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伙伴探望

“斯黛拉啊啊啊啊啊——!!”

早上7点30分,三声穿破天空的尖叫响起,医疗室小小地晃动了一下。

“呃……”斯黛拉无语,她呼吸好困难……

“肯特你起开,不许碰她!”安娜紧紧抱着斯黛拉不放,像是母亲护着自己孩子一样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二人:“小雷也不许过来!斯黛拉是我的,让我先抱她!”

“喂我的大小姐啊,我只是想看看她怎么样了啊!”

“就是啊!我好久没和她说话了啊!”小雷再次扑上去,被安娜一脚踢开,“你一个男人想干什么?不许抱她!只有我们女孩子可以抱!——诶呀呀,斯黛拉你还好吧?我从第八军团的军营连夜赶过来的,听说你受伤了,我好担心啊,让我好好看看你……”

斯黛拉只能像一只宠物似的被她搂在怀里亲昵,边上还有两人争来争去,耳边全是安娜甜甜的安慰和肯特、小雷不服气的争吵。

可她并不讨厌这样的事情,因为这些人都在发自内心地关心自己。

但说真的,安娜再这么紧紧抱着她,她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哟,终于睡醒了,精神不错嘛。”

斯黛拉转头,萨穆尔正斜靠在门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冲她微笑。

“早上好,萨穆尔。”她顿时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呵呵,多谢关心。”萨穆尔走过来抱臂满意地打量着她,“看你恢复得还行嘛,不枉将军每天都在这里看着你——是吧,阿索尔将军?”

说着他将目光移向房间角落里一直保持沉默的阿索尔,不怀好意地问道。

阿索尔没吭声,瞪了他一眼。斯黛拉心头一阵抖,她这几天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全都是阿索尔而不是医疗部的人,她真的开始怀疑这个将军是不是卸掉职位来当医疗兵了。

“那么斯黛拉小姐,我的车你什么时候修?”萨穆尔回过头,坏笑道。

“呃……”

“萨穆尔!”小雷把他推开,“斯黛拉刚醒你就说这个做什么?”

“小雷,是我不对把他的车弄坏了……话说你没事吗?我之前……”

“没事没事,你那时被吓坏了,我想帮你却没帮上忙。”小雷抱歉地笑笑,“总之,你回来就好啦。”

“对不起,我差点伤了你……”

“可是你救了我们啊。”小雷认真地说道,娃娃脸上全是感激,“要不是你之前挡在了那里,我们没一个人能逃出去啊!”

“对不起,我要是早些察觉的话,贾斯汀他们也不会……”斯黛拉低下头,“还有汉克教官,他也不会……”

“没有人怪你啊,斯黛拉。”安娜拍拍她的肩,“汉克教官还说,等你醒来一定要好好谢谢你帮他捡回一条命呢!不过没想到你睡了这么多天,真是的,哥哥好坏还不告诉我,害得我前两天才知道这个事情……”

“对啊对啊!”肯特也猛地一拍斯黛拉后背想让她打起精神,“我在山上看见啦!你真是太厉害了,那么多魔兽都解决了!我和阿索尔之前特担心,没想到……哎呀,虽然之后出了点问题,不过你还好好的呆在这里就什么都OK了!——唉疼疼疼,安娜你为什么又掐我!”

“肯特——都说了只有女孩子才能抱女孩子!你手放在哪里了!给我离斯黛拉远点!”

“我看是你才应该远点的吧!哎哟别使劲掐啦!我远远地就是了啊……”

“嗯,说到这个,我还是要正式感谢你一下,斯黛拉。”萨穆尔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要不是你,我们所有人真的会死在那里。”

斯黛拉低头沉默,安娜担心地望着她,阿索尔不出声地与萨穆尔对视一眼,又将目光移向病床上的少女,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

“早上好,斯黛拉。你终于醒了啊。”

病房的门再度打开,罗杰走了进来,明朗笑容依旧。他后面进来的是格兰和利昂,三人都一脸欣慰的看着她。

“早上好,你们都没事吧?”斯黛拉忙答道,忽然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之前真是抱歉……咦,布雷特呢?”

按理说有罗杰和格兰在的地方都会有他的身影啊,难道他被自己……?

“放心,他活得很好。”罗杰似乎看穿了斯黛拉的心思,“只是他实在不方便来这个医疗室……你明白吗?”

