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一群风尘仆仆的商旅人士出现在德兰拉诺的城外时,已是第八天的晌午。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城门竟毫无防备地大开着,干燥的热风顺着通道将城门两侧的领主旗吹得哗哗作响,懒散的守卫靠在通道内侧,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烈日当空,黄沙曼舞,出入城门的不过寥寥几名落单的商人与跟在他们身后的驮货牲口。

并没有贸然行动,这次蒂莎主动请缨,作为从未在德兰拉诺出现过得新面孔而先行进城打探消息。

“好像并没有托鲁说的对尤因族不利的情况发生呢……而且,守城的护卫们好像也不是图门族,这座城市的实际控制者仍是尤因族的洛卡纳哈。”

回到城外的集合点后,蒂莎这样与众人交流着自己所探查到的情报。

也就是说,尽管没多久前,德兰拉诺的确发生过追杀哈萨部营救小队的事件,但这起事件并不是守城的尤因族人所为。

换句话说,如果是守城的部队干的,城门口势必应该张贴悬赏逃犯的布告,而且一定会出现城门紧闭,全天候宵禁的巡逻态势。

但是,现在那些城门处的守备士兵和盘查官,显然一个比一个涣散。

盘查都是象征礼节性的,守卫们并没有为难任何人的意思。

免去了无法进城的困扰,自然皆大欢喜,但这种前后矛盾的现状也让众人提高了警惕。

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要在上一次的行动中袭击这些乔装成商队的哈萨部族人呢?

通过城门后,水政一直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他现在可算是上了贼船,虽然也曾想过一到达德兰拉诺就干脆抛下众人,自己上路前去中央城邦,但对于蒂莎,他总也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是答应过路威要带蒂莎到安全地带的,万一蒂莎因为救卡拉尔汗而身陷险境,岂不是食言了。

既然都到了德兰拉诺,那么,权且当作真的对救命恩人回报一下,先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吧!

如果真的出现不可预测的情况,那时候自己再带着蒂莎逃走,也并非不能做到的事情。

抱着如此想法,水政最终打消了独自上路的念头,决定与哈萨部人和蒂莎一起,进城一探究竟。

然而,始终未能将过于矛盾的前述事件与现状那令人倍感不和谐的原因找到,也令水政感到今次的事件绝不仅仅只是托鲁所说的那样,因为洛卡纳哈,或是萃取术。

这样的感觉,犹如七年前,他在教团时所经历过的许多离奇的事件一样。

尽管原因未可知,但水政坚信,一定是事先有所预谋的,被未知的某个人所操纵的。

“看来或许还能意外地发现些什么东西吗……关于那些未能知晓原因的一切……”

当众人在旅馆安顿下来,在一个较大的房间内讨论行动方案时,在远离着圆桌的房间角落处,倚靠在墙边的水政凝视着窗外逐渐染上血一般鲜红色彩的天边,这样小声地喃喃自语着。

此时,已接近傍晚。

蒂莎背靠在关上房门的门背后,默默听着房间内的哈萨部尤因族人们事无巨细地各抒己见。

尽管上一次的营救行动失败了,但托鲁和他的族人们并非一无所获。

所有的哨塔和地牢都已探查过,现在只剩下靠近镇中心的教堂了。

那是一座因为考虑到可能会有“羽之教”派驻的教团军——羽翼军团的信仰问题,而特意修筑的临时性教堂。

在上一次的探查中,尤因族哈萨部的成员就是在这里莫名其妙地被不明身份的军队袭击。

很显然,要么就是因为图门族的教团军发现了尤因族哈萨部的探查者,认为他们亵渎了羽神,所以发起了名为“圣战”的追击,要么就是因为那座教堂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本就严查死守,当然要对胆敢闯入之人进行彻底的灭口。

从原因来看,似乎这两个推论的理由都非常充分。

既然这群哈萨部营救成员再次回到了德兰拉诺,自然那座教堂非得探查个究竟才会罢手。

然而,对于如何潜入教堂,众人一时犯了难。

“上一次从屋顶潜入的通道一定已经暴露了我们的潜入点,这次再贸然选择那里,一定会被全歼的,得换地方!”

“但是……除了屋顶,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偷偷潜入吗?难不成挖地道?”

尽管这是一句毫无营养可言的玩笑话,但足以证明眼下的这群人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地道什么的不太可能,但地下水道倒是有这个可能……”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时,因为考虑到危险性,上次只被分配了少量探查任务的卡缪终于有机会插话进来。

“水道?”

“没错!我和拉比在水道取水时,偶然碰到的一只“塔兹莫”,这是它告诉我的。”

仿佛小人族遇到巨人族的求助一般,终于得以将自以为了不起的秘密一吐为快的卡缪,扬眉吐气般大声说道。

不过对于卡缪的说法,众人有些嗤之以鼻,毕竟“塔兹莫”是一种胆小且不常见的魔物,并且被传说成一种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魔物。

一旦与黑暗扯上关系,人们自然而然地会联想到邪崇之物,于是对于卡缪所说的“塔兹莫”提供的情报,众人自然有些不敢恭维。

更何况卡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驯服过任何初级魔物的先例,对于野生魔物提供情报这样有些天方夜谭的事情,大家至多只会当做一个玩笑来看待。

然而,以托鲁对卡缪的了解,他倒不认为卡缪是瞎说的。

于是在示意其他交头接耳的族人们安静下来后,立刻转脸看向那名梳着数根麻花辫的年轻人。

“卡缪所说的秘密水道……真的是塔兹莫说的吗?拉比?”

“唔……确实有这个事。”

点着头,拉比看了一眼卡缪,似乎不无惋惜地耸了耸肩膀,

“不过我们也不知道秘密水道是否存在,据塔兹莫说,水道尽头有暗门,然后通过那里就可以进入秘密水道,连接秘密水道的台阶上,它曾见到过手持巨大图腾柱的白袍人,但具体是不是教堂,我们并没有来得及去确认——”

“能够穿白袍的通常都是图门族的祭祀或主教,没理由不是教堂!”

容易激动的卡缪这时候并没有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直接抢在辫子男拉比的话尾结束前道出自己的想法。

一直默默倚靠在墙边,怀揣心事的水政尽管没有参与讨论,却将屋内的状况看在眼里。

他并没有想过那名总显得冲动无脑的栗发少年,竟能做出如此令人惊讶的判断。

——显然身为尤因族的卡缪,一定阅览过图门族习俗的相关书籍,否则很难一口说出刚才那样头头是道的推论。

然而,由于在场的其他人并没有如水政一样的图门族常识,大部分人都对卡缪的话不以为然,就连托鲁此刻也眯起眼,仿佛权衡着自己这位很少动脑的徒弟意见是否可行般,微微蹙起眉头。

“我说……前怕狼后怕虎的,时间可是会毫不客气地溜走呦!”

嘴角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半闭着双眼,水政径直拨开围绕着圆桌的尤因族人群,双手立刻落于桌面,撑着圆桌,再次以事不关己的态度调侃道:

“不知道你们讨论好了没有,不过还是不要耽误我去中央城邦才好……我可不想陪着你们没完没了地否定一个又一个的方案啊!”

戏谑的眼神扫过瞬间堆满怒意的商队成员脸庞,最后挑衅似的定定地看着托鲁。

“喂!你可别太过分了——”

“住手!别闹了!”

终于抓住机会,卡缪得以一把揪住水政的前襟。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做进一步的动作,便再次被托鲁制止。

强行拽下紧紧撅住破烂风衣的双手,托鲁下意识地轻轻拍了一下卡缪栗色的脑袋。

——原本怒视着水政玩世不恭表情的卡缪不解地扭过头来,狐疑地看着他的师父。

少年实在想不通,明明眼前的蓝发男子三番两次地跟所有人作对,态度嚣张地大放厥词,但他们的领头人托鲁,却总还要维护这样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因为发生了这样的骚动,靠在门背后的蒂莎也已经凑到桌前。

其实一开始,当发觉蓝发同伴突然从角落起身走动时,蒂莎便想要上前问点什么,她原本以为水政是要参与讨论,提供些什么有用的线索,但却万万没想到,水政竟会再次出乎意料地做出让大伙儿都愤怒的举动来。

对于水政那一反常态的言行,蒂莎也一时陷入迷茫。

“讨论就到这里为止,我想大家也明白,除了试一试那条秘密水道,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似乎话里有话地瞥了一眼露出赞许眼神的水政,托鲁一挥手,颇有大将风范地接着道:

“现在距离入夜还有六个钟的时间,今晚子时行动!愿上神与我们同在!”

“愿上神与我们同在!”

统一了意见后,再没有人去关心那条秘密水道是否存在的事情,只是都将精神力集中在晚间的行动之上。

尽管前一秒还对水政颇有微词,但众人此刻也被转移了注意力。

——毕竟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德兰拉诺的目的,是探明自己部族的长老在哪儿,然后进行营救,他们没时间也没必要非得和水政过不去。

于是围聚于桌前的人群也即刻散去,大家各自回房准备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一场硬仗。

“水政!等等……”

跟在所有哈萨部族人的最后,水政前一只脚刚踏出房间门,便听到托鲁在身后叫自己。

“嗯?”

一脸怕麻烦的表情偏转过脸来,水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谢谢你……感谢你为卡缪所做的,也促成我们结束无休止地讨论。”

这家伙……竟然察觉了吗……

不愧是能做亲卫队队长的男人呢……

这样在心里嘀咕着,水政却装傻般皱起眉毛。

“咦?你说的……我听不懂啦!要是没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吗?”

“不……有件事希望能拜托你和蒂莎……”

对于水政那故意装出来的不羁态度,托鲁并没有要拆穿的意思,只是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跟在水政身后面露惊讶的尤因族少女。

“都说了啊……我不会——”

“托鲁,你说吧!只要能帮上的,我们不会推脱的。”

没等水政抱怨,蒂莎直接就用更高的音量盖了过去,直接将水政没能付诸于言语的想法堵死在喉咙里。

果然这种时候,蒂莎“爱管闲事”的病,就只会越来越重而已。

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水政打算听之任之了。

“可以的话,希望你们能殿后……不直接参与晚上的行动。”

谁要参与你们的行动啊……

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搭上性命……

水政这样想着,却看到蒂莎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似乎少女对这样的安排有些不满。

显然作为卡拉尔汗的徒弟,蒂莎是想要冲在第一线的。

“希望蒂莎你不要误会,虽然这也是我的私心,但是毕竟这是哈萨部自己的事情,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我不能让两位以身犯险,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想拜托二位,好好照看我那名冲动易怒的徒弟——卡缪。”

“是要让他也待在殿后的行动组里吗?”

“嗯!”

“可是那孩子……恐怕很难说服吧!”

蒂莎稍稍有些担心地与水政对视了一眼。

没错,如果知道自己被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中,那个动不动就发怒的卡缪估计会大闹一番不可。

“但是不得不这么做,这次的行动不会那么轻松,我无法预料结果会如何……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这些先行到达的另一队人,不幸……嗯,不幸牺牲的话……卡拉尔汗……还有卡缪!就拜托你们了!请一定要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去!拜托了!”

托鲁说“拜托”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好像整句话就是为了烘托“拜托”二字一般。

微微低下头,同时行了个部族之礼,身为“迪里”称号的拥有者,这样的行礼方式无比郑重诚恳。

再一次的,被人“拜托”了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却是艰难无比的任务。

将被托付的人带到安全地带吗……

啊啊……

为什么又是这种蛮不讲理的要求啊……

有了这个怪物女一个还不够吗……

还要再来一个熊孩子什么的……

啊啊……

实在是……

糟透了……

糟得不能再糟的结果……

“托鲁,请抬起你的头,我确实收到了你的请求,我也以沙帝力部族之名起誓,一定会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我保证!”

刹那。

用近乎绝望地眼神凝视着做出如此回答的蒂莎,水政狠命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完全的,被卷入了这一次的事件中,并且连毫发无伤地脱身的机会都被眼前那名怪物女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彻底切断了。

可恶……

没缘由般咒骂着无主的迁怒者,水政无可奈何地沉沉叹了一口气。

 

 

2

行动开始后,按照与托鲁的事前约定,水政与蒂莎等人比另一队哈萨部成员晚了半个钟出发。

“托鲁那个混蛋!到了最后竟还骗我!怎么还是把我放在殿后的小队里……他这是看不起我吗?”

黑暗中,卡缪气鼓鼓地嘟囔着,手中的铁头棍不时搅动着身下的水面,黑色涟漪在船尾处荡漾,水纹无声无息地向四周扩散而去。

此时,殿后小队中只有水政、蒂莎、卡缪以及拉比四人。

比前一队幸运的是,殿后小队不用淌水前行,可以有临时用木板拼接的小舟乘坐。

现在众人已经身处的秘密水道之中,在完全没有日光照射的密闭水道内,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无尽黑暗。

夜已深,偌大的通道内安静得让人蹙眉,偶尔会有一些水珠从潮湿的洞壁顶端滴落到浑浊的水中,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对于卡缪孩子气的想法,蒂莎早已有所准备。

腾出一只划桨的手来,轻轻抚摸着哈萨部少年柔软的头顶,蒂莎柔声安慰道:

“他那是在担心你!怎么会看不起你呢?”

