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目的地時,即將沉沒的夕陽散發著橙色的暖流。
意料之中豪華氣派的區域,不知道為什麼是建在山坡上的,圍牆還砌在相當外圍的地方。
廣闊的庭園,雖然有些潦草,但並不是久無人煙的模樣,大概幾個月前還有人居住著吧。
「這裡是芊佳小姐以前的家啊,她們大概以為鑰匙藏在這附近。」
猶如汪洋之中的孤島,我實在無法想像要怎麼在這種地方生活。
課長……聽說他現在已經不是課長了,至於他現在是什麼,只要回去之後就能知道的樣子。
貳神,在檯面下被冠上神之名的最強家族之一。比起直來直往的武鬥派壹神,任何職務都擅長的貳神被稱為最接近完人的存在。
不論是不是真的,我現在只能選擇相信。
輕鬆打發了門口的警衛,我們往前開了一段路程才終於看見了宅邸。
草坪上停著幾架直升機,看來比起我們,先來的人已經停留一段時間了。
「既然有我在就不要畏畏縮縮的了,直接踹開大門吧?簡單俐落也是我喜歡的風格。」
我背著沉重的背包下車。
這裡是芊芊充滿回憶的地方。
但是,即使如此。
「踹吧。」
我也不想因為猶豫而失去更重要的東西。
碰。
就和宣告的一樣,穿著白西裝的洗宴,看起來只是隨意地抬起右腳踹下,木製的大門便應聲破碎。
陳舊的大廳,左右兩邊各自有著能夠走上二樓的階梯。
在階梯前方,有一組和沉積灰塵的傢具不相襯的白色桌椅,桌椅上坐著一名明顯上了年紀的婦人。
婦人閉著眼睛,氣定神閒的品嘗熱茶。
另外還有數十名壯漢圍繞著婦人,並排的人牆將後方的樓梯、甚至是婦人周圍的通道都堵死了。
我和洗宴只能站在原地,難以再往前靠近。
「都到了這時候,你還有什麼事?不,應該說,那個女人果然也找上你了嗎?」
喝著茶的婦人斜著眼光接待我們這兩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你說呢?抱歉啦,我有保密義務,除非妳付錢,不然我和妳沒什麼話好說耶。」
「芊穗在哪裡!」
「呵,如果較量的項目是格鬥技,壹神和貳神會是誰比較強呢?」
婦人笑笑的談話。
「壹神修源,如果我說只是我不想爭,世界最強的稱號才讓你捧去,你會生氣嗎?」
洗宴接著輕鬆的閒聊。
「野狗的遠吠有必要理會嗎?」
在那人牆之中,傳出某位青年跟著回答的聲音。
沒有任何人理會我的呼喊。
不必灰心,預料之中罷了。
「都給我看清楚!妳正在找的東西在我這裡!」
我再次大聲叫喚,並將那張漆黑的卡片高高舉起,讓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見我手中的東西。
「什麼……怎麼……你們還站著看什麼,快去拿過來!」
卡片的展示出乎意料之外的有效。
原本一派輕鬆的婦人,聲音明顯急躁起來,壯漢圍起的人牆聽見命令便像海浪似的往我這裡靠近。
「哎呦,別那麼急嘛,話都還沒說完呢。」
不可思議的光景,四面八方襲捲而來的人手全被阻擋下來。
準確的說法是,不論走過來或跑過來的壯漢,一接觸到貳神洗宴製造的人體漩渦便被彈飛出去。
壯漢以肉眼完全看不清楚的速度一個個撞上牆壁,大多人直接昏厥過去。少部分即使勉強撐住也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只是停留在原地喘著大氣。
只經過一下子的時間,便再也沒有人敢繼續靠近。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人類嗎?
