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坐着爸爸的車子,向著碼頭的方向前去。

車裡放着的仍舊是演歌,過了不久切換到夏川里美的《路標》。窗外的老街逐漸向後流去。我和唐璐坐在後座,我不自主的把手放在的唐璐的右手上,把頭轉向窗的方向,海洋的氣味越來越清晰明顯。

不久就看見了碼頭的雙層白色建築。可以從車上看見雙層的渡輪從遠方慢慢駛來,響起沉重的汽笛聲。拿上票向父親打過招呼。

“玩的開心。”爸爸坐在車裡向我們招手。

唐璐揮手:“一定會的。”

車子首先擁進船艙,我們擠進擁擠的人群上到船艙的二層。蜻蜓貼着海面飛行。耳畔是馬達巨大的轟鳴聲,我們站在欄杆邊看着顯着黃色的近海。船向遠處地平線看不見的地方不停挪動,在尾部留下白色的泡沫,留下又慢慢消逝,周而復始的進行下去。

“第一次坐這樣的輪渡?”我望向唐璐的臉。

“是的。”她一直平視着前方,手上提着那隻公文包,初夏早晨的陽光迎着她的方向射來,光線在她臉上映出美麗的陰影。

隨着船的前進,能看見不遠的地方有一道明顯的分界線,遠處的那一邊是鮮明的藍色。海水在那一面看上去很有層次感,波浪隨着海風有規律的湧起,湛藍的海面露出雪一般潔白的脊背。

我感覺的到海水帶來的那一抹清涼,不同於風的給人的感覺,那是一種從心靈深處湧出的泉水一樣的涼爽,浸潤全身,相比風要更加深邃,就像海的那樣深不可測。

我扶着表面凹凸不平塗著黃色油漆的欄杆,眺望遠處,可以看到對面島上青綠的山,風力發動機巨大的白色扇葉隨着海風的吹拂緩慢轉動。

低頭可以看見海水被陽光染上燦爛的金色,不時有銀色的魚從海中一躍而起,鱗片反射的光線在視網膜上映上耀眼的金斑。

灰色的漁船不停從面前經過,海鷗飛翔在漁船的上方,跟隨着向著相同的方向飛行,時不時潛入漁船發動機捲起的白色尾跡中然後飛上同樣潔白的雲端。

唐璐看着海面,拂開額前劉海的髮絲,然後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左手繼續抓着包帶,我感覺到從她手心傳來的一絲溫暖,把這樣的溫度記在心中。

“今天你沒有帶耳機。”唐璐把頭轉向我。

“是啊,這種時候如果戴耳機就沒法把第一次與你一同坐渡輪時耳朵聽見的東西記下來了呢,我想把這樣的記憶完整的保留着。”

“即使把這樣的記憶留着會帶來痛苦么?”她低下頭,隨後繼續抬起看着我,瞳孔里流動的東西顯得很平靜。

我對她問出這樣的問題感到十分吃驚,沉默了一段時間,抬頭望向天空,然後低下頭來。

我沒有辦法給她回答。因為這樣的記憶在我看來會是永遠快樂的,至少在那個時候是這樣。

兩人沉默着站在欄杆邊,呼吸着海風帶來的稍微有着鹹味的潮濕空氣。

不久可以見到漂浮在海面飼養着牡蠣的箱子。船的汽笛發出轟鳴。

我們下船,走在新建成的環島公路上,島上的縣城在島的最南端,我們訂着的賓館就在那個方向。

我走向一輛香檳色的五菱麵包車,準備叫車把我們送到目的地。唐璐拉住我的右手。搖了搖頭。

“就像我們平時那樣走到目的地可以么。”

我點點頭,步行大致也就是兩個小時的樣子,只要她感到愉快就足夠了。

她用右手扶了扶帽檐,我替她提過包,牽過她的左手。

島上的蟬鳴很快就取代了馬達的聲音成為我們耳邊的背景音樂。用柏油修築的公路在陽光的炙烤下散發出一些刺鼻的味道,上坡時看不見路前方的盡頭,只能看見坡頂空氣在炙熱下來回的流動。不時有汽車從我們身邊駛過,騎行的人們帶着頭盔飛快的踩着自行車的踏板。

路旁幾乎是清一色種着榕樹,電線上停着黃嘴的黑鳥,我想大概是八哥。

“一直以來好像都是我提議去哪你就直接答應呢。我一直很想問一個問題。”

“請說。”

“就像這樣陪我到處走着真的開心?”

