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实现他人给自己订制的人生意义,并且不断的为之努力。所谓的校园生活就是如此无趣的存在。

失去的自由被这种毫无价值的努力填满,而那些仅剩少许的自由时间,也变得可怜起来。

但是你总会被自己所不喜欢的事情缠住。所以,为了尽可能的保全自己的少许自由,遇到了麻烦的事情就拜托给别人好了。

只不过当这个“别人”换成自己就是灾难了,加上对方更是有着诸如“你更加适合”或者“美术生的审美能力更加优秀”这样难以反驳的借口。

对,说的就是你啊,在那边装无辜的女同学A!

“这样子,可以了吗?”

照着歪七扭八的草图画好了海报,程逸侧头向剥夺了自己自由时间的罪魁祸首问道。

“嗯,程逸同学真的很擅长画画呢!不愧是美术生啊。”

哈?只说过一次话就记住我的名字了吗?话说我从没和你说过自我介绍吧,为什么知道我是美术生,被你这样默默关注却无动于衷实在是抱歉啊。

“啊,没什么。”明确理解“三大人生错觉”深刻含义的程逸自然不会有太过激动的反应。不过对方显然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真的哦,这个形状真的很漂亮……”感受到对方身体靠近,程逸很自觉的退了小半步。对不起虽然一瞬间有些心动但是冷静下来考虑果然还是没可能的!

“那个…总感觉你的眼神里充满了抱歉呢。”

“……没有,你的错觉而已。”结果对方好像能读懂自己眼神似的,好可怕!女生的观察力都是这样可怕的吗?

“然后,今天到这就可以了吧?也快要放学了。”

“啊,嗯。辛苦了哦!”

“那么…我先走了。”

看着歪七扭八的马克笔,强迫症发作的程逸把它们对齐放回了原来的地方,然后便道别准备离开。

“啊先等下啊!”

“……还有什么事吗?”程逸眉头轻蹙,但很好的掩藏了自己的不悦。

“诶?我没说过吗。”女生调皮的笑了下,“请你来帮忙只是顺便啦,事实上老师告诉你放学前去办公室一趟,好像有重要的事情。”

那种事情早点说啊!现在离放学不到十分钟了啊!

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侧,程逸并没有用太多时间就找到了这里。和美术室一样,不透明的副窗看不到里面。程逸只能先敲了敲门。

“程逸同学吗?进来。”

“张老师……校长?”

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年轻的校长轻轻点头,狐狸似的眼神看着自己,程逸只能低下头避开视线,但却又看到另一件东西,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办公桌上放着的一个档案袋,里面的文件似乎刚刚被人查阅过而没有收好,露出来的文件上有一张照片,那是程逸的学生档案。

“这次找你过来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说话的是自己现在的班主任。另一边的年轻校长正捧着茶杯,似乎并没有说话的打算。

“程逸同学是今年的艺术生吧,为什么选择了理科?”

“……我的理科成绩比较好。”程逸有些警惕,但却不想语调中露出自己的动摇,所以回答显得有些生硬。

“不过你的文科,特别语文历史这两科也非常优秀的不是吗?”

听起来似乎是很和蔼关心的询问。但在程逸看来,那是不容分说的某种态度。果然,无论多少次都无法对“他们”产生好印象啊。

“我不太擅长背政治之类的……”

“不过,在理科班对你的高考是没有好处的,很多美术专业都不会招理科生的。”

“……”维持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尽管程逸的目光隐藏的很好,但却有些像发怒前的猫科动物。

“要不要再考虑下?现在刚开学,转科的手续很容易。”

“我记得,学校好像并没有干涉学生志愿的习惯。”

程逸抬起头,不再回避老师的视线。一坐一站,俯视着身前的班主任,让对方不由得沉默了几秒,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出声。

“的确如此没错,但我更希望我们的教育能够因材施教。”

