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睡梦中醒来。
轻盈柔软的被子散发着花朵的香气，身下的床垫也比鹿城家里的软上几倍。我甚至在想：以往我都是睡在木板上？房间也大得多，比我的卧室的一倍还要大。有钱人都过着这种生活吗？
但比起这些事情，我更想知道现状。让我从朦胧的睡梦中醒过来的，是小小的「呼呼」声。以及隔着睡衣感受到的炙热温度。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我左右各一个的发热源是怎么回事？
我说怎么做了被人按住双手，押上断头台的噩梦呢！
「呼啊，早上好，小新。」
「早上好，哥哥~」
「……」
「你你你，你为什么在小新床上！」
「呵呵呵，你才是为什么在哥哥床上呢？」
「呜…！你这个狐狸精！」
「呵呵，我和哥哥从小就立下过定结终身的誓言呢，倒是你才是狐狸精吧，呵呵呵。」
「呜……」
白娅一时间哑口无言，还有她们究竟在吵什么？又没什么值得闲扯的，我们又没干什么。
裙子身上穿的是便服，而她昨夜睡前穿的是睡衣，所以她应该是今早才过来的。而白娅……身上穿着睡衣，而且看起来睡了很久了。而白娅嘟着嘴巴来回看我和裙子的样子让我有些心虚。
……糟糕透了。
不过，白娅看起来有些奇怪。我皱了皱眉头一把抓住白娅的手，将她拽近我，我将额头与她的额头重合。额头相碰的瞬间，我就感觉自己碰到了一壶正在加热的水壶。
「好烫……喂！白娅。」
白娅本来体质就不好，在寒冷的冬天还穿那么少在外面跑。还是说昨晚被子被我扯了，导致她着凉了？
我无视掉裙子，将白娅推倒在床上，为她加了一张被子。
「这样好热啊。」
白娅面红耳赤的看着我，我们四目交接。她看起来甚至还在忍着笑，雪白的嘴角皱起来的皮肤告诉我这样的事情，这家伙都发烧了还敢笑。
「裙子，家里有药吗？」
「有哦，我去拿。」
裙子没有因我的无视而生气，而是穿上拖鞋，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答应我，以后不许再那样乱跑。」
白娅露出笑容答应我到。
「嗯。」
我到浴室接了一盆温水，将毛巾浸湿后敷到白娅的额头上。我停下来歇了口气，白娅则用被子盖住嘴巴，一直用她晶莹剔透的双眼盯着我看。
这时裙子敲了敲门，手中拎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
「家里的药都在这里了。」
裙子打开药箱，将里面的药展示给我。但是里面的药……完全没有能用的。而这时那两人还在像两头争夺领地的猫一样在向对方示威。
「你两别闹了！裙子，附近有诊所或者药房吗？」
「有噢，就在——」
我独自一人来到坡脚的平房前，那栋二层平房门前挂着一个牌子「文达诊所」。看来这个小村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通过一道大铁门，一个老妇人正躺在院子中的躺椅上晒着太阳。她见我进来后悠闲的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问我到。
「小伙子有什么事吗？」
「我想买点药。」
「喔喔。」
老妇人一边说着，一边迈着她慵懒的步子走向屋内。我紧跟在她的身后。
「小伙子来做客的吗？」
「嗯。」
看着正在开门的老妇人，我回应到。
「来哪家做客的呀？」
「嗯……裙子家。」
老妇人听后停下了开门的动作，整个人转向我这边，她瞋目切齿的瞪着我，怒发冲冠地说：「滚出去！」
我被这突然的怒斥给吓了一跳，面对着怒目圆睁的老妇人，我不禁后退了两步。她的双眼中写满仇恨，像是在看恶魔一样瞪着我。
「我，我只是想买点药啊！」
我也忍不住大吼出来，白娅现在正在发烧，无论如何我也得买到药。我可不能被这老妇人莫名其妙的呵斥给吓退了。
「滚出去，我家不卖药给妖女家。」
「妖……女？」
「快滚快滚。」
妖女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说裙子吗？怎么可能，裙子是个可爱活泼的女孩，虽然有些极端。但再怎么也和妖女沾不上边吧？再说裙子不是在信上说过自己要成为山神神女了吗？那怎么会被叫做妖女？
这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的男性从外面推着摩托车进来了，看到老妇人正要将我赶走的场景之后，他赶紧停下车跑了过来。
「妈，这是怎么回事？」
「文达啊，这小子是那妖女家的人，赶紧让他滚出去。」
「诶……？」
叫文达的男人满脸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皱了皱眉头，又看向老妇人。
