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大清早,但是这座城的气候真的算是很过分了……

温格一边系紧领带扣,一边望着一片土漫漫的窗外——在黎明时月下平原刮起了一阵久久不曾平息的大风,空气中再次搅合进了四处飞扬的尘土。昨天还在抱怨雨后的格拉欧巴欧姆城满地都是烂泥,今天似乎又想求来一场大雨把空气好好地洗刷一番。

按照统帅部所发下的时间表,预测德雷加德军应该会在今天兵临城下,所以窗外虽然什么都看不清,却依然能听到街上熙熙攘攘的嘈杂声。

那是城内预备队急急忙忙进行物资调动的声音。考虑到敌军攻进城的可能,一些街垒和路障还是有必要的。

“准备好了吗,护理官?”

伊西尔抖开自己的长披风,熟练地通过颈后绕系到另一边,然后用那枚精美的军官银扣斜挂在胸前。待到长长的黑色披风将他修长的身段完全遮盖住,然后又将银色的长发从后颈的衣领里挑绽出来,顺滑地披在可靠的后背上。

“是的,出发吧。”温格也将披风在胸前系紧,特别把自己的日志严严实实地保护在披风之下——他可不希望下次打开日志的时候,像打开古籍一样抖出一大堆沙子来。

他们离开了旅店,准备前往城外的迎击阵地——作为军团参谋,他们会跟在皇帝和将军的方阵里,那里是整个战线最安全的角落了。

即便如此,初次上阵的温格也不由得心跳难控。大街上预备军的叫嚷时时让他的神经绷紧,那些只在衣服外面穿一件胸甲的后备部队从道路两旁的民屋里搬出桌椅并集中在街道上,然后把它们堆积成能阻挡骑兵的障碍物。而全副武装的增援部队则列队顺着大道向城门跑去;在市场的一边,有几个士兵摆弄着一条通向天空的绳索——那是施了风系法术的观测平台,如果不在地面上拉紧的话恐怕会像风筝一样飘走。但是从温格的角度只看到绳索消失在了满是尘土的天空中……估计观测员在上面,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街道上虽然如此熙攘,却不见一个平民。

加尔加迪亚军攻城的时候,城内也是这样吗?

当看到房屋之间摆动着的加尔加迪亚六角军旗时,温格才感到一丝安全感。

忽然,一阵刺耳的哭声切断了温格的自我安抚。他在脏污的空气中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只看到那个方向有个几个影子在推搡着。

温格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他变道向那个方向大步走去,钢靴底磕在铺路石上的节奏音几乎切合了他的心跳。

当他走到足够近的时候,才看到那让他十指冰凉的一幕。

那是昨天经过的那所孤儿院,几个后备兵把一个身穿围裙的女人从玄关里拖了出来,全然不顾她的哭喊与求饶。他们想要把她弄到树下的一个木箱上去,但她的挣扎让士兵们不能如愿。于是她的侧脸挨了一剑柄,整个身体扑倒在地上,又挨了靴子的围攻。

“嘿!!”

温格喊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但士兵的怒吼和从孤儿院里传出的更多哭喊声淹没了他的呼喊。

那个被打得只会抽泣的女人被士兵们拉起来,按在树下的箱子上——一条绳索被绕在高处的树枝上,下面打了一个环结。她的脑袋被士兵利索地套在环结内,当温格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后备兵迅速踢翻了她脚下的木箱。一瞬间落下的身体,让环结紧紧地绞住她的脖子,让她的抽噎戛然而止……接下来的,就是她张大了嘴巴却无声的哀鸣,充血的眼珠和无力踢蹬着的双腿。她的挣扎踢到了旁边一个士兵的头盔,发怒的士兵随即又从地上摸起一条树枝对着正在流逝生命的她抽打起来。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温格越走越快,当他来到后备兵们身边的时候几乎是变成了跑——他借助冲力撞开了那个挥舞树枝的士兵,抓住他的肩膀扯向自己,然后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惊讶的士兵们迅速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强壮的家伙将温格一把拉了过来,然后轻而易举地推翻在地。

“你又是从哪来的?我们在执法!”

