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向往着天空的生物。

明媚广阔,无边无垠的蔚蓝天空,是承载无数梦想的地方。

然而,只有真正追逐过天空的人,才能体会没有翅膀的痛苦,以及那种低气压下窒息一般的无力感。

窗外的云层仿佛用墨侵染过一般。风从窗子漏进来,夹杂着几片不曾死透的桃花尸骸。

立在窗边的画架已经沾满灰尘,桃瓣落在了笔槽里,残留着生机的粉嫩似乎在为这幅已经废弃的孤寂画作无声的哀悼着。

“真是张失败的作品啊……”

他苦笑了下,掸了掸画面上的灰尘。裁纸刀格楞格楞的伸出头,他想要把画从画板上割下来。

“哐!”门被粗鲁的拉开撞出了声响,即使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来人的身份。

“……豫鸿美校的加试,为什么交了一张白纸。”那个声音在极力克制着,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你……这到底算是什么啊。你以为这是在赎罪吗?!我会落选的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别太傲慢了!”

捏着裁纸刀的手没有动,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听着。”

门被那只手抓住拉上了一半,他的语气忽然一松。

“如果你真的想要赎罪,就给我……”

“但,即使你那么做了,我也绝不会原谅。”

门被彻底关上,胸腔里的那团东西忽然一松。

微吸口气,似是凛冬天气里短暂吐纳般的叹息徘徊在空旷的画室里。

 

只有真正追逐过天空的人,才能体会没有翅膀的痛苦,以及那种低气压下窒息一般的无力感。

置身天际,四周除了云以外没有任何的参照物。

麻木,渺小,无助。

就如同沉没大海之中,只能凭着最后的本能奋力挣扎……

最终只有被那天空所宠爱着的少数幸运儿才能够到达彼端,更多的,只能饮恨折翼其中。

天空,是逐梦者的坟墓。

所以……

“既然努力,就必须随时做好被梦想所辜负的准备。因为梦想本身残酷而真实,既不美好也不温柔。所以……”

用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走出了教学楼的程逸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丝不爽。

“向往天空的人,都是笨蛋!”

“啊!又是这种别扭消极的言论!”

小腿遭受了什么东西的撞击,转过头来,看见一个有着毛茸茸头发的松鼠般的女孩。

“为什么就不能积极点呢?今天可是艺术加试的日子啊!”

如果自己的记忆没错的话,这个女生的名字应该叫做……

“秦…红…黄?还是紫什么来着?”

“是秦绿!那些乱七八糟的颜色是什么意思啊!”

自称为秦绿的女孩鼓起两腮,好像气鼓鼓的河豚一样。

“不管怎样也一起在美术室好几个月,应该记住我名字的好吧!”

“只是玩笑而已,不过……你也准备参加美术加试?”

秦绿也曾经是那个美术室中的一员,只不过并没有坚持多久便退出了。

“你那眼神真失礼啊!”感受到程逸有些疑惑的目光,她拍了拍令人感到残念胸脯,“我这次可是找到了最适合我的道路呢!”

“哦,那么恭喜你了。”

程逸毫无诚意的敷衍着,秦绿撅起嘴,一根根的伸出了手指。

“你来选择吧!用什么作为伤害少女心灵的赔礼:3.3元的可乐;2.2元的柠檬水;1.1元的奶茶;或者5.5元的白开水!”

选项什么的,你以为这是什么文字冒险游戏吗?而且就算要靠选项增加好感,但你明显是不可攻略角色吧!还有…那些是什么奇怪的报价啊,为什么奶茶比白开水要便宜?降价处理吗…….程逸发散着脑洞。

“说起来……豫鸿美校的加试,为什么只交了一张白纸?”小心翼翼地,秦绿询问着。声音比想象中要颤抖不安。

是的,程逸放弃了那里的推荐入学,连着加试时一笔也没有画出。那是赎罪吗?还是单纯的在逃避着?真正的答案一定和这些都无关。

但是看着秦绿期盼的眼神,他也只能违心的说道,“只是不想离开这个学校而已,没什么原因。”

“是吗!原来这样啊!”用彼此都知道的谎话宽慰着自己,秦绿松了口气,然后开心的露出笑容,“也好啊,我的志愿也是陵城二中,或许我们这次还可以做同学呢!”