「妈，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先回楼上歇着。」
「一定别卖药给他们家，不然会遭天罚的。知道了嘛？」
「知道了知道了。」
老妇人临走还敲了敲男子的头，可能是想要警告他一下吧。
待老妇人回到楼上，我被眼镜男带入了一楼的客厅。
这间客厅完全被改造成了药房，几个小柜子像是模仿市里面的药店一样摆放着，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药剂。而连着客厅的两个房间，里面被粉刷成白色。每个房间里面有两个床位，看起来是打点滴的地方。
眼镜男招呼我在椅子上坐下，又用纸杯给我接了杯茶水。说实话我想喝Dr.pepper。
「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妈她太激动了。我是这个诊所的医生，叫做李文达」
「不，我不介意的。那么你会卖给我药吗？」
只要卖给我药，怎么都好。
「当然当然。我好歹也是个医生嘛，请问你有些什么症状呢？」
「不，并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她有些——」
我将白娅的病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医生，医生听了之后分析了一下，然后开出了一些药。我买下药之后问医生到。
「妖女……是什么意思？」
「哈哈……」
眼睛医生一脸难堪的看着我，他用手扣了扣眉头回答我说。
「我妈她没读过书，年纪又大了，思想太封建迷信了，你别放在心上。」
「是和……裙子有关吗？」
「……」
眼睛医生看起来是被逼上绝路了一样，虽然他依旧干笑着，但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别再问了。」
我虽有些好奇，但也不能惹怒了人家，买到药之后，我向医生告辞离开了那里。
有什么……很奇怪。
回到家中。裙子正在和白娅聊天，看年纪较小的裙子反而像个大人一样照顾白娅，我不禁感慨起来：我家这傻丫头什么时候才能自立啊？
虽然不忍心打断他们，但还是亲手把药喂到面色绯红的白娅嘴里。
「哥哥真是温柔，二话不说就去买药。要是我的愿望你也能唰唰的实现就好了。」
「你当我是灯神啊！再说应该有很多男生这样对你吧。」
「确实有，不过都是些臭小鬼，我喜欢年长而且聪明的男生，哥哥才是我的白马王子哟。」
「啊，嗯……哈哈哈。」
这时头上敷着凉毛巾的白娅冷冷的开口了，语气就像凉毛巾一样冷。
「你傻笑什么，说得你心花怒放了？」
「没，没有！」
要说完全没有那是假的。虽说我鄙视世间那些虚伪的所谓「爱情」的东西，不过当自己被一个女孩子老实地表达爱意的时候还是有些开心的。虽说那人是妹妹有些微妙，但一想到是有血缘的合法妹妹之后又不觉让人血脉喷张。
为了斩断心中的不纯想法，我重复说：「没有！」
「真是蠢到家了。」
白娅气愤地说。我仿佛能看到她鼻孔里喷出来的气。
「别看白娅姐那么说，其实她喜欢哥——」
「啊啊啊啊啊！！！」
「什么什么？」
「快滚出去！」
「什——」
还没等我把「什么」说完，手套、围巾、羽绒服和外套接二连三冲我飞来。为了免遭皮肉之苦，我敏捷的躲避所有飞行物，逃离了卧室。
「呼呼呼，害羞的小娅娅好可爱~」
「你竟然捉弄我！再说我可比你年长！」
「乖啦乖啦。」
「唔……！」
屋内传来这样的对话，我叹了一口气。裙子是妖女？怎么可能。一边否认着诊所那个老太婆的疯言疯语，我离开那里。
从二楼卧室回到一楼客厅，一家人正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观看电视里的综艺节目。我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
舅妈关切的问：「昨晚睡的还好吗？」
对于舅妈的提问，我有些慌张的回应说：「挺好的。」
平时的我很少和陌生人交流。虽说对超市的店员或是快餐店的老板都能很普通的交流。但面对舅妈这样不算陌生人，却又不是熟人的人，我总是提心吊胆的。
「那就好，就当在自己家就好了。」
「嗯，谢谢舅妈。」
舅妈、外婆和大舅接二连三向我投来善意的视线，这令我不再紧张。
有这么和善的家人，裙子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极端？我想要解开心中的疑问，以及与裙子定下的赌局。于是我开始与他们闲聊起来。
「大舅是做什么的？」
大舅靠在沙发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即便电视里正在播放令人发笑的综艺节目，大舅也不动声色。他就那样盯着电视，回答我说。