讨厌的狐狸一样的声音。说话的人是一直安静喝茶的年轻校长。

“呼……”看着校长和蔼温柔的笑容,程逸不免有些压力。

“两年前的艺术节,非常成功呢。所以,我也很期待今年的艺术节。”

像是和新闻里一样斯条慢理而又不着边际的讲话,但偏偏程逸没办法对此发作,毕竟曾经那些自由也多亏了眼前这个人的开明。

“高中的学习会很紧张,所以……”

说谎。程逸话说出口,便忍不住低下了眉眼,不知何时起已经如此习惯说谎了,明明是自己最讨厌的事情。

“是啊,不过我觉得还是劳逸结合比较好,年轻人要好好享受校园生活才是。”

“我明白了。”

“嗯,非常好。”

笑着点了点头,校长再次端起了茶杯,杯里的茶水大概已经冰凉,不过这个有着猫舌头的家伙大概不会在意吧。

“那么,关于转文科的事情……”看到校长没有再次开口的打算,班主任又对程逸说道。

“……”程逸没有出声,但是也没有否决。

虽然程逸很清楚如果自己想坚持自己的决定也是可以做到的,但他还是放弃了。这不是来自于双方互相的理解与沟通,也并非是单纯的畏惧和尊敬。

离开办公室,程逸去教室取回了书包。在走廊中呼啸的风声中走下最后一个台阶。良久,再发狂似的奔回。

如果说现在自己的存在就只是为了那份荒谬的出路的话,那完全是对过去那些惨痛挣扎的否定。

那并非是努力便会成功的热血故事,也绝对不是为了回应他人期待,又或者成为他人仰望的目标。

尽管那是曾经存在过的,但此时却已完全消失了的唯一理由。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气喘吁吁的站在美术室门口。那道门虚掩着,应该是有什么人来过,或者还没有离开。但此时会来这里的,并且拥有美术室钥匙的人……

程逸伸向门把的手,颤颤巍巍,仿佛一个帕金森的老者。

“他们”都回来了吗?

尽管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想法,但他还是露出仿佛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

推开了门。

“鬼呀!真的开门了!”

“小绿不怕、不怕——苏伪娘!再讲鬼故事就真的把你阉掉啊!”

“你回来的好慢,下次你自己来打扫。”

“辛苦了,我刚刚发现了几袋饼干,大家来一起吃吧~”

“饼干……老师我的…饼干……”

“蓓儿老师要减肥的不是吗?为了第九十七次相亲。”

“大家……”

眼前忽然湿润了,程逸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段幻影。但脚下一滑,他踉跄的跌进画室。跪倒在画室的地砖上,或许知道了此时不会再出现任何人之后,泪水开始肆无忌惮的流下。

大家…再和我说一句话啊,哪怕多停留一秒钟也好,让我多看你们几眼。但是…为什么啊!一个个的走掉,只留下我一个人?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画室。

“钥匙…”他忽然想起来,一定有人用钥匙开过门,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会不会……站起身,他四处寻找。然后,暂时有了希望的眼睛再次消失了光芒,他看到,放置静物的桌子上,有一枚钥匙。

挂链上的兔子布偶脏兮兮的,那个是他一小时前丢在北院的钥匙。温柔的把钥匙握在手心,程逸的脸色归于了平静。

然后,他走到了自己的画架前。

没有留下一丝幻想,那副完整的马赛素描嘲讽似的看着自己。

他明白了,是不认识的人,捡到了钥匙,来到这里,然后补完了自己的画。仿佛赤裸裸的被看穿一样,他的迷茫与软弱全部暴漏给了那个人。

“咔嚓嚓”他捡起削笔用的裁纸刀,一点点伸出了危险的刀刃。

 

