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敗魔王之後,我們一起去看海吧。」

「等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我們回老家吧。」

「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若時間能夠從來該有多好。」

「如果我們其中有誰活下來了,就試著發動這個魔法,從新開始生活吧。」

「月,我……」

—  

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什麼都感覺不到,就像是在無重力的棉被裡游泳。玖樓月試著滑動四周,四肢毫無接觸物體的實感,不知道自己是站著或是躺著。身體就像被掏空的布偶,無論怎麼催動魔力也無法發動魔法。

「我的人生或許就此畫上句點了,也好,就當作是米莎來接我吧。這樣的結局比和帝國軍糾纏到老要好多了。」

玖樓月對著黑暗低語,吸收光亮的異空間彷彿連聲音也能變不見。雖然開了口,但無法確定自己是聽見了心聲或發出的口語。

光滑的木質掌握在手裡,即使是五感皆虛無縹緲的現在,玖樓月仍緊緊抓著,沒有讓鑲嵌藍寶石的長杖自懷中漂流。

「這是和米莎奮鬥過的回憶,不會輕易交出去的。」

同為魔導士的夥伴遺留下來的長杖和禁術,玖樓月並不確定這個召喚出泥沼的黑魔法具體會發生什麼效果,他只是相信著過去的同伴。

意識逐漸朦朧,什麼都感覺不到。或許睡了,或許醒著。

玖樓月依舊緊抓著長杖。

大理石堆砌起來的純白神殿,兩旁排列的白色支柱因為長年吹拂的落風而有些缺角碎落。在半山腰的神殿中央坐落著莊嚴的女神像,那是給一般民眾禱告的象徵。神祇的真身被保護在地下室盡頭,只有高等祭司以上的職階能夠進入裏頭參拜。

傳說裡的魔王現身於世,已有兩年之久。

如今人們需要的並非無聲的心理安慰,而是確確實實的奇蹟。

「沉睡的精靈神啊,願您今日能夠有所回應……」

穿著修女服飾的金髮少女神色緊張,雙手握著木質的掃把長柄,腦子裡有些不祥的預感。

走廊邊的木門被由內而外打開,纖纖素手還貼在金屬門把上。

「早安,翠絲特,今天也去禱告吧。」

「早啊,艾拉。嗯……神真的會回應我嗎?已經呼喚祂兩年了,祭壇卻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褐色長髮的少女,翠絲特將右手垂直擺在嘴巴前方打著哈欠,睡眼惺忪的自房內走出。身上穿著不是修女服,而是能夠輕便活動的淺灰色洋裝搭配披肩似的外套。在門外等待的艾拉放開掃把,從腰間口袋裡拿出木頭梳子,幫搖搖晃晃緩步的翠絲特梳理微翹髮絲。

自狹窄的走道出來便是寬敞的神殿大廳,除了艾拉和翠絲特之外還有幾個穿著白衣的男祭司,在角落表情陰沉的互相談論,整個大廳瀰漫著不安穩的氣氛。

「這代的鎮魂姬不行啊。」

「看來人類的歷史就要中斷了。」

「我們要不要乾脆下山去尋求九大精靈的庇護?」

「現在跑也來不及了,我昨天到結界邊緣看到山腳下都是兇狠的魔物。我們又不是劍士之類的冒險者,下山只有死路一條。」

「唉,怎麼這麼倒楣,魔王偏偏選在我們這代打開魔道,九大精靈和鎮魂姬也沒有像傳說那樣挺身而出。」

「畢竟翠絲特只是個小孩。」

「傳說裡的鎮魂姬不也是小孩嗎?」

「期待吉祥物能有所作為的我們才是病了吧,大家還是別幻想了,能過一天算一天。」

就像是故意說給翠絲特聽的那樣,男祭司毫不掩飾音量的閒言閒語在大廳裡飄散。艾拉聽了相當不滿,表情兇狠的捲起袖子,正當她打算過去對此反駁一番時,衣角被微小的力量輕輕拉扯,艾拉轉頭便看見苦笑的翠絲特。