后备兵挥了挥手上的短剑,正是昨天在市场上收缴的那种精美的短剑。

“这个女人私藏武器并且没有在规定时间内上缴,我们不过是照章办事。”

一瞬间,温格想起了那女人的面貌。那是昨天出现在孤儿院的窗户里的一个,是那些孩子的看护士。

紧接着,玄关里的哭喊声越来越大。一群只有十岁上下的孩子被几个士兵挥舞着棍棒赶了出来,在树边聚成一群。

“姐……?姐!”

率先看到被吊在树上的看护士的孩子,颤抖着抓住她已经不动了的小腿,一时还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把这些崽子带到广场上去,交给治安官。”

一个在盔甲外披着蓝色罩袍的男人从屋里慢悠悠走出来,从一个印着孤儿院纹章的瓷罐里取出一颗糖果塞进嘴里,一边慢悠悠地下令。

“长官?……这些难道不能算是我们的战利品吗?我老婆一直想要个……”

“交·给·治·安·官。”

得不到奴隶的后备兵低着脑袋嘟囔了些什么,随即踢了其中一个男孩一脚:

“快站起来!走!”

温格被他的行为彻底激怒,他迅速站起身来,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白刃初一显露,他的肩膀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

“士官,你的所属?”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随后,伊西尔的身影出现在温格的视野中。

那个身披蓝色罩袍的男人打量了伊西尔一会儿,丢开手里的瓷罐,碎裂声吓得孩子们再次发起抖来——他拨开两人之间的后备兵,踱着步子来到伊西尔身前,脸上尽是不屑之意。

穿黑袍的蠢货——他的心中必然是如此想道。

伊西尔的银灰色眼睛平静地盯着他,他心不在焉地地行了个捶胸礼:

“范海姆总督军团,第五轻步兵联队。”

“第十三实验军团,前线参谋。”

那个士官看了看伊西尔胸前的少校银扣,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尊敬。

“现在这些犯人归十三军团处置,你们回到哨位上去。”

士官睁大眼睛瞧了瞧伊西尔,然后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后备兵们,他们都笑了起来。

“抱歉,少校,我们只接受城防司令部的命令。”

伊西尔正打算开口,忽然他的余光瞥到了一些东西。

身穿白漆盔甲的队伍经过市场向城门的方向行进,而其中有一个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大老远看到那打卷的棕色头发和胸前镶金的艾迪里奥标志,伊西尔叹了口气,满心麻烦地把视线扭到一旁。

士官看到伊西尔的表现也回过头去,瞬间站直了身体并将胳膊端平在胸前,他的士兵们也连忙效仿。

“艾迪里奥万岁!”

穿白甲之人走近,朝吊在那里的女人瞥了一眼,随后向士官摆了摆手。士官随即十分听话地带着后备兵们沿着道路离开了。

艾迪里奥教会武装,圣教骑士团高级指挥官,祭台司铎克莱蒙·纳格尔。

昨天在司令部见到他,没想到今天还能看到这个跟XIII颇有渊源的家伙。

当年的演习中就是他被洁妮丝从不可能的突击距离一箭击中脑门,整个圣教骑士团大丢面子。

纳格尔扶着剑柄神气地走近伊西尔,用轻蔑的口吻问候道:

“艾迪里奥万岁。”

伊西尔则装作完全例行公事的样子,标准地予以同样的回应。

“少校应该知道,搞乱指挥系统会让整个作战计划都很难办的。”

“那么,现在是教会要收下这些奴隶吗?”

“哦不不不,我们要这些异教徒除了当柴烧可没别的用处。还是留给贵军团大概更容易物尽其用……或者说,更浪费?”

