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放下金色長髮的艾拉緊抱著翠絲特閉目的身軀。

在片瓦屋頂上相擁的兩人,一動一靜,艾拉輕聲唱著哀戚的歌聲。

異常巨大的心臟肉球仍漂浮在半空,靜靜等待契約正式失效那一刻。

冷風徐徐,艾拉從腰間縫隙取出一支短小的玻璃試管,裏頭裝著深綠色液體。艾拉繼續清唱歌謠,輕輕搖晃手中的試管。

閉眼沉思,艾拉將臉頰貼上翠絲特冰冷的臉頰。

——待朝陽升起之時,便是離去之刻。

艾拉和翠絲特依偎在一起,繼續唱著冷冷的歌。

…………

…………

果不其然,只要到森林外頭就能遇到維文。

玖樓月一看到現身的精靈顧不得周遭情況,直直衝上去抓緊她的衣領。

「維文!你知道的吧?時間緊迫我就不跟你廢話了,要怎麼才能救翠絲特?除了我去死之外的選項也是有的吧?例如把精靈之主轟得稀巴爛之類的方法應該有吧!」

玖樓月喘著大氣,神色緊張的緊抓住維文的肩膀,雙手忍不住顫抖。

「等、等等。月,我說,請你冷靜點聽我說。」

相較之下,維文只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先是伸出冰冷左手將玖樓月靠緊的身體往外撥開。

費了一番工夫才將兩人之間推出一些縫隙,維文嘆口氣接著說:

「首先,你有沒有想過,就這樣讓鎮魂姬復活真的好嗎?」

水藍髮絲飄來淡淡清香,聽進維文的話之後腦袋一下子冷卻下來。

「果然有方法能救翠絲特對吧!」

聽了玖樓月的回答,維文苦笑。

「我說,你應該思考的是另一方面吧。」

維文伸手指向黑不見底的森林。

「就算讓鎮魂姬活了又如何,她還是必須回到這裡。死了之後生,生了之後死,不斷重複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喔。以前擅闖的人類力量都敵不過精靈之主,鎮魂姬別無所選,即使救活了人依然要死,但月不同,精靈之主散發的瘴氣對月完全無效,是好不容易出現的特例。」

接著將手收回,改指向玖樓月。

「翠絲特她有要求你去死嗎?一次都沒說過對吧,你不認為這就是她的決定嗎?翠絲特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選擇放棄這個村莊,或許她心中已經對世界絕望了呢!」

「維文,你說得確實不無道理。」

玖樓月聽進維文的話,表情沒有太大變動,這種程度的考量他老早就想過了。

維文拍了拍玖樓月的肩膀,原本純淨的白袍還沾染者翠絲特的血跡,還有另外一些維文不知道的,玖樓月劃傷自己所產生的血漬。

「對吧,月也還有其他事情想做對吧,不需要為了才相處兩天的人這麼辛苦啊。」

「但是,我沒有聽到她親口說出的想法!」

「你怎麼這麼遲鈍。不告訴你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苦心,女孩子可不像男孩子那麼粗獷,總會有幾件事希望男孩子能夠自己明白嘛。」

「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你要是有方法的話就儘管說吧!」

玖樓月的口氣突然大聲起來,維文的雙肩一時間被驚嚇抖動。

「……好吧,我明白了。就這麼告訴你也無所謂,但這可不是什麼稍微試試就行的魔法噢。」

維文聳聳肩,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既然你這麼急我就長話短說了,方法很簡單,你只要死一次就行。」

「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在開玩笑,你以為精靈之主的契約是隨便簽字就能成立嗎?那可是這個世界的最上級契約,想讓那樣的神諭認同,自然要付出相應代價囉。」

玖樓月看向森林,伸出雙手打量。

「既然沒有別的辦法,我就是死都要拉那坨噁心的怪物陪葬。」

「等等啦!真是的,我話還沒說完啊。原來月是這麼容易衝動的人?」

維文拉了拉玖樓月的衣角,接著用力將他扯到面前。

「你先坐下。」

「要幹嘛?」

玖樓月照著維文的話做,坐在森林路口的大石上。

抬頭便能看見弦月低垂,天色漸漸轉為靛藍,那是太陽快升起的前兆。

「嗯……怎麼說好呢,接下來我會使用讓你假死的魔法,只要契約靈察覺到你死了,翠絲特的能力就會回復了。接著我再將你復活,翠絲特又會被迫進入三日間的倒數計時,也就是說,你每隔兩天就要來這邊再死一次囉。你活著,翠絲特就要等死。翠絲特活著,換你等死。看不見終點的輪迴,說不定會維持永生永世呢!」