“哈,是么。”

“啊!我现在必须要过去了。”看到另一边负责音乐加试的老师正在招呼考生抽签,于是秦绿没头没脑的跑了过去。

程逸却无奈扶了扶额,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秦绿落下的背袋。果不其然,她慌慌张张的又跑了回来。

“呐!”

然后,背上了不知装着吉他还是小提琴的袋子,秦绿后退了小步。

“这次真的要过去了!”

期待似的,她望着程逸的眸子,仪式般地伸出两根手指斜搭在鼻子前。

恍惚间,重叠了藏在脑中的某片记忆。程逸呆滞了半秒,右手却不由的做出了同样的手势回复了她。那个动作,是过去只属于美术室他们之间的特殊暗号,代表着“加油!”

云层割断了阳光,整个庭院被笼罩在阴影中,程逸就这样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嘎嗡——”庭院的铁门再次被推开,发出难听的响声。一只手扶在门上,那个男生喘着粗气,显得有些狼狈。

就仿佛感召了什么似的,在季风踏入这处庭院的时候,地上的桃花花瓣再次被风吹了起来。

不约而同的,许多人抬起头,看着无数的粉红色盘旋着,被风带上了天空。

 

那个画面,即使在半年后的今天,季风依旧记忆犹新。

“我们不是好孩子,永远放纵的孩子,在这里,为天真落泪啊……”

有些诡异的声音忽然射进了双耳。

季风停下了画笔,慌张的环顾四周。他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而且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耳机里循环的音乐已经停下了。

等等,耳机?

低下头,从怀里掏出手机,罕见的来电正在闪烁着。

原来如此,因为几乎没有主动响起过,所以早就忘了n年之前设置的来电铃声。平时完全把手机当做阅读器和mp3的季风有些感慨。

上一次接到电话是什么时候来着?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适合感慨的时候,那首消极至极的铃声正在提醒着他赶快接电话。把手指按在了接听上面,季风又有些犹疑了。

没有存过的电话号码,会不会是保险推销?如果是的话自己刚才的感慨岂不是太可笑了。

“喂,你好……”

季风尽量保持着平时的语气,避免被电话那边听出自己的情绪。

“……上次要你通知给美术部画的海报,完成了吗?”

“诶……”

谁?季风有点不明所以。难道是打错的电话,海报?!

“啊!”

恍然大悟,打扫教室时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所以理所当然的被学年主任当做苦力征用了。然后又因为是美术部的成员,所以被拜托通知美术部绘制开学用的海报。

不过…这件事理所当然的失败了,要说为什么的话……

“就是说,完全没有搭上话?”

“嗯…他们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所以被无视了。”

“我说啊……你的存在感究竟要稀薄到什么程度才会被小自己两年的学弟学妹们无视掉啊!呐,这样子上了高中也是会吃亏的喂!”

“不过不要紧,海报我已经画好了,现在就…….”

“你…在拿老师开心吗?”

“诶?”

“现在放假,你们七班不是集体去了海边庆祝毕业要后天才回来吗?”

“似乎有人邀请过,不过没有人记得我的号码…所以也没人通知我集合地点……”

季风有点失落,用笔杆捅了捅画纸。

“唉?这…该说你什么好呢…...那么,现在来学校一趟吧。也正好顺便拿一下你的邮件。”

“可是,我现在人就在学校啊。”

调转笔头,季风用拇指轻轻抚平笔杆在纸面留下的划痕。

“……”

“咚咚咚咚……”

走廊立刻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五秒钟不到,美术部的门就被推开了。

“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啊!”

有些不可思议的,学年主任(一位并不算年轻的女教师)问道。

“从正门啊。不过保安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然后,我去办公室找你要过这里的钥匙……”

“等等,等一下!”

学年主任有些头疼似的抚了抚额头。

“你是说,你刚才来找过我要这里的钥匙?”

“准确的说不是刚才,是两个小时四十分钟之前。”

“……你是某个打篮球的吗?幻之第六人?!”学年主任忍不住吐槽道。

季风没有搭话,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存在感,毕竟类似的事情在这三年间已经经历过太多了。接过了两份邮件,一份稍小些,似乎只是一张纸左右。另一份比较大,似乎有厚厚一摞A4纸的样子。

叹了口气,不用打开也知道那份大的邮件里面装着什么,只有杂志社的退稿才会装这么厚的东西,看来自己确实没有画漫画的才能。

察觉到季风的失落,学年主任开口说道:“剧情那么无聊被退稿是很正常的,那种看下去都会觉得厌烦的情节……当然你的画面感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人设太过于单一……诶,说重了吗?”