纳格尔不无讽刺地说道,说完转身便要走。

温格想起昨天在酒馆里看到的制裁者,明明教会也在使用……他开口反驳之前,伊西尔藏在斗篷里的手就在背后暗暗按住了他的胳膊。

“我以为教会人人慈悲,纳格尔司铎想象一下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会作何感受?”

温格的想法依然脱口而出,直追那个白色的背影。纳格尔回头摊了摊手,回复道:

“艾迪里奥教导我们,如果我的孩子战败了,这下场就是他们应得的——最起码,我还能有个孩子。”

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温格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无力……教会将这一切说得如此正确,让自己几乎除了诡辩之外拿不出什么能不被称为“天真”的反驳。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他抬头望向杉树——粗大的绞索已经将那个女人的喉咙完全收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她的双眼在沙尘中一动不动地呆望着前方,随着绞索的摆动,她的身体也跟着风的方向摇晃、偏转。

“都怪你偷了那柄剑!”

片刻的安静后,一个孩子的高声指责让孩子们都陷入了哭叫与争吵。一个一直躲在街边望着这边的胖汉看到士兵们离开了,连忙来到孩子们身边,将他们拢在一起。温格认出了,他正是街边那所自己用餐的酒吧的老板。

胖汉抬头望着伊西尔,伊西尔无言地点了点头,他便带着孩子们一语不发地快步离开了。

望着依然哭叫着跟在那男人身后的孩子们,温格的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叹着气,来到被吊死的看护士身边。他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一个合格的看护士对孩子们来说,也许意味着比亲情更牢固的羁绊。

“别碰她,走了。”

伊西尔头也不回地走了起来,温格不得不跟上他,放弃把她的尸体放下来的想法。

私自撤销示众物是军法层面的犯罪,如果没有伊西尔的提醒,也许自己已经被那些在不远处看着的后备兵盯上了。

两人步伐紧促地走在道路上,这脚步声在温格听来是如此沉重。一路上,温格有好几次想要开口,但话总是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哽在喉头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奈——我们来就是为了这种事吗?就算拿这种话问伊西尔,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这一切跟本没有道理。

他不时回头去看,那个渐渐消失在沙尘里的身影依然随风摇晃着。

昭示着自己所出生、所长大、效忠的帝国的伟大胜利。

“……为……”

温格短促地挤出一个字,本来想就那么保持沉默,但他已经说出了一个字,这逼着他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

“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呢?”

伊西尔步伐不停地走着,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等到温格放弃从伊西尔那里得到答案的时候,伊西尔开口了:

“看到那个女人的脸了吗?”

过度充血,窒息让她本来美丽的脸庞变得扭曲,本来向孩子们付出微笑与温暖的双眼暴突在外。任凭风沙吹拂与干燥,那对长长的睫毛也不会再眨一下了。

一切过去的美好在那痛苦的几分钟后归于丑陋,腐化与脏污。

比起构建它,毁掉它是如此的简单。

那是温格以后也忘不掉的脸。

伊西尔依旧沉默着,等到更大的风沙从迎面而来的城门处吹来时,干烈的气味涌进两人的鼻腔。吹碎了温格正在发酵的思绪,也吹开了伊西尔的答案

“那就是战争的模样。”

--II--

温格还是头一次站在如此多的军队中,他与伊西尔被安排在中央方阵的后方,接近卫队的位置,他们将作为魔导师顾问来参与这场战役。

半天之前,斥候已经在边境上看到了德雷加德军的赤色旗帜。休整了数日的加尔加迪亚军立即在城前排开阵势。而在午后不久,月下平原毫无征兆地又刮起了一场沙暴,

由南方扎伊兰斯吹袭而来的沙尘遮蔽了整个罗格江,同时让双方的士兵都很难将敌人看得清清楚楚,单凭肉眼已经无法确认对方先锋与预备队的确切数量。

临近天黑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况且天气如此恶劣,德雷加德军真的打算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吗?

