拾起,眼睛再一次放在文案上面。

“OK!”我对她露出一丝微笑,即便她看不到。

……

“啊,真是谢谢你了呢。”

电梯间,这名刚经受谢梓曦斥责的男生先开了口。

“小事情,况且我也没事干,作为集体的一份子,总要做些贡献的吧?”

啊,这种极其富有集体主义的话是怎么从我嘴里说出去的?

“我叫王石,是体育部的副部长。”

“你好,林默。是……”就在我准备和对方一样介绍自己职位的时候,我愣住了。

我似乎还没有被谢梓曦任命什么职位。说是实习生,但我的实习期却有些过长了,要说是她的秘书的话,却也还有秘书部的存在,谢梓曦大部分的工作行程也都是那边安排的。

“是……”

“是副会长的助手吧?”在我还在思考的时候,对方开了口。

助手吗?听起来和秘书似乎还不大一样,嘛,就当是助手了。

“嗯,助手。”

“话说,你能当上副会长的助手,一定有某些过人的本领吧?”

“本领啊……精通避嫌算吗?”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赶忙摆摆手,电梯门也在此刻恰好打开。

……

步行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报告厅前。会场的对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平日里走廊旁的长椅是供人歇息的地方,而此刻他们全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透明的展柜与保险柜,看样子是在为晚上的快餐服务做准备。

“副部!”

坐在远处展柜旁的几个学生站了起来,朝我们这边挥了挥手。

“喔!”

我们随后走了过去。

“是这样的,本来体育部有十几个人要来帮忙,但三四个今天都请假了,本来安排好的工作一时间也都闲置了下来。都怪我,协调的不到位。”王石的脸上带着几分苦恼,似乎在责怪自己。

“嘛,每个部门都会有这样的人啦,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对啊,副部。那几个小子一定是趁自由活动时间出去玩了,这种不负责任的部员,下次直接开除就好。”

“就是就是。”

我站在一旁,虽然不是体育部的一员,但也深知对方的烦恼。这就好似一个本能精准操作的机器突然有某个齿轮零件消失了一般,虽然它只是这个庞大器械的一个单元,但却也影响重大。

“咳,总之,这是我找来的帮手。副会长的助理,林默同学。”王石很快收起了自己沮丧的神色,正色道。

“哦——,副会长的助理?”

“就是那个助理吧?”

这种不怀好意的语气是什么情况……难道我在大家的心里已经腐臭掉了吗。

“嘛,你们少说些话,快开始吧。”

“我们只需要把这些展柜、保鲜柜排放好,再搬些椅子过来就好。”

“哦?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活儿啊。”我有些诧异。

“再简单的事情,数量多起来也会变得麻烦啊……“副部长面带笑容的说道。

“也是。”

“来吧!”

“哦!”

……

正如有经验的副部长说的那样,不论多么简单、微小、不值一提的事情,当基数变得庞大,其影响也随之变大了。

本以为可以很轻松,不费力完成的工作却一直忙到了中午。

午间,我们坐在刚放好的椅子上。我接过王石递来的盒饭。

“吃得惯吧?”

“那还用说?我也是名学生啊!”

“哈哈!”他笑着,从一旁也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我的旁边。

喂喂,你怎么就又凑过来了。

我打开盒饭,熟悉的响起扑鼻而来,让我一时忘记了之前的劳累。

“果然这家便利店的盒饭是最好吃的啊!”

不仅是王石,远处扎堆的另外几个人也都发出了赞叹。

嘛,在“好吃”这一点上,我是一定要和他站在一队的。盒饭的味道实在是太美了。

“哈哈,没想到林默同学也这么接地气啊,我本以为你老和副会长在一起,也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呢!”王石大笑一声,从盒中夹起一块牛肉,随后塞入口中。

不食人间烟火吗……从某些角度而言,这形容也并不过分呢。

毕竟谢梓曦就是那样一个站在顶峰的女生,总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傲视众人啊。

“我说林默啊。做那种女生的助理,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我注意到另外几个人也把视线放在了我这里。

“不好受?你是指……”

“就是早上那样啊……“

我缓缓地将口中过得青菜嚼碎,咽下,随后开口:“感觉上……我之前也没做过这样的工作,所以也做不出什么比较。但,”我回忆了一下之前的生活,“但我觉得做起事来还算自在吧……”

“自在?”