「我是这个村的村长。」
「哦，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么有钱。我这样想着，盯着大舅看了几秒。突然，他转过头来说。
「你是不是想：『怪不得那么有钱』？」
我心头一惊，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
「其实这地方的村长一点都不好当，顺带一提村委会主任才是正确称呼。」
是你自称村长的好吧。我虽想吐槽，但想想还是算了。
「我家有钱可不是贪污受贿来的，这点村子里所有人都能作证！」大舅突然慷慨激扬起来。「要说白百合村啊，以前这里很穷。不仅离市里和县里远，而且没什么特产，是个不折不扣的贫困村。但是后来我灵光一闪，去外省学了几年的花卉栽培，回来这里就开始搞百合花种植，后来凭借这个发家致富了。然后我又教了村里的人，办了个教学班，原来的『野百合村』就这样腰身一变成了现在的『白百合村』。所以大家才推选我做村委会主任的，你可要搞清楚这个顺序哦。」
「哦，哦。」
大舅没差点贴到我脸上来讲话。在讲这些的时候，他时而激动，时而自豪。这是个很厉害的人——我这样想。
「裙子在哪里读书?」
「她没告诉你吗？」
我摇摇头。
「县里的高中，现在念高一。」
「县里啊，那挺远的。」
所谓的县里指的是「兴华县」，与鹿城相邻。鹿城市下辖两区，两市，五县。鹿城市与兴华县位列其中。而兴华县的中心离这里挺远的，虽说离市里也不进。初步判断，裙子应该是住校。
「是啊，一个星期才能见宝贝女儿一次，太悲伤了。」
我耸了耸肩膀。
你是有多舍不得女儿啊！这个女儿控！虽想这样说，但考虑到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地步，也就此作罢。我开始思考其他的问题，首先想到的就是关于信上所述的事情。
「听说裙子不久后就要当山神神女？」
「啊……那个啊。」
听到我的问题，大舅表现得有些迟疑。似乎在犹豫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那件事啊，是上一代的神女，一个老太婆，说着什么山神钦点的之类的胡话，就把裙子指定成神女了。前不久那神婆死了，所以今年裙子就得继承她的位置。」
听了大舅的叙述，我的脑中出现了「封建迷信」的词语。比如终生不能结婚生子，终生不能离开村子之类的蠢事情。为了打消我的疑惑，我咽了口唾液，提起声音问。
「那，那会影响裙子的生活吗？」
「那到不会。只是过年这几天要到山上去祭祀山神。其他到没什么。」
「祭祀？」
「祭祀就是把一些贡品抬上去，然后祭司在那跳舞，神女在庙里斋戒一天。一想到我女儿一天不能吃饭我就想哭。」大舅做了个古怪的鬼脸。「总之那几天山神山上只能有神女一个人，其他人在的话会触怒山神。之类的的传统。」大舅叹了口气，露出累极了的表情。「唉，尽是些麻烦事。我才不想我女儿当那种破神女呢。」
「哈哈……」
舅妈和外婆连连点头，这一家人实在太爱裙子了。
但这样一来，我想要从这一家人口中问出裙子隐情的事情也就告吹了。谁能在他们面前说：「你女儿为什么是妖女？」或者：「你女儿脑子有病，说我不娶她就自杀！」这种话。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我被电视上的综艺节目吸引住了。这个还挺有趣的。反正还有很长的时间，慢慢寻找答案也不迟。
「说起来。」舅妈露出担心的表情说：「和你一起那个女孩，她好些了吗？」
「她啊，没事，裙子在照顾她呢。」
「这样啊……看她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我们照顾不周啊？」
如果不看舅妈的表情，我会以为这是讽刺的话。但看了舅妈那发自内心的担心脸，我明白这个人是真的在担心白娅。
我自然的笑着说：「没有的事，那家伙只是害羞而已。」
对此，舅妈会心一笑，就像解开了一个天大的误会一样。
「那就好。」
舅妈说。
这时的我没有想到之后竟然发生了那种惨案。
✿
整个白天被我浪费在了看电视和照顾白娅上，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变红了。
晚饭时间，一家人坐在餐厅里，而白娅因发烧还在屋里睡着。
大舅和二舅拼酒说笑活跃着桌上的气氛，可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裙子身上。
裙子的侧脸看起来很漂亮，她吃饭的样子也很优雅，不时小笑的样子也很可爱。这根本就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哪里是什么妖女？