季风低着头,似乎身上插满箭头一般。主任也有些不太好意思继续说了。

“还是看一下另外的信吧,是从二中寄来的。应该是好消息。”

点了点头,季风拆开了信封。

录取通知书。季风同学:考号xxxxxx,恭喜你被我校录取为艺术特长生。请于x月x日来我校报到。陵城市第二中学招生办公室,20xx年7月。

方才的消沉瞬间消失,仿佛被接到飞盘之后被夸奖的犬类一样,季风浑身上下露出了开心的光芒。

“这一次的加试似乎比预想中要激烈许多,但我想你从中也能收获到不少。不管怎么说……”

学年主任露出了笑容。

“恭喜毕业!”

陵城市第二中学,一本升学率不足百分之五,仅是一所师资硬件都不算优秀的普通市级重点中学。

但,就是这样一所普通中学,却有着诸多校园传说。

而在诸多传说之中,最为耀眼的则是在两年之前,出现在此的一名百年一现的鬼才少年。

其,以高傲姿态豪夺国内、省内诸多美术奖项。甚至几大美院都曾破格发出入学邀请。

然而仿佛诅咒一般,在那人的压力影响下,陵城二中连续两年没有美术生顺利毕业。周边学校艺术生的升学率也大为降低。

“在天灾般的才华与压力所笼罩之下,没有毅力与勇气的草木不断夭折。”因着某位教育人士的一句话,其被称为……

“狂妄天灾”

就算在两年后的今日,那些不甘心屈服于“天灾”的少年少女们仍旧为了自己的梦想选择了这所学校。而由于原本计划招收的美术生名额过少,在这次惨烈加试中存留下来的仅有八人。

季风,就是其中之一。

伸手接住了一枚尚是青色的枫叶,他穿着崭新的藏青色校服站在陵城二中的校门前。换言之,此时他已经是陵城二中的高一新生了。

尽管那个人有可能不会再出现在这所学校中,但季风还是带着一股执着的选择了这里。他张开手,那枚叶子被风吹起。模仿着想象中的那个人的样子,他高高扬着嘴角,抬头,蔚蓝色天空映在他的眸子里。

“究竟是你留下的光芒彻底将我淹没,还是由我亲手打破你天灾的诅咒呢?”

他显得非常期待自己今后的校园生活。

而她说,那时他的表情,似是米开朗基罗怀着对阳光的盛赞而留下的杰作。

但我猜,那一定是博纳罗蒂的酒后玩笑。

季风低下头,那个娇小的女孩立刻变得慌乱起来,连退了几步。

“啊……o”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举止过于中二,季风羞耻的试图解释却只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然后,对方警惕的又退后了几步掏出手机,似乎想要报警的样子。

“等等!我是这个学校的新生!”

“那种事一看就知道了吧!”秦绿理所当然的说道,“但是入学又不会检查精神问题,所以,还是让警察叔叔谨慎点比较好。”

“为什么是以报警为前提啊!我真的是这个学校的新生而且没有精神问题!”

有点窘迫的看着少女,季风无力的解释着。

“噗!你这人还真有趣哪,明显只是开玩笑而已嘛!”

玩笑…吗?季风忽然发现自己刚才好像忽然变成傻子一样。

“还是说你这家伙有被害妄想?要我给你联系认识的心理医生吗?”

“不用了!”

一秒钟的沉闷,季风不知道应该和这个初次见面的女生继续什么话题,但他没注意到,少女一直捏着裙角的小手微微发汗,显然她在等待对方“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

幸好,什么也不明白的季风同学选对了选项。

“那个…我叫季风,是高一八班的新生。你呢?”

“被害妄想同学要记住哦,我叫秦绿!秦始皇的秦!绿色植物的绿!”

