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强大的【力量】会在更强大的【力量】面前失去意义。

换而言之,强者会被更强者所杀死,就连【最强】也会被【更强】击败。

 

 

01

如果有一个人被称呼为“人类最强”的话,那么他或者她甚至是它到底要强到什么地步,才能被称为“人类最强”呢。字面上解释“最强”的话,大概是“比谁都强”吧。可如此简单的解释便能概括最强的话,那么“人类最强”就会变成“比任何人类都强”的廉价存在。但若是深思熟虑地去思考“最强”的含义,又会变成近似著名的“你觉得什么才算幸福”的无止境辩论。不过不管如何争辩,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比任何人都强”并非“人类最强”,比任何人都强的人类并非“人类最强”,而是“最强人类”。“人类最强”和“最强人类”绝不是同一种东西,在本质上有天差地别的不同。最强的人类是作为最强而存在的人类,而人类的最强则是作为人类而存在的最强。绝不能把二者混为一谈。如果把人类比作学生,每一个人类群体比作班级,那么最强的人类应该就是身处于某个班级之中学习最好(最强)的那名学生(人类),只要讨论到成绩,他或者她就一定是分数最高的那个人。那么人类最强呢——作为人类(学生)而存在的最强,那么他或者她所扮演的并非成绩最好的那名学生,而是扮演和学生(人类)之外的存在交涉的角色。

大概,以输赢来判断强弱的话,人类最强一定会输给最强人类吧。人类最强的“最强”是限定在人类范围的,而人类最强依旧是人类,因此人类最强会输给最强人类。但若是以非人类作为对手的话,最强人类所能发挥的作用就远不如并不局限于“人类范围”的人类最强。

那么该下一个结论了。

该给最强人类和人类最强下一个定论了。

“如果说——最强人类的存在意义是用来防止人类因为内部的斗争而自灭的话,那么人类最强的意义,便是确保人类在以‘你们’这些家伙为对手的时候,尚有一线生机吧。”

此时,年仅十七岁,仍在旅途中的少女如此说道。当然,说她仍在旅途,并不是意味着她身处于轿车、大巴、火车、高铁、飞机、轮船这些交通工具上面。此处的“旅途”是一种状态,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状态,是她与生俱来的才能带来的命运,是身为人类最强的命运。

“最强的人类一定能够战胜人类的最强。因为从一开始人类最强就不是以人类为对手而诞生的。”

她说,

“所谓的人类最强,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人类自身的安全装置——是不管哪个时代都必定会出现的安全装置,是人类用来对抗非人类的安全装置。”

少女的穿着就像是上个世纪的辣妹——不,此时的时间是一九九八年,距离二十一世纪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她的确是上世纪的辣妹打扮,有着标志性一般的泡泡袜和夏装的学生制服。

走在那个时代的潮流前端的穿着打扮是她尚处于十八岁这一年龄段的最好证明。

如果是以后的她,

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她,大概会是一副坐着轮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打扮吧。这一点少女已经猜到了,或许没有那么具体,但也猜到会是一副和现在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模样。少女对自己的未来,就是已经掌握到了这一程度。

而此时,对自己的未来会是如何一种状况,对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没有零星半点预知的,仅仅凭着愿意信赖的人的指挥以及生活的惯性在生存的灰发女人,

她站在少女的前方不远处,大约相距十米的位置。

这时的她还没有穿上那件标志性的蓝色冲锋衣,这个时代也还没开始流行那类服饰(倒不如说冲锋衣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流行过)。

她身上穿着的,是她的组织为了充分发挥她的能力而量身打造的黑色紧身战斗服。

“我的名字是墨莎,‘迪尔塞斯’机动室第七特攻队队长。”