突然裙子将脸转向我，她扎得高高的长马尾辫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弧线。
「哥哥，怎么了？裙子脸上有什么吗？」
裙子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她甚至把脸往我这边凑得更近了些。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烫，不自觉得把身子向后仰了很多。
「不不，没什么啦。」
「诶~难道是裙子太漂亮了，哥哥不小心看入迷了吗？」
「有一点。」
我如实说出了心中所想之话。
「哈哈哈，我果然是万人迷呢~」
「嘛。」
裙子真是大方，要是换成白娅的话肯定脸红得像一个苹果一样了呢。
「呼呼，你俩真火热呢！赶紧结婚吧！」
醉鬼大舅开始莫名起哄起来。
「对啊，反正你这种臭小鬼也赚不到钱，与其饿死不如入赘到这里，让裙子养你多好。」
喂喂，秃子你在说什么呢？我好歹也是有自尊心的，怎么能让女人养我呢？话说那样做的话白娅该怎么办？把她一起带过来可以吗？
「对呀，反正都是亲戚，亲上加亲嘛。」
舅妈也跟着起哄起来。不一会晚餐聚会就变成了相亲会，我疲于应付这些大人。而裙子则一直微笑着，对于抛过来的话题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裙子确实很能干，和我完全不同。
……
「听说了？听说了吗？嗝，老婆？这小子明明说过要娶我女儿，现在却，嗝，耍赖诶！」
「都说了是小时候的约定了诶，老头你才是别耍赖了。」
「嘛嘛，老公你喝醉了，上去歇着吧。」
大舅被舅妈搀扶着上了楼，在上楼的时候他还在一个劲的让我娶裙子。
外婆早就离席了，秃子二舅也是醉醺醺的倒在桌子上。现在桌上清醒的就剩我和裙子两人。
我突然想起白娅还在睡觉，待会醒过来可能会饿，于是想要向裙子借一下厨房。
「裙子，我能借一下厨房吗？」
「可以哦。」
裙子看着我，露出开朗的笑容说。
「我去煮点粥，对了……有蓝莓酱，吗？」
一般人家不可能有吧，这种东西和Dr.pepper一样鲜有人愿意囤积。但是裙子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有哦，我私藏的，嘿嘿。」
「诶，真的假的，我还以为喜欢蓝莓的这世界上就只有白娅了呢。」
「那是哥哥认识的人太少了。我去取，哥哥先去厨房吧。」
「噢。」
说完裙子就朝她的房间走去了，我则在去厨房之前先看了看白娅的情况，她还在睡着。
在煮粥的时候裙子一直在我旁边看着我的动作，并且不时惊叹我竟然真的会掌厨。也难怪她会这么想，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掌厨。我只能默默的告诉她，这是因为白娅的口味太挑剔了，我只能不断精进自己的厨艺。虽然没多少长进。但也不至于吃不了。
在裙子的帮助下，我迅速做出了一锅美味的粥。
我接过从裙子那里得到的蓝莓酱，还没开封。生产日期是今年的秋天，也就是9月份。我费力的将瓶子打开，舀出一勺蓝莓酱加入粥内。
裙子在我做粥的时候经常用她强大的社交能力和我谈天说地，不得不说和这丫头聊天怪开心的。无聊的事情也能硬往有趣的方向上扯。我都被逗乐了好几次。我也毫不保留的和她讲述
裙子听完我和白娅的事情之后顿了一会，保持笑容的和我说。
「哥哥，想通了吗？」
我斩钉截铁的回应：「没有。」
裙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长长的马尾辫随她摆动，她笑着说：「如果哥哥娶了我，那以后家产都是你的噢。」
「不，我对财产什么的……没有兴趣。」
稍微有点兴趣，不过并不重要。
「嗯……是白娅姐吗？」
「嗯。」
我毫不违心的回答。裙子则露出寂寞的微笑说。
「哥哥可真是喜欢白娅小姐呢。」
「不，不是那样的。」
对的，并不是那样。对我来说白娅并非是恋人般的存在。而是更加，更加重要的存在，要说的话她是我心灵的支柱。
所以，在白娅真正真的自立之前，我是不会离她而去的。我将内心的感情整理好，告诉裙子。
「在她长大成人，能够自立之前，我是不会去想结婚这种问题的。」
可能是看见了我毫不动摇的意志，裙子露出像是放弃了一般的表情，戏谑般地说。
「是的是的，明明裙子我唯一喜欢的男生就是哥哥呢，哥哥却不喜欢我~还当着裙子的面和别的女人秀恩爱~裙子我好伤心呀~~~出生以来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了呢。但是没关系，我不会放弃哒。」
「喂喂，裙子别闹啦。裙子那么可爱怎么会没人喜欢呢？」
「是吧~~可惜我完全不喜欢他们。」
