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淅瀝的雨聲傳入耳中,偶爾吹來冷風載著水氣,涼涼掠過皮膚帶走些微體溫。

高聳的大煙囪冒著白煙,盤據煙囪頂端的白鴿不知何時已經消失。街道上的行人拉著衣領加快腳步,不時有人擦肩而過。

「會冷嗎?」

走在前頭的梨梨停到一邊的屋簷下,她露出擔憂表情看向後頭的翠絲特。

「不會,梨梨才是,把外套拿回去吧。」

翠絲特身上披著薄薄的粉紅外套,她剛想將外套拉下來,立刻便被梨梨伸手阻止。

「嗯哼哼,我可是掙扎度日的都市人。比起餐館慘無人道的磨練,這點小風小雨不算什麼啦。」

「真好啊,我們才分開兩年而已,梨梨已經獨當一面了。我卻仍在原地踏步,什麼都做不到。」

「我倒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地方勝過翠絲特呢,我啊……我們快到了喔,再過去就是入口,從這裡開始要非常小心,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前方是一條又寬又長的商店街,梨梨指著路口,順著她的手指往後望去,能夠看見街道盡頭是個廣場。廣場中央有顆顯眼的大樹,下方擺著幾張能靠背的座椅。

「咦咦,會有危險嗎?」

「嗯……只要是在這個城鎮生活的人也好魔族也好,或某些外地的遊客嘛,基本上都知道這個入口——」

啪啪啪啪,梨梨的話還沒說完,一隻白鴿拍著翅膀降落至她的肩上。白鴿的嘴上銜著黑皮信封,封口上白色的封蠟刻印了一個圓環標誌,標誌中央寫著顯眼的B.M.字母。

「這是今晚的邀請函,沒有就無法通過入口,這並不是很難取得的東西,稍微有點名聲的人都會受到邀請。」

梨梨從鴿子口中接過信封,小心的將邊角撕開,破開的封口露出一個白色邊角。

「嗯?紙?怎麼和平時不一樣。」

梨梨的語氣有些遲疑,她從開口拉出薄薄的信紙,上頭寫著幾行簡短的文字。

那是一眼就能看完的訊息,梨梨的臉色沉了下來。

「抱歉啊,小翠絲特,看來我們今晚的冒險只能暫停了。」

「發生什麼事了?」

「唔嗯,有個非常不妙的人物今天會來啊。那個……某位魔王軍幹部,似乎會親自到訪的樣子,別和他接觸是最好的選擇。」

「魔王軍幹部?」

「翠絲特不用太在意啦!反正另一個人隨時都能去追,現在沒有必要那麼辛苦嘛。」

梨梨回復開朗的語調轉身,將翠絲特往來時的方向推擠。

「……又來了,神殿裡的大家總是背著我,做一堆我無法理解的事情。一邊瞞著我,另一邊又哄我是什麼救世主、鎮魂姬這種不知所以然的稱號。」

翠絲特卻停留在原地,沒有跟著梨梨一同退後。

「我該做什麼,我想做什麼,都是乖乖聽你們的話,但是妳們都不聽我說話!」

細雨,點點濡濕了灰色的馬路。一點一點,在翠絲特腳邊。

「喵喵!翠絲特冷靜點,現在不是引起騷動的時候……好啦好啦,我說,我會說明啦!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嘛……」

突如其來的情緒爆發,讓梨梨有些措手不及。翠絲特也了解,現在並不是起鬨的時候,將怒氣發洩到梨梨身上也是無濟於事。

如果繼續前進是真的有危險,那就是任性的自己不對,反過來還可能會讓彼此都陷入危機。

「……對不起,梨梨。我可能累了,感覺心裡亂糟糟的。」

「呀,別這麼說。被蒙在鼓裡很不好受吧,那種像是被排擠的感覺……我不是不能理解啦……但其實我也不懂主教大人內心到底在想什麼,我只是相信他而已,翠絲特不相信主教大人嗎?。」