“嗯……就是那种,虽然她看起来可怕,对待事情也很认真,但也不会限制身旁的人。我做什么她都很少去管。当然大前提是我完成了她布置的任务。”

“喔——,听起来和我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呐,我说林默,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完完全全就是个男生?”突然那波人也凑了过来,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我说,你不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些奇怪吗……什么叫“女人就是男人”。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就是说啦,她的举止作风根本就不像个女孩子,反而和男孩子差不多。”

“哦……这样啊……”我低头沉思了一下,脑中闪过几个片段,“不会啊,她……还是蛮女生的吧,我想。”

“诶——”

他们皆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真不愧是待在副会长身旁的男人呢!能享受到我们无法看到的景色。”然后他们感叹道。

唉……什么叫“无法看到的景色”。我不像你们一样有着对工作的热情,也没有宣传部那波人一样有过人的社交天赋,能待在谢梓曦的身旁,无非就是“安排”罢了。这种“安排”时刻都在发生,就像你们有些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走进了体育部的大门,有些此刻在这里坚守岗位。本质一样,形态不同而已。

我当然没有说出这些话。在他们的议论声中,自己的沉默里,品尝着盒中的美味。

……

傍晚时分,我走在前往报告厅的路上。晚会的开始时间是七点,距现在还有三十五分钟。

行走的道路上并非只有我一个人,也并不只有学生。由学校邀请以及自主报名的十字明学生的家长们也在陆续进场。

在巨大的圣诞树灯光以及月光的照射下,这条路未免显得太富丽堂皇了。

走在这上面的学生也好,家长也罢,皆是穿着名牌西服与礼服。各式各样的名牌正装好似珠宝店里的饰品一般——琳琅满目。极目望去,人群之中,只有我一人是身着学校的校服。

礼服这种东西,从来没有人和我提过啊……我的脸颊不禁发烫,将书包单肩挂上,我加快了自己的步子。

五分钟后,我走到了会场的位置。

会场对面的快餐义卖不出意料的人山人海,穿着礼服的暴民们排队、插队,看上去很是滑稽。但他们的行为也是很孝顺的,毕竟都在为自己的爹妈买晚餐,这种事情,也不好再过多的评论什么。

“林默!”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柔软的声音,我转头看向声源方向,唐卉穿着一身粉色长裙礼服站在会场红毯的旁边。

“喔。”我点头回应了一下,随后在人海之中挤了将近一分钟,才走到她的旁边。

“这身礼服如何?”她笑着问道。

“嗯……很粉。”

“哼,”唐卉突然转过头去,“我忘了林默同学根本没有情商这种东西,真是失误。”

“……话说,唐卉的父母没来吗?”

“他们今天有事,没来。你呢?”

“一样。”

“我们进去吧,外面这温度,对于穿着礼服的你来说不太好承受吧?”

“嘛,看在你还懂得关心人的份上,我姑且原谅你了。”见她终于转回了头,我笑了一下,与她一同走了进去。

根本就是我冷得不行了……

我们的位置在A区东侧的第三排,在整个会场里也算是不错的观赏位置。

“话说,林默你没穿西服呢!”刚刚就坐,唐卉便侧过脑袋问我。

“这个……没人告诉我今天要着正装啊……”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也不是集体提醒的啦,这算是十字明的一个传统了。难道你没有好好翻学校的宣传手册吗?”

宣传手册啊……那本厚厚的本子通常都是用来盖泡面用的,谁知道里面还写这种东西啊。

“嘛,没……没有……而且,我们又不表演,干嘛穿这么正式……”

“真是的。”唐卉就连责备的语气都很温柔,并且一点都不做作。

“话说祝雪柔她们准备的如何了?”一时想起自海选那日过后我便再没关注过她们的情况,我随即发问。

“老样子嘛……她们的节目水准,已经到达他们所能达到的顶峰了,对于他们自己而言,已是无法超越的境地。”

“那就好。”

“林默不发条短信什么的吗?”

“嗯?什么短信?”

“就是去鼓励鼓励他们啊!”

“喔——”

我应了一声,但却并未行动。

“啪”,她突然拍了我胳膊一下,鼓起嘴向我示意“我要生气了”。

“好好……这就去……”

一向做事沉稳的唐卉碰到有关“感情”、“朋友”这样的东西的时候,就会变得极为感性啊。

我打开手机,找到祝雪柔,编辑了一条信息,思考了一下措辞后,点击了发送。

——“感觉如何?”

——“啊,小默!”