“可他总把我当小孩子!难道我就那么靠不住吗?我也已经到了独当一面的年纪,就算被安排在头阵中,也一定不会拖后腿的——”

仰卧在靠船头的位置,视野被水道顶壁的一片黑暗所占据。

水政的背脊凉飕飕的,即使隔着厚厚的大衣,他仍能切身感到一股寒意。

这种阴冷的感觉,让他想到些许过于久远的记忆残片。

——寂静无声的雪夜,被彻骨冰寒的蓬松白雪覆盖了身体,被无尽饥饿感灼烧着胃部的孩子,痛苦地痉挛着。意识却渐渐飘远,连思考自己还能否活下去的想法,都慢慢与眼前千篇一律的雪色融为一体,成为无法逃离的一片空白。

被无情地抛弃了。

只因为那令人唾弃的血统与不齿的出生。

因为那头令人害怕的红发。

世界也许不会在下一秒终止。

但这个幼小的生命却会颓然逝去。

不甘、悔恨、希冀,此刻都已不重要,因为已经连思考的动力都完全消散。

等待着。

等待着。

等待着上神将自己拥入怀抱的那一刻来临。

然而。

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却恍然闯入两只冻得通红肿胀的小手。

奋力扒开雪堆的幼小身影粗重的喘息声传入耳畔。

茫然看着那头耀眼的亮蓝色短发,听到稚嫩的声音扰人心弦般的急切呼唤着:

“醒醒!喂!你别睡过去!醒醒!听到没有……”

不过,水政飞远的思绪很快便被卡缪那绵绵不绝、唠唠叨叨的抱怨声所打断,于是忍不住想逗弄少年一番。

“噗!再抱怨下去可不就完全一副靠不住的样子嘛!”

几乎没忍住般发出笑声,水政冷不丁地出言讽刺。

“少年呦!与其在这里赌气抱怨,何不心怀感激地接受周遭人对你的好意呢?还是说,你就只不过是个永远长不大、爱撒娇、爱生气、想出风头、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小鬼头呢?只会图一时的嘴上快活,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然后让一群人为你提心吊胆吗?”

回应着卡缪之前的怨念,水政将瞬间涌上心头的想法,一鼓作气地全部乘上舌尖脱口说道。

“我……”

刚才还在念经一般流利抱怨的少年顿时语塞,就像噎食的斗鸡似的鼓胀着双眼。

卡缪只是表情古怪地张了张嘴,据理力争的表情倒是真真切切,可惜却并未能再发出任何只言片语,只是任由一脸窘迫被水道中无尽的黑暗所淹没。

好在伸手不见五指,所以并未有人注意到少年那有心无力的落败模样。

虽然水政的确带着坏心眼的逗弄之意,奚落之语也尽显确尖酸刻薄,一点儿都没给卡缪留情面。

但不可否认,那些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半点儿假话,那都是事实。

所以,尽管水政的话是如此刺耳,卡缪确也无法反驳。

就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这一次少年已经完全败下阵来,没了先前凛然抱怨的气势。

千万……

千万不要让我抓到你什么把柄……

我可跟你没完……

狠狠地朝水政所在的船头方向瞪了一眼,卡缪已不好意思再继续抱怨下去。

于是低下头去,百无聊赖地继续搅动着身下的水面,任由清晰的划水声在空荡荡、黑漆漆的秘密水道中回荡。

众人就这样静默不语地继续行了十多分钟,来到秘密水道尽头,到达一处直角的弯道。

“等等!”

船上有人站起身来叫住划水的蒂莎,原来是辫子男拉比。

“你们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那边是不是太亮了点?”

指着前方被弯道另一面光线照亮的墙壁,拉比绷紧了肩膀发出疑问。

显然,作为被托鲁指定跟随卡缪左右的侍从,拉比远比其他人更为谨慎。

现在殿后小队所通过的地方,是一个密闭的地下设施,即使白天也不大可能见到一丝光亮,更何况是深夜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简易小舟上的其他人也的确感到诧异起来。

蒂莎不动声色地从坐姿转变半蹲的姿势,着力的脚趾紧紧地抓住鞋底,左手也绕到了身后,修长的手指反手握住刀柄。

做出随时可以拔刀的预备式。

若是有什么东西胆敢贸然出现在船首位置,尤因族少女可以确保立刻就将之大卸八块。

水政也已爬起身来,半蹲在船头的位置,手下意识地摸到后腰处。

这种情况下遇袭,恐怕很难全身而退,所以做了最坏的打算。

众人紧张地屏住呼吸,静待小船转弯。

“噗——呜——”

那是一个响亮而悠长的声音,如同小号一般,却并不是战斗打响时所吹的号角声。

事实上,当如此肆无忌惮声音在寂静的水道中荡漾开来时,小船已经转过弯道。

众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危险,连人影都没有看到。

但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怪诞声响,几乎所有人立刻呈现哭笑不得的表情。

仿佛看到什么珍禽异兽一般,人们用无比怪异地眼神盯视着水政。

“咳咳……你们这是怎么了吗?”

明知故问地反问着将异样目光投向自己的其他三人。

“没有敌情嘛……好歹松了一口气哦!喂喂喂!你们这是——”

“大叔!你可太没教养啦!怎么可以对着我们放、放……放屁!”

虽然卡缪到最后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如此粗鲁的话语,不过少年说的没错,刚才那令人尴尬的小号般的悠长声调,的确是水政所说的“松了一口气”的意思。

只不过方式有点过火,不是用故意呈现一脸无辜表情的嘴或鼻子,而是用上了正完全正对着其他三人半撅起的屁股。

“别介意嘛!就算是给大家……啊……报个——信、对!像号角一样,给大家报个信呗!”

尽管没有脸红,诡辩的说法倒也凑合,但水政的确知道如此有些不雅的举动会招来卡缪的责难。

“明明就是自己没憋住!还敢说是报信!大叔你,难道都不会脸红的吗?”

“脸红干什么?我这可是独创的报信方式!少年你涉世未深,自然不明白,别瞎说!”

“这么没教养的方式可以通风报信?大叔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啧!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当然不懂!”

在灯火辉煌、完全可以看清船上之人表情与神态的秘密水道这一面,卡缪与水政你来我往地打着嘴仗。

言语加上表情,再配合着偶尔插入的夸张动作。

这样的场景,就仿佛大鬼与小鬼在争论谁才是真正的鬼一般,引得其他二人忍俊不禁。

在争吵声中,蒂莎继续用简易制成的木浆划着水,小船得以继续前行。

前路完全畅通,视线也清晰无比。

布满水汽的两侧石壁上,每隔几米就有成对的火把在燃烧,明晃晃的火光将古旧的秘密水道照得如白昼般明亮,以至于尽头处石壁的暗门门缝,都清晰可见。

“喂!拉比,这些火把一定是托鲁他们经过时留下的,看来我们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似乎因为没从水政那讨到太多便宜,而心生怨气。

卡缪带着明显的嘲弄之意,转过脸来,对自己那名过于小心谨慎的辫子伙伴说道。

“我不过是觉得……凡事都该小心的好!毕竟……我们现在可是在敌人的地盘上。”

略显尴尬地搓了搓手,拉比有些委屈地小声回应着。

然而,卡缪显然高兴得太早了点儿。

因为不用太久,他就为自己轻率地责备拉比而感到追悔莫及。

当然,这是后话。

当四人合力推开那扇沉重的暗门时,前一秒还欢愉的气氛瞬间凝结。

那是令人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壮画面:

向上而去并不算太高的石阶尽头,昏黄的光线洒落在出口处,屹立于铺着大红色兽皮毛毯之上的身影浑身是伤,衣衫褴褛,鲜血正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流淌。

背对着从水道而来的四人,魁梧的身影有着花白的长发,裸露着肌肉发达的上半身,右手中握着一只三叉戟。

石阶的上半段早已被血水占据,不断汇聚的鲜红色液体似乎开闸的洪水般,朝着更下方阶梯奔涌而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这个人是谁。

尽管有诸多疑问。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那就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几乎要呕吐出来的浓重血腥味。

以及步步逼近的令人寒意骤起的死亡气息。

无法抑制的糟糕预感,压迫着一时未能适应眼前场景的殿后小队成员。

“卡拉尔汗!?”

然而,还是有人做出了反应,第一个冲上石阶的身影甩动着后脑勺上数不清的小辫子。

拉比认出那名背对着自己的正是哈萨部的长老。

就算眼前的一幕过于诡异,身为被挑选的营救小队成员也毫无犹豫。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伴随着像是什么硬物扎进柔软物体时发出的声响,惨叫声旋即传来。

尽管被拉比的身体遮挡了视线,水政等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听到拉比撕心裂肺的呻吟声,石阶下半段的人们还是预感到了强烈的危机。

“噗通——”

在毫无预兆的下一秒,失去了平衡的身体兀自向后倒下去。

“拉比?拉比!”

跟在辫子男身后的卡缪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声音颤抖着,少年茫然地冲上前去,想要接住滚落的身影。

但是,下坠的力量太猛,卡缪自己也颓然向后倒下去。

“嗖——”

宛如擦身而过的强风,迅捷的身影从水政身后窜出,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立刻顶住已到达台阶上半段的少年身影。

那是蒂莎,在将小船栓好后,她才返回台阶,却看到这样危急的一幕,于是不假思索地启动了脚步,冲上去。

化险为夷。

没有人真的滚到石阶最下方。

然而,众人脸上却并未显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卡缪表情极度扭曲,眼神空洞呆滞地望着躺在自己怀中的拉比。

失去言语的嘴角泛着血沫,停止呼吸的鼻腔缓缓渗出鲜红的液体,仍旧微张的眼瞳毫无聚焦地瞪视着石阶上方的某一点,几只小型金属弩箭毫无怜悯之心,深深扎进拉比的右眼窝下方。

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死了,拉比死了。

几乎没有时间去挣扎,也没有时间去发现,自己即将要死去事实。

拉比就这样死了。

那些击中面部的弩箭穿过了头骨,直接刺进了大脑。

而另一波弩箭则无情地钻入了拉比的心脏,密密麻麻如蜂窝般的伤口就在左胸处。

死者的衣服早已被瘆人的血色浸透,汩汩而出的温热血流继续喷涌而出,将怀抱着拉比的卡缪胸口也染成了红色。

“喂——拉比——”

扭曲着令人无法理解的痛苦笑容,卡缪的声音颤抖着。

“别吓我——你没事的——对吧?喂!拉比——”

轻轻地摇着尚有余温的伙伴身体,卡缪不死心地轻唤着。

“喂——拉比——回答我——我知道的——这是恶作剧对不对——对不对!”

抽搐着脸部的肌肉,卡缪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笑,但又有可能是哭。

或许已经无法用表情来表达此刻所受到的打击。

卡缪僵硬的面容犹如得了面瘫的病人,连水政都为之动容。

“别这样,卡缪,拉比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对于蒂莎的劝慰,卡缪就像听不懂人话的野兽般,疯狂地摇着头。

“不可能!不可能——”

这样吼着的时候,好像突然间幡然醒悟了什么一般,尽管嘴里仍旧不愿承认,但无法抑制的泪水夺眶而出。

“不会的!拉比不会死的!”

然而,卡缪的声音却陡然低沉下去,用近乎哀求地眼神,凝视着死不瞑目的拉比脸庞。

“求你了……拉比……不要死……混蛋……求你了……别死啊!你听到了吗?”

用力摇晃着渐渐失温的尸体,想要从那里得到点什么回应。

但是,怎么可能还有回应呢?

拉比的生命力早已枯萎,一切只是徒劳的。

红了眼,蒂莎也忍不住悲伤,强忍着打转的泪水,以至于双眸闪着晶莹。

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

在远离他乡的地方,拉比默默地死去,在只有三个人知道的情况下,连遗言都未留下,就这样毫无体面可言地颓然逝去。

“愿上神与你我同在!”

叹了一口气,水政缓缓弯下腰,用手拂过拉比半张的眼睑。

“振作起来!少年!别这样!”

重重地拍着卡缪的肩膀,水政眯着眼睛看着出口处那仍旧岿然不动的白发老者身影。

“如果你在这里自暴自弃,不仅救不了上面的那个老爷子,就连你自己都将在此殒命。”

“不会……不会放过你的……混蛋!”

终于意识到一切已无法挽回,然而,抬起头来的卡缪却突然一脸杀气地发出怒吼。

蒂莎与水政面面相觑,根本不明白卡缪吐出凶狠字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可饶恕!托鲁!”

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从牙缝中愤恨地挤出令人困惑的名字。

“喂!托鲁?怎么回事?卡缪……”

水政几乎下意识地反问,却感到扶在手掌中的肩膀猛然起身。

“等等!”

