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走了出去。

他行事求的便是万无一失,何况还是杀人这种搏命之事,然而现在万种之一的可能性已经出现,他的心里绝无可能还存有一丝侥幸。

他走了出去,刀已离鞘,这表面他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杀意。

“你要杀我?”

墨君问。

雾似纱,墨君看不见那人影此刻的神情,而那人是个瞎子,更看不见墨君的表情,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墨君的声音,那声音很平静,像井里的水,风吹不到,自然生不出波澜。

一息时间,瞎子动了。

好快的身法。

墨君说话了,瞎子听到了,所以他知道墨君在哪,知道他的脖子在哪。他没有回答墨君的疑问,因为他们两人都已知晓答案,但更多的原因则是瞎子隐约觉得,那一息时间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果他花时间回答了,那么他真的要死了。

一息时间,墨君的一口气还未呼出,那人便闪到了墨君身后。

手起。

便要刀落。

自然是向着脖子。

人影消失的瞬间,墨君双眉微挑。现身之时,瞎子的刀就已经出鞘了,而墨君的剑自开始便没有归鞘过。

剑长而直。

剑象征君子。

但剑亦是凶器。

瞎子的刀落下,却没有见血。因为墨君动了,他转身而退,动作流畅自然,关键是很快,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然后,他捡起先前被脱掉的血衣,甩向雾气中的人影。

血衣盖住了瞎子的面庞,他眉头微皱。

他是个瞎子,血衣盖住了他的脸也没有用,他本来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血衣上的腥味强烈而刺鼻,瞎子在心底冷哼一声,心想妖物不愧是妖物,血更是臭不可闻,不知那个狐狸精的血是不是也更难闻?

但某个事实让瞎子的神情更加凝重。

这件血衣上,他没有闻到人血的味道。

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开始想,如果先前是自己与那群狼妖搏斗,结果会怎样?不过,生与死的战斗,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或者说不愿去思考。好在这片树林很安静,瞎子可以不用花太多精力去追逐墨君的脚步声。

瞎子没有扔掉遮住自己脸的血衣,因为没必要。

他听到了墨君最后落脚的地点,然后猛然冲了过去,一刀劈出!

好快的刀。

墨君眉头微微一蹙,如果他这一脚没有站住,没有站稳,也许这一刀真的能定生死,只不过没有那么多如果。

剑是有长度的,所以想要用剑杀人,就必须要让剑身能够斩到人,这所有的一切归结于持剑者的手法,更在于持剑者的身法,唯有脚稳,才能近身,唯有脚稳,方能转守为攻。

脚稳了,那么剑也就更稳了。

墨君出剑了。

这是剑与刀的第一次对峙。

宁静的树林,迎来了第一声金属的碰撞音。

那一声很是响,震得瞎子觉得耳朵有些痛。除此之外,瞎子还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声音很轻,只有“滴”地一声。是下雨了吗?应该不是,瞎子想。

他忽然觉得右臂有点麻,麻的发疼。

和很多年前的那次“考试”一样,那时他的手臂被震麻了,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死,这一次他的手臂也被震麻了,他真的觉得自己会死。

血衣早就掉在了地上,瞎子站着的这片地上,满是血,竟是多到汇成了一条小河,从血衣上静静流淌,他突然明白那声轻响是从何而来了。

额头上的冷汗,如雨般落下。

瞎子就是瞎子,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但瞎子可以想象,他总会想象自己杀掉的人是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英俊貌美,还是丑陋不堪,这一次瞎子也开始想象了。

没来由的,他想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的后背好凉。

瞎子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刀柄。

剑横在半空中,墨君只用右手握剑,瞎子用上了两只手,却依然无法让这把剑动摇分毫。

突然,这把剑微微一斜。

瞎子心忽然一沉。方才他的心乱了,乱了就出错了,他用了太多的力气,所以当这把剑微微倾斜,就轻而易举地让他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了刀路。

他斩空了。

于是剑出了,没有半点迟疑。

剑啸而过,一刺破空,宛如龙吟。

好快的剑。

瞎子想。

剑穿了他的胸膛,不知刺穿了几根肋骨,血从他的口中喷出,然后不断流淌。

“本来是想留你一命的,想让你带我出去。”

墨君想了想,说。

“可我想了想,这雾起的太没道理,也许你们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去,你们大概不是来杀我的,我只是因为走进这雾里,顺道被你们盯上,”墨君平静的说,“你们要杀的应该是其他人,你们觉得杀了他这雾就散了,你们也就能离开了。”

“咳……狼,妖……”

“真想杀我,就不会作鸟兽散了,这些狼妖不过是保障而已,保障你能趁我放下戒备的时候杀死我。”墨君瞥了眼满地的尸体。

瞎子想,如果自己不瞎就好了,即使雾很浓,他探过头去,也能看清这个人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

“我们……要杀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跟我没关系。”墨君想了想。

“咳咳……你问我们要杀的是谁,可你……你是什么,”瞎子有些惘然,“你,是不是,也应该……死?”

墨君眯了眯眼,没有回答。他拔出刺入瞎子胸膛地剑,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就撕掉了他的衣服,用来擦剑上的血。

瞎子倒了下去,他的血不断地留着,和那些脏臭的妖血融在了一起。他没有一双好眼睛,看不见世界,但他的耳朵和鼻子却能让他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渐渐地,他听不到声音了,闻不到气味了。那些妖兽的血已经凉了,躺在这片血水里,他觉得好凉。

墨君收回了鞘,抹了抹鼻子,他不喜欢血腥味,尤其是人的。

临走前,墨君蹲了下来。

“咦?居然是个瞎子?”

混白色的眼珠里没有了生气,却还睁着,有些可怕又可怜。墨君帮他合上了眼之后,起身便走,用的还是之前的老法子,不过这一次没有具体的方向,只能做着记号,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雾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了,墨君看着漫无边际的大雾想。

希望春树小姐不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