啊,这是一条自带音效的回复呢。

——“还行啦,就是有些紧张。”

——“走到这一步了,要鼓起劲,做最后的冲刺啊。”

——“嗯。”

——“小默。”

——“怎么了?”

——“你会在下面看着吗?”

——“当然啦,这可是晚会啊。”

——“那个……晚会结束后,我有话想对你说。”

看到这则消息,我陷入沉默。

——“小默?”

手机屏幕再度亮了起来。

——“总之,先好好比赛吧!”

——“嗯!”

我关掉了对话窗口,长出一口气。

“啊咧,怎么了?”

“没事。”

我随即有点开萧忆云的头像。

——“准备的没问题了吧?”

——“那是当然。”

不愧是萧忆云呢。

——“你已经一步一个脚印的向每一个人证明自己的能力了啊。”

——“嗯。”

——“尤其是,你已经拥有足够的实力与资格,站在他的身旁。”

——“今晚一定会是你的舞台。”

——“好啦,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我去准备了。”

切,虽然是被别人提醒的,但也难得惦记你一下啊。

“喔,完成了完成了。”我侧过头,向唐卉汇报我的工作状况。

“嗯!”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今晚来的人真是多啊。”我环顾四周,学生区的座位已几近满席。

“是啊,这可是一点一度的晚会啊。”唐卉在手提包里拿出两瓶小瓶矿泉水,“呐,要喝吗?”说着递了过来。

“喔,好,谢谢。”

“这种大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我也是呢。”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十分钟,家长们还在陆续向里走着。

“那个……”

就在我想要说些什么时,我的话被打断了。

“啊,你干什么!”

会场的前方传来充满怒气的声音,我先是看到一位家长被推倒在地,随后面前闪过一道影子。

一道在红毯上跑动着向门外冲去的黑色高挑的身影——谢梓曦。

她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神色,焦急、紧张、绝望极具在一张精致的面孔上。她跑的很快,并且不顾一切。甚至不顾被甩在地上的深红色高跟鞋。

“嗯?怎么了?”唐卉见我突然停顿,看向我。

“话说那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吧……怎么那么着急,鞋都掉在地上了。”

“嗯……是……是啊。”

怎么办……我该出去找她吗?在这种紧要关头。紧迫的情况不容我再思考更多时间。

“真是的,那孩子干什么!?”

那位家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这里是乱跑的地方吗!?“

躁动的会场前方传来种种声音。

“副会长!”

那是秘书部部长的声音,但她的声音却并未让谢梓曦停下脚步,最终与谢梓曦的身影一同消散在了会场里。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声音。

我必须要去。

“唐卉。”

“嗯。”她很快的应道。

“我……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我……“

“我知道了,快去吧。”唐卉打断了我,微笑了一下,并伸出手轻轻地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嗯。”

待她话音一落,我也迈开步子向外跑去,途中捡起了那对高跟鞋。

会场外寒风肆虐。冷冽的冬风犹如尖刀在我脸上留下道道刮痕,皮肤上是火辣辣的痛感。方才还能感受到的人群间的喜悦与温暖,此刻都荡然无存。寒风光顾了枯萎的丛林,树枝间互相拍打。

顺着谢梓曦的背影,我向校外跑去。脑中闪过一个个片段。

谢梓曦在我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生。坚强、坚毅、谨慎、强势。每一个字词看上去都像是在形容男生,而它们却毫无违和感的犹如挂牌一样吊在了她的身上。

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她太厉害了。

什么事情都会做,并且还能做得很出色。领导力也一流,总是可以沉着冷静的发号施令,简直就像个战场上的将军。她早早地就在学生户中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人们听到她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但在我脑海中,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个大雨磅礴的夜晚,她在咖啡厅借我伞时的模样。

她是在那个漆黑的夜晚里,我的引路人。在那条岔路口前,她的雨伞与话语帮我确定了航线。

她不该这样的……这种完美的,看起来仅存在于想象中的完美人设,是不该被打败的。

我感受得到自己此刻正瞪大了眼睛,嘴微张,鼻子甚至忘记了呼吸这一回事,不知所措的双手悬浮在空中找不到落点。

只因谢梓曦此刻正曲腿光脚靠在墙上,她白皙的双手捂着脸,清晰的抽泣声在这寒天冻地之间极为明显。

我心目里的完美人设,此刻正在以我无法想象的姿态哭泣。

“呐——,学姐……”我一时哑口无言,不仅声音在颤抖,甚至都无法好好地措辞。

“学姐,我……”

“林默……”谢梓曦打断了我。

然后她抬起了头,双手抹着泪水,声音微颤。

“医院打来电话……我妈妈……病危了。“

天地间一时只剩下寒风的呼啸声与车辆疾驰而过的声音。总归都是“嗖嗖”的感觉。

我语塞,不知说些什么好。我走到她的身旁,也坐靠在墙壁上。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随后轻轻的披在她裸露在空气里的肩上。

这场景好熟悉。

“呐,学姐。把鞋子先穿上吧。”我将高跟鞋递了过去。

“鞋子?”