北教学楼是初高三毕业班所在的地方,所以一般比较安静。挂在教学楼墙壁上的爬山虎似乎一张绿色的绒毯。或许是因为昨天下过一场雨的缘故,空气中带了少许的草腥味。

季风安静坐在草坪边长椅上,闭上眼睛,仔细的从操场上的喧闹声中寻找风的存在。注意力一点点集中,直到耳侧只剩下风的沉吟。

好像这里并不是校园的一角,而是某个被遗忘的雨林深处。

掏出了耳机,余光里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是秦绿。她东张西望,似乎很宝贵的握着手中的东西,紧张的寻找着谁。

四下寻找的目光从季风身上扫过,却没有打招呼,而是继续走到另一边去。嘴张开了一半的季风没来由的有些失落,挠了挠头,把视线转移开了。

“啊!”秦绿忽然回头,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什么,跑了过来。

不过这次季风只是安静的打开了手机音乐,因为他明白,这女孩的注意到的东西绝不是自己。果然,秦绿再次无视了坐在长椅上的季风,一溜身钻进了草坪。

“喵~”丝毫不顾及校服是否会被弄脏,她跪坐在草坪上,和意外发现的猫咪对话着。或许因为经常被喂食的缘故猫咪并不怕人,瞄了秦绿一眼之后继续自然的用后腿挠着耳朵。

被猫咪无视的秦绿嘟了嘟嘴,然后换了一种语言:“汪~汪~”

你是小孩子吗,就算对猫咪用狗的“外语”它也是听不懂的吧。果然,猫咪也是露出一幅“你傻么”的表情,然后抻了抻懒腰,灵巧的从后面跳到了长椅背上,任由季风抚摸它的头顶。

“呜汪——哇啊啊!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一分钟前不是才看过这边的吗?我们之间究竟差了多少延迟啊。抱起了猫咪,季风平淡的说道:“一直都在的,你…还要和它说话么?”

“呜…在的话要打招呼啊!知不知道我找你很辛苦的!”似乎因为羞耻的事情被看到了,秦绿涨红了脸。

“……来找我?”摘下了一边的耳机,季风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啊!我可是特地去你班级问了,结果都回答我‘有这个人吗?’之类的。超尴尬的啊!”

“啊哈哈……”季风无可奈何的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

“啊,算了!反正本小姐可是找到你了哦!像你这样不起眼的失踪都不会有人发现的家伙就好好感谢我吧!”

“嗯,是的哦,顺便一提如果在无视路过之前发现我的话会更感谢的。”

“呜…我只是一时间——啊!你在听什么?”似乎想转移话题一样,秦绿弯腰拿起另一边的耳机戴上。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固定了自己的姿势。侧脸近的似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温度。看着近距离小巧的鼻梁,灵动的双眼,长椅上的气氛忽然变得怪异起来。季风的目光迅速退避了,然后用剩余的力量尽量压低飞快的心跳和脸颊的热血。

而秦绿听到的,是非常熟悉的旋律。

“这个是…《地球最后的一只鸟》?”她移开了视线,表情变得柔和。

“嗯……去年艾玛在白鸟湖发售的单曲。”季风平时很少特地去购买唱片,但去年这首单曲自己实在喜欢于是就去买下了。而回家的路上也正好遇到了那次女生落水的事件。

“每次听起来都会感觉很安静,心里很舒服的感觉。”

“……的确呢。”秦绿非常赞同的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继续聆听。但季风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

“其实你知道吗,这首歌曲的背景是一本漫画!”

好像打开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开关一样,季风的语速忽然变快了许多。

“漫画讲的一个许多动物都已经灭绝的社会,猎手们为了悬赏而追逐着最后一只鸟。贫穷的少女和其他带着绝望准备自杀的五个人被卷入这场纷争……”

秦绿保持着笑容,但嘴角不时的抽动着。

“大家发现了那只鸟,但活动的发起者却被猎人重伤,最后死去。”

季风继续兴奋的说着,没有注意秦绿的眼睛已经开始转向了其他地方。

“啊…猫儿跑掉了!”

