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吗?”

把我送回宿舍,亦步还顺带给我带过来了一点吃的。

但即便是些温热还冒着香甜气息的食物,对现在的我而言也只是些让自己忍不住作呕的东西。

“……抱歉,麻烦您了。”所以我别开了视线。

“没事的。”

她在床畔坐下,在我身旁。

又突然闭口不言,只是抬着头盯着这空无一物,甚至连色调都单一的天花板。

“您知道任务的结果如何?”

突然记起我还没有对她进行过任务汇报,不过也大概不需要了。

“嗯……我看到了。”

“我做错了。”

我没有再对此提问,因为答案早已经确定下来,“不论是哪件事,我都错得不能再错了。”

肯定也是准确无比的。

她看着我,却在我将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快速别开。像是察觉到这种行为的不妥,她又连忙侧回脸握住我的手。

掌心传入温度的同时,手的轻轻颤抖也在被我感知。

“也怪不得你……毕竟是这样的任务,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了。”

这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

是在撒谎。

“……我做不到。”

“啊,肯定是因为机体内部某些程序的故障吧,这样,我们还是像上次那样来进行一次相关权限的重启……”她说得很快,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样的话。

果然。

而这次居然连话都说不好了,理由编得这么生硬,那副表情里也无处不透着勉强。

“然后,”

在她有些意外的眼神中,我挣开她的手。

“您就打算再一次篡改我的记忆?”

“诶?”

篡改我记忆的人只有一个,也只可能有一个,而答案在亦步的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也被我确信了。

“我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记忆总是些残片,为什么连逻辑都整理不清却还是被您说成正确,因为那些,都只是些您强行灌输在我脑海里的经过修改的记忆,您只会让我记住那些您希望我记住的东西。”

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为什么……”

我站起身,看着她,后退了一步。

“我不会再让您修改了。”

即便自己如他们所说,戴着枷锁,背负着诅咒。

但至少这次,我不会让这份记忆消失掉。

绝对不能消失掉。

“Limit……这是有理由的……如果不对你记忆进行修改的话……你肯定会被监管程序察觉到……”她在辩解,漆黑的瞳孔里透着些说不出的慌张。

“为什么只对我这样做?如果只是修改记忆就能让监管程序不察觉到异常的话,你早就该把Zing的记忆也改掉吧。”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Zing还会是我知道的那副模样吗?

所以,被修改掉记忆的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亦步没有回答,她垂着视线。

“如果早点察觉到的话……我也想这样做啊……如果早点注意到的话,我肯定可以救她的啊……”

稍稍发生着些变化的颤抖腔调,“可是……太晚了,我没来得及,没来得及……”

我注视着她,看着她伸手捂住眼,看着她的脸颊留下了泪痕。

她……哭了?

她是想保护我们?

还是说——

“……这又是你的谎言?”

她抬头,怔怔地看着我。

泛红的眼眶。

泪不会作假,不论是不是在说谎。

我没来得及道歉。

“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说谎……一切都是……”

她已经起身了,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

想追上去。

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走向那扇打开的窗户,风铃还是挂在那里,现在还没有风会让它响动,但如果是有谁不小心用脑袋轻轻碰触的话,说不定也会让它清脆作响。

脚底仿佛是不见底的深渊,沿途会有灯光为我的视线作着指引。

即便到现在,也只是在做些错事而已。

不论对谁,我都是在做着错事,害他们误解,害他们相信,害他们做着错事。这样的自己——

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第二十二层。

算不上太高的层数,不使用能体强化的话,机体说不定会因此碎裂掉。

可自己肯定是很懦弱的。

懦弱到甚至只会拿行为准则作为借口。也正是因为这个借口,我才明白,只要还有着这样的名字,就肯定连终结自己存在的权利都没有。

枷锁。

所以我收回了探出身子。

……

这条走廊两侧有很多个房间,而在那些用以分隔的金属制自动门上,肯定会有一个显示器,印着入住者的名字。

“空”。

而出现这样的字样,肯定是因为某些原因。

门和灯都是打开的,从房间内传出着些声响。

谁还会在这里?在进门瞧见那头茶色短发之后,我便明白了。

面前身形娇小的少女正整理着这里的东西。把那些或大或小的物件尽数放入一个大盒子里,大概正好和她的工作内容一样,这些东西被放得有序整齐。而那些色彩斑斓的墙纸也早已经被尽数撕下,露出墙面原本的刺眼白色,现在,已经变得和我房间里一样,或是该说,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太过专心了,也或许是因为在想着些别的什么,即便我走进了房间,她也没有察觉到。

“Cookie。”

所以我出声叫了她的名字。

“啊——”

在转头瞧见我的面容之后,她明显的愣了愣。

“Limit,你回来了啊。”

“是,任务已经结束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啊,我在整理她的东西,天刚刚黑的时候就收到这样的命令了……不过她的东西太多啦,收拾到现在也还没有收拾完呢。”

她应该是想笑的,可露出的却只是一张难以掩盖住悲伤的脸。

“……”

现在,我该说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吧。

她回身,继续整理着放进柜子里的东西。

“和Zing前辈一起肯定很困扰的吧?毕竟她总是吵个不停呢。”

Zing前辈。

明明她不愿意这么叫的……

我没有给她回答。

“回收她的时候,她是不是很意外啊……是不是……是不是还以为你们是在和她开玩笑啊……”

娇小的身体在颤动,让她说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

她背对着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是不是还觉得……什么事情都有办法的啊……”

而现在,我已经没办法给她回答了。

我所知的一切都算不上答案。或者说,她现在并不是在提问。

“真是笨啊,Zing前辈……真是笨啊……”

“对不起……”

“不怪你的,Limit……”她没有看向我,“肯定是Zing前辈她自己做错事情了,肯定是这样的……因为Limit你一直很正直的,你肯定不会做错的……”

忍不住上前,我轻轻抱住了她,她没有反抗。

发丝间有着些甜甜的香气。

“谢谢。”

谢谢你这样相信我。

可是对不起——

我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家伙。

我做错了。

只有我做错了。

“没关系的,Limit,我没事了。”

她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脸颊上,“都成了过去的东西……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嗯。”

我松开手,她也离开了我的怀抱,继续着她的工作。

像是释然了些什么,她的动作快了不少。

真的是这样么?

“啊……这个……”

循着声音,我看过去,只是一张单薄的纸,上边有着些扭曲的符号和文字。

一张曲谱。

“我记得已经全部收拾完了才对……居然在这里还有一张……”

“能给我看看吗?”

“嗯。”

她递来,我伸手接过。

不知道这些曲谱该怎么认,但我知道这就是那首歌。

Cherish教孩子们唱的,Zing教我弹的,埃尔文教Zing弹的,晨间一直从窗外听见的,车内播放设备一直重复的……

到处都是。

我把它放在胸口,贴得紧紧的。

“……我想把这个留下来。”

她看着我,继而笑了笑:“嗯,可以哦。”

那双眼里还带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