她用无神的瞳子看着我,将高跟鞋接了过去。随后,用力地甩向远处。

“……”

“学姐,你父亲呢?”

“别提他。”

此时还有一些家长在陆续进场,他们有的将视线放在我们的身上,有的则是直径穿过校门。我们这样,也许有失学校的颜面吧。

她已经绝望了。聪明的谢梓曦怎么会不知道赶快前往医院,这种行为甚至都不需要什么智商,只要是个孝顺的孩子就一定会做。但眼下的情况,晚会期间十字明已经封锁了车道,除了家长们的私家车,其他车是到不了这里的。

“铃铃铃——”

她接起了电话。

“喂。”

“嗯,是我。”

“我在想办法。”

“求求您了,求求……”

我再也忍受不了她在我面前带着哭腔说话。

心中似乎突然燃起了一股火焰。我粗鲁地将谢梓曦的手机一把夺了过来。

“喂,医生。”

“你是谁?”

“做手术的话,需要什么手续吗?”

“现在是需要手术费,然后亲属要签字。”

“阿姨的情况还允许她撑多久?”

“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但这里规章制度很死板,我们是不能代签的。”

“即便有生命危险也不可以吗?”

“是的。”

“所以说?”

“所以我们需要她的女儿来这里签字交钱,我们已经将她的母亲抬进了手术室,还能等最多一小时。”

“好。”

“嘟嘟嘟——”

“学姐。”

“林默……”

“学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

“……“

“她是你的母亲啊!”

“我有什么办法!”她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我怒吼道。“我有什么办法吗?我也想去那里,但是我没办法……从这里,即便是跑过去一个小时也不够……我已经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可恶。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极目望去,车道上一辆出租车都看不见,而此时所有的家长都已经走进了会场,他们的私家车也都离去。

“你回去吧。”她说着转身迈开步子。

“你要干嘛?”

“你说得对,没有办法也要找出办法。”

“你该不会是要走过去吧。”我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

“嗯,你回去吧。”她仍在用发号施令般的语气说话,但她自己却体会不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的校服也从她的肩上轻轻滑落。

该死!

“学姐!”我用力地对着前方吼道。

她止住了身子,但却并未回头。

冷冽的冬风让我感到无比的寒冷,更别提谢梓曦现在的感受。她此刻怕是从里到外,都要坏掉了吧?

“我带你去医院。”

“诶?“

“走吧。”

我快三步走到她的身前,从地上捡起衣服再度披在她的肩上。随后我蹲在,拍了后背。

“上来。”

“林默……”

“我自己去就好……”

“别废话,我有办法赶过去。”

感受着少女已经完全冰冷的身体,我咬紧牙齿。

“学姐……抓紧我。”

她双手紧紧地环抱住了我的脖子,我也加快速度开始奔向地铁站。

如果运气好的话……

“林默,你怎么过去?”

“这个时候,学姐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了!”

……

“吱——”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发出奇怪的声响。

一位带着口罩的大夫快步走到我们身前,随后取下了口罩。

“你们二位就是李小姐的亲属对吧?”

“这是她的女儿。”

“你的父亲不在这里吗?”

“他……”谢梓曦避开了医生的视线,“他没来。”

“好吧,事不宜迟,你在这里签上字,然后我们去交钱。”

“好。”

谢梓曦说着,快速的签了字。随后将手伸进口袋。

“啊?”