「算了啦,他們說的也是實話嘛。」

被奚落的翠絲特沒有不滿,她自己心中也多是那種想法。被神殿託付重任的靈女,身為鎮魂姬的翠絲特,她完全無法感受到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力量。基礎治癒魔法學了將近一年才會,除了基礎治癒魔法,翠絲特學不會其他技能,要說她是吉祥物也無法反駁。

「哼,只會縮在結界保護的神殿裡抱怨。遇到魔物還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翠絲特可是很努力的在喚醒精靈神,比男人強多了。」

「唔嗯……其實也就看看祭壇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儘管艾拉義憤填膺的為翠絲特辯護,翠絲特的神情依然掩不住失落。艾拉輕哼口氣,伸出手撫摸翠絲特的褐髮,接著牽起翠絲特的小手。

「進入祭壇前,要不要去放鬆一下心情?」

「好啊,老唉聲嘆氣也無濟於事呢。」

魔王統治了人間,曾經人來人往的神殿如今空蕩蕩的,四方皆有出入口的神殿。只要直直走一小段路就能穿過灰白的柱子,遙望外界藍天。

天空有些烏雲,為冷冽的空氣增添幾分陰影。艾拉和翠絲特前後步下神殿的台階,在神殿外的入口處將視線稍微往右偏移便能注意到一片翠綠藤葉。藤葉之間有位穿著黑色短薄外套,鼻樑頂著無框眼鏡的黑髮青年,左手是沾上黃土的根莖,他笑著舉起另一手朝走來的艾拉揮手。

「早啊,馬鈴薯長得不錯喔,我已經拔好幾顆了。」

艾拉雙手抓起裙擺,用小碎步跑到青年身旁將他手中的作物接過,放入一旁地上的竹簍。

「主教大人,這種瑣事交給我們祭司團就行了。」

「說什麼呢,我又付不出薪水,沒必要對我畢恭畢敬的。」

「那怎麼行,若您沒有身為領導人的自覺,這個神殿的運作遲早會出現問題的。」

「嗯……無所謂啦,反正這裡早晚會消失吧。」

青年用沾滿黃土的左手插腰,另一手搔搔臉頰,絲毫不在意身上的衣物,實際上在青年的腰間已有不少泥沙沾染過的痕跡。

「對不起,主教大人,都是我太沒用了。」

從艾拉身後跟上的翠絲特低著頭,內心自責的她聽見主教的話語之後感到羞愧,不敢將視線抬高。

「我不記得妳有做過什麼需要道歉的壞事。」

青年瞇著眼微笑,接著伸出右手。

還沒抵達翠絲特前方一公尺遠就被艾拉迅速的拳頭攔截擊落,發出啪的清脆聲響。

「就算是主教大人,我也不允許那麼骯髒的手碰到翠絲特!」

「哈哈,艾拉還是一點破綻都沒有,真是稱職的姊姊。」

青年甩甩被用力狠揍而發疼的手掌,抬頭仰望灰濛濛的天空。

「翠絲特,該道歉的人其實是我。」

「咦?」

「將拯救世界的重責大任推卸給年幼無知的妳,這是身為大人、身為主教的我的失敗。」

「不、不會啦。主教大人只是按照神諭執行而已,沒有人認為您的行為有錯。是我太弱了,連個簡單的魔法都要學習好久……」

「就是這個,我討厭任憑命運擺布的自己。」

「主教大人,我聽不懂您的意思。」

「沒關係,這算是我說給自己聽的,就算是主教大人也想和神明懺悔嘛。」

「……」

艾拉不發一語,靜靜看著青年和翠絲特的互動。長年侍奉主教的她能夠理解青年內心的憤恨,但沒有必要說出來讓翠絲特也一同承擔那份沉重。

青年打了個響指,浮現的微光環繞在掌心之間。翠絲特看了眼睛一亮,她也想這麼簡單就能使出魔法。

「艾拉,這樣行了吧?」

微光消失,青年舉高她的雙手向金髮的修女展示。上頭的泥沙已經消失,光滑的表面似乎還能反射些許亮光。

「勉勉強強,只有手喔!不準把衣服靠上去!」

青年靠近翠絲特,翠絲特看見青年靠近。抬頭仰望青年,心裡有些緊張,青年將右手放到翠絲特頭上輕撫。柔柔的手感讓翠絲特感覺自己就像隻小貓,不知不覺的想把身子靠近,但立刻就被艾拉給拉住,青年見狀,笑笑的將手放開。