“是啊是啊!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啊!每天都仔细盘问罗杰一番,表情那叫一个认真!”利昂笑嘻嘻地接过话,格兰点头赞同,罗杰忍不住暧昧地笑笑:“诶呀呀,真的很认真哦。”

“你们这些男人哟,真八卦。”安娜一脸黑线。

“咳。”

什么人清了一下嗓子,众人马上闭嘴。之后,隔壁帘子里探出一张美艳的脸,是茱莉叶特。

“你们似乎是在谈论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她拉了把椅子在阿索尔身边坐下,从镜片后审视着每一个人,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要不要给我说说呢?”

“哦不不,我们什么都没说……”

“既然他那么关心,为什么不亲自来看呢?”茱莉叶特的镜片反射出一抹阴冷的光,“把我们的斯黛拉一人留在那里,简直——该死!”

她突然一甩手腕,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直飞向某处帘子。

小雷吓了一跳,手术刀被什么人猛地攥住,布雷特一脸惊魂未定地从后面冒出来。

“嗯,反应力还不错嘛,死小鬼。”茱莉叶特冷笑,“都学会潜入我这里了?”

“……姐……姐……”布雷特脸色有些发绿,他紧握着手术刀,贴着帘子缓缓向斯黛拉床边挪动,最后来到小雷身边躲到他后方。

“茱莉叶特,在他出门前你都不要伤他好吗?”斯黛拉看不过去,只好伸手拉过男子向医疗师央求,“他可是我拼命救回来的人啊,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你忍心对待好不容易救活的我吗?”

她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众人忍俊不禁,阿索尔冷着脸没说话。

“……好吧,今天就算了。”茱莉叶特抱臂冷笑,布雷特及众人舒了口气,却听她不紧不慢地又加了一句:“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布雷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小雷挡在他身前抗议道:“不行,茱莉叶特!你不能伤害布雷特!不然以后谁来当特别部队的队长啊!”

“就是啊!队长这个事情还是布雷特来的好啊!”利昂附和着也站过去,布雷特一时有点愣神:“你们两个……”

“嗯,这个我还是同意的。”罗杰笑眯眯的说道,布雷特脸色一沉:“我看你才是最希望我赶紧死的吧!”

“……很好。”茱莉叶特低笑一声,“Sherry。”

“啊?”众人异口同声,只有阿索尔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茱莉叶特转头向他眨了眨眼:“就这样吧,阿索尔?”

阿索尔点头,只是脸色愈发冷硬,声音有些不耐烦:“不要问我。”

“好,就这么定了。”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茱莉叶特突然一转语气:“现在,你们全都给我出去。”

“啥?”

“竟敢超过五人出现在我的重度看护病房里,都不想活了吗?限时5秒,全部给我出去!”

“……茱莉叶特……”斯黛拉一脸“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表情。她好不容易可以见到将军之外的人了,结果竟然要把他们都赶出去?

“5。”

“那我们先走了啊!有空就来看你!”利昂跟格兰忙挥手闪人。

“4。”

“那我也不打扰了,你好好养伤。”罗杰笑着退出了病房。

“3。”

“斯黛拉!你等着!我们会再来看你的啊!”

“哎呀不要煽情了!斯黛拉再见,别忘了给我修车啊!”

“萨穆尔你好烦!放开我我不要走啊啊啊……”

小雷和肯特也被萨穆尔拽走了。

“2。”

“放开我吧,我不会有事的。”布雷特低声在斯黛拉耳边说道,“汉克的事情你真的不用在意,我刚才去看过他了,他很好。我先走了。”

“1。”

“斯黛拉,你好好休息哦,我做了新的曲奇,等你好了一起吃。”安娜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0。”茱莉叶特目光停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的阿索尔身上,“……阿索尔将军?”

“嗯。”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医疗室中,似乎觉得他的存在理所当然。

“请您出去。我要给她上药换绷带。”

“……”

阿索尔“只好”起身大步离开了。

“唉,终于走了。”斯黛拉松了口气,“他老在这里看着,我紧张……”

“哼哼,难得他这么关心你。”茱莉叶特解开斯黛拉的病服,“我还真没见过他对他妹妹以外的女人这么上心呢,真是有点嫉妒你呀。”

“……茱莉叶特,你和将军很熟?”这话听得斯黛拉一身寒颤,她忙转移话题。

“嗯?是啊。我在他们家做过医疗师,有好些年呢,后来跟着他来这里了。”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斯黛拉自己主动解下了右肩上的绷带。她的伤口均已愈合,只留有淡淡的印迹,背部的伤也不太明显了。

“你啊,可真是不正常。”茱莉叶特的手缓缓滑过斯黛拉的背,将贴的药揭了下来,灰色眼睛如蛇一般眯了起来。

“……啊?”