「那種荒唐的事……」

「所以我不是說了嘛,幹嘛這麼辛苦呢。要是我一個手滑你說不定真的會死噢,對你來說,風險太大太不公平了吧。」

「告訴我吧,維文。那個假死咒的運作方法。」

「哎……不是吧。你真的要做啊?到底為什麼要為了一個才相處不久的女孩這麼拚命呢?憑月的實力,就算直衝到王都也沒問題吧?到王都的話,那種姿色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啊。不然……我也能因應你的喜好來改變外型喔。」

「不是外型問題。」

「吼喔?難道你對翠絲特一見鍾情了?未免太夢幻了吧。」

玖樓月聽進維文的話開始有些遲疑。

確實那建議聽起來非常可疑,風險趨近於無限大。居然還想要跳進去,我來到異世界可不是為了幹自殺這種無聊小事吧!

玖樓月之前對艾拉說了謊,不論提刀自桶或喝毒茶,其實他都還留有一手,就算翠絲特沒來幫忙,也有絕對的把握能化險為夷。

陷入假死狀態則是第一次,就算在原世界也從來沒有類似的體驗,是未知的領域。

「我……想知道翠絲特內心的想法。」

腦海中勉強能算理由的理由似乎只有這一條,玖樓月自己也有些混亂。

翠絲特和艾拉,沒有一刻對自己敞開心扉,唯一的請求是死。

這樣不明不白的結束一切,就算之後出發到王都,內心也一定無法釋懷吧。

玖樓月仰天吶喊:

「那樣的結果,我無法接受!所以,維文!來吧!別浪費時間了!」

「好的,我知道了。可能會有點痛喔,月的話應該能忍住吧。」

維文將柔軟的右手平放在玖樓月的頭上,緩緩詠唱:

「落葉紛飛枯骨無依,命環削弱滅卻無盡。靈啊、魂啊,傾聽吾言文靈淨語……」

維文的手掌心漸漸脫離頭頂,黑色的圓環魔法陣一個接一個堆疊起來。

「等等,你在唸什麼?唔哇!啊啊啊啊啊啊!這種感覺……不是什麼假死咒……」

玖樓月抱住頭皮。

他知道這種侵蝕大腦的魔法,他在過去的世界便嘗過無數次類似的攻擊。

——由於心裡厭惡而不願學習的,洗腦魔法。

「哎,你想要擅自解除嗎?要假死的話,自然要先掌控大腦主導權啊。如果感到害怕的話就算了,這個魔法有點耗時,你只剩最後一次機會囉,要是這次咒文中斷就沒時間再念下一次了,我的話是無所謂啦,就只是翠絲特會死而已嘛。」

「咕……一派……胡言……」

玖樓月自己也是大魔導士,對於魔法的感知性比一般人要強上許多。光是接下那一點點咒力,玖樓月就能察覺到那並不是假死咒必須使用的法術。

「嗯,對啦,你說的沒錯。洗腦咒確實沒必要,是我擅自使用的。」

「維文……!」

玖樓月伸手抓住維文的脖子,纖細到似乎只要稍加用力就能扯斷的程度。

「你要殺掉我嗎?也好啦,反正黃泉路上還有翠絲特陪伴呢,也不算太寂寞。」

維文召出來的黑色魔法陣沒有消失,看起來是鐵了心要槓到底。

「混、混帳……」

對於翠絲特的思念反倒成為弱點被抓住,玖樓月想救翠絲特就必須放棄自保的想法。

甚至,這整個法術或許就是個騙局,維文根本沒有想要幫忙的打算。

「嗯——放心,翠絲特我會救,鎮魂姬還有利用價值,不會讓她那麼早死的。前提是月要肯配合我呢,如何?你要就此打住的話,我們就一邊欣賞升起的朝陽,一邊為翠絲特祈福吧!」

維文俏皮的用左手食指戳自己的臉頰,右手仍對著玖樓月施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維維維維維維維維維維文文文文文文文文文!」

「腦髓歸吾所有,心神贈吾所用,歸依、依歸——」

愚命.連攜!