「今天從這邊下去祭壇吧。」

「這邊?」

「嗯,應該在這附近。」

青年用左手在空中劃出一個方形,藍色微光形成的方框漂浮、擴大,一下子就變成書桌般的大小。青年輕推方框,讓它自指尖脫落,嘶的一聲掉下,黃土堆積的地面浮現一個中空的方形圖案。

喀擦,地面發出像是開鎖的聲音。青年將指尖彎曲,在框框上空做出提起的動作。方框表面的塵土化為光粉碎開,曝露出往下的階梯。

「走回神殿太辛苦了,這邊比較快。」

「居然有密道!」

「這個樓梯一直往下就能抵達靈柱祭壇了,禱告完再上來吃午飯吧。」

「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嗎?」艾拉表情有些凝重。

青年點點頭,輕拍翠絲特的背後催促她向前。

剎那之間,修女的衣裙在青年的視線中飄搖,帶著淡淡花香。

一直沉默的艾拉抱住了青年,整個臉部都埋入那帶著土味的胸膛。

「哇啊,姊姊怎麼變得這麼大膽。」

「……衣服會弄髒的。」

青年小心翼翼的將艾拉從自己的胸前推開,金髮少女的眼角有些淚珠。

「不要太勉強自己。」

「哎,說什麼呢,主教大人我不每天都在神殿裡無所事事嗎?做不到勉強這麼高級的舉動啦。」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這時候還裝傻,是不是男人啊。」

「……」

見青年不發一語,艾拉又伸出雙手,抱緊比她還要高出一顆頭身的青年脖子。青年被壓低的臉頰感受到少女髮絲傳來的清香,互相緊貼的胸口能感受到劇烈跳動。

青年彎腰伸出左手,順勢將艾拉的小腿抬起,以公主抱的姿勢將艾拉送到翠絲特躲在邊緣偷看的洞口輕輕放下。被鬆開手的艾拉趁青年不注意時,伸手一把將無框眼鏡自青年的臉上摘走。