灰发的女人说道。她的脚下踩着难以计数的尸体,周遭则是那些尸体流出的深红血液以及说得太直白就会令人恶心还可能会涉嫌违禁词语的人体内容物。

她身上还沾着一点暗红的血渍,但没有人会认为那是她自己的血液——那是即使不知道她有多强大的人,也能从她没有一处破损的衣服能判断出来的简单事实。

“这里是不是要自我介绍比较好?可是伤脑筋了,我一向都是‘不介绍’流派的,就是从来不会在他人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过——”

染着茶发的她这么说道,

“——你可以称呼我为魔女,意为‘魔物一般的女人’。可不要误会成使用魔法的女人,那样我会生气的,后果会很严重的。”

“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样的话,从时代上来看,还不算过时。

以及这时候魔女的称呼还只是刚刚传开。

没有办法像以后一样,能让人谈虎色变。

不久后——大约是两年后,地球上处于“那个世界”的人,都会笼罩在这个并不是多么新颖,甚至可以说是老套的称号的阴霾下,直到她隐居为止才逐渐走出阴影。

不过就算是现在,

即便是名不经传的她,在实力上也未必要比名声巅峰时的她来得弱。

搞不好要更加强大。

在这个全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年龄,处于这个年龄的她,即使在硬实力上略逊于巅峰时期的她,但那争强好胜的性格,宛如宝剑一般锋锐的个性,能够让她比这之后的任意一个时期的她都要强大。

所以现在的她是最强的她。

现在的她是最强的魔女。

然后,站在最强的魔女面前的,是当前这个世界,所能出现的最强的人形兵器。

一个只有外形和人类相似的兵器。

在“最强兵器”的头衔尚未被另一名此时还待在实验室里的粉发女性夺走的她,毫无疑问是当世最强的人形兵器,也是这个世界所能容纳的最强的怪物。

魔物与怪物。

最强的魔女与最强的兵器。

“那么,虽然我不清楚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在这里大开杀戒,也不清楚那些拿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怪枪,全副武装的家伙是什么人。但按照惯例,既然你在这里与‘我’相遇了。”

在这场没有被任何一个人记载下来,甚至知情者仅有两名当事人的战斗开始之前,

在这场仅仅只是一方刚好与另一方毫无理由地偶遇才爆发的大战前,

少女说出了那句话,说出了她之所以被人忌惮,被人畏惧,最终被全世界遗弃,乃至断绝联系的理由,

“我——要将你的‘命运’夺走。”

这便是发生在十八年前的,仅有两位角色知晓的故事。

02

“你觉得‘命运’是能够被夺走的东西吗?”

当载有超出常人理解范畴的恐怖兵器的武装直升飞机途经某个不被世界承认的小国上空时,

一直沉默着的灰发兵器突然这么问。

武装直升飞机里仅有两个能称为生物的存在,一个是她,另一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好扮哑巴的直升飞机驾驶员。前者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人类,但后者无疑是人类。

“呃……我觉得……”

他畏畏缩缩地说着。被头盔遮住的脸现在是慌张到让人不禁想要怀疑到底还能不能好好驾驶直升飞机的样子。他悄悄瞄了一眼她,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心惊肉跳。

“……‘命运’这种东西,应该不会被夺走……吧?”

“但是,她对“完全败北的我”这么说了。”

——完全败北。

她这么说道。

说出了驾驶员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你的命运,就由我收下了。’”

“‘收下了’……?会说出这种话的,到底是……”

可能比起这句话本身,更加好奇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谁吧。

准确来说是想知道究竟会是谁战胜了近乎无敌的灰发女人。

因为在驾驶员所认知到的世界中,能够赢过女人,甚至能让她没有半点辩驳地承认自己是“完全败北”的人,一个也没有。

“……她的名字是……”

在听见灰发女人揭露出答案之前,驾驶员的视野忽然被一片血红覆盖了。

等他搞清楚那是他自己的手臂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断后迸发出的鲜血,已经是直升飞机完全失控地在空中无规律乱晃时的事了。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他放声尖叫着,随即这声凄惨的叫声淹没在忽然爆发的火光之中。