在温格视野中的,是放眼望去无穷无尽的加尔加迪亚军团,他们所展开的战线已经无法一瞥而览尽。钢铁之海反射着沙暴中太阳那灰蒙蒙的光芒,无数蓝色的旗帜整齐

地排列在各个方阵中。而在中央即将变成厮杀场的广阔原野的另一端,则是远道而来的德雷加德帝国军,在这样的距离上只能看到那边如火般赤色的海洋。

伊西尔取出望远镜,从容地探视着。

“卢卡斯二世的旗帜,德雷加德皇家军团吗……侧翼的是堂·加尔德鲁将军的旗帜,相当难对付的老将,竟然还没死。”伊西尔擦了擦被风沙污染的镜片,继续观望着。在南侧,构成德雷加德军右翼战线的却是一支不那么披红挂赤的军队。

“银币佣兵团?……记得为首的那个团长是艾梅拉尔迪亚总督的私生子,连这些家伙都请出来了,德雷加德看似慌张而来,动员得并不充分。”

温格呆呆地看着伊西尔那冷静的阵容分析,他只能从伊西尔总结的话语中得到一些有用的资讯,而之前那些温格听都没听说过的来历,在他那里似乎只是相当普遍的见识罢了。

“没有找到诺尔兰女王艾西莉亚和卡尔涅利亚大公卡门的旗帜,不出所料吗。”

看起来最让人惧惮的两支势力并没有赶上这场战役,果然德雷加德的皇位之争即便刚刚结束,臣心却尚未平定吗?伊西尔虽然为此感到庆幸,但他还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构成加尔加迪亚战线的,则是贤帝加尔迪诺斯的皇家近卫团、皇子艾曼纽尔所率领的帝国直属骑士团与黑狼佣兵大队、德怀特元帅指挥的骑士团联军与法鲁钢迪亚将军麾下的侧翼机动部队。单从兵力以及用兵之道上来说,这场对决的优势始终将被加尔加迪亚所掌握。

如果像往常那样发展的话,加尔加迪亚可以说是必胜的。

温格心有余悸地向南方瞥去,那里是整个加尔加迪亚战线的侧翼。那里本该能够清晰辨识的罗格江已经被沙暴彻底掩盖,如果扎伊兰斯军趁现在渡江,加尔加迪亚的战线侧面将陷入空前的危险之中。但两小时前的哨位报告称,在罗格江边并未看到扎伊兰斯军活动的踪迹,也没看到任何渡船集结————集结足够一支大军使用的渡船队需要大量的时间,但罗格江那一边的土地在两小时前却是异常的平静。况且在风暴天气里,波涛汹涌的罗格江是不可能让扎伊兰斯人那些原始的小船安然渡过的。

基于这些状况,帝国元帅德怀特判断今天扎伊兰斯军没有渡江的可能性。便可在此放心地迎战德雷加德了,看来艾迪里奥是站在他的信徒这一边的。

“陛下!卢卡斯二世希望对话!”

一名传令官赶到贤帝座前喊道,他看到有一名骑士骑着战马从德雷加德的军阵中驰出,手上擎着卢卡斯二世的皇家旗帜。

“真是个相当有胆识的年轻人,若不是为敌的话,真想认识一下。”加尔迪诺斯稳坐在御座上,无表情的铁面具与全身甲让他看起来就如一尊高大的雕像一般。

“埃曼纽尔,吾儿!去与他交涉,看看他想说些什么。”

刚刚听到这句话的埃曼纽尔皇子先是有些不解地看了皇帝一眼,但他没有过多质疑便立即翻身上马。

“陛下是打算羞辱卢卡斯二世吗……”温格看着埃曼纽尔那一骑银色的身影,自言自语。

德雷加德的先代皇帝过世不久,国内就再一次掀起了内乱。虽然皇储卢卡斯二世还来不及进行继位仪式就通过各种手段稳定了局势,但这名年轻皇储能否让德雷加德各怀鬼胎的公王在这场战争中保持团结依然未知。恐怕,加尔迪诺斯也并没有认可他作为“德雷加德皇帝”的身份。