「修源!去把那張卡片拿過來!」
「妳是說,要我堂堂的壹神當家,像個雜碎似的去搶嗎?死老太婆,別瞧不起人了!」
「嘖,你們一個個都是吃餿水長大的飯桶嗎?那麼多人搶一張卡片居然連碰都碰不到!」
「所以說,稍安勿躁,聽人把話說完啊。」
似乎是厭煩處理不時想要偷襲的男人了,洗宴臉上仍擺著笑容。
然後,在樓梯旁邊,連接著一樓地板和天花板的白色柱子便斷裂開來。
「否則,下回腰斬的東西可能就不會只是根柱子,而是人了呢?」
除了貳神洗宴,在場或許只有那個叫做壹神修源的男人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至少我是完全不知道洗宴做了什麼。
「噫、噫噫!」
「終於安靜了啊。」
即使如此,在場的所有人依然明白,破壞柱子的兇手就是貳神洗宴。
他表現出來的實力就是如此強勁。
多虧如此,我總算可以靜下心來,做我該做的事情。
「蘇瑜小姐,妳在找這東西對吧?」
在洗宴護送下,我安全的走到桌子另一邊,和那位婦人——蘇瑜,面對面交談。
「是又怎樣?」
「那就給妳吧。」
我刻意將卡片遞出,隨即又迅速收回。
「什麼?」
蘇瑜伸出的手撲了個空。
「我說這張卡片給妳,相對地妳要把芊穗還給我。」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只要你能把芊穗還我就是最大的好處。」
「裡面可是有著數不盡的錢噢?」
「不需要。」
「那張卡蘊藏的價值也不只是錢財而已,你真的了解嗎?誇張點說甚至要征服世界都不是難題。」
「那就把整個世界都給妳,我只要芊穗,我只是想要接回我的女兒。」
我緊湊的語氣和嚴肅的表情,總算讓眼前的蘇瑜產生了暫時的停頓。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我可是很認真的。
沒有芊穗的世界,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
明明是很認真的想法,直接說出來卻不會有任何效果,真是麻煩的世界。
「……不行,即使如此,蘇芊穗依然不能讓你帶走。」
還差一點。
「為什麼?因為會碰到妳的錢嗎?」
「沒錯,如果被外界知道了她的存在,絕對會有排山倒海的聲浪要我吐出錢來。無關你們願不願意,稍微有心的人士只有一點火苗就能燃燒整座森林。」
「難道妳沒有本事讓他們閉嘴嗎?」
「什、什麼?」
蘇瑜倒抽了一口涼氣。
雖然只是猜測,我認為她應該是不喜歡認輸的個性,只要稍微給些刺激就能讓言論照著我預想的方向前進。
而接下來的發展,也確實如我所想的,命中紅心。
「蘇瑜小姐,妳可是有著改寫基因、偷天換日瞞過整個世界的本事。現在只是藏匿一個小女孩的小事而已,妳卻反而辦不到嗎?」
「你在笑話我嗎?正是因為之前的失敗,你現在才有機會站在那裡,不是嗎?」
「那麼,妳認為已經失敗過的妳,還會再度犯下錯誤嗎?」
「這、這倒是……」
蘇瑜那帶著皺紋的表情產生明顯動搖,甚至開始讓握拳的右手頂住下巴。
「不會那樣的吧,蘇瑜小姐,我相信妳的本事是世界第一啊。」
時機差不多,是時候該進入下一階段了。
「如果妳還是那麼膽小的話,那我只好帶著這張卡回家了。畢竟現在貳神洗宴站在我這邊,要從妳們眼皮底下脫逃並不是相當困難的事情。」
「你……」
