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树不子至上主义者’……有什么资格对我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

如果不是玛利亚修女有与他们联手的意向,米娅连靠近都都不想靠近这帮树不子3K党。

“米娅姐妹,这就是你的傲慢。《马太福音》第十二章第三十六节至三十七节——我又告诉你们,凡人所说的闲话,当审判的日子,必要句句供出来。因为要凭你的话定你为义,也要凭你的话,定你有罪。”

“难道我说的不是是事实吗?还是说……对我们而言与帮助虔诚的兄弟姐妹相比抚平外人的不满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就因为这种极端种族主义者妖言惑众……所以洛伦佐他们就必须以死谢罪?

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道理?

“米娅姐妹,这就是你的愤怒。《雅各书》第一章第二十节至二十一节——因为人的怒气、并不成就神的义。所以你们要脱去一切的污秽、和盈余的邪恶、存温柔的心领受那所栽种的道、就是能救你们灵魂的道。”

“我还是不明白啊……”

如果洛伦佐等人是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

但这种无妄之灾般的死法……

一念及此,米娅不禁掩面痛哭。

“我觉得米娅姐妹你现在似乎还没有静下心来跟我好好谈谈的打算,与其如此,还不如改日再谈……”

对此,韩赛尔的反应却是转头走人。

没错。

她就是这样的“合理主义者”。

一旦认为这样的对话不会有任何结果,她就不会再继续谈下去。

可是——

“至少……至少告诉我玛利亚修女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吧!”

唯有这一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米娅都必须要搞清楚。

人死不能复生是事实。

但就算要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

米娅只能以这种方式为死者讨回公道。

“米娅姐妹,我相信你已经很清楚,对我们来说,要在非洲布道,‘新秩序’的兄弟姐妹们,是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

说来说去,还是利益问题……吗?

“嗯……我明白……”

“那么,你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对被俘虏的圣瓦尔基里学园学生进行虐杀,甚至将他们当作化学武器的小白鼠?”

“因为作为本次行动的指挥官,我必须确认我所掌握的‘底牌’是否能对树不子——”

啪!

终于,“审问官”第一次对身为“犯人”的米娅展现出冷酷的一面。

不是以口头上的反驳,而是以一记沉重的耳光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

残留于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为米娅带来的……却是别样的心寒。

“就因为我拉了光复运动一把?!就因为我想要帮巴萨耶夫实现他的‘梦想’?!”

以这种口吻对“审问官”大喊大叫,恐怕只有活得不耐烦的人才会这么干吧。

纵然如此,有些话,米娅也必须要说。

“我知道……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很多人甚至对他感到恐惧,但……这一切都是误会,他不是天生的‘怪物’,也没有谁天生就是‘怪物’,只是在这种环境中,不变成‘怪物’就无法生存下去……”

“可无论肚子再怎么饿,只要他还有一口饭吃,他都不会忘记让半口给自己的同胞,他就是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但是——”

即使韩赛尔以死相逼,米娅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

“我依旧当他是我的家人……不,他就是我的家人。当弟弟妹妹的被外人欺负了……难道还不允许我这个姐姐替他们讨回公道吗?”

也许是被这句话中的某个字眼触动,韩赛尔平静的神情泛起一丝涟漪。

是痛苦?

还是哀伤?

没等米娅来得及辨别,她便将这一丝涟漪抹平,闭上双眼,轻轻叹了口气。

“米娅姐妹……你要什么时候才能了解有些问题是不能依靠暴力解决的。”

从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口中听到这句话,除了“可笑至极”以外,米娅别无他想。

以冠冕堂皇的华丽辞藻粉饰自己的暴行这种事,也算是司空见惯。

毕竟就算明知自己干的就是杀人越货、奸淫掳掠的下三滥勾当,也会想要找一个正当的理由使其合理化,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这种心理,米娅不是不能理解。

但杀人越货就是杀人越货,奸淫掳掠就是奸淫掳掠,其中诞生的罪恶,不会因为你的目的有多么正义而消失不见。

之前对易天枢说的那一番“大道理”,除了“我只是想从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中拯救更多像你这样不幸的孩子而已”这句话以外,其他终究是逢场作戏的“场面话”罢了。