就在水政与蒂莎茫然思索时,卡缪已经抛下拉比的尸体。

宛如发狂的小野兽般,散发出浓重杀气的卡缪,拖着铁头棍,朝出口冲了过去。

 

3

显然完全没跟上卡缪的节奏,水政也已顾不得思考少年最后一句怒吼的意义。

但既然卡缪已经冲了上去,那现在就必须跟上去了。

——拉比可是在一到达石阶的出口处,就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暗箭所杀。

一想到这里,水政就感到头皮发麻。

占据视线的跑动身影只差了一步,就将暴露在弩箭群的射杀范围内,而此刻,水政离卡缪还有四五个台阶。

完全来不及出手相救。

那个混小子……

这样我可来不及救你啊……

可恶……

怪物女那家伙……

就说了这样的请求太蛮不讲理了啊……

怎么能随便接受别人的拜托……

“蒂——”

“嗖——呯——”

几乎与水政下意识挤出牙缝的呼唤同时,呼啸而过的身影倏然越过奋力奔跑的水政,疾风般飞速撞向卡缪。

意识到卡缪下一刻将遭遇危险,身为尤因族的蒂莎,当然也知道这种时候已来不及拉回少年的身体。

疾驰中,蒂莎毫不犹豫地出手,拦腰抱住卡缪的身体,凭着异于常人的生存本能,朝着与卡拉尔汗所站立的相反方向,在巨大惯性中翻滚向前,躲避着有可能发难的弩箭群。

乘着蒂莎抱住卡缪冲出台阶出口有可能出现的空档,水政也拼尽全力,踩着最后一层石阶,猛然一跃而起,朝着卡拉尔汗身后的另一个方向翻滚着。

只听“霹雳啪啦——霹雳啪啦……”

杂乱无章的木板碎裂声,在寂静的教堂内回响起来。

喘着粗气,从被撞散的木椅堆中抬起头,水政四下张望着。

眼前略显昏暗的视线内,弥漫着呛人的灰尘,然而立刻映入眼帘的一切还是让水政有些震惊。

完全与图门族“羽之教”教堂应有的庄严圣洁相违背,一片狼藉的主厅内到处是经历了生死之战后留下的破败之景。

借助从破碎的玻璃穹顶上倾斜下来的月光,水政得以看清不远处的大部分景物。

几乎所有的座椅都被打散打碎,胡乱堆砌散落在主厅各处,几十具尸体东倒西歪的躺在用于训诫讲话用的讲经台周围。

从他们的穿着,水政可以清晰地辨认出,这些人当中有一些正是哈萨部的商队成员。

显然已遇难多时。

代表教团权威的讲经台并未能在前一场的战斗中幸免,四分之一的台面被硬生生地斜着砍掉了,而位于讲经台侧后方的钢管风琴,也像被人使用了极刑般,被密密麻麻的金属弩箭扎成了豪猪。

本应光滑整洁的地面,此刻布满彩色的碎玻璃渣、红色的碎木片以及半凝固状态的血污。

在靠近讲经台左侧的两根白色大理石廊柱上,一人多高的底座已失去了原本圣洁的白色,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淡红色。

——多半是因为之前的战斗都集中在那附近,几十人次的鲜血都喷溅在廊柱下端,也难怪细看起来,仿佛是一幅挂满半干血滴的油画。

这样的场景,水政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并没有太过震惊,他只是蹙起眉毛,摇了摇头。

总有一些人是要牺牲的,任谁都无法阻止,眼下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全身而退。

正这样想时,再次听到五六码开外的地方有响动,于是循着发声处望去。

视线扫过刚才水政他们三人逃离的地下石阶出口,这才恍然发现卡拉尔汗此时正转过身来,仿佛因为什么不可知的原因而陷入沉思般,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由于破损的穹顶透下的月光实在微弱,并不能看清楚卡拉尔汗的表情,但并不妨碍看清卡拉尔汗现在的身体状况。

手握三叉戟,这位白发飘飘的老者身体并不比刚才所见过的那些死去多时的尸体们好上多少。

比起之前在石阶出口处,从背部所看到的卡拉尔汗的模样,正面看时,卡拉尔汗那半裸的上半身挂满胸口的数条血流更加令人心悸:左边肩膀应该受了不止一处伤,而右胸口、左腰腹,都不同程度的被利器扎出了暗红色的血口。

咋看起来,仿佛用于陪练的人偶般,浑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处不被鲜血涂色的完好肌肤。

这样的情形,显然是直观地告诉了在场的人们,之前的战斗,这位看起来魁梧勇猛的老人也参与了。

但是……

为何卡拉尔汗会只身一人的站在这里呢……

而且还只剩了半条命的样子……

第一队的哈萨部成员难道就是因为保护卡拉尔汗才全部牺牲的吗……

那么敌人是……

杀死了拉比,并不断从暗处放箭的家伙吗……

等等……

托鲁呢?

水政下意识地再次扫视那些死状悲惨的尸体。

然而,越是想要极力分辨,就越感到无法确定。

——月光下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尽管可以从部分人的衣着上判断死尸中有哈萨部成员,但却无法确认托鲁是否混在其中。

“可恶!要是能用魔法的话……”

毫无任何办法,只能如此不甘心地从牙缝中漏出泄气般的咒骂。

水政狠狠地抓了一下鬓角又脏又乱的苍蓝色头发,知道自己“被诅咒的身体”并不会让自己如愿。

“哒哒哒——”

正在懊恼着,耳畔再次传来犹如马蹄的声响。

吸引了弩箭火力的,依然是蒂莎与卡缪。

再一次躲过了从暗处飞来的弩箭群,落空的利箭全都射在二人刚才躲藏的座椅堆上,来势汹汹的暗箭瞬间将所过之处射得粉碎,所以才发出类似马蹄的急促声响。

为了拦住丧失理性的卡缪,遵守与托鲁的约定,蒂莎已连续两次化险为夷了。

——但怪物女也是有极限的,特别是无法完全施展手脚,只能一味防守地去保护一个少年时。

由于第一次从石阶出口冲出来时,速度太快,为了躲开突然飞来的弩箭群,蒂莎用长柄弯刀的刀柄作为支撑点,猛地在地上顶了一下。

尽管偏转了角度,勉强躲过了致命的弩箭群,但也因此导致惯性过大,完全无法用双脚刹停急速翻滚的身体。

为保护怀中的卡缪不受伤害,蒂莎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肉盾,硬生生地撞在了中前厅的一根廊柱上,这才停了下来。

这间接导致蒂莎背部受了伤,因为疼痛的关系,她的反应及速度也有所衰减。

当这第二波弩箭紧随其后袭来时,蒂莎虽然及时躲开,但仍有两只弩箭擦着她的大腿外侧飞过,锐利的箭头立刻就在尤因族少女那凝脂般细滑的大腿上留下了几道鲜红的血印。

伤口很快渗出血来,被金属箭头刺破的地方,看起来有些血肉模糊。

“卡缪!”

死死抱住面目有些狰狞的少年,强行将咬牙切齿的卡缪头部按在座椅堆中,蒂莎喘着粗气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冲动……真的会没命的……”

“蒂莎……姐?”

直到这时候,卡缪才因为蒂莎有些痛苦的表情与上气不接下气的声调而稍稍恢复了理智,顺着蒂莎明显虚踩地面的左腿望去,少年这才意识到因为自己的无脑冲动而闯了大祸。

“你……受伤了!?”

因为挤压扭曲的缘故,蒂莎的左腿此刻被一片鲜红占据,血水很快便顺流而下,滴在长筒靴的鞋帮上。

“你没事就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托鲁怎么了?”

一提到托鲁,卡缪原本有所缓和的表情立刻再次扭曲起来。

“是托鲁……托鲁杀死了拉比!”

从仿佛要碾碎的牙齿缝中挤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句子,卡缪泛红的眼角再次显露难以言喻的杀气。

蒂莎抱住卡缪的双臂,也在一瞬间感到少年的身体因为极度愤怒而颤抖着。

“我说啊……一个连自己安危都不考虑,最后还特意拜托我们照看你这样一个麻烦小鬼的迪里,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过分的事情?”

不知何时已从相距几码外的另一片碎木堆中爬到此处,水政正不客气地拍着卡缪的脑袋,一脸不屑地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毫不客气地教训道:

“好好用你那能推论出‘塔兹莫’情报真伪的脑袋给我想想啊!真是的……亏我还曾有那么一秒钟觉得你这家伙有点头脑呢!这么快就给我化为空脑壳的怒气傀儡了吗……”

“咦?”

“咦你个头!”

卡缪根本没料到这种时候,会看到水政那张嘲讽人的臭脸,以至于集聚到快要爆发的怒意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训斥而瞬间偃旗息鼓了。

少年茫然抬头的瞬间,拍在自己头顶的大手再次用力,硬生生地将卡缪的脑袋偏转到讲经台的方向,视线定格在与钢管风琴相对的另一面。

“给我看清楚了,少年!这样的托鲁,是你所认识的托鲁吗?”

顺着水政所指引的方向,蒂莎也不明就里地凝眸远眺。

那是一名如雕塑般立于主教位的中年男子,下垂的双手中各握着一只比成年男子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袖珍弩枪,藏青色的斗篷似乎因为战斗,如今仅剩了半幅,腰部和腿部满是利器留下的伤口,浅色的紧身裤早已被血水浸透,在昏黄的光线下,竟显得有些悲壮。

“托鲁?”

蒂莎稍稍有些惊讶地发出轻微短小的惊叹。

一看到这名男子手中的武器,身经百战的尤因族少女立刻明白了什么。

难怪在拉比死后,卡缪会做出令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

也就是说,杀死拉比的的确不是别人,正是身为此次行动总指挥的托鲁。

但是,这也太奇怪了。

托鲁明明是一位令人尊敬、为人正直的迪里,他不可能也没有任何理由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自己的的同胞们下如此杀手。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吗……

不……不可能……

再怎么说,都有些前后矛盾……

蒂莎想起在烈日下的茫茫沙海中相遇时,托鲁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品质。

一个宁愿被部下误会都不愿意让陌生人卷入事件的正直之人,绝不会做出眼前如此令人不齿的卑鄙之事。

那么,究竟是怎么……

“明白过来了吗?少年!”

“明白了什么……不……我——”

“啧!你这怒气傀儡,这都看不明白吗?喂喂喂!注意看他的眼睛、眼睛啊!”

“……”

“是泪?!”

相对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的卡缪,蒂莎终于发现了什么。

——那是在淡白清幽的月光下,晶莹闪烁着的隐隐光影。

没错,此时,那尊像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托鲁,的确满眼含着泪光。

“怎、怎么可能,不可能……”

喃喃自语地说着,卡缪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被自相矛盾的现实搞得茫然无措,卡缪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少年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究竟是自己瞎了眼,还是自己疯了,抑或是这个世界疯了。

但卡缪的直觉告诉自己,他并没有看走眼,杀死了拉比和打伤蒂莎的,除了少年所认识的身为师父且是亲卫队队长的迪里·托鲁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单从那些特制的金属弩箭来判断,卡缪便可百分之一百二的确信。

因为在他们哈萨部一族中,能将如此袖珍的弩枪当做武器使用的人除了托鲁再不会有第二个。

然而,远处浑身是伤、泪流满面且表情痛苦的中年男子,又的确是托鲁无疑。

到底该相信直觉的判断,还是该相信眼前的事实,这对于一个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来说,未免太过艰难。

“幸好刚才你们遇袭时,我有机会在一旁观察,要不然我也会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托鲁策划的。”

大概看出了身为尤因族的蒂莎与卡缪并未明白托鲁显出异常的原因,水政歪了歪头,颇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

“托鲁应该中了什么图门族法术,想毕刚才袭击你们的时候也并非出自他本人的意愿。”

“中了法术吗?”

再次透过碎木板的缝隙凝望着托鲁的脸庞,蒂莎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这么说的话,的确是有点像呢……”

“可是……难道、难道不是因为托鲁变、变节什么的……吗?”

“喂喂喂!我说啊——”

几乎以一脸鄙视的态度斜眼看着卡缪,水政轻轻摇了摇头,

“以你对托鲁的了解,难道还不如我这个相处没多久的陌生人吗?到底……你这个无脑的怒气傀儡,是该有多笨才会在这种地方胡乱地意气用事!这不是正中了敌人的下怀么?”

这样的当头棒喝果然比起劝慰更加有效,瞬间就让头脑发热的冲动少年缓过神来。

然而,直到这时候才觉察异常的卡缪,显然无法对之前自己那一系列害人又害己的无脑言行释怀。

“是这样吗?那么……我、我我没想到会这样,蒂莎姐,我——”

因为感到对不起在场的所有人,特别是整条腿都被鲜血染红的蒂莎,以至于说话都有些结巴。

“啊啊——终于知道错了嘛!真是的!要不是蒂莎,这会儿,少年你可就在去见拉比的路——”

面对已然知错,心理防线都似要崩溃的少年,水政却并没有很大度地柔声安慰,反倒再次显露尖酸刻薄的一面。

不过还没说完便被蒂莎截住话头。

“喂!水政!别再说了!”

蹙着眉毛,在喝止水政的抱怨后,蒂莎旋即舒展眉眼,轻抚着卡缪的头顶,莞尔一笑。

“没关系的!都保住了小命才是真的,我这里嘛……别担心!这点小伤对我来说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样说着,蒂莎扬了扬细长的眉毛,一脸完全不用在意的表情示人。

现在,三人终于统一了想法。

——托鲁中了图门族魔法,所以首要的不是找托鲁报仇,而是解除托鲁所中的法术效果。

不过,眼下的形式依然严峻。

擅长远程攻击的托鲁并不会给水政等人近身战斗的机会,自然连查探托鲁所中的魔法为何种魔法都困难无比。

然而,当人们专注于某项事物时,往往会忽略了其他一些重要的事情。

比如说,身后的危险之类的。

——那是完全没有杀气,但是瞬间却传来的凌厉刀风的斩击。

但始终没能逃过蒂莎天生敏锐直觉。

“散开!”

“咣咣——”

毫无预料的凶狠偷袭,以至于当蒂莎觉察出危险袭来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发出千钧一发的警告后,三名殿后小队成员同死神擦身而过,条件反射地从藏身的一排座椅堆中纵身一跃,滚向黑暗之中。

闪着寒光的三叉戟就是要一招毙命,完全落空后,竟顺着惯性直接劈进了碎木堆旁的一根大理石廊柱之中。

被斩碎的石块立刻便飞溅到几码开外,在满是血污与碎渣的红毯过道上飞速旋转着。

行凶的老者一言不发,甚至都未曾查看逃走的猎物们散去了何处,他只是动作机械地用右脚抵住廊柱基座,然后双手用力,腰部一提,没费什么劲便将三叉戟从石缝中拔了出来。

“喂喂喂!不是吧!?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搞突然袭击呢……”

望着仍在减速旋转的大理石碎片,水政不无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前额的汗珠。

刚才要不是蒂莎及时提醒,让他与卡缪有时间启动脚步,恐怕现在自己的脑袋就会像那几枚旋转的碎石子一般,留在那根大理石廊柱旁做自转运动了。

实在是太惊险了!