「蘇瑜小姐,妳並不是愚蠢的人。我相信妳應該能夠做出對妳最有利的判斷,是讓好不容易飛來的鑰匙再度溜走,或者幫忙藏匿一個小女孩的身世,我想應該不難選擇才是。對了對了,對妳來說,我想事後反悔也跟喝水一樣輕鬆對吧?所以我還準備了這個。」
我卸下背上的背包,咚框咚框的拿出裝在裡頭的東西。
那是憐傷忘了帶走,在此時卻會非常有用的東西,也就是手提式的攝影機。
一共四架攝影機,全都被我拿了出來,擺放在桌上。
「在場有世界知名的人物,壹神修源和貳神洗宴見證,你們可以幫忙保證這支影片的真實性嗎?」
「壹神家的作風就是光明磊落,既然是你們彼此互相同意的約定,我可以幫忙保證。」
「唔,雖然我覺得沒人會相信我說的話。畢竟貳神家的作風是錢多好辦事嘛,不過我還是多少幫個忙吧。」
原本以為還要額外花費一番唇舌說服的壹神修源意外爽快,居然直接答應了我的請求。
「那麼,您的回答是如何呢?蘇瑜小姐?笑一個吧,錄影要開始囉。放心,這裡一共有四支呢,絕對會幫您篩選出最好的角度,還是說您想要自己選擇從哪邊拍呢?嗯?」
壹神家不願完全配合、普通小混混又打不動貳神洗宴的現在。
蘇瑜的選擇只會有一個。
我拿起其中一架攝影機,開啟錄影功能,等待那個我引頸期盼的答案。
「……知道了,就照你說的話做吧。」
蘇瑜嘆了口氣。
「我蘇瑜本人在此保證,將來會拚上所有資源保證蘇芊穗的人身安全,以此作為代價,你……」
「李友言。」
「李友言,你必須要將蘇博藝留下的遺產全部贈送給我。」
「壹神修源在此作為公正客觀的見證人,若其中一方毀棄約定就是和壹神家所有人為敵。」
「貳神洗宴在此作為公正客觀的見證人,反正也沒人會把我的話當真,後面就算了吧。」
即使表面上語氣平靜,心臟卻是狂跳不已。
按下停止錄影的掌心,被汗水佔據。
結束了。
辦到了。
我辦到了!
簡單到令我想笑,這麼輕鬆的事情。
不過是把一輩子不愁吃穿的錢財丟掉罷了,為什麼過去都沒人想做呢?
「把卡片給我。」
「先讓我見芊穗!」
稍微放鬆下來的我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嘴裡發出了連自己都驚訝的大吼。
「嘖,那邊的,讓他過去。」
「友言老弟,你就直接過去吧。卡片和攝影機放在原地就好,我會幫你看好。」
圍繞壯漢讓開同時,我立刻頭也不回的飛奔。
該離開的人走了,但這裡的故事尚未落幕。
「呵,沒想到事情真的就和她說的一樣,李友言真的是完全不會考慮獨吞這張卡片的特異人種啊。」
貳神洗宴的右手摀著嘴唇,左手隨意擺弄著遺留下來的漆黑卡片。
「貳神洗宴,已經夠了吧?快點把卡片交出來。」
「交出來?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好笑、真是太搞笑了,簡、簡直是傑作啊哈哈!」
「有什麼好笑?事到如今你想要反悔嗎?那樣的話作為公平見證人的壹神是不會放過你的!」
「欸,他這麼說耶,修源,這老太婆還搞不清楚狀況呢,哈哈哈哈哈。」
即使被斥責,洗宴依然忘我的放聲大笑。
「不要笑!把卡片交出來!」
「嗯……呵,妳現在應該做的事情並不是和我索取卡片,而是逃跑喔。」
站著的洗宴用右手揉了揉流出幾滴淚水的雙眼,另一手則將卡片舉到胸口的高度。
「畢竟這張卡片,是我的委託報酬啊。」
「什……你突然在說什麼?」
「身為物主的蘇博藝死亡,遺產繼承順位落於兒子蘇子莫。隨後蘇子莫跟著死亡,遺產繼承順位落到蘇芊佳身上,而繼承遺產的蘇芊佳小姐,早就把這張卡片的所有權作為委託報酬轉讓給我了。是正當合理合法的取得喔,也就是說妳剛剛一直在爭搶的,是我的私人物品啊。我既然沒有同意,那當然是無效的約定,不、不行,回想起來我又想笑了。什麼公正客觀的見證人,修源你哪時候會說這種鬼話了啊哈哈。」