少女露出了明媚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回到教室,一个身宽体胖却浓眉大眼的家伙问季风。

“有那么明显吗?”季风试探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嗯,就好像刚刚藏好了骨头的小狗一样。”对方如是说道。

季风的存在感十分微弱。

但是同类之间总是很容易的发现彼此,大概因为他们散发着相似的气息。眼前的陈铮就是这样,在军训连教官也几乎忘记了季风的存在时,只有他能发现自己。于是也自然的成为了朋友。

“怎么了?你是刚种完蘑菇结果莫名五杀的提莫吗?”

应该说人不可貌相还是什么,陈铮与季风同样是本届八名美术生之一。不过与他对话三句话离不开游戏,这家伙真的是美术生而不是游戏痴吗?

“没错,我就是游戏痴哦!”

似乎看穿了季风的想法一样,陈铮的双眼忽然闪烁起来。

“因为这个人生就是个游戏啊~”

季风抚了抚额头,又开始了,对方刚才将话题引到游戏上的目的绝对是想说一下这些中二的话而已。陈铮的发言在继续着。

“各种各样的无聊规则,不打怪就无法升级,为了没有丝毫价值的纸币以及经验要做出各种枯燥乏味的事情。获得了经验的人升级变强不断地重复这一过程。”

“凡是不满于规则,企图作弊的人都会被惩罚。所有人,只能按照攻略一步步的进行,直到身体和心灵彻底厌恶而删号死去,然后再由我们的后代,建立新的账号继续我们的游戏。”

“所以说,人生,就是一场糟透了的游戏啊!”

停下来的陈铮很满意自己的演说,他看向季风的位置,只不过早有遇见此时的季风早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陈铮自己接受全班同学异样的目光洗礼。

那种仿佛看着异类,又或者肮脏垃圾般的眼神。陈铮苦笑了下。

“不能理解吗,唉~果然,只是些没有灵魂而又无聊的NPC啊~”

 

那些没有梦想的草食动物,不群聚在一起的话就一事无成。

而离开群体的梦想者们,也会遭遇名为孤独与天赋的诸多猛兽而无法生存。

和其他地方一样,这一间混杂笑声的教室里到处是新鲜的味道。彼此尚且陌生的新生相互交谈,就像即将形成部落的原始社会一般。

程逸却没有丝毫加入那些圈子的打算,他卧在书桌上假寐着打发着余下的时间,仿佛只是一个教室的一个背景静物。

没错,只要一直像这样做个背景就好。毕业之后,就算偶尔碰见同班同学也可以装作不认识的轻松路过。就算不参加聚会也不会让别人伤心。最多是偶尔看毕业照时会被说上一句:“啊,这家伙是谁啊?是我们班的吗,完全没有印象啊!”之类的就够了。

而且,漫画里独行的角色一般都很帅的不是么?

如果在说上一句‘群聚的都是食草动物’之类的就完全不会被人认为是无法融入集体的失败者,然后还可以自称孤独正是独居的熊之道。真是不错呢,不是吗?

“叩叩叩……”书桌被轻轻叩响。

哧,非要在我自我陶醉时打断我。

见程逸没有丝毫反应,那人便又叩了一次。你是企鹅的上线提醒吗喂?皱了皱眉头,他直起了身子看着对方,是同班的一个女生。

“军训,好像没见过你呢。”

出现了,“无法放着孤零零的家伙不管”这样的圣母类的角色,如果是在漫画里,这家伙现在一定满身的圣光吧,孤独腐烂的家伙会被拯救,然后重新开始青春热血的旅程。

不过抱歉,那种情节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

“分配宿舍时被人拜托和三班的人交换了。”

没错,是非常“和蔼”的拜托哦,完全没有抓着领口什么的。

“啊,是这样啊!”

喂喂!不要那样自然的坐下啊,男生女生之间要间隔一米以上的校规不记得了吗?虽然只是十年前的校规,但请你好好的遵守。

“那你岂不是没有交到朋友了吗?啊,对了,我叫……”

“那个,等下再说吧,外面有人找。”

总之,先扯个谎话支开她就好了。

“诶?啊,确实有人啊,不过我好像不认识那个老师的样子。”

真的有人?程逸看向了门口。

那是一位年长女性,尽管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但双眸却十分明亮。迟疑了一秒,程逸朝着那名老师点了点头。

“抱歉,是找我的。”