「我……」

翠絲特的內心,信任著。

其實是想要相信。

因為姊姊艾拉信任克拉倫斯,所以自己也理所當然地相信。

為何之前都沒發現呢?原來她和克拉倫斯之間的聯繫簡直淺薄到不可思議。

「哈啊……畢竟翠絲特待在神殿只有兩年的時間。主教大人……嗯,總之梨梨並不認為他是壞人,雖然聽起來只像是前神官在袒護自家主子啦,哈哈……」

曾在伊萊神殿擔任五年神官職位的梨梨,雖然想要為克拉倫斯多說些好話,細想之後還是只能說出了簡短籠統的語句。

或許是自我催眠。

或許是被圍繞的氛圍感染。

「嗯,我相信梨梨。」

翠絲特還是選擇相信。

不這麼做的話,至今為止努力過來的她,又算什麼呢?

翠絲特只能選擇相信。

「謝謝,這樣就夠了。確實主教大人不是能夠完全信任的對象,他可是面不改色的將我賣給那個惡鬼餐廳當服務生呦!完全不理睬我發出去的求救信號,這兩年間完全沒有來探望,放我一個人在這受苦。那可真是……嗚嗚,不堪回首的回憶……」

梨梨的語氣越說越激動,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將她兩年間吞下的苦水傾訴而出。

細雨恬靜的撒落,街上閒逛的路人依舊不少,翠絲特邊閃避行人的腳步邊苦笑安撫梨梨的情緒。兩人的立場似乎對調過來了,梨梨的牢騷漸漸加溫,只差沒把克拉倫斯的老祖宗通通拖出來鞭打一頓。

「嗨,小貓咪,妳手中拿著不錯的東西呢。」

才走過幾個路口,忽然有位陌生人的話語插入梨梨的牢騷之間。

「呀!」

回過神的梨梨這才發現她的右手握著木杖,左手卻還抓著剛才收到的黑色信封。

梨梨暗自咒罵粗心的自己,將信封收入腰間的口袋。她的額頭上有些水滴,是雨吧,梨梨希望自己仍保持著平常心。

搭話的人是位金髮碧眼的少年,他的頭上沒有街上人形常見的獸耳,取而代之的是金髮兩側有著一對長長的尖耳。

穿著黑色燕尾服的少年臉上擺著親和的微笑,似乎是個相當知名的人。街上的路人時不時有人回頭,還有人會在擦肩而過時和他握手。

翠絲特微張開嘴,立刻就被旁邊的梨梨伸出右手遮住。

「抱歉,這裡必須交給我,一不小心會死掉的。」

梨梨不想隱瞞,在翠絲特耳邊低聲說出能立刻解釋清楚的最簡短語句。

翠絲特點點頭,將雙脣閉合,梨梨才緩緩地將手放下。

「嘿,那個粉紅雙馬尾,妳在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妳,說不定兔子小姐是我的粉絲耶!」

翠絲特聽了金髮少年的話語趕緊搖搖頭。

「哎呀,原來不是嗎,真掃興。」

「……吉恩大人,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今晚的活動就快開始了吧。」

吉恩?