「你……你們早就串通好……」
此時此刻,蘇瑜總算理解了自己處於怎麼樣的環境。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能夠逃跑的機會,再也不會有了。
「老太婆,是妳太小看人啦。身為最強存在的我們,不過是依照一直以來的準則行動罷了。壹神的信條光明磊落,雖然只是一個人的獨斷獨行,但既然家族裡的人先接受了蘇芊佳的委託,自然不會背叛她的僱主喔。」
似乎是終於笑夠本了,貳神洗宴收起笑容、收起卡片。
從懷裡掏出的是,和卡片同樣漆黑,形狀卻完全不同的東西。
「至於我嘛,貳神家只要誰出的錢多就聽誰的委託,老太婆,拿得出來嗎?能夠超越這張卡片的資產……只要妳能立刻拿出來,我就可以站到妳那邊喔。」
見識過大風大浪蘇瑜不可能不了解。
貳神早已看清蘇瑜拿不出超越那張黑卡的資產,否則他不會將漆黑的槍口指向自己。
「救、救救我……求求你,饒過我吧!」
「錢呢?」
「我、我把全部的錢都給你,一共是六……」
話還沒說完,煙硝味便代替了發言,掩蓋了那未完的顫抖殘音。
名為蘇瑜的中年女性,迎來了生命的終結。
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壯漢隨著槍聲一鬨而散,畢竟僱主已經死亡,他們沒有再繼續待著的理由。
原本擁擠的大廳瞬間寬敞起來,只留下了兩個男人和一具屍體。
「即使到了生死關頭也想為自己保留點棺材本啊,我早就調查過妳的財產總額,全部應該是八開頭才對吧?雖然就算妳照實說出來也敵不過這張卡片就是。」
「到此為止,蘇家的委託總算是結束了。」
壹神修源吐了口氣。
「愚蠢的妹妹,同樣身為女人卻看不出她的真心,修練完全不夠啊。」
「一切都照著劇本走啊,可憐喔、可憐呦,如果這老太婆對錢沒有那麼執著的話早就贏了,既然妄想全拿就必須要承擔相應的風險呢。她低估的不只是我們,也低估了老早就察覺姊姊企圖的蘇博藝,以及完美利用這張王牌的蘇芊佳。沒有見好就收的結果就是一腳踏入不會贏的陷阱裡呢,或許就連這個性格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吧。」
在場的兩個男人都知道委託的全貌,是世上僅有的,早早便知道故事結局的兩人。
「蘇芊佳,真是可怕的女人。」
一片漆黑。
雙眼被布條遮蔽了,粗糙的手法一點也不溫柔,太過緊繃的頭帶讓我的雙眼有些疼痛。
笑吧,只要笑著,總會有好事發生的。
即使是現在,也需要笑嗎?但是……笑不出來。
「嗚嗚、咕……」
對不起,爸爸,我又哭了。
「哎呦,你們怎麼把小孩弄哭啦?真是,所以我才討厭四肢發達的粗漢。乖、乖乖喔,天啊,這眼帶是誰綁的?綁這麼緊是要她瞎掉嗎!」
女性的聲音,不是媽媽、不是憐傷老師更不可能是詩卉姊姊,陌生的聲音。
「啊,不用勉強自己睜開眼睛沒關係,慢慢來就好。不急,也不用緊張,時間多的是。」
被綁著的雙眼,直到能夠完全張開為止,眼前的女性真的就這樣等待了一段時間。
模模糊糊的視線總算變得清晰,我被帶到了一個小房間裡。
大概和爸爸的房間差不多大小,我才發現自己坐著的是張可以後仰躺下的柔軟沙發椅。
昏暗的房裡只有一盞燈,澄黃的燈光下似乎有什麼東西飄著……是蚊香……嗎?