此时,水政已滚到了右侧的另一排还算完好的木椅堆中,而蒂莎则带着卡缪闪进了左侧的碎木椅废墟里。

幸好当时三人都是半蹲在地上,有足够的启动反应时间,若是换成坐姿,恐怕现在非死即伤。

谁也不会想到,那名满身是伤的老人会有如此迅捷的行动力,更不会想到,这个他们原本就是要营救的部族领袖,竟突然变成了敌人。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但有一点一定不会错。

从刚才干脆、利落,并且直取要害的那一击来看,卡拉尔汗显然并未要留活口的意思。

——那么,也就是说……卡拉尔汗……

大概也同托鲁一样,中了什么法术吗……

目光随之一转,水政从藏身的椅背后探出头去。

然而,再次陷入静止状态的卡拉尔汗并未让水政如愿以偿。

背对着水政的犀利视线,这令想要确认卡拉尔汗面部表情的水政毫无办法。

可恶……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停止行动……

在心里狠狠咒骂着如人偶般的魁梧身影,水政的目光下意识地朝斜前方看去。

那里正是蒂莎与卡缪如今躲藏着的木椅废墟。

然而,水政却立刻就蹙起了眉毛。

只见他毫不犹豫地顺手抄起手边的碎木板,猛然一抬手,径直朝讲经台方向丢去。

“父——”

“啪——咔嚓——啪啦!”

卡缪未能完全释放的音节还留在喉咙深处,刚刚发力的膝盖立刻就被后背上猛然而来的巨大力道所压制住。

完全起不了身,自己的声音也无法传达出去。

然而,从卡缪身后飞旋出去的木板此刻已被察觉动静的魁梧身影赶上,只一击,那木板便粉身碎骨了。

水政表情严肃,强行捂住卡缪的口鼻,将自己身体的所有分量压在卡缪身上,这才让差点就再次陷入危机的少年躲过一劫。

“喂喂喂!少年啊!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吗?难道你看不出来他现在是来真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的意图,有几条命都不够你这么挥霍啊!”

“唔唔唔唔唔……”

涨红了脸,手舞足蹈的卡缪拼命挣扎,似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啊?什么?你的手语太糟糕了……”

将空闲的另一只手窝在耳边,做出倾听动作的水政一本正经地抱怨着。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能不能稍微比划靠谱点儿……”

“水政……”

一旁的蒂莎用胳膊肘捅了捅正专心致志想要理解少年手语的蓝发同伴。

“嗯?怎么了?”

“再不松手的话……”

“咦?”

因为蒂莎的提醒,水政这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涨红了脸,甚至连脖子上青筋都一根根暴起的卡缪不是要抱怨什么。

这根本就是求生的本能。

毫无疑问,连翻白眼这样浅显易懂的表情都用上了,自然是因为呼吸不畅,快要窒息而亡了。

“啊——抱歉抱歉……”

一边赶紧松开死死捂住卡缪口鼻的手掌,一边讪笑着道歉,水政将差点失手杀死同伴的场景瞬间反转。

“你可再别做傻事了……总这样的话,我可来不及救你哦!”

这样子,简直就是贴心无比的,随时随地担忧着同伴生死安危的老好人模样。

然而——

“噗哈——”

因为阻碍空气流动的闭塞感瞬间消失,卡缪猛然吐出腹中的废气,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深吸了一口带着鼻音的空气。

涨红的面部仍在扭曲,充血的眼白尽管也缓缓褪色,但露出惊愤的神色。

“笨、笨蛋大叔!噗哈——你你你你你想闷死我吗?”

“喂!我才二十出头好吧?别把我叫得跟你那老迈的父汗一样,我可没到那种年纪!”水政生气地指指卡拉尔汗所在的位置。

“你看我如此风流倜傥、年轻娇嫩——”

顺势捋着那显然脏得够呛的蓝色长发,送到卡缪面前。

“怎么可以如此不要脸!噗——臭不可闻……”

“噗嗤——”

终于被这“斗嘴二人组”夸张的面目表情逗得没忍住,蒂莎竟笑出声来。

微微颔首低眉,情不自禁捂住嘴角的尤因族少女脸上泛着红晕。

这大概是自佩索都离开路威之后,水政第一次看到蒂莎展露这样的笑容。

相对于平时留给水政那总有些不近人情的印象,这样笑起来的尤因族少女可要妩媚许多,水政不禁多看了几眼。

不过像这样毫无防备的蒂莎也仅维持了几秒钟。

毕竟还处在生死存亡的战斗之中,短暂的逗趣时间往往会带来更多危机,于是蒂莎很快收敛了笑容,一边继续盯视着前厅中托鲁与卡拉尔汗的动态,一边小声提醒着两位同伴。

“喂!你们,可别再闹了!”

将一缕挡住视线的长发撩到耳根后,虽然面带笑意,但却不容抗辩。

蒂莎的话确实管用,还在坏心眼地用头发挑衅少年的水政立刻便停止了动作。

卡缪也松了一口气。

经过刚才与水政这样的一番闹腾,少年发现自己对托鲁似乎有些恨不起来了。

但望着陷入沉默的父汗背影,卡缪眉头紧锁。

——别说身为师傅的托鲁都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族人大开杀戒,就连至亲的卡拉尔汗都能眼不眨一下的对自己痛下杀手,这样的处境,别说救他们两人了,就是自救都显得希望渺茫。

在这样令人感到绝望的情况下,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凭空冒了出来。

“难道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父汗所设的一个局?然后想要利用这次的时间将我们都杀死……”

不……并不是这么想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然而。

卡缪扭曲着的表情下,微笑着从嘴角喃喃吐出的词语却像诅咒一般继续地蔓延出来:

“呵呵呵……其实托鲁……托鲁也只是在执行父汗的意思吗?”

尽管自己或许也意识到这样的推论过于荒诞,但作为拥有继承部族领袖资质的孩子,在过于蛮不讲理的现实面前,那些被埋藏在强装悍然的幼小灵魂中的脆弱一发不可收拾地倾倒出来。

“是因为我太没用了吗?或许真是这样啊……卡鲁达哥哥可比我优秀得多,所以才要用这样的方法,把我……把我——”

眼眶里充盈着不甘心的泪水,嚅动着颤抖的双唇,卡缪却诉说着连自己都未曾明白的话语。

是的,哈萨部的少年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顺着从心底滋生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想法茫然付诸言语。

“一会儿是怒气傀儡,一会儿是侍从傀儡,你这混小子,果然应该是图门族那些家伙造出来的新型魔法傀儡是吗?”

狠狠地拉扯着卡缪一边面颊,毫不客气地数落少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水政。

“疼疼疼疼疼疼——”

龇牙咧嘴地小声抗议着,卡缪双手使上了全力,方才掰开水政撕扯自己脸颊的大手,不过显然没留情的水政还是让两个红色指印附送到了少年的左边脸颊上。

“真是个麻烦的小鬼,喂喂喂!事先说好,若不是因为蒂莎答应了托鲁,我也懒得管你!”

这样没好气地抱怨着,水政甩了两下刚才用力拉扯过卡缪脸颊的右手。

揉着疼痛难忍的左脸颊,卡缪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茫然望向蒂莎,竟忘了跟水政斗嘴。

而此时蒂莎也正因为不知如何劝解卡缪而犯难,却没想到水政用这样看似胡闹方式给化解了。

于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未能说出口。

“呯——”

从穹顶上方突然传来的玻璃碎裂的声响,惊动了教堂内的所有人。

“真是无聊透顶!”

月光中,那个站在穹顶上方的人影完全看不清模样。

只是,听声音还是能分辨的出,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只是稍显男人气罢了。

“这种不敢光明正大战斗的魔法术式真是有些让人看不下去呢!”

言下之意,这个突然出场的神秘人物对施法操纵了托鲁与卡拉尔汗的家伙颇为不满。

“啪啪啪啪……”

回应的是清脆而略显孤寂的掌声,只是声音的来源却有些飘忽不定,在光线略显不足的教堂中,人们只感觉那阵掌声来自于教堂空旷大厅顶部的某个地方。

“哎呀呀!这可真是稀客呢!这不是,这不是……裘娜大人嘛!”

阴阳怪气的男声响起,充满揶揄的恭维让人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不知道您大驾光临北部之境的不毛小镇,真是有失远迎了,不知您来这里有何贵干啊?”

“路过这里而已!中尉,即便是敌人,战场也是神圣的,对于这些怀着无畏之情血战至此的敌人,难道不应该更光明磊落些吗?”

“呀!您可别这么说,正因为战场是神圣的,所以才更不容许出现失败,况且,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教团——”

“可真是恶趣味的战斗方式,目睹此景实在是糟糕透了!”

“大人您言重了,敌人境况糟透了我军才会牺牲的更少,不是吗?呵呵呵呵呵……”

发出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声,男子据理力争着。

现在,教堂中的受困者们终于明白,造成眼前一切惨象的主谋,正是这名阴阳怪气、手段辛辣的男子,而且,这名男子还是羽之教羽翼军团的中尉。

可恶……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和教团的人碰上……

水政不无头痛地狠命挠了两下后脑勺。

显然,光对付这名尽显变态的男子就已有些不可能了,如果再加上穹顶那位被男子尊称为“裘娜大人”的神秘人物,恐怕这次真得“放大招”才行。

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还未察觉到水政脸上凝重表情的卡缪,水政叹了一口气。

——在冲破“神选之海”的域外,他曾利用那个世界中的知识对自己“被诅咒”的身体做过大量试验,怎奈贝多姆大陆之外的异世界并无魔法这等概念,很多情况都是水政自己的假设。

如果那些假设成立,再次回到贝多姆的水政还是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并保有曾经的魔法之力的。

哪怕维持有一分钟也好……

不过,水政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尤雅是以圣女的生命力为代价封印了自己的力量,他不知道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引子”是否能管用。

但眼下的状况也容不得他多想。

然而,那名突然擅闯教堂的“裘娜大人”似乎并没有要加入战斗的意思。

“打着教团的名义行事吗?算了!随便你吧!我只是想替亡魂们说句公道话而已!”

这样说着,裘娜所在的穹顶处瞬间闪耀着一抹浓重的浅绿色荧光,黑色的天幕立刻就被照亮。

——那是裘娜腰间的一把细十字银剑,此刻,似乎为了回应她所说的“亡魂”二字一般,陡然散射出绚烂的光彩。

刹那间,听到裘娜这样的答话而将视线聚焦到穹顶的蒂莎,竟蹙起了细长好看的眉毛。

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局促猛烈翻搅着她的思绪。

尤因族少女心中此刻茫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感。

那道光……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熟悉……

怎么回事……

蒂莎在心中默默问着自己。

然而,她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只能无言地继续盯视着那道奇异的光彩。

“那么……就不奉陪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裘娜只一闪便从穹顶的破洞处消失,腰间武器留下的一抹浓重绿光也旋即涣散,很快便只剩下一团隐隐约约的影子。

“真是扫兴啊!嘿嘿嘿……不过!没关系哦!”

那个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男声,似乎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扫兴,反倒充满了兴奋地再次从教堂大厅顶部飘来。

“总之——欢迎你们,哈萨部的各位客人!欢迎来到我给你们准备的舞台,哦!对了!同时也是我重要的演员朋友们!今晚,我给大家准备了非常非常非常棒的剧本呦!嘿嘿嘿……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一起进入高潮部分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4

变态男子那令人厌恶的挑衅言语,立刻就将蒂莎飘远的纷乱思绪,斩断在再次洒落着惨白月光的教堂前厅中。

被拉回现实后,蒂莎也没有余裕去思考那把细十字银剑所发出的绿色光芒,到底与自己有何渊源。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裘娜腰间的细十字银剑将会成为推动自己最终走上与水政一同去往中央城邦寻求真相的契机。

当然,这是后话。

躲在暗处的水政等人原本还以为这次有可能插翅都难飞了,却没料到裘娜既没有帮助这位中尉意思,也没有留下观战的想法。

似乎因为看不惯变态男子虐杀哈萨部商队成员的做法,裘娜直接拂袖离去。

这一点倒是让水政颇为意外。

不过,水政显然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毕竟,在他的身边有一颗随时都会“引爆”的“怒气傀儡”存在着,为了遵守与托鲁的约定,他必须尽自己所能保护卡缪的安全。

即便这位少年冲动易怒,会做出什么不加思考的鲁莽之事,但接受了拜托,自然不能在眼前任其自生自灭了。

对于那名用法术操纵了托鲁与卡拉尔汗的图门族中尉所嚷出的令生者愤怒至极的挑衅言论,哈萨部少年卡缪心中的怒火倒不出所料,立刻就被点燃了。

“该死的变态!有种别躲起来!敢堂堂正正地与我较量吗?”

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原本几乎要丧失斗志的卡缪,此刻再次因为胸中无法平息的悲痛与愤怒而重燃了斗志。

但那不合时宜的怒吼与失去理智地冲动起身,很快就被证明是无脑的傀儡之举。

“给我——”

不等卡缪把狠话放完,早已蓄力而上的大手,一把就按在少年高昂着的头颅上,瞬间就将卡缪探出的脑袋,硬生生地压回了座椅背的下方。

“啪啪啪啪!”