梨梨說出來的名字讓翠絲特感覺有些耳熟。

梨梨的表情凝重,現在並不是可以打擾她的時候。

「就是因為時間快到了,我才會出現在入口附近不是?妳這樣的小貓咪,居然也能收到那個邀請函啊,看來我的手下對於資格的控管似乎不太嚴謹。」

「我是咪咪貓的員工,老闆娘並不喜歡逛B.M.,所有邀請函都是隨手丟給想要去的人。」

「原來如此,那個老闆娘還是這麼有個性。那麼……」

吉恩將視線轉向翠絲特,他往前靠近幾步,但翠絲特立刻被閃身切入的梨梨擋在後頭。

「吉恩大人,我的朋友很害羞,希望你別太靠近她。」

「喂喂,她長得那麼可愛,讓人靠近看幾眼不會少塊肉吧。是外地來的客人嗎?以前都沒見過呢。」

「是老闆娘的朋友,今天才剛從賽爾迪亞來支援店裡的服務生。」

「妳們的生意還是那麼好啊,嗯,我也得加把勁才行,例如……」

吉恩點點頭,接著將右手握拳,輕拍左手掌心。

「這次的主打商品,就決定是魔王頭號懸賞對象——鎮魂姬,妳覺得如何?」

猝不及防的攻擊,梨梨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快跳出來了。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上下牙齒正在顫抖,翠絲特緊握梨梨不斷冒汗的右手,梨梨看向後方的翠絲特。

鎮魂姬……也就是翠絲特還站在她的身後。

沒問題,什麼問題都沒有。

梨梨勉強張開自己打顫的雙唇,在內心不斷告誡自己,必須將情緒壓抑到不能再壓抑。

「鎮、鎮魂姬!已經被吉恩大人找到了嗎?」

「唉呦唉呦,開個小玩笑而已,妳那麼緊張做什麼?我只是有點好奇,為何妳的身上……好像有一股我曾經非常熟悉的味道呢。」

吉恩笑著伸出手,卻被梨梨推開。

「吉恩大人,請您別戲弄我的好姐妹,有什麼事情請改天來咪咪貓酒館再談吧!」

「嗯……好吧,既然你這麼說……嗯?這是什麼?」

吉恩縮回的手上拿著粉紅色的貓耳頭飾。

「什麼!」

「梨梨!」

那是一對粉紅色的貓耳頭飾,原本應該戴在梨梨頭上的飾品。

翠絲特在剎那間將粉紅外套披上她的頭部,雖然梨梨和翠絲特的驚叫引起了小騷動,但似乎沒有被其他行人察覺的樣子。

「哈!啊哈哈哈!初次見面,二代鎮魂姬,伊萊過的還好嗎?」

吉恩站在原地捧腹大笑,原本沒有興趣的路人這下也被吸引了目光。頂著馬頭牛頭豬頭,或著戴著貓耳犬耳牛角之類的獸人、半獸人以及魔族,漸漸地停下了腳步。

「烏波利耶!」

低頭的梨梨將木杖使力往地面丟,木杖還未落地便噴出大量白煙。

「咕啵——」

煙霧中傳出鳥鳴,寬厚的白翅穿出,往下拍動。

白影瞬間升空,煙雨散去。只剩吉恩還停留在原地,他將手掌平舉至眉間,抬頭仰望。

「呵呵,怎麼辦呢,要在頭上光溜溜的情況下回到酒館嗎?現在的酒館正熱鬧呢,客人應該會很歡迎吧——畢竟人類,是最上等的玩物。」

那是一隻異常巨大的白鴿,背上載著粉色雙馬尾和褐髮的少女。

白鴿的升空速度相當迅速,在吉恩的視線中,眨眼間就只剩豆丁般的大小。

「可惡、可惡!早知道就直接叫出烏波利耶,被擺了一道,他早就看穿我們的身分了。酒館……現在回去的風險太高,但是又能往哪邊逃啊……」

梨梨雙手緊抓著巨型白鴿的脖子,空中刮著帶細雨的寒風,並不是能夠久待的氣候。

「梨梨,冷靜點。我們去月那裡吧,月應該會有辦法!」

「月?那個穿白袍的男人?他能有什麼辦法?」

相較於慌亂的天空,地上的吉恩顯得慢條斯理,他只是微微笑著觀看大白鴿的動向。

「呵呵,真虧妳能毫不猶豫地往上吹冷風,那氣候就算沒餓死也會凍死呢!有句話叫做逃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我就慢悠悠的陪妳們玩吧。」