“伤口好得也太快了吧,只睡了不到一个月,它们就都痊愈了?”

六、基诺的心结

三月阳春。

在随大部队妥善处理好后续事项后,特别部队终于一起回到了塞席琳城边山上的第八军团。当然,后续的事务斯黛拉自然是没有参与的,毕竟她“伤势很重”。

在她的“养伤”地点转回到第八军团后,她才发现了一件事情。

有一个人一直都没有来看望她——基诺。

虽然之前他的双胞胎哥哥贝尔来过好几次,但她能明显感觉出他在掩饰什么。最后,斯黛拉决定自己去问个清楚。

如果基诺没事情的话,为什么她见不到他?难道是受了什么伤?

听安娜说,兄弟俩回来后经常在汉克教官的病房守着,茱莉叶特也准许自己下床活动,斯黛拉便向目的地走去。

还没进屋,她就听见了汉克的大笑声音。少女愣了一下,敲敲门。

“进来吧!”

门后传出基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高兴。斯黛拉顿了顿,推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基诺那张笑脸,只是在看见斯黛拉之后一下子欢乐全无。男子脸上是警惕和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斯黛拉有点奇怪,只好试探性地打招呼:“……基诺,你好。”

“……哦,好。”基诺僵硬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一言不发地转身去准备东西。

斯黛拉看向病床,汉克教官半躺在上面,神情到没看出太多沮丧。见是斯黛拉,汉克教官便绽开了一个明亮的笑容:“诶哟,斯黛拉快过来让我看看你!听说你伤的很严重呀。”

“……您好,汉克教官。”斯黛拉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先走过去。

“真不愧是年轻人啊!躺了一个月就能下地走路了。”汉克大笑着拍拍她的头,斯黛拉心底一紧,只觉得鼻翼间一阵酸楚。

“……对不起,教官。”她低头道歉,汉克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什么?”

“……我,我让您受伤了……”

“啊,这个啊,没事。”汉克无所谓地笑笑,那张沧桑的脸上满是释然,“是我自己没注意,而且,我还要好好谢谢你救了我呢!”

“可是……”

“哎呀,你不要觉得有歉意,我是真的很感谢你,这样也许我还有机会成为联邦史上最伟大的轮椅教官呢!嘿嘿,兰伯特那家伙一定要嫉妒疯了。而且,以后我退休了,补助金也能比他多不少呢……”

“哗啦!”

基诺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玻璃杯,他抬头看着这两个人,脸色苍白的说了声对不起,便低头去捡碎片。斯黛拉只觉得有种很难受的东西堵在自己的胸口——基诺看她的眼神,变了。而且她看得出来,汉克在强颜欢笑。

汉克又跟她聊了些别的,最后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累啦,先睡觉了,你们两个都出去吧。”

“汉克教官……”基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汉克闭眼摆手:“走吧走吧,我困了,你明早再来就好了,又不是没有医疗部的小护士们照顾我,人家笑得比你可爱多了。”

“斯黛拉。”基诺叫道,语气有些奇怪,“我送你回去吧,不然茱莉叶特又要发威了。”

“嗯。”斯黛拉向汉克教官行了个军礼,轻声说道:“那我先走了,教官。请您好好休息。”

“嗯,走吧,你也多注意身体啊!”

二人出门,向斯黛拉所在的普通病房走去。基诺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直到病房所在的走廊,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斯黛拉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基诺开口,声音颤抖,似是想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那个时候你没有来救汉克教官?”

……什么?

斯黛拉愣住了,随即小心地回答道:“……我……”

“是因为他对你来说不重要,对吧?”

基诺转身,脸上的愤怒显了出来,还有让斯黛拉感到无比陌生的厌恶。

“——汉克算什么?他不过是个教官啊!他死了还会有新的教官来的!所以你不在乎他的性命!你宁愿先去跟萨穆尔去说话!”

“……你在说什么?”斯黛拉反驳道,望着因激动而展开双臂的基诺,她也忍不住有些生气,“我当时根本没有想到那些东西会出现!我和罗杰回来的时候,汉克教官让我们去准备撤退,所以我去跟萨穆尔说先把车发动……”

“别找借口!”基诺怒吼道,逼近了斯黛拉,“你既然能那么简单地杀掉所有怪物,为什么不跟着汉克教官过去?你明知道我们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我……”

“对啊,你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呆着?去北边参战啊,去‘钢铁女王’的手下建立战功啊?你根本不用管汉克的命!啊对了,没准他死了以后你也能谋个教官的职位来管我们,对不对?”