我一时哑言，因为裙子说这句话的语气十分低沉，听起来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开玩笑的~♪啊！哥哥，你看粥！」
「哇！」
粥都溢出来了，还隐约能闻到些糊味。不好，又要被白娅抱怨了。
✿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从鹿城来白百合村已经两天了。
白娅身体太弱而染了风寒，从昨天开始就在床上躺着。这期间我和裙子轮流照顾她。
这深山野林之中的村落离城市实在太远了，以至于移动电话连一格信号都没有。白百合村在二十年前还是个贫穷的地区。尽管过了二十年，今天的白百合村还是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到了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村民们就赶着牛和羊到几里外的山头上吃草。尽管这些生物十分温顺，但它们的叫声还是常把睡梦中的我叫醒。到了中午，赶着牛羊的人们回来了，他们将牲畜关在圈里，然后各自回家开始进行春节的准备。其中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从今早开始用担子担着成堆的贡品前往山神山。这仿佛在昭示着离裙子成为山神神女的时候越来越近了。
作为外来人的我也只是凑个热闹，但着实看不出有什么好热闹的，只能待在家里看电视，或者帮着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当然安抚那个厌倦了躺在床上的女孩也是工作之一。
而现在，我为了解乏，只得看着无聊的电视剧和早已翻烂的书籍。由于裙子今天早早的就出门了，大舅和舅妈也去忙事情了，家中能和我说话的人就只剩和我讲老故事的外婆。顺带一提秃子似乎是回鹿城去了，说是有些事情。
白发苍苍的外婆今年已经八十四岁，但看起来只有六十岁。精神气饱满的她开始和我讲述起村子里的传说来。
她告诉我，白百合村已经存在了好一千来年了，据说宋朝时就有为了逃避战乱而来此定居的人。而这些人主要是李姓，以前还有村内不能通婚的规定。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另一群人也来这里定居，他们姓赵。原本居住在山上的祖先们为了保护本族人，开始拒绝赵姓上山定居，所以他们不得不定居在山下。后来在这两个村子里就产生了两种信仰。
一个是山神，上村李姓村的人是靠着山上捡柴禾和狩猎维生的，所以山神算是非常古老的守护神。古人为了感谢山的恩泽而建造了那伟岸的山神庙，就算是现在也香火不断。
另一个是土地，下村赵姓人以土地和河流维生。只是当时落后的农耕条件导致下村人生活条件不是很好，但他们依旧很感谢土地。于是他们建造了土地庙，虽然现在很少有人去供奉它，但现在土地庙依旧有神女在管理。
我津津有味的听着外婆讲以前的老故事，疑问也油然而生。
「裙子写信告诉我，好向说她过年要当神女来着？」
「啊啊，裙子呢。对啊，这是她出生之前就决定的事情了。在夏天的时候，原来的神女过世了，所以新的神女要上任了，就是裙子呀。」
我想起了昨天和大舅他们的谈话。神女不会被限制自由，只是每年要回来这里举行祭祀活动。
「当神女有什么好处吗？」
我肆意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毕竟她们这么急着结婚，我以为是当了神女就不能结婚了呢。
「没有，硬要说的话，会受到村民的尊重吧。上一代神女就是这样，她是我的老朋友，我也很尊重她。不仅是我，村子里没有不尊敬她的人。」
「噢。」我点点头，继续问：「那土地庙的情况呢？」
「啊，你说土地庙啊。」外婆有些耳背，她像是确认一般伸过耳朵向我确认。
「嗯，土地庙！」
「哦哦，土地庙也是一样的习俗，现在也有神女，好像是叫做赵泽雅来着。不过那里没多少去上香的，庙也好多年没修了。」
「原来如此。」
我点头道。
「过几天，大年三十的时候，裙子就会正式成为山神神女，到时候全村人都要来庆祝的。」
「那到是很令人期待呢。」
那之后我从外婆口中得知裙子将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到山神庙里面受到「洗礼」，其实也就是去戒斋一天，随后她就正式成为神女了。
「是啊。其实关于白百合村还有一个传说。」
外婆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对此我颇感兴趣，因为我还挺喜欢传说之类的故事的。我兴致勃勃的问。
「是什么？」
「那就是——」
很久以前，在这个地方有两个村子，一个是在山上的山茶村，另一个是在山下的百合村。