在地面上的吉恩將雙手合掌,掌心各自向左右迴轉半圈。

藍色的魔法陣出現在眼前,吉恩將右腳踏上平行浮空的圓陣。

接著他的身影跟著飛起,奔向夜空的氣勢完全不輸剛才升空的白鴿。

吉恩一下子就抵達白鴿身後,只要伸手就能觸摸到坐在梨梨後方的翠絲特。

「梨梨!」

「啊——好啦好啦!反正也沒別的地方能跑。烏波利耶,全速前進!」

白鴿瞬間展開雙翅,力道甚至大到颳起了陣風,肥厚的鳥身瞬間如飛箭似的融入前方的夜色之中。

吉恩伸出的右手撲了空,他只是哼了口氣,沒有中斷的鼻音漸漸地哼成輕快的曲調。

他輕鬆的表情就像參加遠足的孩子,在朦朧之下漫步。

若隱若現的月光被街道上的燈火掩埋,除了點著火的燭光,有些店家門口掛著的燈籠裏頭擺著散發光芒的石頭。細雨濛濛沒有澆熄街道的熱情,微微濕潤的街上仍有不少踏過淺水漥的行人。

淅瀝淅瀝,淺淺的雨聲敲打著相隔相疊的枝葉。

在許多街道盡頭的交會處,是個能讓遊客稍作喘息的圓環廣場。

廣場中央有顆大樹,底下排著四張鐵製的白色座椅互相背對。

其中一張椅子左側坐著穿白袍的青年,右側坐著淺藍色長髮的妖精,妖精的身型猶如單薄的少女,纖細的身子穿著複雜交纏的服飾,光用看的就能感覺那套衣裝需要花費不少時間打理。

兩人在大樹過濾的綿綿水簾之下,感受夾帶著細雨的冷風飄搖。

咕嚕嚕嚕嚕嚕嚕,穿著白袍的男子——玖樓月的腹部傳出了打鼓似的聲響。

「啊……抱歉,其實我還沒吃晚飯。」

「您請回吧,剛才是我太失禮,居然對伊萊的貴人刀刃相向。既然我已經知道你的來歷,不可能再讓你深入下去。」

維文精緻的容貌皺起了眉頭,即使如此也是足以傾國傾城的美人。自稱無性別,具體而言是怎麼樣呢?玖樓月雖然感到好奇,但現在有其他事情需要確認。

「嗯……其實我也不是喜歡多事的人,以你的回答來決定之後的方針吧。我只問一句話就好,那些狗狗之後會怎麼樣呢?」

「沒事的,嗯至少性命不會有問題,但是……」

「但是?」

「說出來也沒用,您請回吧,再待下去只是白白浪費時間而已。」

「是嗎,根據你的回答,我希望能再問一個問題。」

「不行,這樣下去沒完沒了。這個問題是最後一題,之後你要離開,你不答應我就不回答。」

「好啊,就這樣吧,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咦?」

意外乾脆的回答讓維文有些意外,不過對玖樓月來說只是剛好,比起沒頭沒腦的詢問路人,維文能夠回答兩個問題已經是萬幸了。

「所謂的入口,就藏在那裡嗎?」

玖樓月指向大煙囪下的建築物。

「你想做什麼?」

「進去看看吧!」

「沒有邀請函是進不去的。」

「這麼說,果然是在那裡囉。」

「反正那個地方,只要在這個城鎮居住稍微久一些都知道,我隱瞞也沒有用。」

「後面藏著黑市嗎?畢竟妳曾經說我是客人呢!」

玖樓月並不知道那裏有著什麼,他只是直覺的隨口說了個詞語。

維文的表情卻出現了動搖,他的瞳孔在一瞬間放大,接著回復原貌。玖樓月沒有放過那細微的變化,隨口說說的的話語似乎釣上了大魚。

「……你已經沒有發問的權利了,請回吧。」

「嗯,說的也是,接下來我靠自己的雙眼確認就好。」

「不可以!你剛剛說了要離開的!」

「我現在確實是要離開這棵樹啊。那座建築裡面是不是藏著魔法陣?我可以感覺一層薄薄的魔力之煙飄了出來。」

玖樓月直盯前方不遠處的大煙囪,煙管下方的建築物門口掛著寫有藻堂的米黃門簾。

表面是澡堂,實際上藏著什麼呢?