擦着水政手背上竖起的汗毛,连发的金属弩箭接二连三地从卡缪与水政的头顶上方飞速掠过,锐利的箭头毫不犹豫地将卡缪几根傲立在后脑勺上未完全来得及躲藏的发丝拦腰切断。

只差毫厘,托鲁的弩箭便可将哈萨部少年的脑袋打成喷血的筛子。

利箭呼啸着继续前冲,凶狠地击穿后方几排木质椅背,发出令人后背发寒的声响。

“少年呦!总觉得跟你这样的家伙在一起,会很难长命的……唔呼!老这样……我的心脏可受不了!”

尽管是揶揄与抱怨,但水政也确实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要不是蒂莎给自己使了眼神,然后他及时出手按住卡缪的脑袋,恐怕这会儿,卡缪也会跟拉比是一样的下场。

“……”

卡缪惊魂未定,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后方已经被打成碎片的椅背木板,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对、对不——”

卡缪这回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要道歉。

然而,不等少年将话说完,就感觉喉咙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扼住。

——从卡缪后襟处直接揪起少年的衣服,水政将卡缪连衣带人整个儿给提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展开也让卡缪目瞪口呆,完全没跟上节奏。

少年立刻显出一副吊死鬼般不甘心的惊悚模样嚅动着嘴唇:

“我……大、大叔……我……啊……”

被衣领卡住了喉结,卡缪发出艰涩的声音,勉强挤出的字眼竟沙哑无比。

“后退!小心!”

耳边传来蒂莎刻意压低的急促短语,紧接着,少年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翻滚起来,眼前并不清晰的景物瞬间急速翻转着。

这时,卡缪才恍然明白过来,身边的水政并不是要加害自己,而是为了救自己。

原来,刚才卡缪的冲动言行,不仅招来了托鲁的弩箭远程攻击,更招来了卡拉尔汗的贴身近战。

就在水政都以为惊险过关的瞬间,蒂莎却猛然觉察到那迎面冲来的魁梧身影来者不善,于是立刻便拍了一下水政汗涔涔的脑袋。

那堆无辜的木椅再次遭受蹂躏。

卡拉尔汗锋利的三叉戟在月光中闪着雪亮的银光,只“嚓嚓嚓”几下便将木椅们斩成无数纷飞的碎片。

“唔哇!刚才说什么来着,果然是不能长命的组合。”

确认完卡拉尔汗不会追击到新的藏身点后,水政这才松开卡缪的后襟,嘴上不饶人地说道。

“咳……咳咳……”

卡缪止不住的还在咳嗽。

对于水政尖锐的嘲讽,他竟失去了往日好斗的本性,面如死灰地低头看着地面。

完全无言以对。

对于超出预料的后果,处在生死存亡边缘的少年完全懵了。

“水政,他还是个孩子……你说的……有点太过了!”

尽管蒂莎也知道这次的危机,完全是因为卡缪不顾后果的冲动言行造成的,但当看到卡缪已然知错的表情,以及水政那稍微有些盛气凌人的不屑态度时,尤因族少女还是微微蹙起眉毛。

“蒂莎姐,他……他说的对,或许真是那样也说不定……”

自责地摇了摇头,盯视着地面的卡缪声音有些哽咽。

“说不定……拉比、拉比也是我害死的……要不是、要不是在秘密水道里,我那样嘲笑他……或许、或许他……就不会……”

卡缪难过地颓然瘫坐在地上,泪水顺着脏兮兮的脸颊,立刻就“吧嗒吧嗒”地滚落下来。

“喂喂喂!你现在就完全丧失了斗志?那我可是会更加困扰的啊!真是的!所以说——”

嘲弄人般扭着嘴唇,水政挠了挠后脑勺,斜着目光瞟了眼一脸垂头丧气模样的卡缪。

“那你要我怎样嘛!我知道我真的给大家添了麻烦,差点因此害大家丢了性命,还总是给大家拖后腿,但是……但是我、我并不想这——”

“嘘——”

用食指突然顶住咧开嘴角满面痛苦神色的卡缪,相对于之前用整个手掌捂住少年口鼻,强制其不发出声音的做法,水政这次的做法倒显得很温柔。

“总之,乖乖地听话照做便好,要是你能别乱来,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就帮大忙了!”

单闭着一只眼,水政脸上竟浮现狡黠的微笑。

“水政,你到底——”

呈现出这样的表情,不仅卡缪,连蒂莎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爱抱怨、坏心眼、怕麻烦,并且总是胆小怕事的水政,怎么会露出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自信表情呢?

这简直就像是——被什么别的东西突然附体了一般!

“瞧!那个变态的家伙不是要我们当好他的演员嘛!既然要当演员当然需要演一手好戏才成!不过,可不能完全按着他的剧本来——嗯……我想想……得改一改,不不,必须得改了,而且是适合我们几个特长的剧本才行!”

这样说着,水政歪了歪脖子,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们几个的特长?”

“正解!我们三个人拼拼凑凑的特长,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嗯——就算是推测,不过……当然值得一试!”

蒂莎狐疑地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左腿,然后又看了看同样满脸质疑、灰头土脸的卡缪,最终目光落在正舒展着手臂的水政脸上。

她不知道水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明明几分钟之前,这名蓝发同伴还紧锁双眉,同自己一样,对于今次快要令人绝望的现实一筹莫展,为何这么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竟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来呢?

突然间,尤因族少女意识到了某种不和谐之处。

——那是在前几次,当她遇上自己所不擅长的棘手情况时,水政所表现出来的不经意但却又似乎早有预谋般的处理方式。

蒂莎发现,几乎每次水政都能巧妙地化解一切。

现在想来,这许多地方都很蹊跷。

对于明显想要放手一搏的水政,蒂莎陷入了沉思。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跟自己朝夕相处了半个月有余的蓝发男子。

他是什么来头?

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北部之境?

关于以上种种问题,似乎她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要探究过。

当然,也就更不可能问出口了。

理所当然地以为着水政就是自己的同伴,因为在佩索都时大家都被羽翼军团追捕,所以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什么。

等到现在,蒂莎终于意识到这些问题时,她才惊觉一切似乎都完完全全不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然而,水政并没有给蒂莎太多思考与现在危急状况无关问题的余裕。

“喂!你们俩,别都傻在原地!”

这样不客气地小声冲继续呆在原地的蒂莎与卡缪说着,卸下之前还有些不羁的表情,稍稍抬起头,视线越过木椅背,水政稍显严肃地观察了前厅片刻。

在确定现在的藏身处完全不在卡拉尔汗的攻击范围后,这才转过脸来继续刚才的话题。

“乘现在来商讨接下来的作战方案吧!”

“大叔——”

“都说了不要叫我大叔……”

“呃……好吧!知道了,大叔——”

“啊啊!算了……”

对于卡缪前后矛盾明显没过脑子的回答,水政已无力吐槽了。

“蒂莎?”

“在。”

“你的特长是速度,所以你负责勾引!”

“勾、勾引?!”

脸“噌”的一下子红了,蒂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说出这般大言不惭话语的水政。

估计这种话要是放在平时,恐怕蒂莎准要施展自己的“刀架脖子”神技。

“哦不!这个说法我以为更好理解一些……”

讪笑着回应尤因族少女投来的幽怨眼神,水政挠了挠后脑勺。

“所谓的勾引,其实就是需要你吸引托鲁与卡拉尔汗的注意力,让他们同你战斗,这么说,能明白吗?”

蒂莎闻言,眨了一下眼睛。

“就是说,要我以一对二?”

“就是这个意思。”

盈盈一笑,水政以稍微有些轻浮的表情予以回应,顺势扬起浓重的眉毛。

“要是我不受伤的话……”

“唔——是这样吗?”

看了一眼蒂莎血迹半干的左腿,水政似乎也有些踌躇。

“我的体术有一部分可是卡拉尔长老教授的,原本——”

“就是说,有些强人所难了吗?”

手抚在下巴长势喜人的胡渣丛林上摩挲着,水政轻点了两次下颌。

“果然会行不通吗……”

“水政!”

“嗯?”

“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了吗?”

“除你以外,嗯——”

转脸扫视着老实许多,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二人对话的卡缪,水政苦笑着怂了怂肩膀。

“少年和我就是再练上一百年,恐怕也只能成为上去给他们两个当人肉靶子的傀儡而已呢……”

尽管也知道水政的说法有些夸张,而且也深知受伤的自己并不能在与托鲁和卡拉尔汗的对阵中占到便宜,但蒂莎还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水政。

“就这么办吧!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依然不知道水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蒂莎蹙着好看的眉毛凝视着水政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不过有些徒劳,那深黑色的眸子此刻混沌一片,完全看不出究竟。

“接下来就该少年你出场了。”

“哎?!我?”

“对!非你不可!”

这样说着,水政狠狠地拍了一下卡缪的肩膀。

——这是只有身为哈萨部的卡缪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前提是,水政的所有假设与推论能够成立。

然而,不等水政解释,那位恶趣味的“导演”就因为“演员们”迟迟不肯登台而迫不及待地再次发声了。

“哎呦!呵呵呵……我亲爱的演员们!你们到底有没有准备好嘛!这可是人家特意为你们精心准备的舞台喔!怎么能不上台来见一见观众呢?我可是等得好心焦啊!呵呵呵……你们要是再不出来,观众们可要不答应咯?!”

“果然还是……操纵范围有限呢……”

再次从椅背缝隙间观望了一下“舞台”的中央,见讲经台附近的托鲁与仍旧站立在刚才那堆废弃木椅堆旁的卡拉尔汗并未采取新的行动,水政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显然变态男子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并且想故伎重演地引诱卡缪发声,这样才能再次判断出水政等人躲藏的位置。

也就是说——那个变态的家伙暂时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看来我的推测是对的,托鲁他们中的并不是魅惑类魔法,而是咒印类强化魔筋的特种魔法。”

对于小声说出如此专业的图门族魔法概念的水政,蒂莎皱着茶匙般的细眉,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政粗糙的侧脸。

尤因族少女已越发感到不可思议起来,并且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正在心底滋生。

这与水政在如此棘手的情况下,镇定自若地给众人指派作战方案时给人的安心感并不矛盾。

因为捉摸不透,所以对那样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

毕竟蒂莎也只是一名未满二十岁的少女而已。

然而,水政也很快意识到刚才的自言自语让在场的蒂莎与卡缪都产生了某种不安。

“喂喂喂!只是我从前大概……嗯,就是跟这样的家伙战斗过而已,所以略知一二,你们俩不用这么惊讶吧!”

并非完全是谎话,的确是战斗过,只不过不是与其战斗,而是与其并肩战斗。

尽管并不能确认那名变态的“导演”就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家伙,但对于这样的战斗手法,水政的确烂熟于心。

——拥有固定的操控范围,并且被操控者连瞳孔都不会发出荧光,这样的手法,无疑正是咒印类强化魔筋所致。

希望不会是那个家伙。

不过从目前为止所听到的那阴阳怪气的男声来判断,至少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声音。

“那么……”

尽管蒂莎的不安又有所加重,却还是示意卡缪与水政继续刚才的方案讨论。

“你希望卡缪做什么?”

“使用萃取术。”

“提炼魔精吗?”

卡缪听闻水政有些让人猜不透意义的说法,茫然扫视着四周。

这里并没有魔草魔物,若要提炼魔精,这些是必备条件。

在这样的情况下,哈萨部少年实在想不透水政要自己提炼魔精的话从何而来。

失望地摇了摇头,水政勾起食指轻轻敲了敲一脸困惑表情的卡缪额头,无可奈何地说道:

“所以说——你这个怒气傀儡,全身上下,恐怕大多数时候充斥在其中的不过是名为动力的怒意罢了。”

水政闭上眼睛,随即又再度睁开。

“啊啊!不过也不能怪你就是了,这对你来说,确实是难理解了一些……”

点了点头,喃喃自语的水政稍稍提高了音量继续说着。

“作为可以抽离强化或抑制活性魔力源的萃取术,自然有抽离法术魔力源的可能,等会儿,少年你就乘着蒂莎吸引住他们两人的空档,我会想办法暂时控制住施法者,然后你就对那个老爷子和托鲁的后颈处,使用萃取术,这样,他们所中的法术就会解除了。”

这样的一席话,终于让在场的其他二人完全明白了水政的作战计划,也让他们瞬间了解了水政口中所说的三人特长的含义。

不过,这其中仍然有几个疑点没有解释清楚。

首先,是水政的特长,到目前为止,水政并没有明说出自己的特长是什么,那么,究竟水政要靠什么方法才能暂时控制住施法者呢?

其次,则是水政说这一番话的依据。

从相识结伴同行到现在,突然变得沉稳而冷静的水政,完全跟换了个人似的,到底是什么契机致使水政得到了足够的理由来制定这样的作战方案呢?

水政并没有与在场的其他二人说明。

再次,就算是水政曾经与这样的图门族施法者战斗过,也不代表他就有完全能剖析其中施法原理的能力。

毕竟尤因族与图门族完全不一样。

——他们可是一群从头到尾完全不精通魔法的人。

这样细思起来,岂不是,通晓解除施法之道这样的事情。

未免也太可疑了……

简直……

简直就像是……

他原本就是图门族一样……

凭直觉,蒂莎感到水政的过去绝不简单。

但是没等蒂莎提出任何疑问,水政就自说自话地将第一个疑点巧妙地化解了。

“对了!少年。”

水政伸出右手,

“把你内衫中藏着的小块魔精交出来!”