「妳好啊,我們是初次見面呢,芊穗。」
沙發椅的旁邊是一張椅子和書桌,從那裡傳來剛才聽見的女性聲音。
年紀感覺和媽媽差不多,但是她有著相當特別的頭髮,是銀色的,綁著一束銀色的馬尾。
「您好。」
「不錯,還算是挺有禮貌的嘛,未來不可限量啊。那麼,可以請妳躺下嗎?躺著比較舒服喔,當然如果妳不願意的話,我也會逼妳躺下就是。」
我不想躺下來,我只想回家。
回家?我……還有家嗎?有的吧……我……
不知不覺中,我的視線就只剩天花板了。
即使腦中想著回家,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動作起來。
「哎,放輕鬆放輕鬆,比起自白劑,我只是點香的作法可友善多了。那麼,看起來沒什麼排斥反應,我們就趕快開始吧。」
開始?開始什麼?
越是想要詢問,腦袋卻越是感到沉重。
我在呼吸,我在浮潛。
白色的雲煙,就像水面上的波紋。
「回想起來吧,妳真正的父母親,那些以往的時光……慢慢、慢慢……進入那回憶的海洋。」
隨著輕柔的聲音漸行漸遠,意識跟著迴音擺盪。
即使想要抓住也抓不住,整個世界離我遠去。
我沉入了海水之中。
從有記憶以來,我都是在同一棟宅子裡度過。
不論颳風、不論下雨、不論世界迎來多麼嚴重的天災地變。
我,依然只能待在這裡。
從窗戶往外瞭望,四周是看不見盡頭的草皮,雖然是稍微有些誇張說法,但也相去不遠。
要說盡頭的話還是有的,因為距離太遠而變得像是小橋似的圍牆,走近了會發現其實是和房子差不多高度的大牆。
想要出去也無法出去,這裡是鳥籠。
我和憐傷老師這麼說了,她卻生氣的回答才不是那樣。既然不是,那為什麼沒辦法出去呢?
「媽媽,爸爸又不回來了嗎?」
唯一能讓我和外界接觸的人就是爸爸,我每天都期待著能看見車庫裡停著爸爸的漆黑轎車。
雖然沒停靠的日子比有停靠的日子還要多很多,我還是每天都繞到車庫等待。
「呃,是的……就是那樣,對不起喔,又要讓芊穗孤單了。」
走過空蕩蕩的車庫,我回到寬敞的客廳。
今天又是令人失望的一天。
「媽媽,爸爸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總是見不到他,為什麼說好的約定一件都沒有達成過?」
媽媽總是在這裡默默等待,大的出奇的建築物裡,只有三個人居住。
原本該有四個人的,第四人卻像不屬於這裡那般。
上次碰面是幾個月,或幾年前了?爸爸的臉,我甚至無法回想起來,爸爸的外表是什麼樣子。
「這個嘛,簡單說的話,妳爸爸是媽媽這輩子最喜歡的人喔。」
卻沒辦法見面。
「嗯,這確實是個尷尬的問題。妳爸爸也是有著各式各樣的苦衷嘛,但是即使如此——仍然想要支持他,這就是爸爸喔。」
雖然媽媽說得一臉陶醉,但我還是無法理解。
「聽不懂。」
既然喜歡,為什麼無法見面?