埃曼纽尔策马来到两军之间,与那名披红的骑士互相致礼。他惊讶于传闻中的卢卡斯二世竟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拥有着一头代表性的黑发还有坚毅的仪态,

看他驭马的熟练动作,比起大多数时间在宫廷中受训的埃曼纽尔,更多了一些老成。不过二人来此不是为了沉默的,卢卡斯二世发现这位年轻人的脸上并没有代表加尔加迪亚皇帝的铁面具,用加尔加迪亚语厉声说道:

“我,永恒的德雷加德帝国皇帝卢卡斯,希望与加尔加迪亚帝国皇帝会面。来者又是何人?”

“我是加尔加迪亚帝国皇子埃曼纽尔。”皇子不卑不亢地说道,他的苍银色发丝在风沙中飘扬。

卢卡斯二世盯着埃曼纽尔看了一阵,他似乎也明白为何加尔迪诺斯不愿亲自前来。但他没有因此动怒,在这里浪费时间去过分强调自己的身份抑或是贬低加尔迪诺斯的气度,对实干的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加尔加迪亚的皇子啊。宣战的理由我已经明了,但如今我德雷加德内忧未息,贵军趁此时机悍然进攻,是否有亵加尔加迪亚光荣的历代帝皇的荣耀?况且,扎伊兰斯蛮族觊觎大陆已久,不可不防;贵国也必有尚未解决的问题。若能就此止戈,交还罗恩公国,便可拯救百万条生命,艾迪里奥神也会欣慰。”

竟然能如此熟练地运用大陆皇室之间对话所特有的古言进行得体而理智的发言,埃曼纽尔想道。但加尔加迪亚的皇族肩负着统一大陆的使命,即便埃曼纽尔是个和平主义者,他也知道战争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再回头了。就像他不能像个傻瓜一样现在回马去问他的父亲是否考虑停止战争一样。现在他的意志就是加尔加迪亚的意志,就是艾迪里奥的意志。

“恕难从命。我加尔加迪亚的出兵时机,正是艾迪里奥的决断,与贵国内情无关。为表尊敬,我加尔加迪亚众军会全力战斗。而扎伊兰斯蛮族在我军面前不足为惧;我军如今立于此处,也是为了喧示没有任何困扰能够阻挡艾迪里奥的意志。”

无比官方的话语诵出,虽然这绝不是他的本意。但埃曼纽尔的内心正将自己与卢卡斯二世相比较,经验的差距让他感到不甘心,如果必有一战的话,埃曼纽尔希望在这里击败卢卡斯以证明自己。

“那就让上天来决定这片大地的命运吧。”卢卡斯二世没有给艾曼纽尔回应的时间就果断地调转马头返回德雷加德的军阵。看着那红袍飘飞的决然背影,艾曼纽尔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一刻钟之后,双方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温格紧握腰间的剑柄,不安地扫视着前方的阵型。虽然他与伊西尔处在皇帝卫队附近的中央方阵,四周都是参谋军官,算得上是加尔加迪亚战线上最安全的角落了。但厮杀当前渐渐弥漫开的沉重杀气让他对这种安全毫无实感。

“轻步兵开始前进!”德怀特一声令下,口令由各级指挥官逐层地传递下去,就像是人为的回声一般。片刻后,阵列最前方装备着弓弩与实验型聚能滑膛枪的轻步兵团里响起穿透沙暴的号角声,他们将阵型分散开,稳步向前推进。

“重步兵和重骑兵做好准备!第一轮火力压制后,轻步兵的退却时机由各军团指挥官掌控!”德怀特从容地下达着命令,在这场典型的平原对决,奇袭的作用并不大,所以双方要在常规阵型的对战上拼个高下。战略是确定的,现在各个下级军团与骑士团的指挥层已经开始发挥作用,接下来就要看他们各自的表现了。

“让魔城骑士团待机!要在最关键的时刻……”“阁下,阁下!!”