拖曳着尾焰的导弹精准地命中摇摇欲坠的直升飞机。橙黄的光芒一闪即逝,混杂着黑烟的橘黄火焰将直升飞机从内至外地包裹。失灵地钢铁直升飞机旋转着被这颗蔚蓝星球本身的力量拽下地面。灰黑的烟幕留下一条抹不去的痕迹,“轰——”的爆炸声响成为这架直升飞机留给世界的最后的事物,但很快也会被忘却。

直升飞机被从地面袭来的一枚导弹完全破坏。

这是它横穿正处于交战中的战场的代价,以及最终结局。

03

“目标清除,任务完成。”

戴着耳机的杰诺从无线电里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有的是对那个毫无常识,不自量力地开着几乎没有什么防御装置就大大咧咧从已经沦为战场的这座城市上空飞过的直升飞机——的怜悯。

既是怜悯同时也是讥讽。

到底是多么蠢的人才会想到从炮火乱飞的城市开着直升飞机经过?

到底有多么轻视战争,漠视战争才会有这种行为?

就算是那群最不可理喻的战地记者,也比这种人来得聪明——杰诺向来瞧不起冒着生命危险赶来前线报道战地新闻的记者。

“在地狱里忏悔自己的行为吧——或者说,天堂?”

杰诺自言自语道。周围并没有人听见他的低语,因为一切的话语都会被淹没在密集的枪声,着弹声,以及被命中却也没能立即死去的人发出的悲鸣声中。

他举起枪,透过瞄准镜观察这片沦为战场的区域。

尘土弥漫,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杰诺也能通过呼吸感受到那些在空气中漂浮着的干燥沙尘。他眯着眼睛,视线转移到那些从坍塌的大楼废墟上滚到道路上的石头,那些原本是大楼的一部分,如今已经千疮百孔,用来当做战场上的掩体。不过那也是徒劳,据杰诺所致,那些散落在道路上被用来当做掩体的石头周围,已经倒下过不知道多少具尸体。这其中有杰诺的队友,当然也有杰诺的敌人。死状惨烈的尸体模样烙印在他的记忆中,他没有刻意去遗忘它们。杰诺看向远处,更远的地方能够看见冲着自己这边冒出的枪焰,那是敌人在冲自己开火。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成功命中了目标,也没办法结束这场战斗。就算结束了这场战斗,也只是完成了今日份的任务而已,战争是永恒的轮回,一次结束后会开启下一次。对于自己这样的士兵而言,只有死亡才是结束——而那也不过是相对于自己的终结罢了。

“杰诺队长……”

声音可能原本很大,但当它传到杰诺耳边的时候,已经几乎是微弱的声音了——他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因为对方是在很远的地方呼喊才导致的,还是因为其他的杂音使得它变得难以听清。

不过,

他明白了自己的部下正在恐惧。

那呼喊声透露出来的急切,仿佛是看到了已经完全不是自己所能理解的某种更加上位的存在。举个例子的话,就像是让从来没见过鲨鱼的人,亲眼去目睹鲸鲨的庞大。

杰诺第一次知道自己在飞机和坦克面前是如此渺小时,也有过这样的情绪。

他不会是看到了大群的敌机来袭吧——他一丝紧张感都没有冒出来,游刃有余地想到。

杰诺已经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士兵了,什么大风大浪都已经见过,就算这时候接到消息有大片导弹袭来,他也不会胆怯,如果实在逃不了的话,他也深信自己会释然地迎接死亡。

所以他并不慌张。

并不慌张地继续观察战场上的局势。

然后发现了,

有一个人(从杰诺的角度看,姑且认作是人类吧),穿着黑色的紧身作战衣,留着灰色的长发,结合脸和身体的轮廓,毫无疑问是名女性。那名女性从硝烟中走出来……从那个方向来看,似乎是直升飞机坠落地点。没人会觉得她是从那架坠毁的直升机里走出来的,因为她太干净了。她拖着一个人,一个失去了右手满身是血的男性,戴着头盔,似乎是驾驶员,但光凭这个就判断他是直升飞机的驾驶员也太荒谬了,难以让杰诺信服。