易天枢说得没错。

尼古拉·巴萨耶夫并不是这么的光明、正确、伟大。

无论自己为他说再多的好话,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至于为帮助他实现最后的梦想而将碍事的家伙统统杀光的自己……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善类。

米娅内心比谁都清楚,从决定要拉着艾芙琳、莎拉、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替特洛伊陪葬的一刻起,她就已经认定自己彻底抛弃了对“心存善念”的最后一点幻想。

她很肯定自己这么做,纯粹是想要他们以死谢罪。

也唯有他们凄惨的死状,能让心头熊熊燃烧的愤恨之炎变得稍弱一点。

她更肯定身为“旁观者”的玛利亚修女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说——

“那么,修女她又为什么允许我替特洛伊报仇?”

“她并不是允许你报仇,而是希望你能借此机会洗心革面,彻底摆脱仇恨的控制……这么看来,你似乎并没有理解修女的苦心。”

然而,韩赛尔的这席话语,在米娅听来,根本就是诡辩。

“但我们死在这群树不子上的兄弟姐妹明明要比死在我手上的俘虏多得多,不是吗?《利未记》第二十四章第十九节至二十节——人若使他邻舍的身体有残疾、他怎样行、也要照样向他行。以伤还伤、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怎样叫人的身体有残疾、也要照样向他行!”

“《马太福音》第五章第三十八节至四十七节——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贷的、不可推辞。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这样就可以作你们天父的儿子;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你们若单爱那爱你们的人,有什么赏赐呢,就是税吏不也是这样行么。你们若单请你弟兄的安、比人有什么长处呢,就是外邦人不也这样行么——米娅姐妹,不要让自己的罪阻止你去爱你的敌人。”

“但是……我们双手沾上的血还少吗?”

五年以来,为实现特洛伊“救救孩子”的遗愿,这双手究竟沾上多少人的鲜血,米娅已经记不清楚了。

还是说……因为杀的人太多,自己已经麻木?

米娅不知道。

这一切就像是那个著名的电车问题一样——

假设假设你正驾驶着一辆失控的有轨电车,即将撞上前方轨道上的五个检修工人,他们来不及逃跑,除非你改变轨道,但是……却有一个人被卡在备有轨道上无法动弹,那么你会选择牺牲一个人的生命去拯救五个人吗?

对于这个问题,米娅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复。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理想”渐渐跟不上她的“行动”,彼此甚至变得南辕北辙,令她陷入迷惘——

因为要想救一个孩子……往往要杀死更多的人。

本以为在亲手将艾芙琳送下地狱之后,饱尝“原罪”滋味的自己,能够毫无踌躇地向他人扣下扳机。

但事实上……第二次的扳机依然沉重。

原因无他。

毕竟愤恨这种情感持续的时间因人而异。

一旦大仇得报,这份情感必然会随着时间推移迅速消散,米娅当然不可能再从其中得到驱使她足以再度犯下“原罪”的怒意与冲动。

接下来的路,必须由她一个人走下去。

因此,她无数次陷入对自我的质疑。

因此,她无数次陷入对特洛伊遗愿的质疑。

就在思考回路即将得出“答案”的前一刻……她却选择落荒而逃。

只因她害怕搞清楚这背后的“答案”……害怕得出的“答案”会否定她为实现特洛伊遗愿所付出的所有时间、心血以及……代价。

而与米娅相比,韩赛尔手中沾染的鲜血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作为“过来人”的她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这是被‘原罪’污染的人伦世界中无可避免的‘恶’,但并不代表我们要以此为由去践行更多的‘恶’。”

原来如此……

只要解释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好了吗?

“米娅姐妹,您还记得您当初是怎么重获新生的吗?”

韩赛尔并未打算给自己这个后辈留下沉思的时间,直接将下一个问题推到米娅面前。

自己应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毫无迷惘。

“正是玛利亚修女将我从埃德蒙顿救出来,就像拯救濒死的拉撒路一样……”

“那时候,你也是圣瓦尔基里学园的一员吧?”

“是的……”

“当时要是你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玛丽亚修女,正是恶名昭著的头号恐怖分子,想必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吧?”

“……”

韩赛尔抛出的这个问题,却令米娅陷入一时语塞的窘迫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