这样说着令人有些无厘头的要求,水政示意卡缪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出来。

“咦?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

“在绿洲补给的时候,看到你在曼德拉草上使用过萃取术。”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你、你怎么会知道?!”

显然,对于几天前自己偷偷在补给绿洲里所做过的事情,卡缪本以为没人发现的,现在直接被水政给点破,以至于惊讶至极。

“别管那么多,总之我的特长需要它们作为引子。”

“引子?”

“给我就是……”

尽管卡缪本对于要交出魔精这件事还有所迟疑,但在用征询的目光得到蒂莎在点头后,少年还是不情愿地掏了出来。

“喏!给你了……你知道怎么用的,对吧?”

“啊啊啊……知道的,放心吧!”

直接夺过那枚只有栗子般大小的闪着浅绿色荧光的小块物质,水政撇着嘴说道。

老实说,水政自己心里也没底,对于用魔精做引子来激发被魔法绝缘的身体这件事来说。

——诚然在克尔舍村时,水政曾成功地利用守节者的血液作为介质,暂时勉强地引导出自己所拥有过的图门族血脉的魔力。

但那次所使用的引子毕竟是和守护系施法者相关的魔法要素。

这与七年前尤雅以“圣女”的身份,用自己的生命力作为魔力代价来对水政的身体进行“封印”的力量为同源系魔法之力。

水政现在并不确定,手中的这枚绿色魔精是否拥有相同的效果。

不过,既然能够对图门族人的法术有增强或抑制的效果。

那么,大概……

大概也会对自己的身体有些效果吧……

总之,现在除了试一试也没有别的更好办法。

这样想着,水政狠狠地挠了两下自己的后脑勺,拼命摇了摇头。

“喂!蒂莎!”

“嗯?”

“能让噜噜飞到穹顶附近吗?”

“做什么?”

“让它探查施法者的方位。”

“可是……”

蒂莎显然再次吃了一惊。

水政应该知道的,早在今晚的行动之前,她就将噜噜留在了德兰拉诺的城外,现在要想召唤那只魔物小伙伴到身边帮忙,除非——

“只要用心语传递就可以了吧?”

完全超出蒂莎的意料,水政竟在毫无提示的情况下说出“心语传递”这个词。

“那只魔物对超声很敏感的,不是吗?”

接着一脸平静地转过脸来,水政用并无太多情感波动的声调说出那个只有蒂莎才知道的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

蒂莎确信,自己之前从未施展过水政口中所说的那个能力,她完全不明白,水政是怎么知晓那个词的。

可是……

这也太奇怪了……

就算同是图门族人,能够驯服贝多姆游隼,并知晓这种魔物能力的部族,恐怕除了蒂莎自己所在的“沙帝力”部族以外,大概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然而,蒂莎却从来也没有在自己的部族中,听闻过有这样一名蓝发同胞的存在。

啊……

真是的……

越来越搞不懂了……

这个男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拼命地甩了甩头,及腰的长发也瞬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左右飞舞。

通过这样的方式,蒂莎稍稍平复了心情,当再次睁开双眸,定睛注视着水政时,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马上就会让噜噜飞到这附近。”

这样说着,尤因族少女闭上眼睛,过了不到两三秒钟,蒂莎再度睁开黑色的眸子凝视着水政。

“噜噜已经在上空盘旋了。”

再度简单地与二人交代了一些必要事项后,水政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准备——”

“咦?咦咦……”

因为突然就被水政拎了起来,而且二话不说,直接被扔向了藏身木椅堆旁的教堂过道处,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卡缪惊恐地嚷了起来。

“这样就对了,叫得越大声越好哦!少年,快给我跟那个变态男打对手戏吧!”

“什、什么?大叔……等、等等——”

身体已经完全暴露,而原本躲藏在刚才木椅堆中的蒂莎与水政也几乎同时启动,转瞬就没了人影。

卡缪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果然立刻就吸引了托鲁与卡拉尔汗的注意力。

弩箭群与闪着寒光的三叉戟几乎也在同一时间,飞速冲向卡缪所在的位置。

现在,哈萨部的少年只能自求多福了。

——毫无疑问,为了给蒂莎制造有利的对峙时机,卡缪成了最佳的“前戏诱饵”。

“哇哇哇哇——大叔!你之前可没说过我还有这个特长啊!”

连滚带爬地撞在一张张木椅边缘,卡缪边躲闪夺命的锐利弩箭,边朝水政离开的方向吼着。

“做你怒气傀儡该做的事去!快点……快点朝穹顶方向发火!”

水政一边头也不回地给卡缪下指令,一边全速朝教堂大门方向跑去。

水政必须要退到百分之一百二的安全距离之外,才能毫无顾虑地放心试验自己推论中那极为不稳定的施法状态。

“吓?现在发、发火?”

显然这样的状态下,卡缪并没有一心二用的余裕。

然而,当发现水政竟然只是往离战场更远的地方逃跑时,卡缪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喂!让小孩子跟女人在战场上打头阵,你这个大男人当缩头乌龟……大叔你——”

然而,卡缪根本没有机会继续抱怨。

背后一阵恶寒传来。

紧接着,一阵“哗啦啦——嚓嚓嚓——”令人发毛的声响持续刺激着少年脆弱的神经。

回头望时,卡缪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父汗正扭曲着一张满是血污的狰狞面孔,急速挥舞着雪亮的三叉戟在其身后大砍特砍。

那一排排本就破损杂乱的木椅,如今仿佛是菜地里等待收割的白菜,齐刷刷地被三叉戟从凳腿处一击横劈连根拔起,这些木椅刚一飞离地面,就被再次挥舞成旋风般的三叉戟刃风切得粉碎。

这时候,水政已经跑到教堂大门处,他用尽全力将大门推开。

于是,整个正厅立刻明亮了许多,夜风也顺势穿过教堂大门,径直从过道处涌向卡拉尔汗所在的位置。

萧瑟的风席卷着刚刚被劈成粉末状的木渣抛向空中,顿时遮挡了卡缪的视线。

“哎呦!呵呵呵……真是太棒了!观众朋友们,真是可喜可贺!”

不等水政做好准备,也没有给卡缪施展“发火”特长的机会,那名声音遭人嫌的“变态导演”再次笑出声来。

“可喜可贺呦!没想到——我们的女主角终于粉墨登场了!啊——她是多么的优雅!多么的富有活力!咦?左腿上的那、那些是什么?啊——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真是、真是太美了!就像红宝石一样闪耀光辉的美艳左腿,你们有看到吗?噢!是多么令人心醉的色彩啊!”

用极富感染力的变态声调自问自答着,吐出狂言的家伙仿佛精神错乱的病人。

那名未曾露面的男子用时而铿锵、时而顿挫的语调,大声宣泄着自己那疯子般的赞美。

“哈哈哈哈……我敢打赌——这是今晚的主题色彩,没有什么比这样的色彩更美妙了!啊——多么——多么希望我们的女主角,全身,对哦!是全身……没错没错没错没错!就是身体的每一处都被赋予这种无与伦比的色彩!哈哈哈哈哈——”

躲在暗处的男子发出宛如断气般嘶哑的狂笑声。

听到这样的宣言,水政心里一紧。

他原本是希望卡缪在第一波引诱作战成功后,做一个本色出演——完美诠释“冲动易怒”以及“年轻气盛”的含义的。

——只要不断地朝穹顶叫骂,相信那名变态男子一定会放松对蒂莎的围攻,这样就能稍微减轻一点蒂莎的压力。

并且还能够利用这样的方法,通过教堂上方盘旋的噜噜确定那名施法男子具体所在的方位。

这样,水政就能够施展俘获术将一切的始作俑者直接抓到教堂下方来。

不过,显然设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果然在碎木屑散去后,水政看到蒂莎陷入了苦战。

卡拉尔汗没有选择继续追击卡缪,而是在那名变态男子宣称要对蒂莎下手的那一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回到讲经台附近。

来势汹汹的卡拉尔汗逼近蒂莎身畔,三叉戟也不偏不倚地砍向蒂莎的面门。

尤因族少女原本还在和托鲁对攻,不过也立刻发现侧后方袭来的魁梧身影。

来不及闪避,蒂莎只能将手中的弯刀见缝插针地迎上去。

只听“呯——”的一声。

那是两柄利器兵刃相接所迸发出的刺耳鸣响。

但是,不等蒂莎完全接住卡拉尔汗这一戟的力道,原本因为不擅长近身战而抓住机会后退了几步的托鲁便左右开弓了。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二连击发的夺命弩箭,也旋即朝蒂莎的头顶和心窝扑来。

这种时候,就算是蒂莎这样的怪物女也颇为狼狈。

毕竟是带伤同时对阵两名百里挑一的哈萨部战士。

来不及多想的尤因族少女,只能猛然缩回胳膊,放弃与身前老者比拼气力的对峙,然后身体前倾,猛然后仰着腰肢,两腿借势跪到地面。

——虽然姿势并不雅观,并且也输了气势,不过这样的动作,总算是得以最快的速度卸去了卡拉尔汗拼尽全力的向下斩击。

利用弯刀与三叉戟相接的瞬间,卡拉尔汗的力道完全被转移到了蒂莎的身后。

赶在弩箭群穿心之前,蒂莎奋力折返弯刀的挥击路径,翻动手腕后,借机抽离与卡拉尔汗的僵持。

脚跟发力一蹬地,蒂莎迅速翻滚到已被砍成“重伤”的讲经台后方,这才得以脱身。

折射着寒光的锐利箭头,擦着蒂莎的耳廓,几乎也在同一时间从刚才少女与卡拉尔汗对峙的地方疾驰而过,破空的呼啸声令蒂莎的左耳暂时耳鸣起来。

好险……

没想到卡拉尔长老的身手一如十年前,还是那么干脆利落……

这样不无矛盾地想着。

被耳朵的鸣响困扰着的蒂莎,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已经很久未经历过这样命悬一线的殊死搏斗了,即便是在佩索都的集市上,那六七名羽翼神行者也没能给她造成太大的压力。

眼下,如此惊险的瞬间让少女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然而,因为在极短的时间内逼迫身体输出大量高难度动作,缺氧的蒂莎止不住地发出掺杂了嘶哑空音的喘息声。

被刚刚经历过的短短数秒的强烈死亡气息所笼罩,以至于蒂莎浑身早已汗如雨下。

教堂大门被打开后,破损穹顶外的夜风,能够更加通畅地钻进惨烈的“舞台”中央。

于是,被汗水浸湿的蒂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彻骨的寒意从脊梁骨处传来。

沙漠的夜晚,正不合时宜地向在场的受困者们展示着它那强大的力量。

“噢噢噢——实在是——实在是太精彩了!这是多么敏捷的身手啊!呵呵呵呵呵……”

然而,冷笑声再次传来,比夜风更加令人寒意骤起。

“多么——噢——多么多么多么潇洒的女郎啊!哦不!现在称赞还为过早了呢!对对对!一定——一定要穿上那光彩耀人的如火焰般的红色晚装,那才是最美的,不是吗?啊啊——一定得这样才行,哈哈哈哈哈哈……”

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刚一落地,正在做施法准备的水政便听到讲经台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是蒂莎发出的。

再次遭受摧残,讲经台已失去了整个上半部。

几乎失去了遮蔽物的尤因族少女,背部土黄色的紧身衣上,留下与讲经台下半部相同路径的平滑切口。

此刻,裸露在皎洁月光下的肌肤如凝脂般,却在一瞬间被争前恐后涌上的鲜红色彩所占据。

并没有打算给蒂莎喘息的机会。

变态男子操控卡拉尔汗,在第一时间对被耳鸣困扰的少女发动了袭击。

巨大的三叉戟并没有出现在蒂莎视线所能察觉的左右与正前方,而是从少女背后直接将作为掩护的讲经台一起当做了猎物。

狠狠地,三叉戟倾泻着角度毫不犹豫地劈了下去。

好在大部分力道都被讲经台吸收,只有三叉戟戟尖触及了蒂莎的肌肤。

但那仍然给少女造成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强忍着切肤之痛,眼中含泪的蒂莎表情令人心疼。

蒂莎知道,对手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发动更为猛烈的攻击,于是下意识地反身挥刀。

“呯——呯呯——呯——”

蒂莎也不知道自己眼中看到的是什么,只是明晃晃的一片。

握刀的手臂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有些发麻,但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完全依靠长久以来的战斗反射,不断地挥刀、挥刀再挥刀。

——面对如雨点般袭来的凶猛斩击,蒂莎拼尽全力地一一接住。

震颤着耳膜的金属碰撞音破空而出,像间奏曲般时强时弱地在教堂上空回旋。

如果不是身经百战,恐怕早已在此失去战斗的意志。

在勉强挡开这些致命的连续技后,蒂莎抓住机会,顺手从地面抄起一段碎裂的木板,直接朝卡拉尔汗的面部掷去。

尤因族少女没有使用右腿外侧暗器袋中的掷箭。

但这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被操纵的卡拉尔汗并没有理会飞旋而至的木板,只是不顾一切地继续追击已受伤的蒂莎。

于是木板毫无悬念地恰好砸中老者脆弱的眉骨。

顿时,细小的血流挂满老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使他的模样看起来更加吓人了。

要是用了掷箭,恐怕这会儿,卡拉尔汗很可能就被蒂莎失手杀死了。

稍稍拉开些距离,蒂莎不由地舒了一口气。

尽管背部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但尤因族少女知道自己还不能从“舞台”上退下来。

——噜噜早已栖身穹顶破洞附近,歪着小小的茶褐色脑袋,这只贝多姆魔物正在侧耳倾听着。

虽然已通过那名变态男子三番两次的发声判断了初步方位,但蒂莎知道,现在的精度远远不够。

喘着粗气,脚步渐渐沉重的娇小身影继续与两名被操纵的哈萨部战士周旋着。

沐浴在惨白月光下的血红身影,飞快地在椅背、高台、钢管风琴、以及墙壁上像蜻蜓点水般地掠过,不时闪躲着追命的三叉戟和弩箭。

然而,因为失血过多,蒂莎渐感体力不支。

呼吸越来越急促,腿脚也有些麻木。

泛白的嘴角痛苦地扭曲着。

只要再一次……

再一次……

再多一次机会……

就能确认准确位置了……

一定要撑住……

绷紧的身体机械地执行着尤因族少女的执念。

但是,受伤的左腿却再也禁不住高强度的奔跑和腾跃。

就在毫无预料的一瞬,灵巧娇美的身影突然重心失衡。

“啊——”

发出那令人心碎的惨叫声。

蒂莎完全踩空的身体仿佛断线的风筝,径直摔在满是碎木渣的红毯上。

“喂!少年!给我去挡一下!”