黑市啊,沒想到這個中等規模的城鎮會有這種東西。

販賣的商品八九不離十了吧,或許是那些狗,和狗的同類。

人類之類的?

「嗯,這個……」

就算在人類主導的世界裡,也有奴隸市場這種非法地帶。

即使玖樓月介入,或許能救起一部份的可憐人,但無法將這種事情完全根絕。

結果而言,反正只能救起其中一小部份人,那麼救不救其實無所謂吧。

……好可怕的想法,我是不是變冷血了?

玖樓月對自己的結論感到驚訝。

他搖搖頭。

不對,什麼事都出手干預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認清自己想要什麼,那才是重點。

魔王、世界、人類和平都不過是幻想的口號。

玖樓月曾經為了拯救世界,犧牲了摯友的性命。

那樣的結果,並不是他想看見的結局。

「算了,這裡我就乖乖撤退吧。」

「您能理解,真是感激不盡。」

維文聽完玖樓月的宣言吐了口氣,似乎終於放下了內心懸著的大石。

「哈哈,理解啊,或許就是那樣吧。」

玖樓月認清了現實,自己並不是聖人。

只要別將混亂牽扯到他的周遭,世界會變成什麼模樣,對他根本無所謂。

躲在安全的制高點,偶爾拉起跌倒的路人一把。不讓自己深入麻煩的險境,這樣普通輕鬆的生活方式並沒有什麼不好。

那是他做為曾經的勇者,經歷過痛徹心扉的慘劇才終於理解的道理。

災難總是無止盡降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例如魔王消逝之後冒出了國與國之間搶奪土地的戰爭。他不是聖人更不是神,不可能永無止盡的拯救、或者染紅自己的雙手。

所謂的世界和平並不存在,是的,不存在。

玖樓月能夠守護的東西只有自己,和圍繞在身邊一小搓的同伴。

「那麼我們就此告別吧,月先生,希望您永遠都別踏入B.M.,那裡並不是您這樣尊貴的人該卦心之處。請您盡力輔佐鎮魂姬,取下魔王的首級。」

「……呃,魔王首級是啥鬼,為什麼你認為一個被黑市勸退的普通人能打倒魔王啊?」

「月先生不知道嗎?所謂的魔道……」

叭——叭——

喇叭的聲音。

廣場南方出現了一位手推車的老人,似乎是販賣零嘴的流動攤販。表情有些發睏的模樣,他邊打哈欠邊用空著的左手按壓軟軟的皮球。

不可思議的皮球,被老人按壓之後居然發出了剛才的喇叭聲響。

「不好,已經是這個時間了。」

維文神情有些慌張的從椅子上起身,左手隨即被坐著的玖樓月拉住。

「等等,你還沒解釋魔道是什麼。」

「對不起,月先生。我現在無法詳細的解釋,總之只要您能打倒魔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維文甩開玖樓月伸出的手,說完那一句話便匆匆的往澡堂邁步,不一會就從玖樓月的視線之中消失。

「什麼啊,那種說法……我在以前就聽過好幾遍了。」

玖樓月有些無聊的將背部貼上椅子後方的支撐,伸伸懶腰讓僵硬的身體放鬆。

往上能看見若隱若現的月光,恬靜卻綿延不絕的細雨。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曾經擔任勇者的往事,每個參訪過的國家、每個搶著握手的國民,在當時無不殷勤期盼著勇者能夠打倒魔王,讓天下迎接太平。

「事實證明,世界並沒有因此而好起來嘛。」

即使打倒了魔王,紛爭依然永不止息。

忽然想起了伊萊,那位擅自闖入泥繭卻反被讀取記憶的大精靈。雖然只是些瑣碎的片段,但她的心中確實是將那位少女……視為這個世界的救世主,嗎?