「膽小鬼,明天再來找我拿這個。」

聽見艾拉的碎嘴,青年回以苦笑。

「好啊,我會的。」

青年笑著對洞裡的兩人揮揮手,接著將手掌覆在上空,通往祭壇的入口一下子就被青年回復原樣。

青年一字一句都沒有正面回應艾拉的請求。

「將死之人何必讓活著的人留戀呢,徒增痛苦罷了。」

語畢,空氣中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

一直守護著神殿的結界,被破壞了。

神殿外的廣場出現漆黑的圓環術式,圓環中伴隨劈啪的閃爍雷光出現的是和神殿白柱差不多粗細的異物之手。術式的數量不斷增加,廣場一下子就充斥著無數黑環漂浮。

「什麼聲音?」

神殿內的男性祭司扶額走出門口,映入眼簾的是海綿表面般的黑色空洞在空氣中蔓延。

「嗨,來的正好,快進去通知能逃的人趕緊逃吧。」

青年甩了甩手,雖然嘴上仍是輕鬆的語氣,表情卻已變得嚴肅起來。

「這、這是?神殿的結界消失了?」

「看就知道了嘛,反正早晚要來的,不需要那麼驚訝。」

「可惡!這個破神殿、破主教!逃命都來不及了還通知個屁!」

這麼說話的白衣祭司,頭也不回的往神殿另一邊奔跑。

「等下!別跑!」

「哇!」

祭司沒跑多久就倒在地上,他摀著碰撞到硬物的鼻子搖搖晃晃起身。

「哎呦,那麼著急是要去哪呢?」

男人撞上的是頭上突起兩根牛角的妖豔女子,丹紅長髮下的穿著極其曝露,帶著淚痣的鳳眼散發男性難以抵擋的成熟魅力。

她只是將長長銳利的指甲尖端朝男祭司的鼻尖一點,男人還來不及驚呼,身體便直接炸開。肉塊飛沫散落在黃土鋪成的地上,原地只留下鮮血噴發而成的小池。

「……願你安息。」

青年用右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為犧牲性命的祭司默哀。

頭顱像牛或豬的魔獸一隻隻從圓環穿梭出來,粗曠的灰暗外型上有著鎖鏈似的紋路。眼神呆滯的魔獸一踏上神殿廣場便開始攻擊穿著黑外套的青年,拳風呼嘯而過,力道猛烈動作卻不精細,青年踩幾個碎步輕易閃過魔獸的追擊。

「……阿姨妳是誰啊?要祈禱或懺悔的話請先把寵物收起來。這裡是神聖的祭禮殿堂,禁止隨地大小便的。」

「呵呵,蠻幽默的嘛。看你的表情早就知道我的身分了吧?不過我姑且還是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希爾維亞,隸屬於魔王麾下的魔神希爾維亞。在我送你進黃泉之前,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抱歉,我是清純派,不想讓風塵味重的大媽知道我的名字。」

青年瞇眼笑笑,隨手甩動袖子。地面上的藤蔓扭動起來,伸長翠綠的莖葉將靠近神殿的魔獸絆倒,纏上腳邊的植物韌性意外強力,體型如小山似的魔獸無一不被拖動。

「無妨,看來不過是消亡之際的破嘴皮罷了。」

希爾維亞對於玩笑話似乎不甚在意的樣子,她沒有靠近青年,只是站在原地拍拍手。

和柱子差不多粗壯的黑手從神殿裡竄出,那是馬鈴薯莖無法纏繞的尺寸,青年見狀也只能攤手,表情有些無奈的模樣。大理石堆砌起來的神殿失去一個角落支撐,第二隻巨手從旁竄出,像堆骨牌那樣由破碎的邊緣順勢將整列柱子橫劈剖開。外表類似蜘蛛的爬蟲魔獸共有四隻同樣粗壯的肥厚手腕,牠不斷揮舞臂膀,對神殿內部肆意破壞。

失去下緣的神殿屋頂沒多久時間就崩塌碎裂,莊嚴的神殿因此而有大半已毀壞殆盡。

「嗯,奇怪?」

神殿裡頭沒有人因為怪物而驚呼,也沒有人影逃竄出來。眼前只有破碎石塊無意義的累積,預料之中的慘叫卻無發生。

希爾維亞轉頭望向青年,只見青年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他的腳下浮現輝映著金黃光芒的線條,五個角落連接起五芒星的圖案,陣式範圍覆蓋了整個神殿的區域。

「原來如此,都躲到地下了啊。以一人做誘餌拖延時間,剩下的人趁著空檔發動大規模的魔法。」

希爾維亞環顧四周聳聳肩,絲毫不在意即將發動的星形陣式。

她只是舉起手打了個哈欠。

「嗚哇啊啊啊啊!」

血沫再次紛飛,五個連接起來的頂點反而暴露術士者的所在方位。地面猶如脆弱的蛋殼,瞬間被黝黑粗壯的尖刺串碎。五角端點底下的白衣祭司伴隨著衝擊彈出地面,尖柱貫穿幾個男人,肚子破了洞的屍體被突出地面的尖刺噗的一聲甩落。還活著的人們有的肢體彎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抖動,有的已經昏厥過去。

被藤葉拖拉眼神呆滯的魔獸,背上鎖鏈紋路發出冷銀色的光,化為一攤軟泥在原地融化。銀灰色泥水碰觸到地上的金色紋路,交界處緩緩升起汙濁的黑色炊煙,金色光芒逐漸黯淡,發動中的陣式一下子就被瓦解了。

