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究竟對這位小姐做了什麼讓她非殺了你不可啊,混賬!是看了人家的肚臍嗎!”

洛塔爾轉而對身後愣在原地的混混叫了起來。

“這種人死有餘辜,殺他不需要理由。立刻從那裡讓開,洛塔爾。”

柳黛的聲音中透着果決。

“不、不知道!”

倖存的混混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一下子腿軟坐在了地上,眼中只剩下恐懼,聲音顫抖着。

“……我不知道她是學院的學生啊,知道的話……是不會……不會的……”

“人家都說不知道了,打一頓就差不多了吧,非得殺掉嗎?”

“然後呢,等他傷好了之後又繼續危害其他無辜的人?”

柳黛依舊保持着可以隨時攻擊的架勢,沒有一點放鬆。

“這種人永遠不會知道悔改,他們是混雜在人類中的魔鬼,無法得到寬恕,也不會有人原諒他們,我不過代那些弱小的受害者對他們施以他們應得的制裁而已。”

“你一定要殺他?”

“非殺不可。”

深呼吸了一下,洛塔爾舉起了斷劍。

“我記得你說過‘有機會的話切磋一下’,對吧?”

“我不認為現在是合適的時機。”

“笨蛋,時間跟地點這種事當然是被挑戰的那一方決定的啊。”

“你一定要救他?”

“不是啦,我一開始不就說了嗎?咱們一起揍他一頓,給他個教訓,然後饒他一條小命吧。”

“我拒絕。”

老實說,身後這個男人是死是活洛塔爾根本不在意,但聽了柳黛的話,再加上眼前的景象,讓他有種“不能再她繼續下去”的感覺。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遲早會由內而外地壞掉,然後,殺人魔或是其他什麼,成為她曾經最厭惡的人。

他不明白柳黛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殺意。

死掉的那些人幾乎都是一擊致命,不要說傷害她,大概從頭到尾連她的衣服邊都沒有碰到。

如果要自衛的話,以柳黛的身手,完全不必做到這種程度。

那麼,為什麼……

為什麼非要做到這個地步不可,柳黛。

犯罪者也是人,犯罪是只有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洛塔爾不會為自己開脫,但如果誰都可以對犯罪者施以制裁的話,這個世界豈不是反而會成為“犯罪者”的天堂?

反過來,如果沒有人能夠對犯罪者施以制裁,這個世界必然會成為地獄。

當犯罪者與審判者成為同一人的時候,犯不犯罪還有什麼意義?

正是有着這樣的制衡,這個世界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如此美麗而殘酷的世界。

他不知道這些人過去幹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們剛才幹了些什麼,更不可能知道他們未來會去幹些什麼。

偷竊與殺人是不同的,敲詐與縱火是不同的,走私與貪污是不同的,就算是同樣的罪,也會根據其嚴重程度而受到不同的懲罰。

法律尚且如此,所以——

這樣的事,不是他,不是柳黛有資格做的,至少不是現在的柳黛應該做的。

那會是誰呢?

某個代表了正義,絕對公正,擁有絕對力量的傢伙?那樣的話,稱呼他為正義的夥伴應該會比較合適吧,可是那樣的人又真的存在嗎?

只說漂亮話當然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呢?

洛塔爾無法給出答案。

無辜的受害者怎麼辦?

無知的犯罪者怎麼辦?

無論如何都只會得出矛盾的答案,所以他能做到事情就只有他覺得自己應該去做的事而已。

遵從本心。

僅此而已。

“不過是個通緝犯……”

真是可笑,他這個通緝犯竟然會思考這些問題。

“喂,能動吧?”

“啊?!能、可以。”

“能動還不趕緊跑?留在這裡看煙火嗎!”

那個混混這才意識到這點,於是連滾帶爬地朝後逃走。

“洛塔爾,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接下來有人被他殺死,你會怎麼想,怎麼做?”

柳黛收起了劍,視線卻依舊保持在逃跑的混混身上。

她沒有要追的意思,因為她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會攔住自己。

“我不知道。”

洛塔爾如實回答。

“我現在的目的只是阻止你繼續殺人而已。他或許是個十惡不赦壞蛋,但制裁他的人不應該是你,也不應該是我。”

“那是誰?法律?治安官?哈!別笑死人了!”