「唔、唔喔喔喔……」

四個黑色魔法陣從四肢開始吞噬玖樓月的身體,玖樓月的染血白袍被魔法陣接觸便成墨色,被魔法陣啃食過的地方皆形成詭異的碳型。

「還有自我意識嗎,真頑強。」

「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回……」

四個魔法陣在肚子的位置疊合,緩慢向上往玖樓月的頭部進逼。

「滅滅卻卻魎魎離音,冷冷眠眠魍魍落碎,掌心玉欲獄——」

石化.固型!

玖樓月被染黑的身軀變為石灰色,有些石粉屑從軀體上掉了下來。

「……來。」

勉強吐出這個字的玖樓月,整個人化為石柱,再也無法動彈。

「多麼美麗的太陽啊。」

在石化完成的那一刻,朝陽的曙光在山的那一頭透了進來。

「既然森林安然無恙,就表示鎮魂姬活下來了吧。」

水藍色頭髮的精靈滿足地舔舔嘴唇。

「那麼,這個該怎麼處理呢。畢竟是很強的人,我怎麼可能當作奴僕使用……隨時都有被反殺的風險。」

維文敲了敲變成等身石像的玖樓月,表情維持在生氣時,看起來有些嚇人。

「太棒了,這樣的身體,好想要佔為己有……我也不會那麼想的。異世界來的勇者啊,您就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吧,期望您甦醒那天——」

忽然之間,維文打了個寒顫。

雖說氣候偏向乾冷,應該還不到令人發抖的程度。

「……這段時間、休息?你把我看得多扁啊?」

玖樓月的聲音,在空中迴盪。

維文下意識的往後跳躍,和石像拉開距離。

玖樓月的石像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音,並且開始震動、龜裂。

「不會吧……」

維文發出不可置信的語調,眼前的狀況已超乎他的預期所想。

剛才已經將能使用的最高級別石化魔咒乘上洗腦咒和假死咒,一共三層疊合的高級封印魔法,即使是火力全開的精靈之主也要花上半天時間才能破解。

轟隆巨響,碎石在空中紛飛。

被爆炸揚起的砂塵只瀰漫一時,模糊的視線隨即被狂風清洗開來。

方才石化的白袍如今又回復棉圓隨風搖曳,黑髮青年站在天空之下。

「感謝你啊,維文。多虧你這一下讓我清醒多了。」

玖樓月收起一貫微笑,怒視眼前的森林。

什麼想知道內心的想法,幹嘛活得那麼累啊。

「一開始就該如此呢。」

玖樓月提起了火球,確切來說是他在手中召出一顆皮球大的火焰,接著往森林丟去。

森林入口才剛碰到火球就掀起了漣漪,空氣中出現水池般的紋路將火球吸收,森林一如往常的寧靜,絲毫不受火焰影響。

「月,請你住手……」

維文感覺自己解開了不該解開的封印,聲音有些虛弱地接著說:

「是、是你自己要求我幫你的,現、現在卻說翻臉就翻臉,未免太……」

「不用害怕,維文,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一介過客,無法正確評斷出誰對誰錯,所以……」

玖樓月冷冷地說話間,右手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圓弧,浮現出來的魔法陣閃爍鮮紅光芒,陣式上頭刻著維文看不懂的符號,那似乎是異世界的魔法。

「對我來說,只有讓我不高興和高興的區別而已。」

玖樓月的左手由上往下劃過圓陣,紅色的魔法陣被一分為二。

整個森林也跟著分割成兩半。

就像做了一場短暫的夢,被切開的森林瞬間回復原狀。

「呵,打破結界這種小事,我想做的話還是做得到嘛。」

玖樓月點點頭,看來原世界的魔法系統到了異世界一樣能使用,效果也沒有出現差異的樣子。

「月!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話嗎?」

——我會回來幫你。

「是啊,我當然記得,就這麼死了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玖樓月並沒有回頭理會維文,逕自往森林前進。