希爾維亞歪著頭,小跳一步便移動到青年身旁。

「真無聊,真沒勁。你不懂得看氣氛嗎?在你面前可是死人了喔?噴血了喔?那不是番茄醬,都是貨真價實的鮮血呢!難道那些都只是無關的路人甲嗎?好歹也尖叫一下嘛,,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因為會讓我想到不好的回憶。」

青年總是安定在原地,不為同伴的死而悲嘆,即使是異族也令希爾維亞有些畏懼。

那漠視一切的眼神,在希爾維亞過去的記憶裡只出現過一個。

那就是魔王,是希爾維雅最尊敬、同時也最懼怕的存在。

「哈,身為魔神卻懼怕人類嗎,鼎鼎大名的魔王軍也不過爾爾。」

「唔……果然還是先讓你去死吧!」

被看穿內心想法的希爾維亞內心有些怒氣,但這一怒又洽如青年所言,居然是強大的魔神方被激怒,這可不成體統。

話雖如此,想再多也不過是內心的小劇場罷了。拋開內心成見打出應有水準的拚搏,身為人類的青年不可能勝過希爾維亞。

希爾維亞畢竟是高等級的魔神,這點程度的內心波動並不會令其動作鈍化。她不再多費唇舌,以舞動般的身手逼迫青年,青年被這一緊逼只能閉上嘴專心閃避希爾維亞的重拳。

希爾維亞逐漸加快出拳的頻率,她偷偷的舔了舔嘴唇。

磅。

青年眼裡只有一拳,而他也確實的閃避過去。

雖然大腦是這麼告訴他的,但此時此刻胸口卻多了五個拳印。耳中似乎還聽見了喀喀的崩碎聲,肺部受到嚴重擠壓。

「咳!」

看著手中被吐出來的血,青年總算明白自己在瞬間被暴打了好幾拳的事實。

希爾維亞的攻擊,只要她想打就能打中,閃躲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啊哈哈,打到了!好爽,太棒了!你的骨頭這下斷了幾根呢?」

希爾維亞欣賞著青年驚訝的表情,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興致總算高昂起來。還沒完,她還要把剛才膽敢蔑視她的青年的手腳扯斷,像是玩弄倉鼠那般盡情嘲笑在地上匍匐掙扎的人類。