“大家因为同伴的死而惧怕了死亡,于是开始逃亡。最后,贫穷的少女和幸存下来的伙伴获得这只鸟……”

试图岔开话题未果,回神过来季风还在讲述,秦绿的头上已经满是黑线。

“而且其实最后一只鸟就是一只乌鸦!最后贫穷的少女放弃了用鸟儿换取自己需要的金钱,她放飞了鸟。还有一直陪着她到最后的那个伙伴是……”

“啊!无路赛!笨蛋、话唠啊!”终于忍受不了的秦绿忽然摘下了耳机,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塞过来堵住了季风的嘴。

“剧情什么的我当然熟悉,而且还是……呼,总之你实在太啰嗦了!”

不待季风反应,秦绿又伸出手放在季风眼前,一根根的亮出了手指。

 “3.3元的可乐;2.2元的柠檬水;1.1元的奶茶;或者5.5元的白开水。选择好了吗?”

“什么?”把东西从嘴上拿下来,季风完全不明所以。

“总之!”秦绿用目光示意着季风手里的那样东西,“你已经欠我的就对了~”

疑惑的低下头,他不由的露出笑容,那是一枚挂着兔子玩偶的钥匙。

 

现在离放学还有十几分钟。手里拿着秦绿方才送来的钥匙,季风站在美术室的大门前。

将钥匙插进了锁孔,深吸了一口气,季风继续转动手腕。随着锁芯传出一声清脆的声音,一直以来自己寻找的,那个传说起源的地方终于为他敞开了大门。

这是间看起来并不算特别的教室。

白色的瓷砖因为经常接触铅笔灰而变得有些暗淡,遮光布的窗帘随着风轻轻摇曳,石膏,画板,笔盒。和自己母校的画室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但当他走到里面时,耳边似乎除了走廊里微弱的风声外什么也听不到了。

季风的眼前,只剩下被布和画架所挡住的画室的一角。可以隐约看到布角下露出的的赭石色与水墨。

“咳咳……”搬开了碍事的几个画架,季风被灰尘呛到咳嗽。他一边捂着口鼻,一边伸出手抓向了遮画的黑布。

“呼……”黑布被掀开。

窗外天空的云不知何时散去了,夕阳射入画室,飞舞在空气中点点灰尘被染上最美的颜色。仿佛是舞台开幕时的干冰。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险峻的山峦,黯淡的烟云。盘踞在峰脊上的城墙犹如一条巨龙。锋锐的题字透着其人背后的狂妄。

“一剑倾城。”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预报并没有说过今天会有降雨。但此时的季风就算用力呼吸也感觉不到一点新鲜的空气。耳侧只剩下嗡嗡的细鸣,仿佛置身水中一样的沉闷、压抑。

这真的只是一幅画吗?那种射入灵魂深处般的绝望。那个人,就如同这道长城一般,将没有天赋的人永远的拦截下来。无论你拥有百万雄兵,还是苍鹰的翅膀。都无法翻越这片高山,这段城墙。

挣扎着,季风抬起头不甘心就这样移开视线,那双明亮的眼眸渐渐失去了光泽。

周围就好像无边无际的海底一样,任由他怎样的拼命游动,都依然缓缓地沉寂下去。

“我早就说过,你是没有天赋的。”

是自己的声音?

这里似乎是一片废墟,自己身处在一处水洼之中。季风小心的站起身来。对面,半个身子坐在水里的,是一个拥有野兽般眼眸的邋遢少年。

“叮叮当当……”

斜侧方一手破旧的木船上,一个麻木的男子正在敲敲打打。另一边,还有一个顽童四处游走不断的捡拾着喜欢的小东西,只是经常会丢掉手里已经捡起的东西,然后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败给那个人的话,一点也不可耻吧。”

野兽眼眸的少年诡异的笑了。那正是方才一瞬间,产生自季风内心的想法。

“闭嘴!”