“基诺!你到底都在想什么?”斯黛拉喊道,“我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我重视你们所有人!你明白吗?”

“你要是重视,为什么还会轻易离开我们?”

男子的一句话将她击打得毫无反驳之力。是啊,她明明很重视这些人,却还是想要逃离。如果不是阿索尔将军把她追了回来,她就要永远离开他们了……

斯黛拉仿佛突然清醒了,对于她所重视的人,她只是一味地选择远离和逃避,而不是主动去保护他们。

所以阿索尔才会在雨中跟她说那些话,因为她一直在逃避……

如果她当时主动一些,汉克教官或许就不会……

“为什么不让罗杰去和萨穆尔说开车?你要是早来一步,汉克教官就不会……”

基诺突然说不下去了,空留着那张因愤怒和不甘而变得狰狞的脸大口喘着气。男子往日笑得开心爽朗的快乐面容早已无影无踪,留给斯黛拉的只有深深的责备和怨恨。

她自己也明白——如果她当时跟着汉克教官去救人的话,就不会让他受伤,他现在也就不会站不起来……

那天晚上阿索尔跟她道清事实后,她愣了很久。阿索尔没说什么,只是出乎意料地安慰了她几句话,并让奈特莉陪了她一晚上。

临走前他还留了一句话。

‘——这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不是她的错?

为什么……?

汉克教官……站不起来了……

不正是因为她没有保护好他吗……

因为她的逃避,汉克教官才会……

基诺……说得很对……不是吗……

“……你也不在乎他心里受了多大伤害对吧……”基诺凝视着斯黛拉开始变得迷茫的脸庞,声音尖锐,“他可是当了一辈子的军人啊!现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以后要怎么办?根本就不会有人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教官!根本不会——!”

少女无言地回望着眼前越说越痛苦的男子,眉宇间浮上一层哀伤。

原来基诺跟汉克的感情是这么深,她一直以为基诺对汉克只是普通士兵对教官的尊敬,现在才发现汉克对于基诺的重要的程度,像是友人或家人……

就好像是自己和莫蓉之间的……吗……

“……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斯黛拉小声说道,想要去碰触基诺的手,“你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吧,是我的错……”

“你懂什么啊!”基诺一掌打掉她的手,“你这种人,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人受到伤害有多痛苦!你不知道!”

这句话刺到了少女内心最深处的一抹痛,但她还是忍住涌上来的怒意,努力解释道:“……不,我知道!所以我想说,有什么我能做的我都……”

“你不知道!”基诺怒吼着,整个走廊都是他的声音,“你什么也帮不了!因为你不在乎!你伤了有那么多人安慰你!你还能站起来!你还能自由自在地活很久!可是他和你不一样!你根本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受伤是什么样的感觉!”

“!!”斯黛拉睁大眼睛,他说什么,她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为什么不知道?

受伤……受伤算什么……

莫蓉是在自己眼前死的啊……她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却无能为力……

“不知道的是你吧……”斯黛拉颤抖地说道,眼眸中含上了一层怒火,“受伤算什么……?至少汉克还能活着……”

“你想说那是你的功劳吗?”基诺的火气又涨了一成,“这种事情你竟然还会觉得幸运?对啊,因为你体会不到那样的感觉……”

“你闭嘴!”斯黛拉一下子喊了出来,“体会不到的是你!汉克他还能跟你说话!还能对你笑!你还可以看见他!他还活着啊!”

“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啊!他站不起来了!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了啊!你有什么资格跟他面前笑……”

“不许你这样说我!”

少女的声音爆发出来的那一刻,一股强劲的气浪自她身上散发而出,直接越过基诺的身体冲击到了走廊的门上,砰地把门撞开。

基诺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喘气后退了两步,战战兢兢地望着眼前的斯黛拉——她微微过肩的褐色长发被吹开了,眼里尽是血色。

随即斯黛拉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周遭的怒气又收敛了回去。

“可是……活着不就是有希望吗……”

少女哽咽着,像是要哭出来一般说出了这句话。

汉克活了下来,但莫蓉没有啊……

她再也见不到莫蓉了啊……

基诺喘着气看着她,突然一下冷静了。

气浪吹开了少女的病号服,他看见她左腹部有一道又大又深的伤口,十分醒目。

他猛地想起来那天斯黛拉被阿索尔抱回来的情景——从少女身上流出来的血拖了一地,医疗部的人清理了很长时间,他们都以为她活不下来……

是她一个人把所有的怪物挡在了那里,他们才能逃出来,才能对汉克进行急救,才能挽回他的性命……

——他在做什么?