尽管摆脱了麻烦的不知名女同学,但程逸依旧有些忐忑的走到了门边。

陈霖老师曾是陵城二中美术老师,虽然现在已经不再学校授课,但却是在初中部转移到北校区之后美术室唯一的顾问老师。

“这个,还给你。”

陈霖递来了一枚黄铜质地的钥匙,尾部系着一个布质的粗糙的白兔玩偶。那是他所熟悉的,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放弃的东西。而如今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这把钥匙……”

“本来就是你们自己配的,还是由你拿着比较好吧。”

你说着的“你们”,可是如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不是吗,就连那个时候也是。

“这几周我有些事,可能不会回这里。你就先自己练习吧。”

“……嗯。”手指摩挲着钥匙,他口中这样答应道,却在勉强着不曾露出丝毫破绽的表情。

“学校那里可能会重新审查各活动室的情况,人数如果还是无法凑齐的话也许会有些阻碍。有见过这一届的新美术生吗?”

“还没有…毕竟我是理科啊。”

“是么,那抓点紧,安排好活动室的日程。”

“嗯。”

陈霖老师讲钥匙交给程逸之后便离开了,程逸瞥了一眼仍旧站在自己座位附近的女生,鬼使神差的,他再一次打开了活动室的门。

还是熟悉的样子,似乎有谁来打扫过。

看了看被摆出来的灰白色的马赛石膏,程逸皱了皱眉。心脏的跳动开始不规律起来,犹豫了下,他把手伸向了柜子。

“哧——哧——”

用纸胶带固定了一张素描纸,铅笔线不断的在纸张上交错着,一条条肆意的线段,准确的勾勒出了形体,魔法般变成了一幅画面。

仿佛不断被注入了血液一般,画中仰望着什么的马赛曲战士,似乎将要撕开画面,真的活起来似的。

然后,心脏越来越紧,笔尖的声音越来越迟疑,就像是插入泥泞的土地上。

挣扎,泥泞,挣扎。

“啪——”铅笔尖断开,他停下了笔。

还是不行啊。

痛苦的将头扎在画纸上,丝毫不顾及铅笔灰会弄脏头发。来自手上的感觉逐渐消失,任由铅笔从手指间缓缓滑落。

画室里,充满了仿佛窒息般的压抑。

自嘲的笑了下,他仰头靠在了椅背上,仿佛即将干死的鱼。眼睛仍在有限的环顾着四周。

一阵微风吹动了遮光用的黑色窗帘,这个如今只剩下他一人的活动室,曾经充满了那样的温暖与欢乐。

 

高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周没有自习课,据学校所说是为了“让新生更好的融入新校园,感受高中生活的魅力。”只是大多数学生都选择了在操场上玩耍。

季风现在站在隔壁九班的门口,无奈的叹了口气,明明他就站在这里,却好像和空气融为一体,走过的学生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

“那个,可以帮我叫一下人吗?”

之前的两次被直接无视掉了,后面一个答应了帮忙找人但进去之后便没有再出来。于是,季风只好鼓起勇气再问了一次。

“哇…你是幽灵吗喂!”

虽然似乎被吓了一跳,但有着不规则刘海的女生还是被叫住了。

“那个…可以帮我叫秦绿出来吗?”

终于有人搭话了!因为有些激动,季风的声音并不清晰,但门边的女生显然听懂了。

“小绿~有个很帅的男生来找你!你不来我就上了哦!”不规则刘海故意提高了声音。季风有些不知所措,但涨红了脸的秦绿却很快走到了门口。

“你这家伙…谎报军情可是要军法处置的!”秦绿做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如果你的‘太子殿下’在这里的话绝对会这么说的哦!”

“啊…哈哈……”略带着尴尬,那女生用手指擦了擦鼻头,有些心虚的躲闪着秦绿的目光。

但季风却敏锐的注意到了“太子殿下”那个词语,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似的。

“那么,不能称作‘帅哥’的帅哥同学,有什么事么?”秦绿俏皮地露出小巧的兔牙。

“呃…我想问下你知不知道美术室在哪里?”无视了那个奇怪的称呼,季风问道。

“你要找美术室!”那女生忽然转过头来。

“嗯,你也知道的吗?”