不等卡缪反应过来,早已预料到有可能会发生不妙一幕的水政,已推着少年冲向了舞台。

只是,在看到蒂莎即将落地的那一刻,水政也无法保持从容淡定了。

没能始终贯彻刚才对哈萨部少年的温柔。

对着被眼前激斗场面所震撼的卡缪的屁股,水政毫不犹豫地狠狠踹了一脚。

“啊?啊啊啊啊啊——咦?噫噫噫……”

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怜的卡缪只觉得屁股一疼,茫然间突然发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似的,双脚条件反射地跟着惯性,踉踉跄跄地迈着急促的碎步向前冲去。

然而,一抬眼却看到血流满面痛苦至极的父汗的脸庞,以及那一记自上而下迎面而来的凶猛斩击。

“呯——”

咬着牙,下意识举起的铁头棍正好横在卡缪的额前。

卡拉尔汗追击蒂莎的这一击勉强算是给卡缪挡下了。

不过少年的力气毕竟还未够与自己的父汗较量,以至于整个人都被那巨大的下压力道顶得坐到了地上。

“呼——总算赶上了!少年!交给你了!”

好在千钧一发。

摔在地上暂时无法行动的蒂莎,并没有被卡拉尔汗伤及毫发。

水政一边匆匆抱起满身是血的蒂莎,一边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哇哇哇——大、大叔!别丢下我啊!你得帮帮我……噫噫噫……我、我我我打不过啊!”

挣扎着站起身来,依旧与卡拉尔汗保持僵持局面的卡缪,几乎带着哭腔朝水政嚷道。

然而,水政这时候哪还有帮助别人的余裕。

他只是抱着受伤的蒂莎,不顾一切地撒腿向教堂大门处跑去。

“抱歉……呵……呵……”

躺在水政的怀中,一向强势的蒂莎竟还在气喘不止。

她泛白的嘴唇缓缓嚅动:

“没能……没能……拖住他们……抱歉!”

蹙着细长的眉毛,蒂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着歉。

若不是因为平时看惯了怪物女强悍的一面,水政也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眼前这名说不定比男人中的豪杰还强上数倍的尤因族战士,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娇美少女而已。

蒂莎痛苦的脸上写满歉意,微微抖动的弯曲睫毛和娇喘着的晶莹双唇,此刻透着更多的少女气息,时而紧闭的双眸也让蒂莎的表情柔软了许多。

迎面而来的夜风将蒂莎身上特有的香气吹入水政的鼻中。

这让水政不免动容。

与“强大”二字似乎一点也不相配。

这就是怀中的蒂莎现在给水政的感觉。

印象与现实间的鲜明反差,使得水政手臂上传来的肌肤触感尤为柔软。

是什么支撑了这名少女与那些强大如怪物般的、被操控的战士们战斗到了现在呢?

显然,是对水政作战计划的信任。

或许,也不是那样。

连蒂莎自己都无法说明白为什么。

——完全就是凭直觉在相信着某个人。

尽管感到来历不明,身份成迷,但还是对这样一个身为同伴的、名为水政的这个男人,无条件地信任着。

“啧!啊……那个……什么……嗯……难为你了!”

不自然地歪了歪头,水政少有地竟一脸温柔但却略显尴尬地说着。

当然知道这次的作战计划完全是强人所难,所以表情中毫无往日尖酸刻薄的影子。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样安慰着受伤的少女。

但是却并没有忘记身后苦战的卡缪,于是扭头回应着刚才少年的求助。

“喂!少年!挡完就跑!”

“啊啊啊啊!混、混蛋大叔……说得轻巧啊……唔哇!”

气急败坏地咒骂着逃跑的水政,卡缪却并不敢分心张望。

因为很快就有一波弩箭乘势飞了过来。

龇牙咧嘴地将吃奶的力气全部用上,涨红了脸的卡缪猛然右手加力前推,然后左手乘势抽回怀中,再顺势狠狠地一抖铁头棍。

三叉戟立刻就被挑向了左手一侧。

乘着空档,卡缪急急忙忙一个后滚,迅速躲过气势汹汹的弩箭群。

不过并未站稳脚跟,少年就跌跌撞撞地开始撤退了。

“水政……还差一点,想办法让那家伙再说一次话……只要一次就可以了……”

“可以确定位置吗?”

点了点头,有些虚弱的蒂莎尽管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完成最初的作战方案,但她的魔物小伙伴还在尽心尽力地倾听着。

“少年!快说点台词!”

“台词?”

对于水政并未给予更多解释的命令,慌乱撤退中的卡缪完全摸不着头脑。

“随便什么,快点!”

“比如?”

“啊啊……你这个小丑角,果然当不了男主角吧?那个变态导演可真是白给你铺了那么宏大血腥的出场设定了——”

一听到水政那满口胡言乱语般的挑衅,果然卡缪的气血就上来了。

想到惨死在教堂各处的族人,以及在怀中断气的小伙伴拉比,卡缪终于再次被激起了强烈的杀意。

“告诉你!死变态!我这个主角这就要来取你狗命!给我擦干净脖子好好等着!”

猛然停住脚步,转身一脸凛然的卡缪朝着穹顶的破洞方向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啪啪啪啪啪——”

响亮而清脆的掌声接踵而至,那阴阳怪气的男声令人惊喜地被卡缪的怒吼所吸引,竟连追击的卡拉尔汗都突然间停住了脚步。

“哦呀?!你是主角吗?啧啧啧……明明一直躲在女主后面享受成果的小孩子而已嘛!不过……呵呵呵……你很有胆量哦?!竟然敢辱骂导演,可是会身不如死的——”

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水政早已在卡缪发声的那一刻停住脚步,蒂莎在下地的一刻发出信号。

“就是现在!水政!”

尽管不知道水政会以怎样的方式接棒下面的计划,但蒂莎还是孤注一掷地猛然抬起头。

两眼逼视着讲经台左侧的大理石廊柱的顶端,尤因族少女腾出握刀的右手指向天际。

“就在那周围不到一码的地方!”

“请聆听永信者的心愿,创造穿透万物的神之锁链……”

左手紧握着卡缪之前所给的小块魔精,右手则迅速地伸到胸口位置,扯下藏匿于衣衫内的银翼信物。

那闪耀着圣洁光芒的信物在空中划出若隐若现的虚影弧线后,径直飞向水政握拳的左手拇指。

在无人注意的瞬间,水政的左手以极快地速度在腰间的匕首刃上擦过。

当这只飞速拂过的右手离开左手的一刹那,细小晶莹的血珠已紧随其后飘向空中。

那是水政的鲜血。

此刻,时间与空间都瞬间凝固一般,晶莹的血珠竟在空中不可思议地飘浮着。

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所指引,这些在空中飘浮着的鲜红液体无一例外地飞向水政右手的银翼。

站立在用木板碎片勾勒出圆形魔法符印的地面中央。

耀眼的红光霎时从水政脚底腾起。

——蒂莎的坚持并没有白费,不然水政可没有足够的时间手动刻画符印。

显然,水政的推论成功了。

被魔法“绝缘”的身体在吸收了魔精的精华与魔法阵的催化后,给出了明确的回应。

红光立刻就将水政整个人都吞没了进去。

“存于风中的精灵啊,睿智与速度并存的上古元灵,无人能够逃过你的双眼,你会找到任何被藏匿的东西……”

再次从大门外吹入的夜风将红色的烟气吹散。

表情严肃的水政,吟唱着人们从未听过的魔法咒词。

六棱形的红色咒印式在其握着魔精的左手边迅速生成。

然而,注意到那个从耀眼红色光阵中再次现身的男子头发时,蒂莎与卡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红色的,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般徐徐舞动的长发。

褪去脏乱、黯淡、无光泽的苍蓝色质感。

卸去大多数时候给人轻浮、靠不住的表情。

此刻,宛若神灵降世般散发着王者气宇的水政,的确不是人们所熟知的流浪汉。

那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巨大反差。

蒂莎竟在一瞬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那是只有她才能感觉到的不可思议的“强大”气息。

曾无数次与图门族战斗过的尤因族少女清楚的明白,此刻的水政再也不是那个自己所熟知的、普通的尤因族同伴了。

他是图门族?!

而且还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强的家伙……

抿着泛白的嘴唇,蒂莎迟疑地望着水政的背影,脑袋一片空白地想着。

然而,水政现在并没有向众人解释一切的时间,况且,大概他也不会这么做。

眼睛凝视着蒂莎刚才所提示的讲经台旁的穹顶上方,一脸凛然的水政猛然向前伸出右臂,做出抓握的姿势。

“捕获!”

在魔法祝献词结束的末尾,他这样吼道。

几十条红光从水政脚下闪着荧光的魔法阵中窜了出来,末端的人形手掌在空中争先恐后地向空中飞去,径直冲向水政视线定格的天花板处。

只听“呯——”的一声。

几只红色手掌瞬间就将穹顶旁的天花板撕出一道裂缝,紧随其后的其它手掌立刻朝这道裂缝中钻去。

碎裂的白色砂石也在天花板出现裂痕的那一刻,就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这些迷人眼的细小粉末与昏黄的光线融为一体,将整个教堂前厅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烟雾之中。

但是,只片刻,更大的骇人响动便接踵而至。

那是一整块碎裂的石板下坠时发出的轰鸣。

——因为红色手掌抓住了“猎物”用力拉扯的缘故,顺着天花板刚才形成的裂缝,承受不住巨大力量的天花板直接抛弃了足有讲经台大小的一部分石板。

于是,伴随着红光与大量碎裂的砂石,石板飞速下坠,重重砸在下方的一排木椅上,溅起厚重的灰尘。

在穹顶破洞呼啸而入的凛冽夜风下,呛人的粉尘几乎完全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因为那名变态的施法者被水政的俘获术擒获,暂时失去了对卡拉尔汗与托鲁的控制,这令身受重伤的二人立刻便跌倒在地上。

“喂!少年!快!救你的人去!”

知道自己将在几分钟后再次失去所有法力,不等任何人发出惊叹,水政便用命令的口吻朝卡缪吼道。

“唔……好、好的。可是……”

对于身后变成红发、正在施展法术的水政,一脸惊愕的卡缪显然有些犹豫。

“我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别婆婆妈妈的!想证明你不是小鬼,就快去做你该做的事!”

这样说着,水政又扭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蒂莎。

“现在来不及解释,总之……去把托鲁带到卡缪身边来。”

尤因族少女无言地点了点头,眼神略显忧郁地迅速起身,朝高台上的主教位置跑去。

尽管心中有无数疑问,但蒂莎现在唯有相信着身为同伴的水政。

——即便他是图门族术者。

卡缪这一次也并没有反驳水政犀利的话语。

在经历了几次惊险的瞬间后,哈萨部的少年也稍稍成熟了一些。

尽管还会冲动易怒,但总算是明白了“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这样看似简单却又不简单的道理。

飞奔到满身是血的父汗身边,卡缪小心翼翼地将卡拉尔汗扶了起来。

“卡缪……”

虚弱地翕动干涩的双唇,卡拉尔汗费力地发出声音。

紧紧握了一下父汗粗糙的大手,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卡缪开始对卡拉尔汗的后颈处施展萃取术。

好在对于哈萨部的小继承人来说,萃取操控了人体的强化魔筋并不比在魔物魔草上萃取魔精困难。

只不过几秒钟时间,一团像蛇一般蠕动的红色魔法物质,便被抽离出被操控者的身体。

这些强化魔筋离开人体后,只短短数秒,便消散在被白色粉尘淹没的教堂正厅内。

如法炮制。

在蒂莎将托鲁架到自己身边后,卡缪也很顺利地帮助托鲁抽离了强化魔筋。

就在一切都似乎进行得颇为顺利时,突然从刚才石板下坠处传来一记闷闷的声响。

——变态男子几乎快要挣脱红色手掌的束缚了。

此时,水政那头如火焰般撩动的红发,也在缓缓褪去鲜艳的色彩。

——被身体吸收的魔精法力即将耗尽,被“诅咒的”身体将会回到应有的绝缘魔法状态。

在白色粉尘渐渐消弭的穹顶破洞下方,那团被红色手掌团团裹住的不明物体正蠢蠢欲动着。

外层的红光率先因为水政无法持续输出魔力而变得微弱起来。

紧接着,扭动着红色光团被一层层地由内而外地撕碎……

 

 

 

5

很快,由手掌相互交叠形成的红色光团被完全冲破。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随着如此刺耳且不间断的怪异声响,一个像人却又不像人的影子从散去红光的地方冒了出来。

在散去粉尘的清冷的月光下,今晚一切恶行的始作俑者终于登场了。

那是名瘦削的光头男子,上半身穿着黑白相间的法袍。

如果没有看到右眼上的那枚黑色眼罩,恐怕水政也不会陡然蹙起双眉。

尽管就长相和性格而言,眼前的光头男子的确与他所熟识的戈蓝·泰勒相去甚远。

并且,他也曾无数次抱有期望,期望在七年前那片泣血的海滨沙滩上,还有除他以外的幸存者活下来。

但是,若要以现在的这般再见面方式为前提,那水政倒宁愿没有别的幸存者了。

毕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重逢过于悲哀。

然而,现实总是如此残忍。

并不会因为人们的意志而改变。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也会依然如此。

越不希望发生的,越会不期而遇。

仅有一只独眼的光头男子,鼻子有些轻微流血,似乎在刚才的下坠过程中受了点伤。

不过,相对于整个身体上的伤来说,鼻子上的伤实在算不上什么。

坐在完全承载了上半身分量的破旧轮椅之上,光头男子的身体被绿色的魔法单元所环绕,极不自然地直立着。

——失去了双腿,从腰部往下,完全空荡荡的衣摆。

那是毫无疑问受过重伤的残破躯干。

这何等丑陋的怪物模样!

