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中映出的是一片橘黄的海面,重力带来的震动顺着座椅传至全身。

仅仅一个月没搭上魔石机,却有种阔别重逢的错觉。

“让你久等了,我的伙伴。”与魔石机一起踏上战场,一股莫名的兴奋感油然而生,文森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心脏的跃动。

现在的状态绝佳,身体仿佛与魔石机融为了一体,文森特握住操纵杆的双手就是钢铁的巨臂,耳目就是闪烁着绿光的雷达,周身神经则是脉动的轮轴。

肉眼可见漂浮在海面的军舰,它们包围在魔障壁的周边,银灰的船体在夕阳照射下如笼罩于烈焰当中,升起无形的硝烟。

 

滴滴滴滴滴————————————

 

警报声震耳欲聋,红光闪耀,无数的红点像倾巢而出的蚂蚁,瞬间爬满了雷达荧幕。

紧接着火焰从军舰上喷出,火红的曲线沿着钢铁的炮口直升天际,间或有朦胧的烟云扩散。

防空弹幕展开的同时,令人目眩的导弹群接踵而至。

不由分说地被认定为了敌人,虽然早有觉悟,文森特还是倒抽了一口寒气。

这是战场,战场上只有敌人和友军。

没打投降信号,全副武装的魔石机毫无疑问会被认定为敌人。

不,也许对方的指挥官已经猜到了文森特是抱着怎样的觉悟乘上魔石机的。

 

已经不需要再多的言语。

 

也不需要再多的踌躇。

 

即便被贴上叛徒的标签,文森特也义无反顾。

 

只要为了那个人,魔石机的獠牙就会朝向那个人的敌人。

 

拖着火光逼近的弹头已可被肉眼确认,魔石机胸前的火神炮咆哮起来,扫落眼前的导弹。漏网之鱼突破同伴的余熄,然而却与目标擦身而过,突然下沉的魔石机以前端朝上的姿态,火神炮喷出的弹道如同鞭子扫过,将试图从八方围剿自己的飞弹一网打尽。

然而文森特没有就此松懈,新的警报响起,数枚红色的四角形正从雷达屏幕的另一端急速接近。

果然不打算让我轻易接近舰队吗?

屏幕的另一端,在夕阳的守望下,朦胧的视界里映出了战斗机的轮廓。

数量不多,只派遣了一个小队,看来魔石机被小瞧了呢。

以优雅的舞姿避开从军舰射来的弹雨,魔石机朝战机群迎了上去。

似乎意识到正面冲突的危险性,以一字排开的战机编队迅速朝四方散开。当然,与此同时,送来了数发导弹当作见面礼。

文森特使劲回拉操纵杆,强大的G力扯着身子,埋入了驾驶座。

轻打按钮,电讯号转化为开火的号角,旋转的弹丸随即从炮管扑向导弹,撕裂对方的筋骨,双方的碰撞以盛大的爆光划下句号。

眼球急转,捕捉到四角形在上方打了个转,改从魔石机的身后袭来。红光乍起,震动传来,仿佛能感受到背部正在激烈燃烧,那是战机的机炮正朝这边倾洒弹丸。

脑海翻腾,各类公式迅速组合,仿佛要斩断自身的踌躇,收到动作公式的魔石机辉起右手的镰刀,一个急转身,刀锋拖着青蓝的凶光,以撕裂空间之势甩了出去。

火光一闪,也就一瞬的功夫,雷达上的四角形消失了,肉眼可见散落的机翼与飘落而下的降落伞。

 

一架......

 

魔石机再度朝上爬升,咬上了另一架战机的尾巴,以对方无法比拟的速度接近,双手钳上战机的机翼,如同拆弄玩具一样,在魔石机的阴影下,转眼战机即成了不成形状的零件。

 

两架......

 

张开四肢,宛如铺开了一张巨网,魔石机自由落体,如一道流星向其中一艘军舰坠去。防空火炮在肩膀上、在腰间、在小腿......覆盖在魔石机躯体上的装甲无不留下了大小不一的擦痕。

但文森特不再多顾。感知收缩,操纵杆被推到极致,输入挥起双臂的公式,连打按钮。身体被猛地往前吸去,安全带甚至要嵌入胸板。视野中,两把巨镰的尖端好似两枚锚钉,狠狠地朝军舰的甲板敲了下去。

 

吭哧————————

 

脑海中仿佛响起了破碎的声音,波涛翻滚,火光骤起,钢铁的舰身被压溃,断成两截,在爆炸中卷入底下的漩涡。

攻势并未就此消停。

双脚一蹬,把化作浮藻的军舰碎片当作踏板,魔石机若一只穿云箭,绿光在半空撒下一道柳条。

一个华丽的翻身,机体以倒立的姿势翻滚,脚尖深深地埋入了某种东西中,雷达上的四角形又消失了一个。

 

三架......

 

文森特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在反复的公式输入中,他已经不知道击坠了多少架战机,击沉了多少艘军舰。

 

他脑海中只有一件事,

 

击溃来犯的敌人,保护圣女的安全。

 

荣誉、信仰、羁绊......

 

所有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脑后。

 

只要琉娜能平安无事,只要能看到琉娜的笑颜,即使我化作魔鬼也在所不惜。

 

文森特已经无数次在心底如此默念,甚至感知已经变得麻木。不知何时,五感已经与魔石机融为了一体,机械地屠戮着挡道的敌人。

 

还不够!