“何止知道!小曼和我在去年之前可都是那里的一员呢!”秦绿似乎想用手抱住霍小曼的肩膀,努力的踮起脚,但绝望的身高差让她只能揽住小曼的手臂。

“你们?可是…我怎么听说去年只剩下一个人……”

季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在他所知的那个传说中,最终的美术室只剩下了一人,那个仿佛为祭奠那个传说而存在的守墓者,现在恐怕也已经毕业了吧。

“天灾的传言么……”

霍小曼神色一黯,声音有些发涩。

“我是…因为后来觉得无趣了~”

秦绿低下眼眸,吐了吐舌。

“那么,你们一定认识那个人的吧?我是说……”

“啊…我带你去吧!”

似乎注意到小曼的脸色越来越差,秦绿迅速转移了话题。

“美术室,那里现在一定有人在的!”

她拉了拉小曼的手。后者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一起了。

陵城二中主教学楼的走廊是带有少许夹角的V字形,从任何一端都是是看不到尽头的。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原因,大概是设计师画线时忽然打了个喷嚏吧。不过,走在楼道里却有这一种特别的神秘感。

“啊!说起来,关于这个走廊,还有一个校园传说在哦!”

走在前面的秦绿忽然转身过来面向这季风,做了向导。

“传说?”

“没错哦!”另一边的小曼也点了点头。

“传说教学楼最初设计的时候是笔直的,但施工起来后却似乎因为出了了不得的事情,为了避开某个地方所以只好把教学楼的地基修成了V字形!”

“某个地方?”

如果原本是直线的话,那么避开的地方只能是教学楼边上的一角,哪里是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但,即使避开了那个地方,每到夜晚这里还是会很可怕的哦!”

秦绿忽然做出一副阴沉的样子。

“当‘季风’来临时的夜晚,V字形的走廊会与另一个世界重叠,充满了地狱的呼啸……”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季风忽然有些紧张,用力的咽了口吐沫。

“噗哈哈哈!小绿你真是坏心眼啊!”

小曼大方的拍了拍季风的肩膀。

“别紧张了,小绿说的都是有原因的。因为走廊的形状,所以晚上的风声会比较大。特别是‘春季季风’的时候,呼呼呜呜的声音非常可怕哦!”

原来如此,放下心来的季风看向了秦绿。果然,她吐了吐舌头,调皮的笑了下,小小的脸颊上,装满了青春可爱。

“说起来,季风你会游泳吗?”

秦绿忽然突击似的改变了话题。

“还算会一点,怎么了?”

走廊和游泳…有什么关系么?还是说,重叠的另一个“世界”是海洋世界?季风的脑洞忽然跳出。

“那…能带人吗?就是像救生员那种!”

“勉强还算可以的…嗯。”

季风并没有说谎,不算擅长游泳的他确实能带人上岸。

大约一年多前,似乎也是这段时间?又或者是在七八月份的假期。

季风路过白鸟公园附近时,听到了有人落水的声音。落水者似乎是个女生,她的同伴吓呆了一样只是在边上哭喊,自己来不及多想就跳了下去。

所幸那天水并不算凉,而且落水女生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了似得没有多余的动作,不然自己那生涩的游泳技术根本无法将那女生送上岸来。之后……似乎是有另外一个女生找到自己道谢,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女生的名字似乎很特别,叫做“中”?

回忆着那件事的季风没有注意到,面向着他,背向前面领路的秦绿,目光忽然变得肯定,微微掀起的嘴角似乎带着喜悦与安心。

“然后呢,为什么问我?”

很快,当季风抬起头,但她又迅速的转身向前。

“谁知道呢~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

开心的交谈很快到了终点,三个人到达了目的地。

空无一人的美术室、以及紧关的大门都完全否定了秦绿之前“一定会有人在”的说法。小曼的表情忽然变的非常难看,她咬了咬嘴唇,无助的望着秦绿。

 

一枚钥匙带着金色的弧线落入北院的草地,就像是夕阳里流下的一抹阳光。

程逸躺在仰卧板上面,他只是做了十几个之后,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倒不是体力不足,只是单纯的感到无聊而已。

然后,继续无聊的望向天空。

天空变得有些阴沉。不过暂时应该不会下雨吧,至少天气预报里没有。

就在他发呆了不知多久之后,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有着不规则刘海的女生。

“你怎么没去画室?”