「不……不對啦……」

維文雙膝著地,臉上滿是絕望的表情。

眼前的青年字裡行間透露的暗示皆讓他不由得往壞的方面想像,或許是出於求生本能,維文伸長了左手。

「勸你不要那麼做,畢竟最強的術式都被我破解了,那還是我故意接招才讓你命中的。」

「嗚、嗚嗚……」

維文僵化的手無法動彈,發出小狗般的低鳴聲。

玖樓月確認維文失去戰意,這才緩步進入森林。

「……失敗了,我,完蛋了。」

維文眼神空洞的望天,接著身影從樹林之前消失。

…………

…………

一進入森林,視線便被黑影所籠罩。

慘白的獠牙還沾著口水,野獸的騷味濃厚。

「嘎嗚嗚嗚嗚……」

足以填滿樹林空隙的魔狼群,在樹與樹之間的暗影之中朝著玖樓月張開大口,不只樹林,就連獸道也覆著一列看不見盡頭的魔狼群,肉眼就看得出整體數量比起昨夜進入森林時多出許多。

「嘿,整個家族都出動來列隊歡迎嗎?真是令人開心啊。」

玖樓月無懼於魔狼的威嚇,繼續走動。魔狼群見狀亦不再停留,整個群體一同起身飛撲。就在獠牙將沒入白袍瞬間,白袍外圍吹起暴風將撲來的魔狼群捲上半空。

狂風的範圍逐漸擴大,力道亦越來越猛,不只飛撲而來的魔狼,待命中的狼群和樹林皆被連根拔起。狼群嚎叫被呼嘯的暴風掩蓋,捲起的風林直衝天際,就算在森林外頭似乎也能清楚看見裡頭的肆虐。

霎時間,狂風就像被澆熄的焰火,毫無預警就自林中消逝。

「果然,什麼原生魔物都只是你造出來的看門狗吧。」

原本茂盛的樹林隨著暴風消去而消逝,玖樓月的視野一下子寬廣起來。

不論怎麼看都無法喜歡的噁心外表,管狀物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充滿黏液的表面。

沒有任何五官,就像將無數條蚯蚓黏起來的合成獸,讀不出任何情緒。

這樣的東西居然被供奉為守護神,真是可笑。

玖樓月伸出右手,握緊拳頭。

「嘎呀呀呀呀呀呀呀!」

雖然看不見嘴巴,藉由魔力流動的感知也能清楚認知到這聲嘶鳴是眼前怪物所發出的悲鳴。

「痛嗎?精靈之主大人,要怎麼樣才能跟你溝通呢?」

和動物溝通的方法很簡單,只要讓對方感到恐懼就行了。藉由宣告自身是上位者的存在,恐懼能讓所有動物俯首稱臣。

如果這個沒有五官的怪物也能這麼簡單收拾就太好了,玖樓月加重握拳力道,渾身蠕動的觸手群體出現明顯的擠壓痕跡。表面發出啵、啵,像是泡泡被打破的聲音,接著從管線之間的縫隙噴出濃稠的暗紫色液體。

暗紫色液體忽然擴大到能夠覆蓋整個天空的程度,剛才還能看見綠地的視線被暗紫色填滿,就像快轉的海嘯,眨眼瞬間,光滑黏液壁就像有生命的果凍,將玖樓月四周包覆起來。

「什……」

玖樓月的話還沒說完,暗紫色球體已矗立在森林之中,玖樓月被完全包入其中。四周還有多餘的黏液就像蠶繭的外圍,四通八達的黏絲將球體位置穩穩固定。

以我現在的魔力含量,要完全壓制住那種大塊頭還是有些勉強,玖樓月一邊思考對策一邊行動。

雞蛋似的內壁以肉眼就能觀察出的頻率不斷收縮壓迫,空間裡還瀰漫著灼熱的白色煙霧。被煙霧纏繞的玖樓月動作不疾不徐,他先是閉氣以防吸入效果不明的煙霧,接著將右手拇指抵著不斷萎縮的肉壁。

不唸咒就能發出魔法,這對身為最高階級魔導士的玖樓月來說並不是難事,如果有專用的法杖能控制得更加迅速,但太過複雜的魔法還是需要唸咒來輔助。

單純破壞的話,我比任何人都要熟練。

玖樓月將精神聚集到拇指擠壓的那一點上,接著往外輕推。

紫色果凍渾厚的肉壁剎那間被炸開一個破洞,已經固化的黏液往外噴灑墜地,形成詭異的小池塘,玖樓月見機立刻將身子轉移到外部沒有黏液的空間。

玖樓月的雙腳踏上地面,森林發出地鳴,視線隨著震動搖晃,天空的光亮沒有照射進來,腳邊仍是一片陰影。

渾身觸手的怪物沒有停留在原本的位置,已經察覺真相的玖樓月將視線往上眺望。

喂喂,真的假的?