柳黛的話中帶着不甘與無力。

但在更深處的某個地方,洛塔爾感覺到了一絲瘋狂。

“我親眼見過殺人犯被抓走之後,第二天像是沒事人一樣出現在高級餐廳。”

“我親眼見過普通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搶劫,搶劫犯卻堂而皇之地逃走。”

“我親眼見過他們把被拐來的孩子當成小白鼠一樣做各種試驗。”

“我親眼見過那些人把孩子當牲口一樣販賣。”

“我親眼見過兩個快要餓死的人為了搶一塊發霉麵包,用牙齒跟指甲相互抓扯撕咬對方。”

“我的親生父母就死在我眼前,而我只能躲在壁櫥里!就因為我這雙金色的眼睛!而那個殺人兇手至今依然逍遙法外!”

以質問的語氣,這些話像是浸着柳黛的血一般從口中吐出,到後面已經偏離了柳黛本來想表達的東西。

殘酷的記憶如同動脈被割破之後的鮮紅血液那樣噴涌。

“過去的我,太過軟弱而無法做到任何事的我已經死了。”

柳黛緩緩抬起左手,術式的波動讓空氣為之沸騰。

“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但是,對於正義來說,僅僅是遲到,就已經是一種莫大的罪名了!所以,在正義遲到的期間,就由我來代替正義,履行其應盡的職責!”

“喂!給我住——”

轟——

洛塔爾沒能阻止她,他的聲音淹沒在了突兀響起的爆炸聲中。

看煙火嗎……

根本不必回頭,柳黛的目的達到了。

算了,那種傢伙死了也沒什麼關係。

他其實也會有這種想法,而柳黛與他的不同在於,她的想法過於激化,就像是烈性炸藥。

“我不會無緣無故殺人,因為那是犯罪,但我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出現在我面前的罪犯與潛在的犯罪者。”

以不容置疑的態度說完這句話,柳黛突然脫力,失去了意識。

洛塔爾趕在她倒在地上之前抱住了她。

“‘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出現在面前的罪犯’嗎……”

通緝犯應該也包括在內吧。

看着失去意識的柳黛,洛塔爾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彷彿睡著了一般,源自她身上的忿恨與不滿在她失去意識的同時消失不見,洛塔爾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還不過是個學生。

過去的記憶,悲慘的身世,她或許背負了太多東西這個年齡不該背負的東西。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我其實挺羨慕你的。”

是啊,她有着自己已經失去的東西,儘管那東西是如此的殘酷無情,甚至幾乎摧垮她的理性。

“小黛,這就是霧隱大都的生存方式,這也是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的生存方式,終有一天你會明白。”

空無一人的樓頂,只剩下嘆息逐漸消散。

“哦哦,是爆炎嗎,真是稀罕的術式,你覺得呢,洛基爾?”

“我叫洛塔爾。”

“還是一點也不懂幽默。”

想着不能一直呆在這裡,洛塔爾抱起柳黛,決定乾脆先把她帶到唯那裡去。

至於這裡的爛攤子,總會有人來收拾的。

誰想到剛走出沒兩步,卓璃便突然從天而降。

對啊,他本來是因為“指名委託”要去跟卓璃碰面的,卻在途中遇上這種情況,正事反而全忘光了。

“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你準備就這樣明目張胆地放人家鴿子嗎?”

一臉欲求不滿的表情,卓璃隔着柳黛一邊抱怨一邊用摺扇戳着洛塔爾的胸口,而雙手抱着人的洛塔爾只能任由她擺布。

“誰是你的舊愛啊!而且我頂多遲到,沒有要放你鴿子的打算。”

洛塔爾表現得有些不耐煩。

“不是說好的在傭兵協會碰頭嗎,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

“因為你一直沒來嘛,人家等了好久,等不到你就只好主動來接你啦。”

矯揉造作的語氣讓洛塔爾直起雞皮疙瘩。

“是這樣啊,那你現在已經見到我了,可以先回傭兵協會等着了吧。”

“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啊,混蛋。”

卓璃的臉色瞬間變得超恐怖,渾身散發出驚人的氣勢。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請你原諒我。”

“那就原諒你好了。”

“呃……我們現在在做的事情有什麼意義嗎?”