 

即使魔石机的弹药已见底。

 

还不够!

 

即使挥舞的双镰已磨损。

 

还不够!

 

魔石机需要起到威慑的作用,如果它不足以压倒敌人的气势,无论削减了多少战力都无意义。

眼看着又一艘军舰被镰刀折成两截,冒着浓烟缓缓沉没,不同于警报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差点忘了打开军用通讯的方法,文森特用僵硬的指头摁下了闪着黄光的按钮。

“阿尔克特中尉,”对面传来了熟悉的嗓音,浑厚的低沉男中音仿佛能让深处机舱的文森特闻到硝烟的味道,“这边是第一梯队戴维尔将军,请立即返回人工浮岛。记住,千万不要接近魔障壁发生装置的空域。”

古烈的传话才让文森特意识过来,屏幕上的红点正在退去,警报声音也渐渐消停下来。

 

没错。

 

人类军的舰队正在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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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窗外的蓝天已经被夕阳的余烬染红。

莉泽感觉到,直升机正在缓缓降落。

“我们到了。”凯尔侧脸看向身后的机窗,映入眼帘的是鲁兹号的铁道,黑铁的钢轨朝地平线的两端延伸,好似将海面劈成了两半。

 

本该如此。

 

“这实在是......”莉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直升机高度下降,她可以清晰看见,铁轨中段被漂亮地挖掉了一截,缺口呈现出圆润的弧状。缺口的另一头,鲁兹号的车头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当然,车头的另一侧也像被勺子挖掉那样,弧形的边缘与铁轨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

“打开舱门。”凯尔似乎对眼前的光景没太大反应,他简短地指示道。

光线突然顺着隙缝灌了进来,莉泽反射性地用手挡在了飞舞的留海前,即将入夜的冷风毫不留情地闯入,蹂躏着两人的身体,试图夺走所有生物的热量。咸湿的海潮味拨动着模糊的意识,拍打在铁轨上的浪花沙沙直响。

“下去咯。”

“凯尔,等等!”

暗红的衣摆在眼前飘过,凯尔二话不说纵身跃出机舱,莉泽也只好随其脚步跳了下去。

幸好也就不到1米的高度,双脚确实地感受到了地面的硬度。莉泽朝四周看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空无一物,四下亦无烧焦的痕迹。

这不可能是爆炸造成的结果。

即使是外行人都能轻易判断,如果是炸弹的话,铁轨和车厢不可能消失得如此漂亮。

“不可能......”此时,莉泽注意到,先自己一步跳下飞机的凯尔正呆呆地站在原处,他仿佛被霹雳打着了似的,方才脸上的余裕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血色的铁青,“这不是被动转移......主动转移的范围居然如此之大!真的能做到么!到底是谁......”

完全不知道凯尔在念叨什么,捕捉到的都是些听不懂的用语,莉泽担心地靠了上去,“凯尔,这是怎么了?”

凯尔在害怕着什么。莉泽窥视着凯尔的侧脸,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像现在那样动摇。

是什么东西令这个近乎无敌的男人如此警惕?

抱着如此疑问,莉泽顺着凯尔的视线看去。

他的脚下,不,两人的脚下,铁轨与车头的地板都刻上了旋涡状的纹路,这些纹路游走着朝铁轨的缺口延伸,可以猜测,中心是在消失的车厢中。

咦?总觉得这样的纹路在哪里见到过......

拼命搜索着记忆的仓库,莉泽确信自己在近期看见过相似的情景。

 

就在此时————

 

“危险!”未等莉泽反应过来,撕裂空气的音爆响起,双脚悬浮,冲击从背后传来,这才发现是凯尔把自己撞倒了。

“什!”没搞清楚状况的莉泽抬起头,越过凯尔的肩膀,只见刚才站立的位置,砸出了一个大窟窿,而窟窿的另一侧,正立着一只瘦削的黑影。

“还好吧?”迅速从莉泽身上爬起,把背后交给了信赖之人,凯尔将没戴MS的右手摆在了胸前。

“嗯,那是什么?从海底钻出来的?好像在利塞贡监狱见到过。”袭击两人的是一个全身覆盖在黑色结晶下的人形,之所以称之为人形是因为其头首如被压扁了一样缩在脖子下,四肢躯干都呈不自然的枝条状。对比起来,利塞贡监狱里马拉赫的部下还能称之为人,眼前的人形只能算是异形了。

“至少不是这边的东西,看来事先被设置在这里了,嗅到我们的气味就从另一头跑出来,” 凯尔以眼神示意莉泽退下,“普通的魔法没法对其造成伤害,这里由我来。”

不详的预感袭来,莉泽发现,凯尔并没有装备Golden Knight。

 

难道说————

 

“住————”阻止的话语还未出口,凯尔已经向异形冲了过去,越过前方的窟窿,无畏于异形抬起的,如闸刀般的手臂。

“模造品来多少都是一样。”轻描淡写地说道,凯尔轻挥右臂,好似抹掉黑板上的粉尘那样,异形的上肢瞬间被吹飞,留下的下肢无力地朝前倒去,散作粉尘随风而逝。

“凯尔你难道又!”莉泽朝那深红的背影喊道,腔调不住颤抖。

“没时间犹豫了,”仿佛没听见莉泽的呐喊,凯尔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挂在嘴角的红线在夕阳映照下显得格外妖艳,“我们得赶紧返回索第雷吉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