「等芊穗長大了自然就知道了嘛,不過,第一次讓妳怦然心動的那個人,也不一定就會走到最後就是。」
「第一次怦然心動的人?」
「唔……那是媽媽中學時代的事情了,那個男生……嗯……雖然行為有點變態,面對我的暗示卻又不敢接受,原因還挺莫名其妙的呢。」
「什麼什麼,他拒絕媽媽了嗎?」
「差不多啦,雖然我只是暗示性質的問他,有沒有考慮過我這樣的女孩子之類。沒想到啊,那個人居然說『不行,我和妳要念的高中完全不同性質。如果交往的話只會對彼此造成困擾而已。』」
「哇啊……為什麼?」
「我後來考上的高中是和妳爸爸相遇的貴族學校,至於那個人則是排名最靠前的公立學校。不僅如此,兩所學校之間還相隔了一段不短的距離。或許他是害怕分離,也或許……他在為我著想呢。」
「那個人之後怎麼樣了?媽媽還有跟他聯絡嗎?」
「唔……之後我是不知道啦,之前的話我倒是能說不少,妳怎麼對他這麼有興趣?」
「因為是媽媽喜歡過的人對吧?我覺得我也能夠喜歡上他。」
「呵呵,聽聽倒是無所謂,但妳可別和那些事較真啊,畢竟都經過這麼多年了。」
媽媽嘴巴上雖然這麼說,表情卻洋溢著笑容。
只要提到那個人,原本憂愁的媽媽就會開心起來。
媽媽年輕時候的事情,雖然有些我聽不太懂,但是媽媽看起來很高興。
現在的爸爸卻只會讓媽媽露出傷心難過的表情。
如果這個人才是我的爸爸該有多好。
如果有機會碰面的話,希望可以告訴他。
我喜歡你,最喜歡你了,能讓媽媽露出笑容的爸爸。
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啊……
爸爸。
偶爾家裡會出現我不認識的陌生人,他們的名字很奇怪,有些是數字一、有些是數字二。
當他們來訪時,媽媽便會獨自和他們關在房裡,有時只是一下子,有時卻要好幾天。
「夫人在談很重要的事情。」憐傷老師總是這麼回答。
「比我還重要嗎?」
「這……」
「哈哈,怎麼會,妳媽媽一直都很關心妳喔。」
房門打開了。
從裡面走出來的人,名字有著數字二的男人——貳神洗宴這麼笑著對我說。
「有趣,最後真的會和夫人說得一樣發展嗎?呵呵,不如我先去探探情況吧。」
奇怪的人。
之後又過了多久呢?爸爸還是沒有回來。
一年四季有著冬去春來,書本上這麼寫著。
我卻無法理解,這裡的景色一直都是相同,沒有任何改變。
車庫也一樣,空蕩蕩的。
那天外頭正下著大雨,稀哩嘩啦的雨聲就像豆子灑下來的聲音。
「這樣啊,那個人堅持到最後了呢。」
當我打開玄關進到家裡時,面對面的憐傷老師和媽媽彼此低著頭。
凝重的表情,感覺連空氣都要被凍結了。
「媽、媽?爸爸,今天也沒回來。」
我只是說了和平時一樣的話,和平時一樣想和媽媽聊聊天。
媽媽卻和平時不同,看得出來她想展開笑容。
勉強抬起的雙眼卻像今天的天氣。
一滴兩滴,接著潰堤。
外面刮著風雨,媽媽也是。
「對不起。」
媽媽抱緊了我,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媽媽這麼難過的樣子。
明明痛苦的人是媽媽,為什麼要和我道歉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哭,媽媽,那不是妳最喜歡的人嗎?」
為什麼談論到最喜歡的人,用的卻是這麼傷心的表情呢?
媽媽說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現在的爸爸是壞人。
只會讓我失望、讓媽媽難過。
我好想要能夠讓媽媽開心起來的爸爸。
小小的世界,總覺得只要被誰輕輕碰觸就會粉碎。
「芊穗,妳想要到外面生活嗎?」
「想!當然想……但是,不行吧。」
那是在我學習結束之後的午後,在庭院裡看著天空的媽媽突然說出口的話。
「外面的天空比這裡遼闊多了喔,總不能一輩子躲在這裡吧。」
媽媽伸出手,掌心接下翩翩飛舞的白蝴蝶。
輕輕往上抬起,蝴蝶的翅膀便再次舞動。
「我們去見他吧,之前和妳一起討論的那個男孩子。如果是他的話,一定……可以走向美好的結局。」
這麼說的媽媽,表情恢復了笑容。
憔悴好幾天的媽媽,一說到那個人的話題又開心了起來。
如果那個人是爸爸的話,或許就能拯救媽媽。
我曾經這麼相信著。
我將離開這個家,到陌生的環境。
就只有我,一個人。
和爸爸一樣,連媽媽也要離開我了嗎?
