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饱了肚子,蒂莎为芙恩梳洗了那头漂亮的橘红色头发。因为同样是长发的关系,少女决意把女孩打扮得跟自己一样,让头发散披于身后,只不过对于身材矮小的芙恩来说,她那长及小腿的头发,更容易凸显奇异的光泽。

一切完事之后,塞伊陪着芙恩继续待在蒂莎的房间里,而蒂莎自己则与水政到了另一间客房内,商议女孩的去留问题。

“刚刚都有问过,不过除了名字以外——问不到更有价值的信息了,她好像完全记不清的样子。”蒂莎以这样一句话做开头。

“啧!那可就没办法了!”

“什么办法?”

“就是说——那你应该明白——”

“难道要丢下她不管吗?”少女稍稍提高了音量。

“啊啊!就是这个意思吧……你知道的——去到中央邦还有很长一段路,危险什么的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不说路途艰辛,单就遇到教团军的盘查不是也很麻烦吗?让她跟着我们岂不是比起在街头流浪更糟糕!”

完全理智地分析着多舛未知的前途,蓝发男子给出的回答既不是轻率的结论,也不是未经思考的妄言,然而正是这种缺乏人情味的理智让蒂莎不能认同。

“但是……总不能放着她不管吧!既然都已经救上来了——”

“喂喂喂!真的假的?不会真想带着他一起上路什么的吧?”

见坐在方桌对面的少女并未否认,蓝发水政皱起了眉头。

“我说蒂莎,你想过没有,现在可是我们在帮她做决定啊!既不是她的父母,也不是监护人,连朋友恐怕都算不上,然后……就这样——擅自帮别人把决定做了?你觉得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的为她好之类的想法,是真的为她好吗?更何况——”

意外地停顿,水政的声音稍稍显得有些低沉,嘟哝着含混不清的词句:

“小孩子什么的最麻烦了……带上这样的……我可不想后悔啊……”

“水政——”

本已蹙起的细长眉毛早已纠结成了拧紧的麻花,紧紧地贴在闪着耀眼光辉的凝眸之上,蒂莎面带愠色,扭着嘴唇。

并非不了解现在的状况,也不是不理解蓝发男子的苦衷。

只是对于能够面不改色说出这番话的水政有些气愤——明明他就可以不用说这些让人讨厌他的话的,明明只要做便好了,至于未来怎样,真到了那时候再拿出来讨论,大家一起去努力便简单明了的事情。

可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每每总在关键时刻,不断地好像自我惩罚般故意跳出来,不遗余力地提醒着周遭的人们,他——水政,是一个到底有多么薄情冷漠、到底有多么小气糟糕的,从内到外都烂透了的男人。

明明可以不用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明明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真正让人讨厌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一定要这样毫不留情地折损自己呢……

尽管笨拙,但少女还是在几个月的相处中,慢慢地发现了这一点,并且也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是多么地让她自己无法忍受。

但是,或许这就是眼前男子的生存之道——不折磨自己就无法获得前行的动力。

所以——还得像往常一样,好好地不留情面地痛骂他一顿……

将一缕镀着金色光膜的发丝撩到耳根后,少女缓缓吐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像现在这样把她丢下来,然后让她自生自灭?那与把她留在深山的河水中有什么区别?一个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没有的小女孩,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稍微心软一下吧?”

一口气连珠串般地发问,将对面的蓝发同伴问得有些哑然,尽管如此,那名持反对意见的家伙还是一脸不愿妥协的表情。

“再经历像之前那样危险境地真的没问题吗?哈萨部时候那样的……山中湖时那样的……带着这样毫无战斗能力的孩子一起去冒险,不就和送她去前线参战一样的蛮不讲理吗?这样真的好吗?”

“至少现在我们是在安全的地带,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那样惨烈的战斗——”

“你不是也说了只是暂时——”

“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瞧!也许在进入到更危险的地域前,我们就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或许还会遇到想要收养她的好心人家……总之,这不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吗?”