德怀特的指挥突然被打断,不知哪来的声嘶力竭的喊叫让军官团纷纷侧目。

“扎伊兰斯……扎伊兰斯!!”一名浑身沾满血渍的斥候跪在地上喘着粗气,一只手直指南方

“他们来了!罗格江边的哨位被摧毁了……我,我是唯一……活着……”

“什么!?”

贤帝从御座上猛然站了起来,高大强壮的身躯在日光斜照下顿时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影子。在场的军官也无一不大惊失色,只有德怀特和法鲁钢迪亚还保持镇定。帝国元帅对着法鲁钢迪亚耳语了几句,他点了点头,向阵列后方走去。

伊西尔把一个水袋递给斥候,他顾不得感谢便迫不及待地灌起来,然后深吸两口气,稍稍镇定了一下。

“他们没有在江边集结部队……他们……他们驱使着巨大的……”斥候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巨大的海龟,还有海蛇……像城堡那样大!它们从内陆拖着许多船只,直接走到水里,然后就……”

“简直是胡说八道!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生物,他一定是被吓傻了!”一名军官责备道,但皇帝伸出一只手,示意让斥候接着说。受宠若惊的斥候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继续说道:

“还有飞蜥……他们驯化了飞蜥!很多很多……它们盘踞在那些巨兽身上,蛮族人骑着它们……过江之后就攻击我们的瞭望哨,就像是老早就打算这么做了一样!只一击就……”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伊西尔望着被沙暴笼罩的南方。如果尽全力去看的话,已经能看到一些细小的人影在沙暴中明灭。

利用巨型两栖海兽拖带船只隐藏在内陆,这样就不会被加尔加迪亚侦察到他们的意图。等待在沙暴最重的这个时候再一口气渡江……绝妙。而且还拥有了机动力和破坏力超强的空中骑兵,这对依赖阵型的加尔加迪亚来说非常致命。如果能封锁住这些飞蜥骑兵的行动,单凭地面作战的话,也许还能维持得住……

斥候提到在渡江时飞蜥骑兵是盘踞在巨兽身上的,这就说明它们还不能在相对猛烈的风暴中行动……伊西尔想到了一个计划,但他要确认德怀特元帅的想法。

“轻步兵已经对德雷加德军展开投射!德雷加德军很快就要有所行动了!”

最糟糕的局面降临了,德怀特盯着德雷加德的战线一语不发,所有人都没想到扎伊兰斯会采用这种超出常识的方法展开奇袭。而且现在加尔加迪亚军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与德雷加德作战的泥潭,进退两难。军官与士兵们都开始焦躁起来。

“不要乱了阵脚!调整阵型,收缩战线!”

德怀特迅速理清局势后大声地吼出命令,若是现在再一股脑地进攻德雷加德的话,谁也说不准那群蛮族会不会直接攻向加尔加迪亚的后方。所以,歼灭德雷加德的预想已不现实,目前只能尽量守住格拉欧巴欧姆以图防守反击。

扎伊兰斯也是刚刚登陆,集结需要时间,要利用这个空档。

“先集中兵力解决那些弱小的蛮族,再回来收拾卢卡斯二世!”

贤帝亲自下令道。德怀特元帅惊讶地回过头,这种调动太过冒险了。

“德怀特卿,率领骑士团联军与朕的皇家军团到南侧组成战线。”

“但陛下!这样我们就抽调了四分之三的战力到南方,难道只让皇子殿下的骑士团来对抗德雷加德的所有主力吗?”