其實,那一點點記憶片段總有些怪異的感覺。

「月——!」

才剛這麼想,耳中就好像聽見了那位少女的聲音。

「呀!」

那並不是幻覺。

玖樓月從懷中抽出鑲嵌著藍寶石的長杖。

「為什麼在地上跑的人可以追上飛行的速度啊!太不合理了!」

梨梨全身緊貼著大白鴿的背部,坐在後方的翠絲特也奮力抓住梨梨的身子。兩人光是要對抗迎面的風壓都顯得有些辛苦,不時會有看不清的箭矢劃破寒風,從地面襲向天上的白鴿。

「咕啵咕咕咕啵!」

即使行進速度受到攻擊干擾而變得混亂,身手矯健的白鴿一次都沒有被襲來的箭矢擊中。牠炯炯有神的目光無時無刻監視著地面,全力守護背上主人的安危。

「哈哈,在晃了在晃了。沒想到那隻大笨鳥的速度那麼快,雖然很難瞄準,不過看她們晃來晃去也蠻好玩的。」

吉恩在鋪墊磚瓦的屋頂上跳躍,一個跨步就前進了數公尺,行進速度完全不落於天上的白鴿。

跳躍之間,滯空的他挺直身子,側身拉開的雙手散發藍色光芒。

雙手之間連起來的藍光形狀就像一把弓,弓弦之間浮出數支光箭,他將彎曲的右手用力往後。

「抓緊了抓緊囉,要是一個不小心掉下來可就要變成肉醬啦。」

啪擦,起頭的箭矢之後,尚未消失的弓弦之間噴出數發連鎖箭陣。那已經不是弓箭了,或許用連射炮來形容會更加貼切。

「咕啵!」

地面攻來的箭矢數量比起前一次又變得更多,魚網似的多箭連擊讓白鴿的動作更加曲折,好幾箭都是勉勉強強的閃過,甚至有一箭掠過了白鴿頭頂。

「烏波利耶,不要顧慮我們,使出全力迴避!讓那個變態瞧瞧鴿王的韌性!」

「我、我也撐得住!烏波利耶,加油!」

兩人的意志並沒有因為險境而消沉,聽見了背上充滿活力的呼喊,白鴿的眼中又燃起鬥志。

「咕啵咕啵啵啵!」

白鴿瞬間往上衝刺同時將雙翅收起,上升的動能一路到了接近雲朵的高空才暫停下來。

周遭的氣溫驟降,但只是一下子的事情。

白鴿扭轉自己的身子往右迴旋,接著鳥喙穿刺了疾風!在傾斜的軌道上猶如閃耀的流星,白鴿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向前衝鋒!