“只要夏澄在身邊的話就很開心了啦。”她笑了笑,“說真的,你選擇的地方一直都很對我的口味。

“這樣就好。”即便她這樣說我感覺還是很不好意思。

“夏澄從來都沒有明確的表白過呢。”

她這樣一說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我從來沒有說過類似於“我喜歡你”“請與我交往吧”這一類讓人臉紅心跳的羞恥言辭。

“你想要我怎麼做?”

“就像薰姐說的那樣。”

“這恐怕不行。表白的話還是可以做到的。”

我想要吐出“唐璐,我喜歡你。”這樣一句話,漲紅了臉還是不能有任何作為。

“說過能做到的。看好了,像這樣!”她點點頭,然後把雙手放在雙腿前,“夏澄,我很喜歡你!請與我交往吧!”

“這表白還真是男性化。”我摸摸後腦勺,感覺到臉上傳來的熱度。

“所以說你喜歡我么?”她突然有些嚴肅了起來,盯着我的眼睛。

“那是當然。”

“喜歡到什麼程度?”

“整個世界的森林裡的老虎全部融化成...”

“停!請不要用《挪威的森林》里的台詞簡簡單單糊弄過去,我這次可是認真的。”

要找到一個恰當的比喻還真是不容易。

“喜歡到鋼琴鍵盤上的黑白鍵變成奶油巧克力蛋糕,彈奏甜蜜中又帶着苦澀的旋律?”

“不行,這不是喜歡的程度,這是戀愛的方式。”

“唔,”我把右手伸到下巴的地方,斜着眼睛望向樹上的麻雀,“喜歡到...”

我實在想不出抽象的比喻來。然後鼓起勇氣扶住她的肩膀,深吸一口氣:“我喜歡你,喜歡到無論現在或將來都打不出任何比方了。”

“結果還是說出來了呢。”她捂住嘴笑着。

我們繼續行進在夏日正午的公路上,單調的風景卻總是看不厭,我已經很久沒有在這裡看過那一片熟悉的海了。曾記得兒時爸爸媽媽曾經帶我來過這裡,當時好像也是用着相同的方式,也就是步行,到了島上的嬸嬸家裡,然後坐船,到養着牡蠣的地方,從海里撈上一大串新鮮的牡蠣,剝開殼直接吃下去,鮮甜的味道從口腔一直流進胃裡。

不過我不曾記得父母當時有牽過我的手或是抱住我,我只是一人用自己的雙腿走向前方。

很懷念童年時到過的嬸嬸家,同樣懷念那樣有生命力的牡蠣,不過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好了。

太陽已經到達了天穹的最高處,這時候我們也到達了縣城,作為縣城反而要比市裡乾淨不少。路旁開有很多賣海產品的小店。我們坐在一家小餐館裡吃着各式貝類,魚,把紫菜一起放進去炒的炒飯。

“夏澄老家的飯菜果然很不錯。”

“那是當然,潮汕菜是出了名的好吃。”

“不過你煮飯煮不出這裡的風味。”

“這倒是,畢竟我學煮飯是在那邊學的,煮中餐大致上是湖南風味,比較偏向重口味。”

“我還從來沒有回過老家。”

“無所謂的啦。不過你是哪裡人。”

“湖南人。不過從歷史上說應該是廣西人。”

“怎麼說。”

“我老家是道縣,以前有個宰相叫做程紅謀的,回鄉的路上死在了今屬廣西的全州,他的遺言是要死在家鄉,於是皇帝就把全州和道縣換了一下,畢竟都是在兩省的交界處嘛。”

“有趣。”

“不過這樣說我也不大會煮中餐呢,有些東西太過繁瑣和不規範。”

“這倒也是,我們平時煮的西式餐點還是比較方便的。”

“我們是住在海邊么,我一直想海邊痛痛快快的玩一次,就像你喜歡看的漫畫裡面的女主角一樣。”

“但是她在海邊離開了人世。”

“我可是很健康的,別看我這樣,平時體育考試的成績可是數一數二。”

“你這算不算作弊啊。”

“就是作弊又怎樣,我也不想作弊啊。”她笑笑。

“今天可想下水游泳?”