希爾維亞伸直右手,打算再次發動不可閃避的攻擊。

異變卻在此時發生,雙腳突然變的莫名沉重。

希爾維亞往腳下一瞥便看見腳邊飄著奇怪的漆黑扣環,牢牢將她的腳踝釘在原地。

「這是什麼?」

被魔獸抵銷的大魔法陣底下發著微光,裡頭埋藏著數枚小型的魔法陣,希爾維亞只注意到表面而忽略了第二層陷阱的可能。

相較緩慢的大型魔法,小術式發動的速度相當快,希爾維亞注意到時已經來不及阻止。

飄上來的扣環一個接一個爆炸,將空間炸出一道裂痕,希爾維亞裸露的小腿被捲入其中。很快的在她雙手邊也跟著出現第二道、第三道裂痕,將其四肢禁錮住。

「哼,無聊的小把戲。」

希爾維亞將雙手繃緊,裂痕便停止往內的收縮。她再往外輕吐一口氣,漆黑的裂痕就像洩了氣的氣球,啵的一聲消散、消失。

乍看下只是短暫的小插曲,希爾維亞回過神來。

捧著肚子的青年已經站在她的面前。

「辛苦了,妳可以下去休息了。」

啪。

青年伸出手輕推希爾維亞的腹部。

在希爾維亞沒去留意的背後還有個能夠整個包裹住她的漆黑大洞,像面鏡子似的大洞四周雲霧迴轉、漂浮在空中,那是覆蓋在雙層魔法陣下的第三層陷阱。

措手不及的希爾維亞雖然試著掙脫,但她的身軀卻像浴缸裡的積水。

「你……一定會後悔!」

雖然捲起了個小漩渦,最終卻只留下了這一句話就被黑洞整個吸收進去。

從剛才開始就沒動靜的鎖鏈紋魔獸,希爾維亞消失之際就如失去支撐的散沙,通通癱軟在地、渾身崩碎。

「呼,能夠順利結束真是太好了。」

青年表情痛苦的關上黑洞,神殿周遭自此再無能夠活動的魔物。

傷亡人數約莫十一名白衣祭司,對付魔神級數的敵人能夠有此戰果算是相當不錯。

烏雲不知不覺已覆蓋了整個天空,蒼藍的雷光不時閃爍。

短暫的悠閒時間稍縱即逝。

轟隆。

雷鳴,在白晝之夜劈下,螢光照亮大地。

一片空白、搖晃。

天地崩陷。

在半山腰平台上建起的純白神殿被地震完全粉碎,不只神殿,整座山的土石都被掀了開來。

「糟了!」

毫無預警,無法迴避的災難。’

無數碎岩在空中飛舞,在山上的人們因此而無立足之地。青年就像一張飛舞的旗幟,只能勉強抓住由下往上吹氣的狂風來維持自己的平衡,要以這個姿態防禦任何攻擊實在太過困難。

「逗你玩呢,人類。真以為能勝過魔神嗎?利用三重魔法陣確實將我傳送至已經詠唱好,隨時可以發動大型魔法的地方這想法是不錯——」

風暴中心是頭上有著牛角的紅髮魔神希爾維亞,毫髮無傷的欣賞眼前的人類風箏。

「——個鬼啊!我還真是徹徹底底被看扁了!居然以為那種程度的術式就能打倒我等?稍微給點顏色就以為自己能開染坊啦,我實在懶得再陪你們玩無聊的過家家了,趕緊一起死一死吧!」

漫天土石之中混雜著多具屍體,青年一眼就看出那些是斷氣的祭司團。是被青年命令,在副大殿裡事先準備好最強魔法對抗希爾維亞的人們。

「喂喂,連五分鐘都撐不住嗎……強的太誇張了吧。」

無人生還這點心理準備青年還是有的,他的內心完全不認為靠著祭司團和主教這類輔助為主的職業能夠戰勝攻擊火力兇猛的魔王軍。

之所以起身對抗,一切都是為了爭取時間。

整個神殿都被掀開的現在,即使是地下室的人們也會被強迫現身。儘管事態急迫,青年還不能退縮,他必須持續吸引希爾維亞的注意。

直到目的達成為止,青年都要拚上性命掙扎。

「咳!」

胸口到腹部傳來利刃撕裂的灼熱感,那是站在底下的希爾維亞瞄準青年的攻擊。

如同其言,希爾維亞直到被推入傳送陣之前都只是在玩罷了。認真的她隨隨便便就能把整座山翻覆,無論做什麼都只是無用的掙扎。

「我要,死了嗎?可惡……你個破身體,再撐個五分鐘應該還行吧,給我動啊……咳!」

和仍有活力的嘴皮相反,青年的意識隨著出血愈多,愈發模糊。被希爾維亞戳弄的破破爛爛的身體難以再聽命於自己,上下的世界在他眼中迅速退色,彷彿能看見黑白的走馬燈在眼前飛奔。從小時候的景色開始,接著跳躍到成為祭司的那天、再切換至幻想破滅的那天、最後是決意封閉悲傷情感的那天。

主教青年站在黑白的膠捲之下,茫然望著不斷飛逝的回憶。

仔細想想,這可是彌留之際了喔。

跨過這條線,再過去就是黃泉坡,也就是人生的最後關頭了呢。

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著過去的遺憾,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話,請您聽聽我最後的請求吧。