「哈哈,真是隻蠢鳥。」

站在在屋頂上的吉恩見狀,笑了。

「月——!」

翠絲特放聲呼喊,希望心繫的他能夠聽見。

啪嚓。

「翠絲特!」

一支箭。

「呀!」

兩支箭、三支箭,數支無形光箭接連命中白鴿肥厚的肚皮。

「既然知道你要往哪邊飛了,稍微計算一下就知道要怎麼瞄準了嘛,速度變快也沒用啊。」

吉恩心情愉悅的欣賞墜機秀,手中還不斷的放出光箭追著白鴿痛打。

即使如此,白鴿的動作並沒有因此而遲緩,牠撐開雙翅護著背上的兩人不受箭雨傷害。

「烏波利耶!夠了,別再撐了!」

梨梨著急搖晃白鴿的脖子,但白鴿的動作仍僵持著,持續忍受光箭的襲擊。

「烏波利耶!」

白鴿之王的韌性。

這裡有位男人,確實的見識到了。

「辛苦你了,烏波利耶。」

吉恩射出的光箭,不再往前追打。

剎那之間,全數返還。

「什麼!」

慌張的吉恩來不及閃避,光箭迅速無情的墜落。

破碎的屋瓦噴飛,吉恩的身影一下子就被炸開的風塵掩埋。

那是翠絲特曾經見識過的強大力量,她又再一次的被他所救。

「月!」

大白鴿搖搖晃晃的降落到圓環廣場,頭上蓋著外套的梨梨立刻跳下來詠唱治癒魔法。雖然翠絲特只會最基本的初級魔法,她還是試著伸出手貢獻自己的棉薄之力。

「妳們在搞什麼?這樣太慢了。」

玖樓月將鑲嵌藍寶石的長杖往白鴿的頭部輕輕一碰,接觸點冒出了耀眼的橘黃火花,包圍白鴿全身。

「咕啵!咕啵啵啵啵!」

被光芒包圍的大白鴿立刻就發出充滿活力的回應。

「天吶,居然這麼簡單就治好了烏波利耶?謝、謝謝!」

「只是稍微活化細胞活動罷了,之後還是需要靜養,這隻鳥是妳的使魔嗎?趕緊放回家裡吧。」

玖樓月收起長杖。

「喂喂,你們怎麼一副已經結束了的表情?我還沒死耶,基本上還是原地滿血呦。話說怎麼又出現了我沒看過的新人物?」

微笑的吉恩,身影出現在三人之間。

玖樓月沒有驚呼的閒工夫,幾乎是和吉恩的話語同時,他右手中的長杖尾端沒入吉恩的胸口。

喀、擦,清脆的骨裂聲。

吉恩的身體往外彈出,撞翻了喇叭老伯的推車,有些行走的路人停了下來。

聽見碰撞聲,愣住的梨梨總算察覺發生了什麼事。

「月先生,不可以在這裡引發騷動!吉恩是這個鎮上知名的貴族,要是被居民認為我們在對抗他就糟糕了!」

大白鴿的身影已經消失,梨梨抽起地上的木杖往上丟,木杖立刻變化成體型嬌小的普通鴿子飛向天空。

她用空下來的雙手拉住擺出備戰姿勢的玖樓月。

「那種事妳怎麼不早說!等等,妳剛才說……吉恩?那不就是……」

「啊!對呀!」

翠絲特也跟著發出恍然大悟的驚呼。

——據說曾和鎮魂姬並肩作戰的第五精靈吉恩,他是解咒的高手。或許那位大精靈有什麼辦法也不一定。

克拉倫斯曾經說過的,第五精靈,吉恩。

「為什麼他要攻擊妳們?大精靈不是同伴嗎?」

「嗯?對呀,你們為什麼要攻擊我呢?雖然那些攻擊其實不痛不癢啦。我可是第五精靈喔,是鎮魂姬的夥伴呢!」

金髮少年又重新站起,嘴裡還咬著推車上販售的巧克力棒。

並且,毫髮無傷。

他伸手整理被風吹亂的金髮,完全沒有曾經戰鬥過的痕跡。

「不會吧,主……克拉倫斯大人沒有告訴你們嗎?吉恩早就加入魔王軍的陣營了啊!」

「哎呀哎呀,被發現了——欸嘿,就是那樣呢。」

吉恩笑笑地眨眼吐舌,輕鬆表情接著吐出的卻是嚴肅語調。

「膽敢妨礙魔王霸業的蠢貨,全都得死。」

吉恩的雙手又出現了藍光。

「吉恩大人,您這是?」

攤子的老頭被撞醒了,他有些摸不著頭緒的抓抓頭。仔細一看能看見光溜溜的額頭有支短短的角錐。果然不是人類啊,不過這種事情隨便吧,玖樓月將目光移回吉恩的手上。

「餘興表演啦,今天進城的觀光客似乎是個魔導士,我只是和他稍微切磋一下。老伯,你要不要順便猜猜看我們誰會贏?」

「哎呀,原來是這樣!那麼越多人觀看越好呢,大家都來對賭吧!」

「有什麼好賭,吉恩大人不可能會輸吧。」

吉恩聽了路人的讚美也跟著回以笑容,行人的反應證明了他在小鎮上的人氣確實相當高。

被吸引過來的路人漸漸多了起來,對於玖樓月他們來說是非常糟糕的發展。

原本想要一擊讓吉恩退場,實際出手的兩次機會卻都失敗了,導致現在進退兩難的窘境。

這在過去是不可能出現的光景,玖樓月雖然本職是魔導士,同時兼任勇者的他對於近身戰也有不小的自信。

既然已經失敗了兩次,再下第三次攻擊就是愚昧了,吉恩的貴族身分也令人無法放開雙手使出全力對付。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裡除了撤退別無他法。

