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恩的确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幼女,所以她那种纯粹的不加丝毫掩饰的表情很容易便被读懂。

女孩橘红色眼瞳所注视的地方,是一个挂满吊坠与发饰的木制展列架,那名看起来似乎是展列架所有者的男子,头戴一顶白色的方形毡帽,身穿黑白相间的小马褂,正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一脸倦意地观察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

看来他的商品并不是太讨人喜欢,以至于半天都无人问津。

“芙恩是想要去那里,对吗?”

理解着女孩的意思,并试着帮她转化可理解的话语,蒂莎指着那个展列架问道。

既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芙恩依然满脸期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之前所注目的地方。

“喂喂喂!不要无视我的存在啊!干嘛——”

斜眼瞪了一下不解风情的水政,瞬间将他准备继续抱怨的话堵了回去。

蒂莎轻轻牵起仍旧拉着水政衣摆不放的女孩的小手,芙恩显然明白了少女的意图,所以并没有抗拒,立刻便松开了小手,然后跟随蒂莎,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走到路边。

“是想要这个吗?芙恩?”

指了指展列架上一排带珠串的吊坠,蒂莎如是问道。

芙恩令人匪夷所思地摇着橘红色的小脑袋,但马上又再次点了点头。

被宝塔形状的外壳所吸引,塞依原本正将目光驻足于对面路边水果商的塔塔木果实,在察觉众人停下来后,少年才将自己的注意力移向路的这一边来。

毫无疑问地露出满眼星光的表情——展列架上无数闪耀着奇异光彩的饰物对少年也产生了难以抗拒的诱惑力,于是他快步跟上蒂莎与芙恩,凑到那个摊位前。

“哎呀!这位小哥!是要给自己小女朋友买件漂亮的猫儿坠吗?”

被眼明手快的摊主看在眼里,戴毡帽的男子一扫片刻前的慵懒表情,枣树皮般干枯地脸上堆满了笑意,他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冲满脸兴奋之情的紫银头发少年开口道。

“咦?哦……我?不、不不——”

看着涨红了脸的塞依露出惊恐的表情,这才意识到问错了人。

显然,决定买与不买的人可不是这位看起来煞有介事,兴趣浓厚的少年。

“想要哪个?自己来挑吧?芙恩——”

不理会摊主尴尬的表情,腰间插着长柄弯刀的曼妙少女,头也不抬地与身边略显呆滞的橘红发色小姑娘商量道,纤细的手指将展列架中段的一排挂坠一条直线地捋了一遍。

“我说啊……蒂莎!我们可没闲钱,你知道这些东西——”

接踵而至的牢骚并未能完好表达,就被什么东西给强行终止了。

水政早该料到会有如此展开——削铁如泥的弯刀又一次蛮不讲理地抵在自己的下巴上,黑发少女以胜利者的姿态冷冷地开腔:

“淑女的请求是不可以拒绝的,明白吗?”

“啊——是是是!我明白的!淑女大人!所以——”

没有了胡渣做保护,刀刃贴近皮肤的感觉可真糟糕。

“淑女大人!可以的话……麻烦您把凶器收起来吧!我当然不会拒绝的的嘛!你瞧,这就——嘿嘿……嘿嘿嘿……”

让人看起来就觉得痛苦的笑脸,水政再一次屈服在蒂莎的“淫威”之下。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少女神速地收起武器,转瞬露出温柔的表情。

所以说——带着小孩子……

还有女人什么的出门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

摸着刚才被弯刀威胁过的地方,水政心中一阵腹诽。

毫无顾忌地挑选着商品,不多时,两位“淑女”总算采购完毕。

“呵呵……老爷!头上的发饰——祖母绿串珠发饰!一共是十个金币!”

伸出纹路纵横交错的泛黄手掌,摊主不忘拍一番马屁。

“瞧!多么合衬的发饰啊!令千金可真是漂亮——特别是橘红色的头发,配上祖母绿串珠的发饰,真是完美至极——”

“喂喂喂!等等!我可没——”

感觉到空气瞬间凝重,故意摆出天使般笑容的少女近在眼前,于是水政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乖乖地把钱付了,毕竟没谁和刀子过不去。

其实他原本不是想说“自己没有钱”,而是想说“自己没结婚,更不可能会有孩子”这样的话。

然而,现在也已经无所谓了,反正——钱袋实实在在地少了让人肉疼的十枚金币。

塞依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当离开展列架摊位后,他跟在蒂莎与芙恩后面行走。

没有再东张西望地被周围的事物所吸引,少年出神地盯着与水政一样扎起马尾辫的芙恩。

橘红色的后脑上,祖母绿珠子掩藏于发束的中心,在阳光下争先恐后地炫耀着晶莹的光芒,搭配着头发的色泽,这一幕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美妙。

然而,塞依却发觉自己完全不喜欢这样本应非常有吸引力的美景,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抗拒着眼前的一切,这种抗拒感比早上吃饭的时候更甚、更猛烈。

想不明白……

到底为什么呢?