陰影的主人——體型龐大的怪物,利用邊緣伸出的觸手將自己固定在玖樓月正上方,或許森林裡的樹木早就被改造過,才能夠支撐那樣巨大的怪物。令玖樓月更加在意的是他的移動速度,該不會這頭怪物其實會瞬間移動的魔法?要驅動這麼龐大體型的瞬移魔法,其魔力消耗非同小可。

現狀到不是悠悠哉哉分析的時候,即使分出邊緣的觸手去抓樹幹,渾身觸手的怪物仍有數不盡的管線能夠進行攻擊,實際上玖樓月的四面八方已經不斷甩來鞭子般竄動的觸手。

「哼!」

玖樓月悶哼一聲,亂竄的觸手嘎然而止,無形的力量牽制著怪物行動,讓一時間吵雜的森林又回復寧靜。

「 唉,果然我就只能當這種角色啊。以暴制暴,最大火力輸出擔當,動手真是比動腦輕鬆多了。」

玖樓月額頭滴下冷汗,目前能夠停住觸手的攻擊已經是極限,沒辦法再做更進一步的攻擊。

「嗚噫噫噫噫噫。」

無法動彈的怪物發出不明所以的鳴叫,乍聽之下有點像哭鬧的孩子。

「噫個屁啊,像個娘娘腔似的。」

玖樓月將左手放上靜止的管狀物體,這裡不能放鬆精神,控制型的魔法就是這麼麻煩,並不是把魔力丟出去就能和本身切斷聯繫,必須不斷穩定釋放出魔力來維持效果。雖然能在短時間使用,消耗戰卻非常不利的魔法。

「噁……」

玖樓月用左手掌颳起一層暗紫色果凍,接著甩開,果凍啪的一聲散開。他又將右手伸入白袍翻找,不一會便拿出一把小刀。

「沒機會還給艾拉的刀子,要是被知道拿來切這個應該會被她再反過來切我吧。」

玖樓月平穩的將刀子放在暗紫色管線上方。

心一橫就往粗壯的觸手劃了下去。

「嘎呀呀呀呀呀呀!」

「吵死了,那麼大塊頭最好是會對這麼一點傷口感到疼痛啦!」

暗紫色觸手被玖樓月的魔力鎖著無法動彈,玖樓月稍微放鬆一點力道。

鮮紅色液體從傷口噴發出來,玖樓月伸出左手迅速接下,接著將控制的魔力回復,讓躁動只維持了一瞬間。

「你的血居然是紅色的……」

玖樓月聞了聞剛才取得的怪物之血,意外的只是普通鐵鏽味。雖然接下來的舉動他在原本世界已經做過無數次,在這個異世界並不保證還能跟以前一樣。

不嚐試的話沒人知道結果,比起繼續和吞吞吐吐的村民或巫女打交道,不如直接問問無法說謊的血液。

玖樓月將掌心的紅血往嘴巴拍入,刺鼻的腥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呃、呃,嗚。」

這個是……

玖樓月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段文字,在原本世界曾看過無數次的——

『已獲得.人類的加護。效果:無效果。』

「不是吧!咳、咳!」

玖樓月趕緊將口中殘留的血沫吐出,雖然他一直都懷疑著怪物的真名,但以吸收血液體質獲得的答案是他從未考慮過的可能性。

眼前這頭沒有五官,只知道破壞和睡覺的怪物。

居然是人類。

錯了,一定是因為異世界轉移讓能力產生了偏差,人類要怎麼演化才會變成一條條交纏在一起的蚯蚓集合體?很明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剛剛才想血液無法說謊呢,這下豈不是自打嘴巴。