「不會的,時間到了就會去接妳囉。」
這麼說的媽媽,卻把我抱得緊緊的。
渾身顫抖的媽媽,留著眼淚的媽媽,為什麼要說謊呢。
一定是我不乖的關係,誰叫我總是吵著要找爸爸。
一定是我不夠努力學習,拖累了媽媽。
「對不起,芊穗。」
對不起,媽媽。
「都是我不好。」
都是我的錯。
在媽媽溫暖的懷中,我不禁想著。
這樣的我,也有資格獲得幸福嗎?
如果可以的話,請把那份幸福分給媽媽吧。
——爸爸是媽媽這輩子最喜歡的人喔。
如果我這輩子最喜歡你的話,你可以成為我的爸爸嗎?
然後,請你救救媽媽。
不要再讓媽媽道歉。
不要再讓媽媽難過。
「不對,芊穗,不可以那麼想喔。」
「媽、媽……?」
世界停止了。
灰濛濛的天空,吹佛的冷風就像不存在那般。
世界是灰色的,只有媽媽維持著生命的氣息。
「還有妳自己啊。」
我自己確實也擁有著色彩,但是那一點都不重要。
「不對,妳很重要。」
「媽媽……」
「我已經不在了,妳該呼喚的人,不是我。」
「媽媽!」
「睜開妳的眼睛看清楚!芊穗,撫摸內心認真思考,妳該呼喚的的人,真的是我嗎?」
不要再被束縛住了,拜託妳……往前走吧。
往前走吧。
該怎麼走?
——笑吧,只要笑著,總會有好事發生的。
其實很高興呢,芊穗覺得開心嗎?
對妳的身體發育不好。以後不可以再爬過來了喔,知道嗎?
覺得寂寞的時候說出來會更好喔。
看啊!芊穗,是雙人床喔,雖然不是我們自己的,不過爸爸還是實現那天的諾言了呢!
腦中浮現了過去的點點滴滴。
我早就知道的,不是嗎?
——噓,這本書的事情不可以告訴友言先生喔。
就算沒有媽媽,我也已經不是一個人。
為什麼會忘記呢。
為什麼不願意去回想呢。
其實我早就察覺了啊,其實媽媽一直在告訴我啊。
——對不起、對不起,芊穗。
這才是媽媽道歉的原因。
——媽媽我也……快要不能陪伴妳了。
媽媽的重病,已經來到末期。
我雖然知道,卻裝作不知道。
拯救媽媽的真正方法。
讓媽媽不再哭泣的真正解答。
是我,獲得幸福。
——笑吧,只要笑著,總會有好事發生的。
明明只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卻到了現在才察覺。
我……
剛開始的時候,雖然確實是有受到芊芊的影響。
但兩個人是不一樣的個體,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若只是將我以前暗戀的心情轉移到她女兒身上,那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接下那嬌小身軀的那一刻,我便是以全心全意的認真去對待。
我很快就察覺到了。
芊穗是個容易自責的小孩。
芊穗是個知識異常豐富的小孩。
總是躲起來暗自發抖,總是想要支持他人。
笑容總為了他人綻放,祈願總希望他人幸福。
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存在。
她並不在乎,自己的感受是痛苦或悲傷。
我明明察覺了,卻裝作沒有看見。
像個傻子似的自顧自向前衝刺,沒有注意到,假裝沒有注意到。
芊穗,依然停留在原地。
我真是差勁透頂。
這樣的我有資格去碰觸嗎?那樣既脆弱又溫柔的嬌小心靈需要的人,是我嗎?
答案,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吧。
——你能夠喜歡我嗎?
那句話,大概不是為了她自己說的,實際上又是為了誰才脫口而出的話吧。
——要獲得幸福喔。
我已經很幸福了。
——芊穗還不夠努力嗎?
妳已經很努力了。
失去的東西,已經夠多了。
我……
想見你。
想見妳。
爸爸。
芊穗。
可以不要離開我嗎?
可以請妳相信我嗎?
我想要獲得幸福。
我會讓妳獲得幸福。
「爸……爸!」
「芊穗!」
伴隨著門扉破碎傳入的,是充滿希望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