“我们只要能尽快解决那些蛮族,埃曼纽尔就能够支撑得住。”

冒险而疯狂的计划,德怀特心想,但他不能违抗皇帝的命令。

“是,吾皇。”

数十分钟后

“所以,在我施法的时候稳定住那些共鸣水晶,给予我足够的增幅才能起到效果。”

伊西尔站在施法用的平台上,现在伊西尔已经被加尔加迪亚军重重保护起来,德怀特元帅采用了伊西尔的计策。所以,伊西尔开始准备释放一次大规模的气象妨害法术,将目前战场上的沙暴集中起来袭向扎伊兰斯军。这样便可以封锁飞蜥骑兵的行动,而在扎伊兰斯的地面部队耐不住性子冲出来的时候,就会措手不及地面对加尔加迪亚的主力军团了。

温格仔细调整着在平台下那些充能共鸣水晶的状态,这些玩意非常不稳定,但那是伊西尔施法所必需的。虽然平时的妨害性法术用不着这么大规模的水晶阵列,但伊西尔这次要给那些城里毕业科班出身的同行看看XIII的本事。

“我不清楚能支撑多久,但强度是足够的。”温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头一次参加战斗,他的任务就是在这堆共鸣水晶里一直做一个稳定器。

“很好,全靠你了。”

虽然这样,温格还是忍不住向西边望去,本该是主战场的西侧战线,用于牵制德雷加德全部主力的目前只剩埃曼纽尔皇子了,他真的能撑得住吗……如果埃曼纽尔皇子的骑士团很快被击溃,那么加尔加迪亚的侧翼防御将不复存在。所以这场战役的关键便是能否迅速击败扎伊兰斯军。

在重重铁墙保护下的伊西尔开始感受风的力量,面前的士兵们从头到脚包覆着盔甲、手持重型盾牌与长矛并有觉悟以性命保护这名魔法使,他们大多数都是没参加过战斗却训练有素的新兵,也许对方也是。

“开始吧!”

伊西尔缓缓举起双手,清风在他指间流淌,自然系法术的幽光在他的脚下组成一个完整的阵列……与此同时,大量魔法被温格注入共鸣水晶,法术的引导规模被几何倍地提升。一瞬间被从整个平原大风中吸走的砂石集中到南边,整个战场的视野豁然开朗。

现在已经能完全看清在加尔加迪亚军的侧翼忽然出现的那支规模巨大的军团,他们背后的罗格江上有无数的船只与海兽往返着,将更多的战士运到这片土地上……数量庞大的洛玛尔轻骑兵,那些长着动物耳朵和尾巴的蛮族、配上那些准备起飞的、不断咆哮挣扎的武装飞蜥,现在加尔加迪亚要面对一支野蛮而强大的军队。

忽然,扎伊兰斯万骑大军开始移动————看到沙暴的视野屏障消失了,先头部队为了给后续部队争取更多的登陆时间,不等集结完成便开始了移动,顿时沙尘漫天。

飞兽们的铁链被砸碎,它们咆哮着冲上天空。与此同时,在沙尘之中,扎伊兰斯军第一轻骑梯队开始了冲锋,大地在成千上万战马的践踏之下震颤不已!

就在冲锋中的扎伊兰斯大军的一侧,一股飓风正在酝酿……裹挟着密度甚大的砂石在半空中卷动着并越来越大……如果它被释放,将会形成一股真正致命的激烈沙暴之墙。

“好的……再近一点……”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加尔加迪亚士兵们的长矛指向前方,紧紧挨着组成枪林并尽量稳定地架着盾牌……他们的心脏都剧烈的跳动着,不断调整着自己的步伐以图站的更稳些,因为在与骑兵接触的一刹那,那股巨大的力量足以让人飞出好几米远。

是时候了。

“你是世界的脉动……你是无形的伟力……当你欢笑时,世间万物随你欢笑……”

精灵语从伊西尔的口中颂出,魔法的引导已到最后一步。

“当你愤怒时,万物为之消散!

呼啸吧!砂龙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