羞恼的,他吼了出来。但那个少年并没有停止的打算。

“就算放弃了,也不会被人责怪吧。”

“你给我闭嘴啊!”

冲过去,试图按住那个少年的嘴。但脚下一滑,他摔倒在水中。

“……所以说,你是不行的……”

少年弯下了身子,野兽般的眼眸近距离的凝视着他。

“……软弱的我啊,小心些,别让我们取代了你!”

“……求你…闭嘴啊!”

嘶哑的低喊,季风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乱表情。后退着,撞到了身后的画架。铅笔散落了一地。

仅仅是看到那个人的画,就让自己如此的绝望。那个诅咒,真的无法被打破;还是说,自己真的没有天赋?

不好…把别人的画具弄得一团糟了…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蹲跪下身子,季风捡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画具。

那幅倒在地上的素描,和自己的心情一样泥泞。浑浊、焦躁的笔触下只能依稀看见起稿时闪光。这个人…也感受到了和自己相同的那份绝望吗?

“天灾”的可怕,方才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那是无关于努力或者信念的,不可逾越的高墙。或许此时,放弃、退缩才是明智的选择,但那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而且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人。

季风从散落地上的铅笔中捡起一支咬在嘴上。

一个人,是无法到达天空的。就算短时间的触及云端,但最终也会因为没有参照物而产生迷茫踌躇。

扶起了画架,把画板调整好了角度。季风用拇指揉了上去。

但如果,有另外一个人,同样以天空为目标的另外一个人。相互追逐,相互比照。那么,说不定就可以无限的接近那片天空。而那个人,就是伙伴——写作 “对手”,而读作“挚友”的存在!

一气呵成,放下了笔。季风感到无比的痛快,那种压力,仿佛随着周身毛孔涌出体外,说不清的舒爽。擦了擦鼻尖的汗滴,季风再次望向那副国画,忽然皱了皱眉,这次他注意又到边款的右侧似乎还有淡墨留下的几个小字。

割裂于整幅画的气氛,不伦不类的,娟秀小字。

“蓓绿遮满白雪城?”

 

“即使羽翼沾满泥土,依然是属于天空的孩子。”

“请原谅我,必须回到天空,就算,是最后一只。”

季风耳机里播放的依然是那首《地球最后一只鸟》。画完那副素描,就已经是放学的时间。陵城二中边上的三角地是公交车的终点站,所以现在满是空座。

他将头斜靠在车窗,依旧思考着美术室中的那些事。窗影反射着自己的面容,因为不想像过去的自己那样没有目标,所以才会那样的喜欢这首歌吧。也正是因为这首歌,那时候一向弱小的自己才会去救下那个女孩。

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比过去要自信一点了?或许就这样一点点努力向着自己所向往的目标靠近,就可以摆脱过去那个懦弱渺小的自己。

然后,靠近天空,成为天空的孩子。

歌曲再次循环了,不过季风感到腿上忽然有了柔软的负重感。

“那个,可以不要坐在我身上吗?”

“呜哇!有人啊!”女生惊慌的起身道歉,“啊,抱歉啊,我真的没注意……”

然后也不等季风的回答就离开走出了座位,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怎么没注意呢?不应该啊。”之类的话。

季风只能无奈的苦笑,明明自己已经坐下了几分钟了。

或许因为尴尬,明明季风身边还有空座,那女生还是坐到了后面的座位上。

借车车窗的反射,季风看到那个女生的穿着和自己一样的陵城二中校服,橙色的彩线,看来和自己一样是文科班级。

“240,240,220。”

像是背单词一样的,女生捧着一本图书,默念着谜一样的数字串。

“180,210,250。”

好奇之下季风回头看去。那是个并不算特别漂亮,但非常干净的女孩。手里的书上是一张油画,《芙里尼在法官们面前》,法国画家让·莱昂·热罗姆的作品。她的手指尖正指着芙里尼的浅蓝色衣衫。

“热罗姆?”