她點點頭,然後面無表情的坐着遲疑了一段時間,像明白了什麼似的瞪大眼睛,用食指頂起眼睛橋,然後不停搖頭。

“想了想還是在海邊坐一下玩玩水算了,穿泳裝的話估計會嚇到遊客吧。”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不過夏澄是怎麼想的呢?如果夏澄期待一起游泳的話我會考慮的。”

“好啊!”我沒心沒肺的發出奸詐的笑容,“其實說真的很期待呢。”

“得藏好點。”

“無所謂啦,其實沒幾個人會發現的。”

“被發現了可不是很有趣的。”

“明明很有趣啦。”

“才沒有。”她臉不自然的紅了。

“你有帶泳裝么。”

“那是當然,我習慣做好一切準備。”

“真是好習慣啊,是我就會像趕時髦那樣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嗯,有時候其實這樣的習慣也會帶來麻煩,比如帶出來很多不必要的東西徒增負擔。”

“不過偶爾來一次不做準備想怎樣就怎樣的自由出行也不錯呢。”

“聽上去不錯,不過我還是喜歡做充足的準備。遇上了倒霉事沒帶齊東西就麻煩了。”

“是的。”我讚許的點點頭。

我們走出店門,看見路邊石碑上寫着“22.5°N”的標誌,繼續向南的話就是北回歸線以南了。

賓館是粉刷着膩子的白色雙層建築物,讓我想起了早上來時看到的碼頭,樣式大致相同。我打過旅店老闆的電話,從一個穿着白色襯衣棕色西裝褲子的中年男性那裡拿到二樓一間房子的鑰匙。

房間是新裝修的,打掃的很乾凈,設備也很齊全,我用力躺在床上,感覺到床墊帶來的很明顯的彈力支撐感。打開空調,在床上擺動四肢的感覺的確很愜意。

牆上的鐘面上顯示着3:37。我抱住枕頭昏沉睡去。

又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站在沙灘上,唐璐穿着藍色的比基尼,還是像平時那樣看不出什麼胸部的輪廓,她從遠處揮着手向我奔來,我順勢朝着她身體的下半部分望去,看到奇怪的突起部分。

我被嚇醒了,不過我不是應該做好出現這樣事情的心理準備了嘛,真是大驚小怪。女孩子沒有小雞雞才是不正常的吧。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時唐璐從浴室走出,巧合似的穿了一身粉色帶有白色波點的比基尼,胸部勉強能看到一些凹陷,我下意識的像夢中那樣望向她的下半身,非常的平坦。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這樣就好了。”她撲到我的床上,我聞到她身體上帶着的茉莉花香味。

“看來你長胖了。”我扭開頭,“變重了呢。”

“是吧,最近沒怎麼控制飲食。”

“那麼現在去海邊么?”

“等我換一下衣服吧,記住擦點防晒霜,不然很容易曬脫皮的。”

穿過海邊榕樹和棕櫚樹交替種植的雜木林,感覺到人字拖間流過的沙子的質感。我們坐在沙灘上,有人開着沙灘車,在一旁緩慢的運行着。

在海邊看見的大海與船上所見的有所區別,或許是時間的差異,海面更加顯得燦爛。

沙灘的熱度透過泳褲的布料傳到臀部的皮膚,感覺有所不適,決定先下水涼快涼快。感覺到皮膚被海水包圍,海水的波動弄的全身有些痒痒的。

唐璐在岸上用沙子堆砌着什麼東西。

“要不要下來試試!”我向岸上的唐璐招手,她抬起頭。

“哦哦。”

她從遠處跑來,細長的雙腿賞心悅目。試探般把腳放在海水裡,之後蹲下,慢慢把全身浸泡在海水中。

“在吃藥之後第一次游泳,感覺有些不習慣。”

“你有學過游泳?”

“當然,奶奶有時會帶我去游泳館。”

“那個時候可以進女更衣室。”

“是啊,但是並不重要,現在準備充分進去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這樣說來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呢。”

“怪不得會在家看小電影,並且用天文望遠鏡偷窺。”她嘟起嘴。

“才沒有。”我有些不悅。

“夏澄喜歡海么?”

“一般,但是我想應該是喜歡的。”

“我非常非常喜歡海。看着一望無際的海水向著地平線的方向延伸。”

“直到視線盡頭。”

“沒錯,直到視線盡頭。”

“可有想過有一日能夠在海上環遊世界?”