不要讓艾拉為了我而哭泣。

「你個大騙子!不是說不會勉強自己嗎!」

「什……?」

青年回過神來,眼下是意料之外的情況。

他還飄在空中,身邊圍繞著金色的暖光,希爾維亞玩耍似的追擊不時何時已經停下。

散發淡淡清香的金髮映入眼簾同時,世界又回復了應有的顏色。

青年看著眼前的艾拉,嘴角不禁揚起一抹微笑。

不愧是我管理的神殿,還真靈驗呢。

穿著修女服飾的少女握著青年的雙手,兩人在半空中十指相扣。

「呦,這回的對手倒是立刻就能看出非同小可呢。」

希爾維亞的身子微微發抖,並非出自於內心恐懼。

而是為了遇見能夠一搏的對手而高興。

被破壞的半座山頭,飛灑至半空中的碎塊正以相當和緩的速度落至地面。沒有出現預料中的土石震碎聲,只有此起彼落、輕到不像樣的咚咚聲。

並不是這個世界的重力突然變小之類荒誕的理由造成的奇景,明顯是某人的力量讓翻騰的碎塊安靜了。

而那位始作俑者,似乎正站在希爾維亞面前。

希爾維亞預計會死的主教青年也因為突如其來的妨礙而沒有受到致命傷,還能在落地之後捧著腹部逃跑。希爾維亞嘆了口氣,她沒有追擊,早晚要把這附近的人都殲滅,現時對她而言只是順序調換了而已。

穿著白袍的黑髮青年,雖然不知道他是何時出現,也不知道這麼強的人為何拖到這個時候才出手。

總之能夠自己跳出來還是省事不少,眼前這位和主教青年完全不同氣場的白袍青年,絕對就是這個神殿力量最強的人。只要打倒他,殲滅神殿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畢竟折騰了許久,最後能總算冒出了個驚喜,讓希爾維亞的興致又開始高昂起來。

「你之前都躲哪去啦?嚇到漏尿跑去換褲子嗎?」

希爾維亞這回不再被動,立刻踩踏碎步向前,繞到白袍身後速下一拳。

啪,白袍周圍的透明障壁被打碎了,希爾維亞的拳頭還能繼續深入。

但希爾維亞立刻將拳頭抽回,做出後空翻動作同時將穿著高跟鞋的小腿往對方頭部突擊。

透明障壁這回沒有出現,但白袍底下伸出了兩根手指。

猶如空手奪白刃那樣誇張的表演,白袍男只用兩根手指就抵住了希爾維亞的鞋尖,希爾維亞顫抖的小腿說明著她無法再像突破障壁那樣往內深入。

雖然不到頂尖,希爾維亞對自己的體術仍有些自負,這樣的她幾近全力使出的一腳居然輕易的就被擋下,擋下她的甚至只是兩根手指。

「你……!用了什麼把戲!」

不同於和主教青年對峙時的絕對從容,希爾維亞這一回是真心發怒的大吼。以往的她即使和魔神對招都不曾有過如此糗態,區區人類不可能比魔神更加從容,一定是又用了什麼小伎倆想讓她的內心動搖。

這麼想的希爾維亞對自己的推測深信不疑。

但那麼思考才是真正的內心動搖,畢竟白袍男子實際上並沒有使出任何陰險的招式。

誠如表面所見,白袍男用兩根手指就接下了希爾維亞使出全力的踢擊,這一下過招顯示了希爾維亞和白袍男子之間的實力就是有如此巨大的差距。

希爾維亞往後跳開,手心向上一攤,出現了一條乍看下猶如蟒蛇般的巨大黑皮鞭。

希爾維亞輕鬆自在的拿起了末端,迅速地便揮舞起來。

彷彿能夠切開天地的鞭打劈擊如落雨般揮下,鞭子只是媒介,實際上被破壞的景物完全超出了希爾維亞揮動的範圍。劈啪的聲音不斷摧殘著已經半毀的山頭,大石被打擊得更加破碎,彈起的碎片就像不定炸彈毫無節制的跟著鞭子飛舞。

希爾維亞不顧四周,只是拚命地揮舞著鞭子。刷啦啦啦的視野一下子就被塵土掩蓋,即使已經看不見白袍男的身影,她依然揮舞著鞭子。

上下律動的手甚至能夠看見殘影,希爾維亞又伸直左手,憑空拿出第二條皮鞭。

她在原地迴轉,縹緲的身影猶如一支典雅的舞蹈。原本只能破壞一個面的鞭子,攻擊範圍自此升格到近似於圓弧般廣泛。

兩條鞭子交錯形成的氣流包覆著希爾維亞,從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型龍捲風。和那不斷碾碎所經之道的鞭子相比,真正的龍捲風倒是親切許多。

