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領域
荒川水子靈用法衣的袖子捧着鈴球，低聲吟唱着童謠，一步步向冴島宅走來。她沒有穿鞋，白皙的腳踝上系著紅色的瓔珞，每走一步，都有鮮紅的彼岸花在她的腳邊開放，一路行來，形成一條慢慢擴散的火照之路。
在閣樓內向外探視的雷歐瞪大了眼睛：“神之領域！”水子靈所使用的竟然是失傳許久的禁忌魔法神之領域！之前聽到邪美和翼的描述還以為只是普通的幻象魔法，沒想到居然是神之領域。
“神之領域內，施法者就是領域的神，施法者佔有絕對優勢，所立的規則便是神之法則，連施法者本人都不能違抗。”艾路巴自語道，“當時幸好翻花繩的詛咒被翼及時打斷，因為在神之領域裡，那是一旦成立，就絕對無法解除的神之法則。怎麼辦，雷歐，在被領域覆蓋前，趕快撤吧。”
雷歐攥緊拳頭，現在不能求援，因為即便鋼牙等人能趕得回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會白白的被領域吞噬，當初邪美阻止了翼的攻擊及時撤離真的是相當英明的決定，邪美雖然不知道神之領域的具體特性，但是她身為頂級魔戒法師的敏銳直覺還是給她指引出了唯一的退路。但是……
“我不能撤！”雷歐咬牙。
“你在說什麼？你瘋了么！？”艾路巴失聲叫道，“撤退是惟一的出路，你應該很清楚！”
“但是我撤退的話，薰小姐和魂座桑怎麼辦！”雷歐攥起拳頭，“他們不是魔戒法師，根本走不了！”當初邪美和翼是合兩人之力才把薰從水子靈的領域中帶出來，雖然雷歐和邪美一樣都是頂級的魔戒法師，但是就算拼了命，也最多能帶一個人出去。
“我答應過鋼牙桑，我不能食言！”
“但是即便留下也只能和他們一起送死！”艾路巴怒道。
“不！有辦法的，哥哥的資料里有記載這個法陣的破法！”雷歐將魔導軟體揣進法衣內置的袋子里，打開魔導箱將一直藏在裡面的西格瑪的那隻魔導筆拿出來，隨即又拿出了數張增幅用的符紙卷在筆桿上，最後他拿出一瓶微微泛着銀光的藥水，解開封口的封印，凝視着瓶子，雷歐深吸一口氣，仰頭喝了下去。
“雷歐……”艾路巴此時已經猜到了雷歐的意思，一時間沉默下來。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不是么，而且怎麼說也比同歸於盡要好一點。”雷歐閉上眼睛咬牙忍耐增幅藥劑所帶來的不適。
別墅下面荒川水子靈已經走到了院落的大門附近，大門上的守護符彷彿完全沒有感到外敵入侵一般的安靜，水子靈身後的空間已經扭曲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彼岸花海，連天接地的紅，凄涼哀傷。水子靈的臉上露出空洞的笑容，深邃如黑夜的眼睛倒映出腳下如火的彼岸花。腳步不停，守護符無聲無息的化為灰燼，就在彼岸花海馬上要蔓延到冴島宅的大門時，水子靈面前的景象卻突然變了！
原本幽靜的冴島宅溶解般消失，周圍的夜色也一併被隱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鉛灰色天幕下一座巨大的魔導機械城堡，天空中盤旋着由機械骨架支撐着的怪鳥，巨大的魔導之月撒下無機質的光輝，連草地都泛着微微的金屬色澤，散落的魔晶石發出微微的蒼白光暈，而雷歐此時就傲然立在城堡下，手中橫擎着西格瑪的那隻魔導筆，眼底泛出一層銀光。
“神之領域……”荒川水子靈緩緩仰頭望向魔導之月，沒錯，能對抗神之領域的只有神之領域，“法師小哥哥，你果然也是被神選中的孩子啊。”水子靈慢慢咧開了嘴角。“那麼，最後死的會是哪一個呢？”
“小姑娘哦，還是不要逞能了吧，”艾路巴勸道，“用神之領域互相對抗，你們兩個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你還年輕，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呢。”