“有的。”她點點頭。

“一個人還是怎樣。”

“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啊,比如夏澄,我們乘着帆船從三亞出發,然後在太平洋上的各個國家停留,吃好吃的東西,看不一樣的風景,一起經歷風浪和波濤。”

“聽上去不錯,但是遇到危險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你喜歡怎樣呢。”

“我應該會一個人出去,這樣的話出事了也只有自己一人會失去生命吧。況且我更加喜歡獨自去征服那些看上去或許是天方夜譚的事物。”

“果然是男孩子的思維。”

“嗯。或許。”我說出這話的時候感覺有點不大自然。

接着我吻過她,品嘗她唇上留下的海水的一絲苦澀。

我們坐在沙灘上一同看着遠處水天相接的地方,你閑得就像天上的行雲一般。她靠在我的懷裡,我感受着從她身上與夏日陽光傳來的溫度。

海水不停沖刷着海半線上的礁石,上面攀覆著各種軟體動物。過了不就這裡的樣子就會發生巨大的改變,時間對待萬物是平等的。載憶在磁盤裡能保留十年,在磁帶中久的可以保存百年之久,最好的保存方法是什麼?

答案只有一個:把記憶刻在石頭上,可以保存萬年之久。只要很少受到外界影響的話,只有罕見的地質變遷能帶來毀滅性的影響。

我想要用一種近乎永恆的方式來保留的我與唐璐相處時光里留下的記憶,留下這一個月發生的種種由雜多構成的記憶。

數着波浪打在海岸上的次數陷入沉思。我站起走到能接近海水的地方,唐璐坐在原地,繼續麻痹尚自構成的建築。我用手撫摸海水,感受從指間流過輕柔的微妙觸感,像是分析探究着海水的本質一般。我沿着海岸線向著北邊能望見風力發電機的方向進發。站定仰望着高聳旋轉的白色風車。

我回過頭,看見唐璐正在從朝我有很長一段距離的遠處跑來。可以說是吃力的跑過來,她的身影漸漸變大,我向前邁出一步,然後站在原地不動。

她跑動的速度逐漸減緩。最後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撲倒在我胸膛,我環住她的脊背。

“夏澄請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我三件事。”

“即使一百件也成。”

“首先,請不要忘記我,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邊。”

“當然。”

“第二件,請你記住。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竭盡全力到達你的身邊,就像神尾觀鈴曾做過的那樣。”

這時突然從我眼眶裡流出兩行熱淚。我貼住她的額頭。

“第三件我還沒有未定,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你還頗有趙敏的風範。”我擦掉面部淌下的灼熱之物。

我久久的抱住她,凝視着沙灘上什麼的空白。然後閉上眼把她身體的觸感留存於記憶之中。我或許是個離開記憶就無法活下去的人。

接着兩人繼續享受着夏日午後的海灘上的悠閑時光,就好像時間未曾流去一般,我們躺在沙灘上等待着時間的流逝,但又不希望這樣的美好時光太快消散。天空仍是無比的湛藍,像是藍寶石一樣深邃的海洋與之呼應。液體與氣體竟能如此契合。想要得到什麼就要付出什麼的代價,就像我們用時間交換着記憶。人生就處在這樣的二律被反性的輪迴之中。

潮水開始退去,遠處的陽光從金色加熱到一種極其靜謐的火紅色。然後向著海天的縫合處緩緩降去,海面這個時候也被染成高貴的暗金色。沙灘上露出成百上千個小孔,不時從中鑽出指甲蓋大小的招潮蟹。耳畔交織着蟬聲與潮鳴合奏的交響樂。她在沙灘上寫着什麼,我沒來得及仔細看清,字跡就被最後湧上的一波海浪吞噬消失的無影無蹤。

“走吧,今天說得很開心呢。”她笑了笑,臉上隱約讓我感覺到有那麼一絲遺憾。

晚餐在旅館的一樓開始,各式海鮮,味道很不錯。

唐璐揉着肚子發出幸福的喘氣聲。不遠處海岸的邊上傳來幾道光化作花火在一輪明月下打散出美麗燦爛的圓弧。煙火只有一輪便停止了。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么?我不明就裡。

她靠在我的肩上,遠處的閣樓上傳來彈奏《荒城之月》的聲音。就像是天狼星那樣的悠遠明亮。

我們走上樓,站在欄杆邊凝視着圓月上的陰影與環形山。

“我現在很懷念那架天文望遠鏡。”

“即便讓你再也不相信天上有嫦娥玉兔和桂花樹?”