「這就是魔王軍的實力?未免太逆天了吧,剛剛就是用那個把山崖切開嗎?和我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啊。」

已經躲到遠處觀望的主教青年額頭滴著冷汗,靠著艾拉細心的緊急包紮和他自己施放的幾下中級治癒魔法,腹部被刺穿的傷口總算是止住了出血。

「怎麼,難道你想要和那樣的大姊姊認真交往嗎?」

這麼說的艾拉,雙手掌心壓迫青年腹部的繃帶,皮笑肉不笑的看著青年。

「哈哈,很不巧,我是清純派。」

「咦?」

青年指向希爾維亞。

「這句話我也跟那位大媽說過了喔。」

「就、就算你這麼說。等等,這樣啊,清純派嗎……」

……啊,我是不是多出來的人啊。

雖然剛開始有些興趣,但一直這樣聽著笨蛋情侶的對話還是有些尷尬,縮在一邊的翠絲特只好將視線轉到激烈交戰的另一方。

「那個人,在哭呢。」

翠絲特以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語氣呢喃。

「狗狗,你還活著嗎?」

希爾維亞持續肆虐天地,緩緩移動的腳步邊盡是被撕毀殆盡的殘骸。

「這招威力太強又敵我不分,害我只能帶咒術操控的傀儡兵同行。不過嘛,既然現在真的用上了這個招數,倒也沒什麼好抱怨就是。」

看著被摧殘的斷垣殘壁,希爾維亞喘著小口氣,潮紅的臉頰似乎有些高興。

然而那股熱情一下就冷卻了。

突如其來的波動,視野覆上一層薄博的膜,手停了下來,使力也無法再行動作。

裸露的肌膚感覺到劇烈的刺痛感,希爾維亞想要大叫,嘴巴卻無法隨心所欲的動作。

在她眼中的世界,正不斷遠離,才發現連思考也漸漸、跟著中、斷、停擺、了……

「——慟哭之冰棺,永眠的天空。」

希爾維亞的周遭陷入了冰河時期,剔透的冰晶將破敗山谷搖身一變化為美麗的冰棺。

綿綿雪花片片飄落,冷冽的寒氣瞬間佔據了希爾維亞全身,那是連思考也能奪取、凍結的嚴寒。

被封入冰棺的希爾維亞已經無法再有任何動作。

對於摸清對手有多少斤兩的白袍青年來說,分出勝負只需要這樣短短一瞬間罷了。

「看來這個世界的魔王大概也不是個對手啊,那麼要防範的只有……」

穿著白袍的青年幽幽低語,手中長杖閃爍著海藍光輝。

「一、    一招!只用一招就解決了那個希爾維亞?天啊……」

主教青年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如夢似幻的場景卻又真實在眼前上演。

「這世上居然有這樣的人才,根本不需要什麼九大精靈了嘛,靠你就能打敗魔王了啊!」

「啊,那個……」

聽見主教青年有些振奮的口氣,在一旁的翠絲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作罷。

「打敗魔王,意思是要我拯救這個世界嗎?」

白袍青年將冰封起來的峽谷留著,沒有給予希爾維亞最後一擊便逕自和翠絲特一行人會合。

主教青年看在眼裡,雖然想建議白袍青年做事俐落點,但這麼強的人不適合劈頭就指使他,如果一言不合直接解散就虧大了,他決定先打安全牌探探白袍青年的想法。

「當然,你也看到了吧,不能放任那樣的魔王軍繼續囂張下去。」

「這樣啊,原來如此。確實感覺很糟糕,地上還看的見犧牲的人們。」

「對吧,為了不辜負他們的覺悟,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要……」

主教青年話還沒說完,白袍青年便舉手制止。

「關於拯救世界這回事——我.拒.絕!」

白袍青年——玖樓月沒有一絲猶豫,立刻拒絕了拯救世界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