……原来这个角度是看不到胖次的,所以说相信校园漫画都是笨蛋。而且…中国的女生真的大意的直接在裙子下面穿内裤吗?

“喂!我在和你说话!”

“……哦。”

程逸一阵的庆幸,在课堂上练就出的就算想其他事的时候表情依旧是认真没有变化的扑克脸,所以某种程度来讲应试教育是十分成功的,在为特工型人才做储备吧。

“谁知道呢…有可能因为天气不好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这和天气有什么关系!”

“云层太厚会阻挡大部分紫外线,植物减缓光合作用导致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和‘闷’元素会增多,总是呆在满是铅笔灰的室内的话窒息死亡率会增加十五个百分点。所以为了学校的名誉考虑,我还是待在这里代替植物进行些光合作用比较好……”

啊,好无聊!对面现在一定被自己这样无聊的冷笑话冻住了吧。

“…你…...”尽管早已习惯了程逸别扭的言论,但这次小曼还是有些不舒服。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忽然注意到了程逸的校服上,只有理科生才带有天蓝色彩线格外扎眼。

“等等!你…怎么选择了理科?”

“……”

似是被轻戳了肋上的软肉一般,程逸露出些许不适的表情。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不打算继续画画了……”

不好的预感终于实现了吗?几乎一瞬之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瞪着眼睛,指甲插在了手掌里,很疼。

“反正都已经….我本来就不打算……”

程逸没有说下去,他的声音十分干涩。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想不出下一句话该怎么说。

他忽然莫名的烦躁起来,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会被问及这些,明明那个时候,他们一个个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就仿佛摔落的水珠一样,朝着不同的方向四散分开。而最后留在原点的水迹,则慢慢蒸发殆尽。

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

“那个,程逸同学是吧,能过来一下吗?老师似乎找你有点事情。”

应该是和程逸同班的两名理科女生走了过来。

“啊,好的!”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但程逸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这种窒息的讨厌氛围,他错开了小曼向着教学楼快速走去。

“运气真差,没能抢到中间那块的球场!”

前面的一群男生从教学楼走出。中间那个个有着健康肤色的男生却用手指转动着篮球,似乎并不在意同伴的抱怨。

“没关系,我就说后院这里的球场一定会空下的吧……”

他说着,目光却扫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手指上的篮球忽然滑落,但他手掌迅速一翻把球抱在了怀里。

程逸忽然侧低下了头,谨慎地控制着自己走向教学楼的步伐。

“……明明蓝雪她说过很喜欢你的画啊!你怎么……”

无助的小曼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健康肤色的少年抱球的手忽然一紧,而程逸则加快了脚步从那他身侧走过,这两个人就仿佛约定好一样地都不曾露出丝毫的表情。

 

天空渐渐阴沉起来,放学后的教学楼显得异常空洞。

V字型的走廊里,传来的轻轻的呼啸声。

程逸终于走到了最后一个台阶。

他慢慢的落脚,回想着班主任刚刚的话。

“你是今年的艺术生吧?在理科班对你的高考是没有好处的……”

没错,对他们来说学生的一切都只为了高考,而在此之外,是否开心,是否学到自己需要的知识对你们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

“虽然你的理科成绩很不错,但为了你的出路考虑的话……”

这个世上有两种从来不会考虑他人意愿的生物,一种是推销烫染的理发师,另一种就是“为你考虑”的老师。所以说…出路什么的…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啊……

伸向胸口,握住口袋里的一元钱硬币。羞恼,不甘。他的表情,不断变幻着。

可是,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会被那些话影响……

他的脚步忽然停止,走廊里的风声越来越大了。

“……可是蓝雪她说很喜欢你的画啊!”

握紧了拳头,他转身奔上楼梯,呼啸在耳边的风声消失了。

如果说现在自己的存在就只是为了那份荒谬的出路的话,那完全是对过去那些惨痛挣扎的否定。

那并非是努力便会成功的热血故事,也绝非是为了回应他人期待,又或者成为他人仰望的目标。

尽管那是曾经存在过的,但此时却已完全消失了的唯一理由。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程逸气喘吁吁的站在美术室门口时,门虚掩着。应该是有什么人来过,或者还没有离开。但此时会来这里的会是谁呢?

他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