“但是它讓我和夏澄的身體第一次那麼接近。”

我沒有發話,相同的一抹月色預示着什麼。今夜潮水肯定要湧上岸。我不願意為已經確定的事情發表什麼感言。

月光柔和地灑下,我看清她美麗長睫毛下的陰影以及那雙總是帶着淡淡悲傷的雙瞳。

海風吹着岸邊的棕櫚葉,不時發出沙沙的響聲,從樓上望見潮水再一次漲起。從地平線一直往上的夜空中只剩下金星,光芒在月光下顯得極為黯淡。我不知道這是否能看見螢火蟲那冷冷的藍綠色光芒。

我站在她身後,托住她的身體,仍是那般熟悉的茉莉花香味。這個時候本應有一張相片,但是我翻遍家中的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任何蹤跡。

再一次回憶起那時的場景是在塞班的酒店裡,從十四層望向赤道上的南太平洋。一樣的滿月,但是比這裡大很多,潮水不停湧起。她的身影就像那南太平洋上的逆戟鯨一樣孤獨。

我坐在有些古老的布沙發上獨自望着鏡般的月亮,好像映出了這裡我曾見到的風景。

我對那一刻的印象永遠無法抹去,記憶的岩漿早已在海馬體的深處凝固。

從遠到近的景物在那一夜的月光下一覽無餘,不平整的海的表面銀閃閃的沙灘。再到流竄着呼嘯風聲的那片雜木林以及林間的陰翳。樓下亮着白色的日光燈,燈光平整地鋪在樓前的那一小塊矩形區域中。唐璐把手放在白色瓷磚鋪砌着的欄杆上,與白色瓷器一樣的手臂在皎潔的月光中顯得更加溫潤美麗。

燈光下更加月光打在她的身上,空調的溫度很低,我抱住她,讓她的身體儘可能看上去不要那樣的孤獨。

從夜空的右上角劃過一顆流星。我望見流星的那一刻閉上眼許過心愿:從此以後能夠永遠在一起。

在如今看來幾乎幼稚的言辭永遠天真美麗。

“你有許願么。”我在她耳邊輕聲語道。

“當然,但是說出了流星的魔力就會消失的。”

她轉過身來望向我:“你現在最想做什麼。”

“白天的問題我想好答案了。我喜歡你,喜歡你直到地心深處的鑽石全部蒸發。

“還有呢。”

“喜歡到鐵路上的火車全部變成我長笛吹出的笛聲。”

“那笛聲可真的夠驚天動地的。”

“那是,因為是我吹的嘛。”

不知為何在那一刻我想直接死去。

不久我昏沉睡去。

一夜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我的右手放在雙眼上方遮擋着夏日早晨的陽光。昨夜發生的一切好像幻夢一樣煙消雲散。我立馬意識到唐璐不在身旁,我飛快爬起,套上T恤,朝着樓下的方向奔去。

環顧四周見不到她的一點痕迹,我嘗試着找遍附近所有有可能的地方。

我開始有些焦躁,如果只是捉迷藏的幼稚遊戲,這個時候是應該適可而止了。但我知道她不會這樣做。

太陽開始升起,溫度逐漸上升。我觸電般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她或許已經走了。

走上樓坐在床邊,我企盼着她的突然出現,我抱着頭說不出一句話來,床頭柜上放着她的那個棕色公文包,下面壓着用信封裝着的什麼。

我取出裡面夾着的信紙,上面滿是淚水風乾后留下的白色印記。

“夏澄: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了吧。

大概我會被你認作是一個自暴自棄辜負感情的壞傢伙,也許真的就是這樣。

仍記住我們相處的六月二十一日清晨。離鏡頭甚至都沒有一個月。我們卻跨過了如此種種難以逾越的課題,能與你相遇並且一同生活這段時光,我是幸運的。

我們差距太大,一直停留在你身邊給你帶來不少麻煩,我感到非常慚愧。

用我們曾最喜愛的事物打個比方:我只是不能遠離地球表面的螢火蟲。只能發出淡淡的藍色弧光,而你是高懸在平流層反射着來自太陽光芒的航跡雲。我無法接近你的存在哪怕僅是一點點。所以我選擇不再去仰望青空,扇動自己的翅膀遠去。

我很想與你站在同一高度,但深知自己的無能為力。請你等待一段時間好么,如果可以的話,讓我們保持一段距離或許是個更為合適的選擇。

真的非常對不起,讓你陪我一同淋過了這麼多的暴雨,我卻仍拋下你一人獨自遠去。

就此暫別。”

接下來的墨水顏色與上面文本所用的不一樣。

“我一定會前往你的身邊,在不遠的將來。”

之後只剩下我一人度過這漫長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