「唉、唉唉,搞什麼啊我。」

原本以為能夠靠著吸收血液的體質獲得怪物的情報,再怎麼不濟至少還能獲得新的加護。結果是兩頭空,只能出去請教森林外那個不男不女的精靈了,如果維文沒有被嚇得逃跑的話。

「我說,你是人類的話應該聽得懂人話吧!我不是你的敵人!不需要殺我!也不要去動翠絲特!算了,反正聽不懂的吧。」

「……辦、不到啊,真正的……」

「咦?」

似乎聽見了人類的語言,玖樓月仰望靜止不動的觸手集合體。

就這麼在原地繼續等待約十分鐘也沒有聽見其他聲音傳來。

「錯覺?但是真正的……有什麼含意嗎?」

玖樓月走到森林路口附近,將魔力放開。

內部有陣大風突然吹起。

「搞什麼?」

措手不及的玖樓月就這麼被吹出林外,拍拍灰塵起身。森林已經回復成原本的容貌,剛才被打破的結界不知何時被修復了,在結界沒打破的現在即使進入森林也不會碰見剛才的怪物。

「算了,就這樣吧。」

既然該辦的事情已經辦完,沒有繼續深入的必要,打破結界又要浪費魔力,剛才不用法杖就施展了數十分鐘定身術,讓玖樓月這兩天回復的魔力又快要見底。

原本在外頭的維文消失了,他總是這樣神出鬼沒。

下定決心進入森林硬碰硬也是一無所獲,或許順著維文的意思就這麼以石化狀態睡上好幾天還比較好。

「……我在亂想什麼啊,石化狀態的話就沒辦法回復魔力了吧。」

對大魔導士的玖樓月來說,回復魔力是第一優先要進行的事項,不可能浪費回復的時間。

多虧了維文親手示範,如今的玖樓月已經懂得如何使用假死魔法,至於洗腦魔法則是由於生理上的厭惡而故意忽略掉了。

「那我走囉,維文,我們可能不會再見了呢。」

玖樓月朝著森林的方向揮揮手,接著轉身往村落的方向走去。

…………

…………

包圍整個山谷的森林,其實有一棵是在外圍額外種下,就像是想要體現『將樹木藏起來最好的方法,就是藏於林中』這個說法似的,偷偷種在森林外圍的獨木,上頭的枝葉長得茂盛,足以讓人藏身其中。

「真是可怕的人,或者該說他真的是人嗎?」

樣貌清秀的少年在枝葉後方目送玖樓月離去,接著將視線往後注視。

「那麼,你又是怎麼回事?不僅沒有利用美色吸引他,也沒有趁機把他殺掉,這種程度的貨色也配當精靈族嗎?」

——維文。

少年質問著在枝幹上被麻繩垂吊雙手,披著水藍色長髮的美麗精靈,翠綠色瞳孔失去了原有的光輝,呆滯表情緩慢溫吞的吐出斷句:

「嗚、啊嗚……」

就只是不成文章的嘶啞聲,少年聽了捧腹大笑。

「哎,我說,一見鍾情的人根本是你吧?你是和人類鬼混太久了,顧著談戀愛就忘了本分嗎?」

少年走近被繩索束縛的維文,單手將藍髮提高,讓自己的視線和維文的視線水平對齊。

「都幾歲了還裝清純,連性向都無法決定的劣質品,空有外表的人妖。」

「……」

「你唯一的長進就是不會隨便噴淚啦,可惜這個世界並不是這種程度就能天下太平呢。連森林都管不好的精靈簡直聞所未聞,放著那麼危險的人在外逍遙實在太危險了,可能還偷偷學會了假死的方法。可惡,要再次讓他露出破綻的難度太高了。都怪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二貨!」

少年將維文的頭放開,接著抬起腳準備像踢皮球那樣再出一腳洩憤。

抬起的腳卻只動了一下。

「糟糕!」

少年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咋舌之間低語呢喃:

「我和你是生命共同體,這是最後的底線。你最好別想出賣我,那等於是自殺。」

少年話剛說完便從樹上跳開,地面和樹梢之間開了個黑色空洞,少年鑽進空洞之後迅速收縮,一下子就回復成原本的怡然景色。

「……」

維文毫不意外的被拋在原處,他的階級就是這麼下等,只是個隨時能被丟棄的棄子。

早就知道什麼生命共同體都是騙人的,那是不平等契約,少年遇到生命危險可以讓維文代替著去死,維文本身遇到危險卻沒有任何特權能夠使用。

行動範圍被限制在森林外圍也是為了能夠隨時充當誘餌,讓契約的主方能夠藉機逃脫。

「可惡,逃得真快!我都故意隱藏氣息從死角走過來了……」

這兩天不斷呼喚自己的聲音再次傳入維文耳中,少年想必就是察覺到玖樓月又折返了才會迅速遁逃。腳步聲越來越近,肯定已經發現這裡有顆突兀的獨木,不曉得是何時發現的。

玖樓月瞬移到樹梢,樹上枝幹鋪成的空間異常寬敞,小孩子看見都會興奮吵著要做秘密基地那麼廣闊。

「維文?」

青年的聲音比起少年來的厚實,很奇妙的,只要聽見那聲音就不由自主的想跟隨他。

「你怎麼變成這樣?嗚哇,原來這套衣服被撕開會變這麼煽情,不是啦,我在說什麼啊。我馬上幫你解開這些該死的繩子,你跟剛才逃走的那人翻臉了嗎?這回能告訴我了吧,維文?維文……」

玖樓月的聲音,好近又好遠,忽近忽遠。

「啊,喂、喂喂!」

維文的雙手獲得自由,卻也無力舉起,整個人跌到枝幹上,正好壓住了解開繩索的玖樓月。維文的外表雖說中性,但要說的話還是比較偏向女孩子那一邊,外加殘破不堪的衣物更是增加不少遐想空間,玖樓月第一時間伸不出手支撐倒下的維文,導致兩人變成現在這樣的夾心姿勢。

玖樓月顧著害羞同時,維文卻是拚命想擠出殘存力氣,好不容易斷斷續續地說出話:

「……離、開……這……裡噫。」

卻也來不及了,維文的身體發出強烈光芒。

……果然,這是我最後的利用價值。

狡猾的少年不可能放過玖樓月接近維文的這個時刻,不意外的身上安裝著自爆儀式,為了剷除威脅,少年絕對會將能利用的東西通通加以利用。

去死吧!

彷彿能聽見少年開心的喊聲,維文閉上雙眼。

或許就這樣從舞台上退場也好,反正他本來就不是擔任主演的角色。

只是被上級階層的少年指使才會跟玖樓月接觸。

為了維持住魔王創造的和平,不能放過任何威脅。這是魔王軍直屬特殊部隊,精靈使的職責。

雖然精靈之森的瘴氣不知為何對玖樓月起不了作用,鎮魂姬周圍的邀魂結界倒是正常發揮著功用。

玖樓月一下子就被鎮魂姬迷住了,再利用鎮魂姬契約的特性稍加煽動,趁著玖樓月穿越的時間尚早,將他一步步誘向死亡盡頭。

維文是負責最後一關的劊子手,事實上也差點就要成功了。

但他始終下不了手,最終落得只能自爆的下場。

——我不會殺人,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應該去死,即使他們被註定了最後只有一死。

凜然的少女背影,似乎正站在維文前方。

翠絲、特,原來是因為妳麼……我啊……也沒有殺人喔……我們一起……一起……

已經沒有機會再一起努力了。

「不對喔,我說過了吧,維文。」

「……」

「我會回來幫妳。」

預料的爆炸沒有發生,在夾心下半部的玖樓月露出燦爛笑容勉勉強強支撐維文的體重坐起身。

接著咳出一口紅血。

「約……!」

玖樓月用掌心蓋住維文嘴巴,制止他的發言。

「我還好,只是短期內魔力用太兇,身體在抗議了。維文你才是真的很糟糕啊……不只是衣服,連喉帶都受損了吧?所以講話才沙啞又斷斷續續的。」

「嗚……」

玖樓月溫柔撫摸維文的頭髮,接著手掌發出綠色微光,雖然中級治癒魔法只是杯水車薪,有總比沒有好吧。

「我不會再讓你們受傷了。這無關你們身上纏繞的奇怪術式,而是我自己的意志。」

「月,難道……」

「哼,別把我看扁了。那種程度的陣式,怎麼可能影響的到我。」

…………

…………

「聽你這麼說,我安心了。」

少年的聲音又在樹梢上迴繞。

複數利刃從葉子的隙縫穿入,玖樓月一眼就看穿飛刀不約而同的瞄準著維文。

「咳!」

玖樓月快手快腳的召出護盾防禦住了攻擊,只是又吐了一小口血沫出來。

「真不錯,世界上最好對付的人就是愛把保護掛在嘴邊的白痴。不需要費力去對付本尊,只要專心射殺那所謂想保護的人就行。」

少年的聲音持續,空中的兩把巨大鐵剪刀從樹木兩旁夾攻交叉,被切碎的枯葉和木屑同時噴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