在魔法力的推动下,光头男子慢悠悠地向众人驶来。

咧着拥有数道伤疤的嘴角,他阴阴地笑出声来。

“呵呵呵——哈哈哈哈……”

“冰?!冰……大人?!”

令人浑身不自在的笑声戛然而止时,完全收敛了笑意,霎时一脸惊恐的光头男子,瞪着仅有的左眼,茫然无措地盯视着水政。

眯起那只仅剩的左眼,前倾着上半身,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晰。

“不……不可能!”

尽管眯成了一条缝,但那唯一一只的眼珠却因为用力的缘故而鼓胀得厉害。

“一定……一定是我看错了……”

喃喃自语地揉了揉形单影只的左眼,因为不敢确认眼前的一切,光头男子用力甩了甩脑袋。

再次睁开眼睛后,光头男子继续注视着那名头发呈现苍蓝色、满脸胡渣的流浪汉男子两三秒。

“怎么可能是冰大人呢……看来是我大惊小怪了……”

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眼神却略显阴翳地自言自语道:

“他再怎样也不会还活着了吧!”

然而。

恐怕光头男子的断言大错特错了。

因为在他揉眼之际,水政原本火红的头发因为魔力耗尽的缘故已在瞬间变回了先前的苍蓝色,而水政手中那团原本有着绿色荧光的魔精已化为一屡白烟,悄悄地从水政的指缝间溜走。

没错!

眼前那名邋里邋遢,完全没有一点大将风范的蓝发男子,的确就是光头男子口中那个“不可能还活着的冰大人”。

失去了原本的容貌,丧失了图门族引以为傲的魔法能力,成为了某些人尘封记忆中的一部分。

但是,“冰释”如今的确再一次回到了贝多姆大陆。

只是,他现在只是一个名为“水政”的无名流浪汉而已。

当光头男子一开口呼出那个曾经每天都要听几遍的烦人称呼时,水政的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吐出一口无比沉重的叹息。

怎么会不动容呢?

那可是他曾经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之一。

一个永远都让人头痛的跟屁虫,一个总为自己着想的笨蛋副官——戈蓝·泰勒。

那个曾经阳光、善良、拥有高尚品德的年轻人,如今竟如此卑劣、狠毒、人格扭曲。

仿佛凶恶的怪物般的存在……

这让水政有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戈蓝·泰勒……果然——是你吗?”

无可挽回地默念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字眼,水政难过地摇了摇头,一咬牙,将右手滑向腰间。

即便是这样,他也深刻地理解着。

——这里不会出现什么感人的重逢场面。

战斗还会继续,既然已经站在了对立面,那么直到有一方胜利为止,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罢手。

恢复了镇静,戈蓝将挤压变形的左眼解放到原本的样子。

咧开嘴角,戈蓝再次显露令人厌恶的表情,肆无忌惮地冷笑着。

“真是太棒了呦!喂!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真的很值得称赞啊!已经——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了!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对不起!我太高兴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解开身为人偶师的戈蓝·泰勒的操纵术了!太完美了!你们可真是一群非常非常棒的演员啊!”

戈蓝那几乎看不到颜色的眉毛此刻舒展开来,仿佛自己已经胜利一般,嘴角上扬着。

“嘶——”

来回扫视着水政与蒂莎等人所在的方向,戈蓝舔了舔嘴角的伤疤。

“不过……你是图门族吗?为什么要帮这群尤因族呢?”

显然,对于能够在对哈撒部的围剿中发现一名会魔法的图门族人,让戈蓝心存疑惑。

但是,根本没有人给予回答。

或者说,除了水政,其他的人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蒂莎与卡缪也不过是在几分钟前才发觉水政会使用魔法。

“混蛋……我要杀了你!”

然而,并非没有回应。

抢在所有人之前,卡缪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怒吼着,提起铁头棍就要冲上前去拼命,却被卡拉尔汗一把抱住。

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样的报仇机会。

既然害死了拉比等同胞的主谋已经现身,那就没有理放过他。

这样的想法令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巨大悲痛的卡缪有些难以自控。

“别去……太靠近他会被控制的……不要过去!”

托鲁也上前扳着卡缪的肩膀,防止受伤的卡拉尔汗拉不住发疯般的小儿子。

“嘭——嘭——嘭——”

教堂外突然传来巨大的鸣响,破碎穹顶外的天空也瞬间如白昼般被照亮。

——那是辅助照明光弹,三枚绿色的光球划过黑漆漆的天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样子,援军很快就会出现在教堂大门外。

如果现在不冲出教堂,立刻就会被真正的魔法军团包围,等到那时候,一群伤员无论如何也插翅难飞了。

“水政……拜托了!带上卡拉尔汗走!不然一切就都白费了!”

知道伤重的自己有可能拖累队伍,托鲁挣扎着朝水政大吼。

“不行!托鲁!怎么能丢下你!”

没给水政回应的机会,卡缪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托鲁。

“啪——啪——啪——”

响亮的三击掌。

戈蓝不怀好意地高举着双手给众人接着鼓掌。

“真是感人的一幕啊!不过……恐怕谁都没机会走哦?!你们的戏还没有演完,怎么可以提前退场呢?哈哈哈哈哈哈……”

“噗——”

“人偶师”戈蓝正狂笑不止,然而,不知是什么东西突然冒出大量烟雾。

只一瞬,那团烟雾便完成了扩张,立刻就将戈蓝全部包围在烟雾缭绕之中。

“走!快走!”

原来是水政看准时机,丢出了一枚烟雾火药弹。

——方才他的右手放在腰间,就是在摸索自己从异域带回贝多姆的“秘密武器”。

乘戈蓝被烟雾困住视线,无法第一时间做出攻击阵势之际,水政已跑到蒂莎等人所在的地方。

他直接扛起尚无法动弹的卡拉尔汗,不等任何人回话又一手拽起满脸茫然的卡缪。

当众人逃到教堂外面时,卡拉尔汗轻拍两下水政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要做什么?老爷子……”

水政并不知道卡拉尔汗此时下地的意图。

显然,这种时候让一个重伤者自己逃跑,只会更加拖累队伍的脚程。

不过,似乎卡拉尔汗之意并不在此。

并没有理会水政的疑惑,白发老者只是冲搀扶着托鲁的蒂莎招了招手。

“迪莉娅!噜噜应该跟随在你左右的吧?”

这样说出令人莫名其妙话语的卡拉尔汗朝天空四下张望着。

原本不清楚卡拉尔汗口中的“迪莉娅”是什么意思,不过当听到噜噜时,水政瞬间明白了。

原来“迪莉娅”是对蒂莎的昵称。

然而,对于在这种时候问出这般与逃亡似乎毫不相干问题的卡拉尔汗,蒂莎也未免显出惊讶的神色。

但还是点了点头,尽管不知道卡拉尔汗的用意,蒂莎还是立刻朝天空吹了一声略显嘶哑的口哨。

眨眼功夫,噜噜便从教堂顶端不知何处飞了下来,停在蒂莎的手臂上。

“来……把这个给它吃掉!”

卡拉尔汗边说边从浸血的内衫中掏出一块比先前卡缪给水政还大上两倍的闪着深绿色荧光的魔精,交给了蒂莎。

尽管仍旧疑惑不已,但蒂莎并没有多问什么。

按照卡拉尔汗的嘱咐,尤因族少女将噜噜放到地面上,然后将手中的魔精送到那只魔物嘴边。

噜噜并未犹豫,似乎对于吃魔精的事情并不抗拒,它听话地立刻吞下了那枚闪着荧光的物质。

“靠后!”

尽管卡拉尔汗及时提醒,不过瞬间腾起的沙尘和陀螺状拔地而起的小型飓风,还是让在场的其他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璀璨的金色光芒,刹那间为教堂旁的街道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膜。

骤然出现的强光将水政等人的眼睛刺得无法直视。

在那耀眼的光团中,噜噜渺小模糊的轮廓陡然间膨胀着,转瞬竟有一座小木屋般的大小。

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巨鸟浑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气势,那高贵的姿态就跟传说中索多王所驯养的强大魔物一样,浑身透着股不凡的气息。

此时,原本只有野兔大小的噜噜,已完全蜕变成另一种巨型魔物。

头顶着的五色羽冠,嘴角两边四根细长的白色胡须,在习习的夜风中不停地舞动着。

披满纯色羽毛的背部闪耀着金光,与拖在地面的数根细长亮蓝色的尾羽一起,将身姿衬托得更显华贵。

蒂莎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从没有想过,与自己朝夕相伴多年的魔物小伙伴,竟会变成这般难以言喻的模样。

而在场的其他人则更为惊奇了。

尤其是曾游历过贝多姆大陆的水政,他几乎下意识地想到那个传说中魔物的名字。

这难道……

难道是传说中的魔物……

皇鳯?!

不……

定睛注视着显露惊异表情的蒂莎,水政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但是,并没有给在场人们适应眼前不可思议场景的时间,卡拉尔汗只是大手一挥,皱着眉头催促道:

“大家……快!上皇鳯!”

“竟然真的是……皇鳯……吗……”

难以置信地吐出喃喃自语,水政挠了挠后脑勺。

卡拉尔汗都这么称呼了,大概并不会错。

只是,无论如何,水政也有些不敢相信。

——那名和自己误打误撞相识结伴,一起逃亡的尤因族少女蒂莎,竟然有这等强大的魔物侍从左右。

不过,显然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些问题了。

当众人都上到皇鳯背部后,蒂莎略微迟疑地拍了拍巨鸟的脖子。

“噜噜?”

尤因族少女轻唤着魔物小伙伴的名字。

大鸟立刻回应般转了转脖子,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太好了……

这样想着。

蒂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冰凉的耳垂,宽心似的舒了一口气。

看来眼前已化为皇鳯的魔物还是那个自己所熟识的噜噜没错。

“那么……我们去哪儿?”

“朝这里的西北飞……先去哈萨部的金顶营帐区……那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卡拉尔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蒂莎再次轻拍了两下皇鳯那油亮光滑的脖子。

如小巷般巨大的翅膀旋即伸展向空中。

扑闪着强有力的双翅,皇鳯四周立刻卷起一阵狂风。

地面的沙石都被巨大的推力扇向两边,在这只巨鸟的身前留下两块相连的扇形区域。

一声长啸过后,噜噜载着水政一行人直冲入黑色的天幕,不多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为时不久,一大队身着红白镶边制服的羽翼护卫军赶到一片狼藉的教堂大门前。

“戈蓝中尉,犯人们……咦?难、难道都逃走了吗?”

一名长官模样的羽翼军小心翼翼地问那名孤身一人站在教堂门前的光头男子。

仰望着被薄云遮住月影的黑色天幕,戈蓝·泰勒用瘦骨嶙峋地手指刮了两下右眼的黑色眼罩。

“呵呵呵……是哦!让他们给跑了……”

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戈蓝一脸兴奋的笑着,看样子并不生气。

不过,他说话的时候,显然有些目中无人,完全看都不看那名队长一眼。

“尽是些有趣的东西呢……哈哈哈……”

“洛卡纳哈那边——”

闻言撇过头,戈蓝狠狠瞪了一眼羽翼队长。

那名队长顿时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是神情不安地等待着戈蓝的发话。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断然地摇晃了几下脑袋,戈蓝寒霜般的表情在几秒钟后有所缓和。

仿佛安慰人般,戈蓝轻轻拍了拍那名对他似乎有所忌惮的同僚后背。

“羽之教可不是什么人的走狗,希望你们记住……而且——哈萨部的那群人,我一定会抓住的,他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放心吧……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阴阳怪气地笑着,戈蓝缓缓转过身去。

踩着“咯吱咯吱——”的音节,孤傲的人偶师独自离去。

留在原地的羽翼军成员在笑声中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显然,就算是同族,大部分人也不太喜欢戈蓝的行事风格。

然而,事已至此,恐怕也没有太多选择,只能听之任之。

“收队!”

羽翼军成员不免担忧地相互对望了几眼,这才跟随那名羽翼队长悻悻地离开。

夜已深,萧瑟而干燥的西风持续掠过荒漠,夹杂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沙海黯淡无光。

此刻也沉浸在一片阴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