勉強打的話也不是不行,玖樓月有這個自信。他還有許多招式沒有使用,慢慢試的話總能將對方打敗吧,至少過去討伐的魔王就是這樣被連續的大魔法不斷轟炸而亡。

但要是那麼做的話,這個城鎮恐怕會整個毀滅。那樣太麻煩了,他已經脫離了血氣方剛的少年時期,這裡必須圓滑的,選擇撤退。

比起用武力讓對方懾服,適當的迴避麻煩事,讓自己輕鬆活下去才是最好的。

「喂喂,你不出手的話就讓我先攻囉?」

吉恩擺出側身拉弓的手勢,藍光化成了弓弦和箭。

翠絲特和梨梨光是堤防吉恩的雙手都措手不及,再加上圍觀路人的閒言閒語,令她們無法注意到背後還隱藏著更危險的暗器——

在夜空之中的細雨,有些不自然的閃爍。就像黑暗洞窟裡伺機而動的蝙蝠,正等待機會一口氣撕裂敵方。

吉恩誇張的表演動作和招呼人群只成功吸引兩名少女的目光,玖樓月沒有漏看所有該注意的地方。

他手中的長杖頂端冒出小小的八芒星陣,星星圖騰外圍的圓環產生了左右迴旋。

刺眼的閃光乍現。

「哇啊啊啊!」

伴隨路人的慘叫聲,足以蒸發雨水的高溫瞬間充斥整個廣場。

炎熱只有瞬間,巧妙的沒有對皮膚造成傷害,僅僅蒸發了雨水。不僅暫時遮蔽所有人的視線,還瓦解了吉恩打算結合雨水掩護的攻擊。

「好強、好強啊,真是佩服。沒想到世界上還隱藏著這種強者,難怪希爾維亞會失敗了。」

遠看像火災現場,近看只是緩緩上升的暖暖白煙在伸手可及的範圍縈繞。

吉恩拍拍雙手,他在光芒出現前一刻閉上雙眼,視力並沒有受到影響。

剛才在廣場上的三人身影已經不見了,想追的話其實還是能再追擊一段路。

「今天就讓你們逃吧,反正時間多的是呢。只要我還是大精靈的一天,早晚會再相遇吧。」

吉恩的手上仍有藍光,在那包圍掌心的湛藍光芒之間。

「……為什麼這樣的我會收到呢……安妮的遺物……」

一片白色的羽毛,輕輕漂浮著。

熱熱鬧鬧的街道,賣零嘴的老伯正瞇著眼打盹,身材高挑、一頭灰白長髮的優雅身影穿過老伯身旁。喀達、喀達,清脆的高跟鞋敲擊著地面,緩步走到大煙囪之下。

手中拿著臉盆和衣物、奇異樣貌的男女三三兩兩的進出,門口能夠感受到裡頭洩漏出來的熱氣。

左邊門簾的破舊白布上,畫有溫泉的標誌。

右邊門簾的破舊白布上,寫著澡堂的字樣。

進入澡堂前要先掀開畫有溫泉標誌的門簾,門簾背面的右上角藏著小小的魔法陣,沒有特意看的話並不會注意到那個地方。

她伸出纖細的素手,白玉般的手腕上戴著顯眼的黑色手環,手環中央的金屬牌子刻有兩個字母。

B.M.。

「打擾了。」

希爾芙的身影消失在門簾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