一尘不染的女人与脏兮兮的男人,两人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能称作武器的东西,这样的二人组合出现在战场上尤为违和。

男人四肢软绵绵的,看来已经失去意识,应该是受了相当严重的伤。拖着他行走的女人看样子不懂得什么叫做体贴,但从她没有抛弃对方,这种充满人性的举动来看,也许只是因为她有些笨拙——又或者说她不能正确地认知到人类的脆弱性。

“…………”

发色和岩石相近的她,嚅动了娇媚的嘴唇——对于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接触过女性的杰诺来说,女性的嘴唇格外具有诱惑力。

但他还是很快地冷静下来,思考起在子弹横飞的战场上有一名拖着伤员漫步的女性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场景——也难怪为什么他的部下会如此紧张,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吧。

杰诺将枪口对准了她。

已经用瞄准镜看清楚女人样貌的他,确实觉得就这样杀死这名女人是件可惜的事情。即使对方身份不明——不,不如说正是因为身份不明,他才可以利用这一点对她做更多的事情。但是,想到她是从那架坠毁的直升飞机里走出来的,杰诺就感到一股无法解释的寒气窜了出来。

因此他决定趁现在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的情况下,夺走这名可怜女人的性命。

被狙击枪瞄准的女人,对自己的命运会变成如何并无察觉。这时候战场上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甚至部分枪火因为她的出现而停止了。想必也有其他人像杰诺一样,已经用手中的枪瞄准这名出现在战场正中央的女人。

然而,

“……”

她笑了?杰诺疑惑地想。

面无表情的女人,似乎有一瞬间,嘴角上扬了。

那是如果不用能按一定倍数放大视野的瞄准镜观察,便无法发觉的细微变化。

“————”

杰诺扣下了扳机。

被那不祥的笑容驱使,他舍弃了最后一丝矜持,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那个女人的身体失去活力,倒在血泊中的场景。

不过,虽然他焦急地扣动了扳机,却没有听见枪响的声音。

枪并没有哑火。

杰诺之所以没能听见枪响的声音,是因为——

周围……变高了?

他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高大起来,所有的事物都变得需要仰视才能看见,而他自己却无法抬起头。不过很快就发现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周围的环境突然变高了,又或者自己的身体变小了,这么离奇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这又不是卡夫卡的《变形记》,所以事实是,

——杰诺的脑袋从他的脖子上离开了。

正在下坠的脑袋,通过这样的视角去观测世界。误以为自己仍然静止的杰诺,当然会觉得周围的世界变大了。

“我的脑袋——被切下来了?”

他想说出这句话,但实际上是没有说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不,可以说现在首级和身体分离的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残存那丁点的意识,也不能说他还活着。

他本来想寂静地迎来自己的死亡,但这一点没能做到,一是他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瞬间的,那最后的,那几乎在涌出来的瞬间就意味着他已经死亡的疼痛剥夺了他的一切,把它送往喧嚣的死亡——不过,就连这些惨叫,也只是他“认为”自己发出了声音。

杰诺死了,但他死得并不孤单。

因为两分钟后,这里只剩下一个活着的人——也许不能称为人类,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还活着。

把这片仿佛要永远持续下去的战场转为寂静的坟场,轻而易举做到这些事的,踩着众多尸体垒砌出的“王座”的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行为产生多余的情绪。

她唯一的情绪波动是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那句没有被任何人听见的,只能看见嘴唇嚅动的话,

“……对不起。我会让他们给你陪葬的。”

接着,她着手奔赴下一个战场。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早已习惯了的,并且还将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天”来为止都不会有所变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