带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蒂莎挺着诱人的胸部,整个上半身都前倾着伏在桌前,一只胳膊撑在一尘不染的栎木桌面上,两眼逼视着水政的眼睛。

良久,水政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游离,好像勾起了什么往事一般,他尽可能面不改色地抽离了目光,撇了一眼透光的窗格。

晌午的日光正和煦地洒在窗前褐色的木制地板上,光影间,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铸成的通道里缓缓涌动,感觉好似在嬉戏打闹,以此打发着房间内骤然出现的静默时光。

把摊在桌上的双手交叠在了一起,水政苦笑着摇了摇头。

“好吧!就按蒂莎所说的,带上她吧!啊啊啊——就是希望不要有太长时间啊什么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就得继续赶路。

打听到向东走的城市边缘时常有集市存在,于是在“维斯的酒杯”结完账后,众人决定去哪里碰碰运气。

之所以现在要去集市,也是迫不得已。

沃德特属于东西走向的横断山脉,在山脊断面会有平原,比如像什纳利尔这样的,就位于山间狭长的平原地带,当然这里说平原也不太恰当,按海拔来说,是高原也不为过。

由于文森特所给的地图只绘制到沃德特山脉的西段,那么在西段之后,也就是什纳利尔往后,路线就是未知的了,所以水政决定去集市转转,找熟悉这里东边地带的人士,打探打探接下来前行的路线。

这里的集市规模不大,多半是因为还处在山区的缘故,不过热闹程度绝不含糊,比起大城市每个礼拜的集会一点也不逊色。

只稍在集市一里外的地方驻足半秒,你便足可以感受到商贩们嘹亮的吆喝声有多么热情——这些不请自来的吆喝拼命想钻入你的鼓膜并占有一席之地,而吵吵嚷嚷的讨价还价声也不时踩着穿行而过的骆驼与马匹的蹄缝间隙,迎面朝你扑来。

行走不多时,水政一行人就被带着牲畜来来往往地旅人们打散在人潮里。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土产商人,穿着各异,表情丰富,所出售的商品也尽显新奇,集市里也自然少不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拥有魔力但尚未孵化的珍稀魔物的蛋,东北城邦盛产的可以使人进入夏眠状态的奇异果酒,海边捡到的异世界会产生美妙旋律的铁盒,甚至是图门族的魔法武器……

在这里,只要你有金币,几乎什么都可以买到。

一进入人声鼎沸的集市,塞伊的好奇心便被最大限度地发掘出来,那些琳琅满目地商品和服饰各异的人们,让他有些应接不暇,以至于他自己也不知到底该将自己的眼睛专注在哪里了,往往这个看了觉得有趣,刚想继续探究下去,又发现旁边有一个更有趣的东西在强力地拉扯着他的目光,结果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有些头晕目眩起来,走路也不禁磕磕绊绊的,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

果然之前所认识的世界太小了!

幸好我出来旅行了……不然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有机会见到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一面下意识地抬高脚跟避免被绊倒,一面在心里默想,少年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前方不远处那个身材高大,只顾前行的蓝发男子的背影。

然而,无视着周遭有趣且热闹的一切,走在最前列的水政完全没有闲暇去左顾右盼。

他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找到真正靠谱的指路人。

因为个子相对比较高的缘故,他可以掠过大多数人的头顶,向市场的更深处远眺,当终于看到有一个半掀起卷帘的高脚帐篷时,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露出会心地一笑——那里聚集了很多人,感觉像是某位吟游诗人的舞台,或是什么卖艺者的临时表演场所。

想毕到那里打探定会有所收获!

下意识地加快了移动中的脚步,但只刚走几步,大衣后衣摆就像挂了铅块一般被什么人给狠狠地拉住了。

摆出困惑的表情回头查看,却并没有异常,低下头时才发现那沉重感的来源,原来是芙恩。

侧着橘红色的小脑袋,女孩用双手紧紧攫住破破烂烂的风衣边缘,双脚像木桩一般死死钉在灰白相间的花岗岩石砖上。

“喂喂喂!我说啊……想干什么哦?”

就算是对着心灵脆弱的小女生,水政也毫不客气地显出一副果然很麻烦的表情,丝毫没有同情心可言。

“芙恩?”

在前方蓝发男子发出不耐烦的问句时,同行的黑发少女也注意到走在自己身边的芙恩在刚刚停下了脚步的事实。

“怎么了?”

然而她也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顺着侧脸观望的女孩的视线,追踪着那个让芙恩停下脚步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