思考着这样的疑问,心不在焉的少年不一会儿便轻轻地撞在了蒂莎的背上。

从思虑中回过神来,发现众人正候在一顶小帐篷前,敞开着卷帘的帐篷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围观的旅人。光线略显昏暗的帐篷里,坐在水晶球前的摆摊者身材矮小,被有着巨大帽檐的紫色巫师帽完全遮住面容。

尽管如此,那上下翕动的红润双唇,以及下巴右侧三颗呈倒三角排列的小痣倒有些若隐若现。

水政显然没有排队等候的习惯,并且似乎也没什么必要——看热闹的闲人挺多,但真正肯花钱光顾的客人却寥寥无几。

“打听个事儿,要是可以的话?”

径直挤到铺着黑色桌布的长桌前,蓝发男子的开场白免去了客套。

“小哥——你有凶兆哦——”

无视着水政的问话,自说自话地抛出让周围一片嘘声的论调,巫师帽下传来稍显中性的声音,让人分辨不出那顶巫师帽下的术者到底是男还是女。

占卜师不慌不忙地从身前的桌上抽起一张被翻盖着的扑克——黑桃K,在水政眼前晃了两下,丢到桌上。

看他的动作,倒是更偏向于男性。

“喂喂喂!大师……可以的话,还是不要随便吓唬人啊!”

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马尾辫随着水政手上的动作,有节奏地上下翻动起来,然后顺手从大衣内侧的钱袋里摸出一枚金币,一挥手,在占卜师面前的桌前轻轻拂过,当水政的大手离开时,那枚金灿灿的硬币便在四张扑克间快速的旋转起来。

“我说——凶兆什么的还是先放一放……我想问个路——这是问路的酬劳!”

“想问哪里的路?小哥!”

“中央城邦——”

水政稍微压低了点声音,把头低下去凑到占卜师的帽檐边,在同一时刻,他一掀大衣下摆,顺势一屁股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在将一只手抚住前额后,继续道:

“当然还需要告诉我,路上有哪些地方有图门族的据点。”

“……”

并没有抬头看水政一眼,无法看清面容的术者竟有些愣神。

“啊!当然这个可能有些难度,所以,忘了说了——”

另一只手也在桌上轻轻地点了一下,水政将又一枚金币抛投到桌上,与之前那枚一样,这枚也在桌上急速旋转。

“这是据点的钱,之前的只要给出路线就算你的!”

出人意料的,那位刚刚还稍有愣神的占卜师竟突然抖擞了起来,声音瞬间欢快地上扬了八度。

“小哥——您可真是太客气了!这个很容易的嘛!”

原本抚在水晶球上的左手以常人无法看清的速度,瞬间将那两枚还在高速旋转的金币逐一捏起,收入怀中,然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放回到水晶球上。

“看在你如此慷慨的份上,我当然也不能吝啬了!所以就帮你占卜一下吧!包括之前所说的——那个凶兆预言,可不是随便瞎说说的!”

用手稍微压了压那顶硕大的巫师帽帽檐,占卜师站起身来,仿佛为了避人耳目一般,她略显故意地微微低下头,好让帽檐能完全遮住鼻尖以上的面部表情。

“穿越吧!掌管时间的精灵——让我看看你的未来……”

一阵念念有词的咒语过后,占卜师用拖着长袖的右手在那个擦拭得光亮的水晶球上来回抚摸了几次。

未能完全理解占卜师口中意义不明的话语含义,水政刚准备张口问些什么,却忽然看见水晶球里似乎是映现出什么东西来了,于是蓝色的脑袋立刻凑过去。

完全令人看不懂的异象,闪耀着绿色光泽的水晶球内,意义不明且转瞬即逝的印象映入眼帘——水滴、黑影、以及书本。

“有看见什么,对吗?”

“那些东西——到底什么意思?”

“与水有关的地方不要去!要小心黑影!然后……有书的地方会给你带来惊喜!”

“喂喂喂!你这样说我完全不明白啊!难道不能说得更清楚些吗?”

“不可能——不可能啦!占卜术只能给予这样的提示,并不能完全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总之——”

再次从桌上抽起那张黑桃K,占卜师摇了摇头。

“贯穿一切的线索是——黑影,所以,你一定要小心突然出现的黑影——不过啊,也不一定是黑影,也有可能是暗中之人!总之,你要小心哦!小哥!”

“黑影……突然出现的……黑影?”

水政小声重复了一遍占卜师的忠告。

“那么,祝你好运了!小哥!谢谢你的款待!”

占卜师似乎临时有了收摊之意,他缓缓站起身来。

“喂!?等等!路线什么的,还没给我呢!怎么——”

就在占卜师准备离座的一刹那,水政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然而,以最快速度伸出的手臂却并未能如愿——他抓到的并非是占卜师的手,而是一只已然空荡荡的衣袖。

哦不!这样说似乎也不太正确,是已然空荡荡的一件魔法袍。

在上一秒瞬间脱出的娇小身影已消失在帐篷后面的卷帘后。

“喂!等等!”

头顶上方传来魔羊皮被重重踩踏的“咚”的一声,从那略带气愤的声音来判断,从帐篷顶掠过的追踪者应该是蒂莎。

可恶!这个占卜师……

根本没给我提供路线啊!

最重要的是这个吧!我花钱才不要听什么狗屁的凶兆预言啊!我才不关心这些……

吐出胸中郁闷的同时,不经意地双手叉腰,却猛然发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喂!蒂莎!一定要抓住那家伙!钱袋!我的钱袋——”

毫无预兆的发现,一直挂在自己右腰的钱袋竟然不翼而飞了,僵化着有些狰狞的表情,水政也瞬间冲出帐篷,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