“大概是……增進彼此間的感情?”

卓璃緊皺起眉,用扇子敲了敲額頭,思考這個問題似乎很燒腦。

“不說這個。”

然後主動跳過了話題。

“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怎麼辦……總之先送到唯那裡去吧?”

洛塔爾一時間也想不到其他辦法。

“這附近有情人旅館,很便——”

卓璃以一副獃獃的樣子這樣說著,臉上滿是“那樣不是更快嗎”的表情。

“給我把嘴閉上。”

話還沒說完就被洛塔爾冷靜地吐槽回去了。

其實卓璃並不清楚這附近有沒有情人旅館,純粹只是為了拿洛塔爾尋開心,被吐槽也在意料之中。

“我想了想,本來的委託是幫忙調查藏匿在這邊的人口走私集團,覺得洛塔爾會比較閑,所以才找你,並不是什麼‘指名委託’。說到底,那種東西基本只會牽扯到大型的傭兵團啦。”

我就知道!但是我已經不會在這種不痛不癢的事情上浪費精力吐槽了!

洛塔爾簡單地哼哼着表示聽到了,卓璃也不管他,接着把話說了下去。

“不過今早委託方那邊的聯絡內容似乎是派了專門的人進行調查,所以傭兵這邊暫時不用介入也沒關係。”

“那你還讓我大清早的就過來!”

“所以說是今早的消息啦,而且我並沒有打算乖乖聽話啊。”

卓璃一臉奸笑。

“報酬很豐厚呢。”

“多少?”

卓璃湊在洛塔爾耳邊報出了數字——是可以讓一直以來經濟拮据的洛塔爾忽略耳邊的溫暖濕潤的魅惑氣息,還差點把柳黛丟到地上的數目。

除去調整義肢之外,他本身沒什麼需要錢的地方,在傭兵公會賺的錢也幾乎全部交了給唯。可是,當一個窮習慣的人忽然聽到如此誘人的數額之後,就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置身事外了。

“算我一個。”

“不好意思,我現在決定獨吞。”

卓璃如此宣言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你就慢慢跟新歡一起纏綿吧,拜拜,負心漢。”

目送卓璃拐過街角,洛塔爾毫無徵兆地眯起眼睛,然後無聲地笑了起來。

獨吞……可真是個好詞。

被人耍得團團轉,直到最後也沒有明白真相的洛塔爾就這樣懷揣着希望,抱着柳黛朝第七區趕去。

等到洛塔爾跑遠之後。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眼淚啊……止不住了……怎麼還有那麼天真的男人……明明還沒有登記呢,就……哈哈哈哈……好可愛……”

笑得形象盡毀的卓璃再次出現,這次她的身後還跟了一個“吭哧吭哧”地扛着跟本人差不多大小的紫晶,戴着大大兜帽的少女。

“限制。”

禁斷序列累得氣喘吁吁,話里卻依舊感受不到任何情感。

“哈哈……對呀,看來……哈呼……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沒能成功吧,差一點的樣子?”

調整呼吸的空當,卓璃看了一眼紫晶——原本光滑的表面已經布滿了蛛絲般的裂紋。

“刺激,需要。”

“挺難辦呢,你也看到剛才的情形了。”

“……”

就算是白天,也依然無法看清禁斷序列兜帽下的臉。

不可思議的是,跟醫生那時候不同,她完全沒有產生過掀開兜帽的想法。

“不如去拜託規則之外算了。”

“拒絕。”

毫無懸念的回答,不過卓璃沒有放在心上,本來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那就再想想別的辦法咯。”

“能源,補充。”

“說‘我餓了’。”

“餓了。”

“這才乖嘛。”

卓璃滿意地拍了拍禁斷序列的腦袋。

“走,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

“工作。”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給我吧。”

不耐煩地接過滿是裂痕的紫晶,卓璃領着禁斷序列朝她常去的那家酒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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