咯咯咯……水子靈發出如水晶掉落在石英盤上一般細細碎碎的笑聲：“水子靈呢，可是好想好想趕快去見姐姐啊！”言畢，袖子一揮，彼岸花叢中伸出無數只青灰色的鬼手，用鋒利的黑色指甲瘋狂的抓撓着爬向雷歐這邊銀灰色的草地，雷歐見狀將魔導筆凌空畫出法陣，正中一擊，“赫！”五重法陣由他前後左右上方騰起，在上空凝聚到一處，而後劃出無數道光輝加持在盤旋在天空中的機械鳥上，法陣引領着機械鳥，飛撲下來將入侵的鬼手撕裂的粉碎，殘肢斷腕潑灑出腐臭的汁液，被濺到的地方草地迅速枯萎，沙的騰起一片青煙。
水子靈饒有興緻的看着盤旋警戒的機械鳥，用手輕輕一指：“下來！”話音未落，身邊的土地便化作兩隻巨大的泥偶手臂，夾雜着風聲呼嘯而至，將數只躲閃不及的機械鳥生生拍了下來。機械鳥重重的墜落，紛紛摔成粉碎的水晶濺開。
“呃……”隨着機械鳥的墜地，雷歐不禁悶哼一聲，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咬牙再次催動法陣，魔導筆結一個咒印猛的向下一劃，冰藍的波光以雷歐為圓心擴散開來，被波光掃到的草地中盛開出一片銀色的獨行虎，微風吹過，獨行虎成片的飛起，旋轉着仿若一枚枚小小的手裡劍，騰空而至，將泥偶的手臂攪得支離破碎。被絞碎的手臂散落成紅色的彼岸花瓣，於半空中燃成點點藍色的螢火灰飛淫滅，水子靈微微皺了眉，不耐的將飛到身邊的螢火揮開。烏黑的長發飛揚起來，其中幾縷慢慢變白。
“雷歐，”艾路巴敏銳的觀察到了這一點，“她是在以壽命作為代價發動神之領域。”
雷歐點頭表示明白，他現在沒有精力回話，神之領域之所以被稱為禁忌的魔法自然是有它的原因的，發動規模大，殺傷力強所帶來的最大的弊端就是對魔力的消耗極大，水子靈用燃燒生命的辦法獲得強大的魔力，雷歐則是使用強行增幅魔力的藥劑和咒符，和水子靈的方法相比持續時間很是有限，而且藥劑使用時，五臟六腑猶如被灼燒着一般的感覺，實在是不太好受。
水子靈伸展手臂，身後的光線編織成三個絢麗的紅色法陣，彼岸花的花瓣被法陣的能量捲起，翻轉着飛向這邊的機械魔城，雷歐揮筆橫掃直畫，一個個泛着藍光的魔戒文字紛紛由他筆下旋轉飛出，落到地面向前滑行，碰到領域的邊界迅速長出糾結的銀色樹枝，編織成錯綜複雜的籬笆，彼岸花瓣撞擊在樹枝形成的結界上，便如同撲火的飛蛾般化作螢火跌落，兩處領域的邊界彷彿下了一場盛大的火雨，甚是壯觀，不過兩邊施法的人的臉色卻都不怎麼好，雷歐的全身已經被冷汗浸透，擎在手中的魔導筆也在微微發抖，荒川水子靈飛揚而起的烏髮，已經有明顯的雪色摻雜。
水子靈似乎是很苦惱的看了看白掉的頭髮：“真是討厭啊，回去染一下吧~”
“水子靈！”水子靈的衣襟裡面突然傳出了模糊不清的金屬音，“不要玩了，速戰速決！”
“喔。”水子靈不滿的撅了撅嘴，隨即向身後打了個手勢。一縷銀色的光輝立即遁入地底，與此同時大量的骸鬼也從花叢中爬了出來。
伴隨着骸鬼的衝鋒，水子靈這邊的攻勢也全部發動了起來，絢麗的火雨已經變得仿若墜落的銀河，防禦的枝條漸漸抵擋不住，寸寸龜裂。衝鋒而來的骸鬼揮舞着刀斧將本已脆弱不堪的枝條砍碎，伴隨着瘋狂飛舞的彼岸花瓣一同沖入了雷歐的領域。
“可惡！”雷歐咬牙，雙手平舉，魔導筆懸浮在半空中微微發光，掌心向外雙臂展開畫圓，八個魔導文字次第而出，環成一個光帶，雷歐抓過魔導筆於光帶中心一指，光帶中心立刻出現一個有着八個指針的魔導時鐘，八個指針同時以不同的速度地向前走着，這時其中一個指針的速度突然減慢，同時衝鋒而來的骸鬼就彷彿突然被按了慢放鍵的電影畫面，速度一下子停滯下來。
魔導筆又是一揮，時鐘上的另一個指針飛快倒轉，本來馬上就要飛到城堡的彼岸花陣突然被放了倒帶，以更快的速度原路飛了回去，望着撲面而來的彼岸花陣，水子靈不慌不忙一震袖子，漫天的彼岸花便飄飄忽忽化作火雨而落。
“神之法則么？”水子靈微微皺眉，“還真是小看你了呢~”