“其实我更喜欢杰罗姆这个译名——哇,是你啊。”

微微有些惊讶,但女生并没有叫出太大声来。

“嗯?”

摘下了耳机,季风有些疑惑看着她。

“你今天来过九班的吧。我和秦绿是一个班的。”合上了书本,女生露出笑容,“我叫于微阳,美术生。你呢?”

“季风……”

“那你是春季季风还是夏季季风?”扬了扬一边的眉毛,于微阳就像是迪斯尼的角色一样的笑着。

“呃……”

“好吧,我开玩笑的~不过你的名字倒过来念很帅哦,风忌、风忌歌。好像是个漫画角色呢。啊!如果你敢把我名字倒过来念的话要揍你哦!”

季风保持住了微笑,他忽然想让秦绿来看看,这个才是真正的话唠啊。

“风忌歌…是那个漫画的主角吗?”

“……不太记得了。话说,你也是美术生吧!——程逸、陈铮、季风,今年录取的三个最高分。”掰着手念着名字,说到季风时手指了过来。

“不过只是因为这次色彩占的分数太低了而已,不然的话我绝不会输给你们的!”

“你很喜欢色彩?”

“当然,要说美术测试的三大分科的话,毫无疑问最有意义的当然是色彩!无论素描还是速写都只能称作美术练习而已。只有色彩才可以被称为美术作品!”

原来如此,不单话唠和好胜,还是个色彩偏执者吗。季风已经渐渐明白了这女生的性格,所以当然不会扫兴的说三大分科都是侧重于不同的练习这种话。

“嗯?”感觉到手上多出的温软触感,自己的右手被对方抓住仿佛摸骨先生一般不断地揉捏着。

季风惊讶的看着对方,但她脸上写满了认真的表情。

“指甲残留在铅笔灰,应该是刚刚画完画。满是铅木气味,没有松节油的味道。通过茧子厚度,看来绘画年龄只有三到五年之间。指间距伸展正常,习惯通用的握笔法么……”

“……”

“我在国外一直读到初三,但是回来之后相当失望呢……所有美术班都只是在玩铅笔灰,根本没有人认真的追求光的颜色。”

“但是你很奇怪。”

于微阳很自然的放开了季风的手。

“明明没有丝毫的存在感,就好像无色无味的水一样。可是加试的成绩却超过了我。”

“究竟你只是一时的侥幸而已呢,还是你隐藏着什么异常天赋呢?但不管怎样,最后登到顶点的人一定是我。今后就请多关照了,暂时的最高分同学~”

一根手指撩起鬓角的发丝,这个自信的少女如是说。

 

向着车上的少女摆手作别,但后者只回给他一个上扬六十度的嘴角。季风尴尬的挠了挠头,公交车再次启动,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手上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在于微阳软若无骨的手指上,有着几块仿佛鳄皮一样的老茧。那种程度的茧,至少是从小学时代开始触摸画笔、经历无数次水泡与破损所换来的勋章。

同班陈铮,他的手上也是如此。

而大家之所以如此拼命努力着的答案,想必也只有那一个了吧!

“在天灾般的才华与压力所笼罩之下,没有毅力与勇气的草木不断夭折。”

因为不愿承认自己没有努力;因为不想承认自己没有天赋;更因为与那个“天灾”一样的人生于同一时代。

所以,无论是谁都在拼命的追寻着天空。

所以,这一届的美术生们全部都是努力Max的怪物!

美术室那副马赛的绘画者,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又会有这怎样的性格?

他是会和于微阳一样的倔强不服输,还是像陈铮那样的随性不羁。而今年的八名美术生,究竟,谁会率先到达最高的天空,打碎那个人所留下的诅咒呢?