“怎么了?”看到她的手顿在了空中,我问道。

“糟了……我,我没带钱包。”

“什么?没带钱!?”医生的惊讶声之大甚至让许多远处的人们都转过了头。

“完了……”她说着泪水就要流出来。

“好了,你别哭了。”我伸手取出钱包,又拿出了银行卡,“我认识的学姐从来都会先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啊。你这样的话好不容易在我心目中竖起的形象可要崩塌了哦。喏,医生。”

“好的先生,跟我去前台刷一下卡吧。”

先生……我看起来那么老吗……

“等我一下啊学姐,马上回来。”

“林默……”

……

“呼——,终于全办完了呢!”我长出一口气,看向坐在身旁的谢梓曦,少女的脸上还是紧张的神色。

“好啦学姐,医生都说了这个手术的成功率非常高,几乎不会失手。而且这还是市医院,你就别那么紧张了。”

“嗯……”

“还好赶上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虽说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但若是都无法赶到这里的话,这些都是白搭。

所幸我们的运气很好,能在车道上抢,不,借到一辆自行车。

“真的……真的谢谢你……林默……”谢梓曦的语气里的带着哭腔,泪珠也在眼眶里打转,好像时刻要流出来似得。

“打住,学姐。我去借两块热毛巾。”

“诶?热毛巾?”

“你的脚都冻坏了吧,虽说这里有暖气,但是不再做些保温措施后面肯定会感冒的。”

片刻,我将毛巾拿了回来。

“真不愧是大医院,热毛巾也时刻准备着呢。”

“喏。”我看着整个身体蜷缩在椅子上的谢梓曦,将毛巾递了过去。

“嗯。”

她伸出了瑟瑟发抖的手。

“算了。”我干脆打断了她的动作,“你还是把手放回去吧,我帮你敷。学姐你不介意吧?”

“嗯……”她的脸上浮上几抹红晕,随后更是把脸都埋在了架在膝盖上的胳膊里。

喂喂,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么啊……

我展开热毛巾,随后轻轻地擦拭着谢梓曦已经冻得通红的双脚。待将她的双脚全部擦拭完后,我便用毛巾把它们包裹在内。

“林默,你很熟练呢……”

“啊,这个啊……妈妈体寒,所以小时候经常给她这么敷脚呢,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就一直这么做下去了。”说着,我对她笑了笑。

“林默的妈妈一定非常幸福。”

“是啊……她一定……非常幸福。”

“林默。”

“嗯?”

“我该怎样感谢你呢?”

“这个啊……我算算,一件校服、一辆自行车、两条热毛巾、一场圣诞晚会,还有……”

“好啦!”看到我这么认真的在算账,她终于笑出了声。

“回报什么的,都无所谓啊。我已经赚到了啊。”

“诶?”

“我猜我一定是全校唯一一个可以再一天之内看到学姐哭两次的男人。”

“你!你好好说话!”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侧过头盯着她好看的双眸,“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要做的,从会场跑出来也好,带你来这里也好。”

“林默……”

“手术还要进行很久,先好好休息吧。”

“嗯。”

我知道她的心中有多不安,即便她已经把头埋在了臂膀里,但一定还无法睡去。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灵药,在这漫长的等待手术结束的过程中,她总有熬不住的那一刻。

晚间八点五十分,我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林默,你还回来吗?小雪他们是下一个了。”

是来自唐卉的消息。

——“我……不回去了。”

——“好吧。”

……

——“小默,你在吗?”

——“啊,我在啊,你们要上场了吧?”

——“嗯。”

——“加油啊,我在下面看着你呢。”

……

——“唐卉。”

——“嗯?”

——“帮我多照些照片好吗?”

——“好。”

……

我抬头看着医院内的苍白的天花板,发出一声叹息。

“怎么了?”我身侧的少女发问。

“没什么……就是有些……没什么……”

……

凌晨两点零五分,谢梓曦仍然蜷缩着身子,头靠在我的肩上,几缕金发垂下,小嘴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极目之地的几家大排档也陆续熄灭了招牌,走廊里此刻也空无一人。

万籁俱寂。

远处手术室的灯牌上仍显示着“手术中”的字样。

我低头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

九点二十三分:

——“小默,你在哪?”

未回复。

……

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我无法给自己交代一个合理的答复。

身上穿插的银线愈来愈多。我好似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脱离了这些“线”便无法生存。脑袋已经坏掉,曾经的原则也被遗弃。全然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哪里有人就去那里。又好似个流浪者,每天来这里转转,去那里看看——居无定所。

我穿插游行在繁华的街市里,有时被人羡慕,有时遭人嫌弃。外人的看法一股脑的朝着不同的方向走走停停。而真实的感受,只有自己体会得到。

那是一种极度迷茫无助,迫切的需要一位智者为我点明道路的状态。

眼下我又要思考如何面对祝雪柔的事情。我自己抛下的名为谎言的种子,终于在这糜烂的大地之中,滋生了不可名状的事物。

要是能舍弃一切就好了。

……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