“哼！”雷歐怒視水子靈，魔導筆點住魔導時鐘上一根指針向前推動，與此同時滿地的銀灰色的草葉瘋狂生長，化作一枚枚利刃將被魔導時鐘定住的骸鬼們穿刺的千瘡百孔，在雷歐的領域裡，這些骸鬼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有效攻擊，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被粉碎，甚至都沒能有機會發出臨終的慘叫。
隨着骸鬼們的身體粉碎飛散，魔導時鐘的光芒也閃現了幾下便消失了，雷歐腳步不穩的向後退了一步。
“雷歐，神之法則不能再用了！”艾路巴低聲急道。“再用的話……”
“我知道……”雷歐努力站穩，可以的話他也不想用，微微仰頭看了眼天空中的銀色魔導之月，已經只剩一彎月牙了，魔導之月顯示着他現在剩餘的發動時間，在魔導之月完全消失前他必須結束神之領域，否則就會被神之領域反噬。
但是，“能贏！”水子靈比他先發動神之領域，只要堅持到水子靈的領域時間結束，他就能贏！
水子靈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橫亘在彼岸花海上的三途川內有一輪夕陽，大半部分都已經沒入了地平線，她的時間也不多了。眯了眯眼睛，水子靈將鈴球收入了懷中，與此同時，整個領域也在慢慢變淡。
沒想到水子靈居然這麼快就妥協了，雷歐鬆了一口氣，總算是避免了同歸於盡的下場。雖然眼睜睜看着她逃走很讓人窩火，但是雷歐現在實在是沒力氣追擊了。他緩緩放下魔導筆，魔導之月也開始慢慢消失。
然而就在此時，雷歐的腳邊突然射出一道銀光，直刺他的胸口，第六隻！！
但是第六隻的攻擊並沒有命中，因為無論他多麼強悍，在神之領域沒完全撤除前雷歐都掌有絕對優勢，在第六隻出現的一瞬間神之領域就自動起了防禦，第六隻的攻擊並沒能刺入雷歐的胸口，只是劃破了他的衣襟，衣襟被劃破，一點藍光從破口處露出，第六隻伸手一撈，就將那點藍光握入掌中，隨即毫不戀戰，轉身直奔。
“雷歐！是魔導軟體！！”艾路巴大叫！雷歐猛地醒悟，剛剛被第六隻奪走的東西正是他為防萬一藏在密袋裡面的魔導軟體！
水子靈向雷歐狡黠的一笑，其實她這次來，主要的目標就是這個西格瑪的遺產，西格瑪的密室只有雷歐進得去，自那日伏擊雷歐開始，到後來硬闖冴島宅，再加上今日的傾巢而動為的都是這個。
“混蛋！”雷歐猛的揮動魔導筆，本已淡去的領域瞬間清晰起來，野草瘋長，誓要將急速離去的第六隻攔下！
“住手雷歐！！”艾路巴拚命想要阻止，“時間……”還沒來得及說完，魔導之月的光輝卻已在這瞬間湮滅……
糟糕！當雷歐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整個領域猛然間如鏡子般破碎，連天接地的碎片化作無數道利刃瘋狂的撲向雷歐！
“啊啊啊啊啊啊————”雷歐慘叫，他此刻已經完全被眼前的狀況嚇呆了手腳，西格瑪的資料里雖然詳細描述了如何發動和控制神之領域，但是完全沒有提到如何應付神之領域的反噬，但這也不能怪西格瑪，因為被神之領域反噬的法師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倖存下來的。
“雷歐！穩住！！”可惜艾路巴的聲音已經完全無法傳到雷歐的耳朵里了。
“可惡！”雷歐面對撲面而來的無數利刃束手無策，如果被這些利刃貫穿，恐怕是很難留下全屍了。自己會怎麼樣還不要緊，但是那個東西被奪去了，一定要通知鋼牙桑，那個東西裡面有……
【雷歐——】誰？
【雷歐，不要怕。】誰的聲音？有人從背後扶住了雷歐的手臂，魔導筆在空中劃出從沒見過的法陣，絢麗的紫色法陣從中心破碎形成一個黑洞，將神之領域的碎片完全吞入……
眼見着眼前原本暴走的景象慢慢恢復正常，雷歐最後看到的是慢慢粉碎成繁星的魔導筆，西格瑪的魔導筆。
“哥哥……”
再次恢復意識時雷歐是被痛醒的，模模糊糊的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痛，腦袋裡面亂七八糟的，用力想掙脫出來卻偏頭噴了口血。