“我也是,绝对不能输的啊。”他喃喃自语着,向着前方走去。

季风下车的地方并不是离家最近的车站。

在几条街道中间百余米长的三角地周围,茂密的桃树遮挡了道路上的喧嚣。并不清澈的小池,以及低矮的小土坡构成了这座有些寂寞的小园。

季风他并不记得这里的官方名词叫什么,只是在少部分附近年轻人中,流传着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雪燃。

据说每年这里的桃花开的都比别处略早,有时甚至会在最后一场雪时开出粉红的花苞。

就好像在积雪消融前,那些桃花精灵们点燃了自己。

当然在现在这种初秋是不可能见到的。雪燃亭上坡的小径非常的窄,时不时还有调皮的桃树枝叶阻碍着。

季风举起手摸了摸枝叶上那枚未成熟的小巧果实,有些毛茸茸的。

“据说在这个种着桃树的矮小山坡上住着一个小小的神明。”

“只有带着最美好愿望的人才能够见到她。”

“而她也会实现那份美好的愿望。”

傍晚的气温非常凉爽,静谧的小径中,只有树枝轻轻摇曳、和脚踩在土石上的声音,还有一丝微弱、细小的哼唱声,是季风非常熟悉的旋律。

拨开了阻碍的树枝。满是晚霞的山坡上,在最高的那棵桃树下,有一个少女的身影。

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的半长头发,反射着晚霞的清澈肌肤,她低声哼唱着安静的曲子。

这不是幻觉。

但正因如此,季风才一动不动,只是远远的望着,连呼吸都压制到了最低,因为他害怕自己一出声就会打碎这个安逸美妙的画面。

“尽管她看起来和人类女孩一模一样,但是……”

“只要你看见了她,就会认出来。”

“那个名为‘雪’的神明大人。”

 

季风不清楚,那个场景究竟是确实发生过的,还是仅仅是自己一时的幻想呢?

公交车上,他捧着笔记本,想把昨天傍晚见到的那个画面复原出来,但却始终感觉差了些什么。

自己昨天在慌乱间,究竟有没有许愿,又许下了什么?

用笔杆戳了戳头发,季风苦笑着把速写本子收了起来。

下了公交车,季风回到班级。

陈铮四周聚着两三个男生,眉飞色舞的,似乎在一起讨论着关于网络游戏的事情。自己的同桌正在侧坐着和后桌谈笑,所以季风没有丝毫阻碍的进到了自己的座位。

“男生的话只有郝俊杰和伍乐云比较帅吧。其他的没有特别养眼的。”

“是啊!其实陈铮要是减肥下来应该也不错,就是性格太恶心了!”

“有两个帅点的也不错了,毕竟咱们班是文科班,阴盛阳衰啊~”

“说起来真的有七个男生吗?我数来数去都只有六个的样子。”

“啊!没准多了一个是幽灵什么的……”

即使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漏算的那个男生肯定是自己。这些女生的脑洞,不去画漫画真的可惜了!

“都安静下。”

门忽然被推开,班主任走上讲台忽然宣布道。

“虽然才刚开学,但我们班从理科班级转来了一名同学,大家好好相处吧!”

跟着班主任进入班级的是一个男生。

他还没来得及换成有橙色边线的文科生制服。一只手提着书包,乍看这下没有任何特点、与帅气两字没有太多关系的男生。

唯独那双眼睛,让季风感到了些许的异样。

如果非要说和什么相似的话,那就是如同猫科动物般桀骜的眸子。

站在教室前面,他微不可查地瞥了身后正在希望他做自我介绍的老师一眼,面对着几十道装满好奇或者惊喜的目光,张开嘴。

没有说话,就仿佛时间忽然停滞了十分之一秒。然后,他低声的吐出了几个字。

“我叫程逸……”

就像是无声流入了水港的一滴水珠。不想引起任何注意,也不想被人讨厌。

但却季风忽然挺直了身子。

那种同类之间强烈的共鸣感,散发着相同气息的他们,在同一时间觉察到了彼此的存在。

“这个人,就是那幅马赛的起稿者!”

“这个人,就是私自改动那副画的无礼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