他在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发火,对着汉克的救命恩人发火,还说出了那样过分的话。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和斯黛拉……不是很要好吗……为什么现在……却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咚!”

下一秒,基诺的脸颊便狠狠地挨上了一拳,他被揍飞了出去,身体在地上滑出去好一段距离,刚好被另外一人的腿挡住。

是加尔文,他正有点无奈地看着打出那一拳的人——卡提斯。

斯黛拉惊讶地望着出现的两人,才想起来刚才自己跟基诺的争吵没准整个三楼都能听见。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看见卡提斯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姑娘别介意,他这两天就是有点不正常。”

“卡提斯……”

“——你。”卡提斯说着转头单手把地上的基诺拉了起来,用肌肉发达的右臂勾着他的脖子:“给我过来,我要好好跟你聊聊。”

“呃啊!”基诺被疼得叫出了声,在卡提斯的逼迫下他只能投降,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中,留下一脸错愣的斯黛拉和面无表情的加尔文。

加尔文的目光在斯黛拉露出来的左腹上定格,心中顿起一丝疑虑。

“……啊,这个。”斯黛拉顺着他的目光停留到自己的左腹,不好意思地笑笑将衣服盖回去,“吵到你们了?”

“没有,只是碰巧路过。”加尔文说着向她伸出手,“回屋吧,基诺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唔,没事的。”斯黛拉下意识地接过他的手——加尔文的手指上缠着绷带,所以触感很奇怪。她跟着他往自己的病房走去,忽听见加尔文低声说道:“虽然你听了很多遍,但我还是要说一次,谢谢你救了我们,也谢谢你救了林娜斯。”

“……”

斯黛拉的目光有些沉郁,为什么他要这样说……?

就算那么多人感谢自己,基诺还是会恨她的,对吧……

谁让她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招人恨的呢……

“知道么,我以前呆的部队里也有一个你这样迷茫的小丫头。”加尔文看到斯黛拉的表情,目光移向很远的地方轻声说道,嗓音喑哑:“她因为杀了人而消沉了半个月,拖了我们不少后腿。可是她选择的这个任务,必须要去杀死别人,否则就是自己死。”

斯黛拉当然知道“她选择的这个任务”是什么——卡提斯在地牢里和她提过。既然最后只有阿索尔将军、卡提斯和加尔文活了下来,那么,他口中的这个人也……

“后来她终于振作了起来,协助我们打出很多次漂亮的进攻,最后一次的时候牺牲了她自己的性命。她死前跟我说,如果夺取敌人的性命可以换回战友的平安,她什么都会去做。杀人本就是不能被原谅的,何况身为一名军人,更不需要自责什么。我们为了保护自己的伙伴和国家而战斗,所以需要背负起很多份罪孽,做出更多不可饶恕的事。”

斯黛拉有点惊讶地望着他,这应该是加尔文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吧。

“如果你认为是你自己的错,那就好好背负起来,并记住这份痛苦然后继续活下去,警示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男子不经意地点头讲道,“就是这样——进去吧。”

说罢,他推开了病房的门把斯黛拉请了进去。

“……谢谢你,加尔文。”斯黛拉在经过他的时候轻声说道,加尔文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

她刚进到房间里,就听见了一声激动的尖叫。

“斯黛拉啊!”

她猛地被一个人抱进了怀里,抬头,正是小雷写满担忧的脸。

“斯黛拉你没事吧?”小雷抱着她哭喊,“基诺他不是故意的!你真的别生气啊!”

“啊,你听见我们……唔。”斯黛拉想推开小雷,却发现他情绪太激动,全然不顾自己在做什么,“那个,小雷你……你能放开我吗?”

“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然后就听见了基诺的声音!”小雷说着摸摸斯黛拉的脑袋,“你千万别在意啊!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永远都是支持你的!绝对没有怪你!”