“雷歐！”大腦里好像灌了鉛，思考變成了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雷歐費了很大力氣才分辨出似乎是鋼牙的聲音。努力睜開眼睛，眼前的世界也一片混亂的樣子，不過雷歐仍然本能的把手伸向那一抹白色，狠狠握住。
“不可以……”似乎是發出了聲音，又似乎沒有，雷歐自己也不清楚。
“雷歐！不要勉強說話！”鋼牙看着費力的抓着自己衣襟的雷歐，“發生了什麼事艾路巴會告訴我的，你先休息。”鋼牙的聲音急切，可惜雷歐聽不到。
“那裡面有……”雷歐盡全力的在組織語言，“還有三個……”平時總令他引以為豪的大腦此刻卻彷彿死死銹住的機器，最終也沒能讓雷歐把想說的話傳達給鋼牙，握住鋼牙衣襟的手無力地鬆脫開去……
“邪美！”鋼牙衝著邪美喊。
“不用擔心，只是因為高燒所以維持不住意識。”邪美在一旁手腳利落的調配着藥劑，小鈴則在一邊幫邪美打下手。相對於在一旁忙得熱火朝天的兩個法師，鋼牙和四十萬渡就只能在一邊干著急，畢竟這不是他們能應付得來的情況。
其實在雷歐與水子靈的對戰進行到中途的時候，因為感受到異常的魔力波動，在附近的鋼牙和小鈴早早就趕了回來，但是現場的情況是只能感受到空間扭曲，卻什麼都看不到，所以完全無從得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情況不明鋼牙不敢硬闖，於是火速通知了邪美，當邪美趕到的時候也被現場的狀況嚇得呆住了，不過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
“是神之領域的對拼！”邪美驚道，“原來那時水子靈用的是神之領域！”
“神之領域？怎麼可能！”加魯巴疑道，“那不是失傳了很久的禁忌魔法么？居然還有人懂得用，那個荒川水子靈不簡單啊！”
“等等……你說對拼？”四十萬渡反應過來，“難道有兩個人在……”
“沒錯。”邪美表情凝重的望着扭曲的空間。
“那另一個人是……”加魯巴不可置信的望向邪美，突然出現了兩個能使用失傳已久的禁忌魔法的人讓加魯巴不得不驚訝。
“雷歐……”鋼牙握緊拳頭，“邪美，雷歐會不會有危險？”鋼牙從邪美的臉色中讀出了不祥。
“很難說，我只聽師傅說過發動神之領域的代價很大，但是具體會怎樣我也不清楚。因為能使用神之領域的法師在百餘年前就已經絕跡了。”邪美一臉的憂色。
“加魯巴！”鋼牙望向加魯巴。
“嗯……據本大爺的記憶，在法師還是對抗骸鬼的主力軍的時代，神之領域就是很罕見的大型魔法之一，能使用神之領域的魔法師是被像騎士中的牙狼一樣尊敬着的，不過隨着時代的發展，能使用神之領域的魔法師越來越少，魔戒騎士出現后不久，這個魔法就被當成禁忌的魔法封印了。”加魯巴回憶道。
“我聽說過的，”這時四十萬渡的魔導具烏魯巴突然開口道，“使用神之領域的法師多數都短命，而且很多都死於法陣反噬，不過神之領域對拼的還是第一次看見。”
“阿門法師曾說過，能對抗神之領域的只有神之領域……”邪美凝視着扭曲的空間，“而且，任何人都無法干預這場對決，如果雙方都不妥協停手，最後的結果只有同歸於盡。”
話音剛落，得到通知的翼和零也匆匆趕來，還沒等出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的空間就突然起了變化，整個扭曲的空間彷彿鏡子一般破碎，與此同時，第六隻和水子靈從空間中現身，看到這邊的鋼牙眾人，水子靈高興的揮揮手，轉身被第六隻帶走。
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翼還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奮起直追，邪美叫他不住，零看了一眼鋼牙，也追了上去。
鋼牙和邪美等四人則直奔雷歐而去。雷歐此時站在冴島宅大門口，獃獃的看着手裡的魔導筆化作繁星逝去，對奔過來的鋼牙眾人完全沒有反應。鋼牙第一個衝到他面前，伸手扶雷歐的肩膀：“雷歐你……”
雷歐沒有看鋼牙，而是貼着他的身體滑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