山茶村以山茶闻名，同时李姓的他们也掌握着大山的控制权，他们决不允许山下的人上山。因为对当时的他们来说，山上的资源是有限的。那个年代不论是畜牧的技术还是农耕的技术都不成熟，所以获取山上那些有限的资源就成了李姓人的生存之道。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赵姓人进入山里，这成了李姓人间心照不宣的铁则，到了后来甚至被传为山神的神言了。
而山下的赵姓人，他们没有丰富的工具，他们用原始的工具开垦了山下大片的土地，然而限于技术的不发达，他们几乎年年挨饿。有的人开始在河里打渔，然而山神山附近的两条河都没有充足的渔量。另一边山上的李姓又不让他们上山，两个村子的矛盾开始积聚。
有一年大旱，林木茂密的山上失去了生机，但幸亏当时的人们囤积的果脯，尽管受到影响却没有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可是山下就不好过了，河水断流，土地干裂，地里寸草不生。大量的人食不果腹，甚至有一大群人饿死。这时，李姓人不但没有帮助赵姓人，更是不施与援助。因此两村爆发了严重的冲突，这甚至引得当地县官带兵来镇压，在县衙的赈灾下，冲突这才平息下来。
而冲突之后两村就结下了世仇。
所有与山下村说话的山上人都会被驱逐，所有与山上人说话的山下人也会被驱逐。两村的仇恨就这样持续了数百年。后来，山神庙的守护者，一个英俊的男子爱上了土地庙的守护者，一个美丽的女子。当年的神子神女连嫁娶都不可以，更别说相爱了。
但这选神子神女的制度已经持续了上百年了，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两村人决定，绝不让二人再次相见。
痛苦不堪的二人在一匹银色的狼的帮助下，向对方传达了各自的思念和爱意。既不远背叛家族，又不愿背叛挚爱的二人选择在一个月圆之夜从陡崖上纵身跃下。他们化身成了两只天鹅，飞到了一个没有争端的地方。愤怒的两村村名不愿去收他们的尸体，后来在他们死去的地方开始生出山茶花。
后来，可能是山神和土地觉得誓言被背弃而受到了侮辱，也可能是两人的爱情触怒了二位神。天上5年不下雨，第六年却突发山洪，到了第七年山上来了非常多的狼，他们捕食家畜攻击村民，因为狼是山神的使者。两个村子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村民大半都死去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两个村子变得更加孤立，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生怕诅咒降临而生灵涂炭。
直至近代，解放军解放了这片未开化的土地，教授了他们先进的唯物主义，官员们频繁造访也化解了两村积攒了数百年的怨念。
而现在，村子已经可以通过种植白百合花发家致富了，村民们也仿佛忘却了数百年来的怨念一般握手言和。就结果而言，两个村子合并为白百合村，大量的村里人往城市走去，村民们的钱包也越来越充实，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村民们有一个底线。
那就是山神庙的神女或神子绝不能与土地庙的神子或神女结婚，因为他们的结合会为村子带来灾厄。所以村民们在决定下一代神女之时都会让两个男子当或让两个女子当。
「——就有这样一个传说。」
「这真是个……令人伤感的传说啊。」
「吃『大锅饭』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因为出工的问题跟下村的人吵架呢。哈哈，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年轻了。」
外婆的话让我颇有感触。为了解开心头的疑问，我向外婆问。
「现在土地庙的神女是什么样的人？」
外婆想了想，摇摇头。
「不怎么想谈她。」
外婆虽然没表现在脸上，但她的内心似乎相当抗拒谈及那个人。这和裙子与我的赌局有关系吗？
「谢谢外婆给我讲这些故事。」
「小孩子就是要多听老人言。呵呵呵。」
✿
腊月二十八清晨，百无聊赖的我决定到村子广场上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向本地人问问裙子和赵泽雅的事情。
白百合村的广场位于半山腰上，是一块人工制造的平地。水泥的地板上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施设，比如乒乓球台和篮球架。广场上几个小孩子正在用他们柔弱的身板打着篮球，尚在发育中的身体为了投球看起来十分费力。
我手拄口袋，呼着白色的热气站在一旁看着。小孩子就是有精神啊，那么冷的天气还玩得那么开心。