“好我知道了,所以你能放开我吗……”

“喂喂,小雷,你还要抱多久啊?”肯特大笑着拽开他,“安娜都说了,只有女孩子能抱女孩子,你不怕她又要用大火球烤你了?而且,你这样抱着,要是斯黛拉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

“好吧,我放手就是了……”

 斯黛拉走到自己床边,才发现屋子里已经坐了很多人。安娜和阿索尔,罗杰和萨穆尔,再加上刚进来的加尔文以及门口突袭她的小雷和肯特。

……等等,这么多人真的没问题吗?茱莉叶特难道不会发飙吗?

她把目光移向坐在角落椅子上的女医疗师,她正扭过头不去看这些人,估计心里很恼火,索性眼不见为净。

“斯黛拉快躺回去,伤还没好你怎么能下床呢?”安娜嗔道,忙拉着她到床上歇息,斯黛拉小心地坐到上面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一边在心里奇怪,这么多人是来做什么的?

想着,她的目光就四处游移开来,正对上阿索尔的眼睛。于是斯黛拉慌乱地移开目光,却没听见阿索尔张口说出的话。

“你被升为中尉了。”

沉默。

“斯黛拉?”安娜有点奇怪地看着毫无反应的少女。

“啊?你们刚才说什么?”斯黛拉回过神来看着安娜,却觉得一阵杀气划过耳畔——阿索尔正怒视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大错:“呃……将军……”

“不要让我一再重复。”阿索尔不耐烦地瞪她,“你被升为中尉了。”

“……为什么?”

“不许有异议,报告已经交上去了。”阿索尔示意其他人,“他们都没有意见。”

“不,这个太奇怪了吧?您是不是搞错了?”

“我会搞错这种事情么?”魔鬼将军的语气一下变得相当不满。

“……对不起将军我错了。”斯黛拉忙低头道歉,肯特哈哈大笑地拍拍阿索尔:“啊哈哈,阿索尔你别生气啊!现在又不是服勤时间,你那么凶干什么啊?总生气会变老的!”

“……”

估计在阿索尔这种强大冷空气气场之下还能正常跟他讲话的人,也就只有肯特了——说他是有勇气呢还是没脑子呢,萨穆尔真是不解。

“做一名教官所需要的最低军衔是中尉。”阿索尔不理会肯特继续说道,“虽然我个人很怀疑你能否胜任此份工作,但是在希耶塔拉上校的推荐下,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好特别部队教官的工作。”

“……什么?我?!”斯黛拉惊呼,“将军,希耶塔拉上校是谁?他为什么要推荐我?我根本没有达到相应的实力能去训练大家,我只是个普通的队员,我不能……”

“这是我们商讨并决定好的事情,你只需服从,不许质疑。”阿索尔冷冷打断她,“由你和卡提斯、加尔文来暂时指导大家今后的训练,兰伯特教官也会协助。基诺的事情不用你管,我们会处理。”

“……不用我管?”斯黛拉冷笑了一声,“他恨我不是吗?因为我没跟着汉克教官才让他受伤,而这正说明了我的判断力不足……”

“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阿索尔声音里的不耐烦没有更深一层,而是变成了彻底的认真,“如果你还想做什么弥补你那所谓的错误,就负责地完成交给你的任务。薪水方面,如果有不满去找后勤部长路易斯中校提异议。”

“放心吧,丫头。”加尔文淡淡的插了一句,“这份工作有我们三个人平摊,不会太累。”

斯黛拉垂下眼帘,最后轻声说道:“茱莉叶特,我想休息一会。”

“嗯,还算听话。”茱莉叶特起身摘下眼镜,扫了在场错愣的众人一眼,“好了,竟然病人发话了,所有人都出去吧。”

小雷等人很听话地离开了,安娜担心地望着自己的好友,知道哥哥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就能猜到斯黛拉不会很开心,但哥哥又一向不会表达,这么说只会让她更难受啊。

“斯黛拉,要我陪陪你吗?”

“我没事,安娜。”斯黛拉抬头笑笑,“你不用太担心,我只是累了,想睡一会。”

她的尾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努力平稳语调:“将军,可以让我考虑两天吗?我一定会给您答复的……只是让我考虑一下就可以。”

阿索尔没有反对,安娜拉起他的手:“哥哥……哥哥?先走吧。”

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女,犹疑片刻,还是离开了。

关门之后,一片死寂。

斯黛拉把头埋在双臂里,许久,一声轻轻的抽泣。

她抬头看向天花板,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病房中渐渐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伤感飘渺的歌声。

“……アイモ……アイモ……ネー……デ……ル ルーシェ……”

门外,阿索尔只是静静地靠在墙边,目光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