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打在雨棚和玻璃窗上。

我从朦胧中清醒过来,睁开眼,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而视线却被米黄色的窗帘全然挡住,只能从微小的缝隙投进远处灰色的天空。

寒意激流一般涌过身体,我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仍是夏日的衣物。我不由得在昏暗的房间中摸索,寻找任何可以让自己保持温暖的东西。

用毛巾被裹住自己,直直地躺在床上,身体也逐渐暖和起来,转过头面对床边衣柜上的全身镜,把挡住视线的那一缕惹人生厌的头发挪开,在镜中同样昏暗的光影里,我勉强能看清房间的全貌。

这里的摆设全然没有改变。我背对的方向是一体式的书柜,桌上堆满了书,护肤品与药物。书堆上放着白色的蕾丝内衣,其他的衣服被一股脑在墙角的书柜下堆积了起来。

平躺在床上,我回味起昨夜那场悠长的,夏日的梦,把手伸进枕头下,侧过头,哪怕还能感受到一点点相拥的温暖,濡湿或者疼痛,我都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毕竟我和夏澄两人再也无法在这张床上相拥。枕头上只留下了泪水浸透的温热和令人厌恶的洗发水味。

我突然开始害怕起来,现在的我正在在希求另一个人的体温,把夏澄换成其他人也未尝不可。我的背需要另一个人的胸口,我希望他能用手臂环住我的肩,另一只手能从我的腰下穿过,我转过头和他亲吻。更进一步的行为倒是可有可无。这样的想法在脑内浮现,罪恶感也随之袭来,我不得不把头埋进枕头,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在流泪,即使房间里只有床正对面柜子边上的泰迪熊在凝视着我。

这里安静到能听见灰尘下沉的声音,我尝试着睡去,即使我深知再次醒来恐怕也会再次被悲伤淹没。

再次醒来时天已黑了。

不是很饿,但是我除了想着找点什么填饱肚子,再也想不出更好的事情可以做。

对于一个或许像青蛙那样冬眠了一个夏天的家伙来说,走出自己的洞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起身把皱巴巴的T恤丢到一边,裸身打开灯,看着全身镜里自己的身体。

膝关节粗大得可怕,往上就是夸张的胸腔和肩膀——在这方面我永远无法做到和真正的女性一样,除了微微凸起的胸部,甚至没有一点办法让我相信这是一副所谓女性的躯体。于是我用力一拳砸向镜子,但镜子上甚至连一条裂缝都没有出现。

皮肤表面的疼痛就像顺着纹理逐渐向心脏的方向流动。

我开始幻想着夏澄会从镜中的映像里出来拥抱我,不知不觉眼泪又流了下来。

扣上内衣扣,贴身的触感甚至有些陌生,从衣柜里随手翻出一件米色的麻花纹针织毛衣套上,袖子有点长,但不碍事。对着镜子,用发卡将左边的刘海固定下来,长发就这样披在肩上就好了。

把脚趾套进粉色的兔子毛绒拖鞋,打开门。

客厅的灯亮着。

“唐璐,妈妈要和你好好谈谈了。”

沙发上坐着那个令人讨厌的中年妇女,不知什么时候那台老的索尼特丽珑电视被换成了LG的液晶电视,屏幕里放着天气预报。

四方桌上杂乱摆放着的物件也不知放到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用盆子装着的水果以及一套茶具。我记得那女人最喜欢喝很浓的绿茶,她的胃烂掉最好不过了。

“哦,我没时间。”我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

“给你煮了面条,你饿了自己去吃。“从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尽管我不认为我和她有任何的亲属关系,法律上也许如此,但我打心眼里不想和她和那个男人有任何的关联。

“关你屁事,快点滚出去,顺便把电视关上。“我努力克制以使自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带上任何感情,随后我进入走廊关掉餐桌上面的灯,只留下拖鞋和地板接触的声音。

打开厨房门,一锅面条放在灶台上,里面零散地浮着几片菜叶。水池里堆积着成山的碗。我把锅拿进厕所,把里面那已经泡涨的一锅令人作呕的东西倒进马桶,想要把这些东西和我 愤怒的心情一起冲进下水道。

把锅和碗全部收拾干净,水池里的垃圾也被我丢进了垃圾桶,垃圾袋被打上蝴蝶结,我想要快点把这些东西放到门边以便出门时好顺手丢下楼。

我前后都没有听到开关防盗门的声音,也就是说她或许还坐在那里,我不想看到她哪怕一眼。

硬着头皮走向客厅,电视里传来肥皂剧的对白。我打心眼里不喜欢看这样的东西,听到耳朵里也足够让人心烦。和夏澄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好像也有一起看过电视。

可是电视换了,里面播放的东西也变了,坐在那里的甚至是一个令我憎恨了一辈子的女人。

“为什么你有这里的钥匙?“

“啊,你没换锁,我就进来了。“她手上拿着遥控器,一遍换台一遍转过头来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电视里播放的是篮球比赛。

“请你挪挪位子,这里不欢迎你,拿着你的东西快点滚。“

“拿着你的东西快点滚。”当初我就是被她这句话轰出了家门。

我不想用我们两人来代指我和这个女人。我和她,一直对视到比赛第一节结束,一句不发。

她把遥控器放在沙发上,拿起她的白色圣罗兰手提包放在腿上。

“可以听妈妈说两句话吗。“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快点出去,不要在这里给我添麻烦。“

防盗门打开又关上了。

我关上客厅的灯,坐在沙发上看着解说做着各种收拾,半场已经结束了。四方桌上放着一个陶瓷杯子,上面是史努比。那是夏澄用过的杯子。

我打开窗把里面的水倒进种着已经枯死的米兰的花盆,然后把杯子放在四方桌上,陶瓷杯子反射着电视的光。

我抓起杯子将其摔在木地板上,它滚开了好远,然后我跪倒在地板上,努力向前爬取抱住杯子,它的把手断了。我抓着把手在木地板上哭了很久。

回复意识的时候篮球比赛已经进入了第四节,毛衣上沾满了凝结的白色鼻涕。

膝盖上传来痛楚。

我们相遇那天夏澄也是这样撞上了石墩子,这两种痛楚有没有相似之处呢?或者说一模一样?

我不想去思考这其中可能参杂的同一性,毕竟没有意义。

开灯,看到膝盖上的淤青,我感觉到自己脸红了,因为刚才我一直只穿着一条内裤在那女人面前走动。

真恶心。

换上条纹高领毛衣,穿上一条宽松的裤脚带流苏的浅蓝色牛仔裤。洗了个脸,戴上那副红色的半缘眼镜,然后扎起头发,镜子里的我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着装稍微有点变动而已。

我坐在梳妆台前,用一把绿色的修眉刀轻轻挂掉多余的眉毛,用眉梳卷起过长的地方,再用修眉刀刮过,一不小心划破了皮肤,一道血痕留在了眉心,我也不想处理,草草擦过水乳,涂上偏橙色的唇釉。

就这样出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