对这个村子虽然没有多少记忆，但不知为何，对这片平地我却记忆犹新。或许是幼时曾与裙子一同玩耍过，也可能是曾在这里发生过让我无法忘却的事情。
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个子颇高，目光纯洁的小男孩抱着篮球来到我面前。
「哥哥也要玩吗？」
「不……」
我看着那颗因陈旧而泛白的篮球，摇了摇头。一个小女孩躲在男孩身后，偷偷摸摸的看着我。她凑到男孩耳边偷偷的和他说：「看吧，我就说他不会和我们玩的。」
为了不让男孩为难，我打算在他下次劝我的时候就答应。如我所料，男孩再次邀请我。
「来玩嘛，难得你那么高。」
「和你们比起来我确实很高，但是比我高的人多了去呢。」
「诶~我们正好少一个人，哥哥来嘛3V3。」
「嘛，那我就试试吧。」
我接过篮球，对准篮筐，平静心态，蓄力。然后投出了一个划着美丽抛物线的球。没想到篮球也挺简单的嘛，只要理论知识没问题就没什么难得，我暗自得意的想着。
「噗……哈哈，三不沾！大哥哥你真弱。」
篮球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完美的避开所有目标落到了地上。
「……啰，啰嗦！再让我投一个，这次肯定进啦。」
「诶，没办法呢。」
另一个小男孩将手中的球精准的扔到了我手上。好准！怎么做才能投的那么准的？
我再次摆好姿势，平稳呼吸，蓄力。这次可是关乎面子的，可不能再失手了！
「嘿！」
「哇！」
篮球不知往何处飞，竟然砸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头上。女孩掩面蹲在地上，一副痛苦的样子。
「呜呜呜……好疼啊……」
我顿时慌了，不好不好。我赶紧跑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去安慰她。
「没事吧？」
「呜呜呜……」
「啊啊，大哥哥吧女孩子弄哭啦~我要告诉大人去~」
……喂，这群小鬼现在来幸灾乐祸啊！
「等，等等！别告诉大人！」
我突然慌起来，等等，为什么我要怕呢？！虽然内心是这么想的，但身体还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我，我请你们吃零食！所以别告诉大人！」
……
就当遣财消灾，我在篮球场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球场上玩的正欢的孩子们。
我一看手机，时间已经快中午12点了，于是大声向孩子们喊道。
「快要12点了噢。」
孩子们听了面面相觑的，在讨论了一会后，他们来到了我附近。
「哥哥，谢谢你的零食~」
「谢谢！」
「谢谢……」
5个孩子陆续向我说出了感谢的话，我则点着头表示接受。突然我的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我开口问孩子们道。
「你们知道妖女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妈妈说过的。」
「我也知道~」
「我，我也……」
孩子们笑嘻嘻的举着手，争先恐后的回答。
「那么，妖女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我知道~」
瘦瘦的小男孩高高的举起手，炫耀一边的抢在别人前面说。
「请回答。」
「妈妈说过，好像是两个姐姐。」
个子高高的小男孩笑着回答说。
「两个姐姐？是谁？」
被高个子小男孩抢答后，瘦瘦的小男孩明显不开心了，只听他迅速的抢答说。
「是裙子和雅子。」
我的内心震颤了一下，但我没有将它表现在脸上，只是继续问。
「为什么要叫她们妖女呢？」
「她们很奇怪，我妈说。」强壮的男孩子说。「如果她们当了神女，那会给村子带来灾难的。」
「诶？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哈哈哈。」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喜上眉梢的笑着，可是当小女孩将要补充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广场之上。
「你们！吃饭了还不赶紧回去！」
孩子们听到这个声音，看到了板着脸的妇女，突然就四散逃走了。
在高个子的小男孩被他妈妈揪着耳朵带走的时候我听到这样的话。
「不许和妖女家的人说话！你们也是，再和他说话我要告诉你们妈的！听到没有！」
我无奈地目送他们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