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6年12月25日。凌晨1时。

加瓦曼蒂阿尔伯塔省埃德蒙顿。

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临时营地。

一阵刺骨的寒意自黑暗袭来,迫使特洛伊从梦境中回归现实。

意识真的很模糊,头脑昏昏沉沉的,看什么东西都像是隔了打了一层毛玻璃一样朦胧不清。

双眼好不容易终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出现在视野当中的,是一间空旷的课室。

自己……正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知晓自己身处何方以后,特洛伊试图站起身子,让头脑好好清醒一下,却发觉手脚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动弹不得。

一旁刚刚醒来的米娅似乎也对自己为何会被绑在椅子上产生了困惑。

虽说要靠心象力来挣脱这些束缚的话,对特洛伊而言,根本是小菜一碟,但真正问题是……任由他挣脱束缚的速度再怎么快,都不可能快得过已经锁定他眉心的三挺突击步枪。

三个武装人员的站位也相当考究——即便是冒险放倒一个,自己身上也不会少于十个弹孔。

这套战术,简直就像是为对付特洛伊·亚当斯而量身定的牢笼一般。

对他的实力熟悉到这种地步的人,特洛伊能想象出来的,只有一个。

该说真不愧是休斯敦圣瓦尔基里学园的“优等生”,就连对付自己的血亲,都是如此一丝不苟。

也许在米娅看来,眼前这一幕必然是匪夷所思的光景——

自己和特洛伊明明都被人用枪口指住了,近在眼前的莎拉和艾芙琳却无动于衷。

还是说……这三个枪手本来就是跟她们两人是一伙的?

“莎拉……为什么你要把我们绑起来?”

站在两人面前、手持水桶的少女,微微一笑。

“这个问题嘛,我觉得你应该问一问哥哥才对~”

然而,在特洛伊眼中,这一切却是理所当然的展开。

“我想哥哥你应该很清楚事态为什么发展到这个地步吧?”

“莎拉……你也应该很清楚,问人问题之前,要先回答别人的问题吧——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圣约翰的。”

少年的声音并未对他所处的险境屈服,依然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哥哥,我发现你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钻牛角尖欸~”

反观名为“莎拉”的少女,也不紧不慢地从一旁拖来椅子坐下。

“快回答我,否则免谈。”

“真是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哥哥你都应该很清楚是什么情况了不是吗?”

“你……背叛了圣瓦尔基里学园?”

面对兄长凛冽的质问,莎拉苦笑着,轻轻叹了口气。

“迫不得已罢了。”

“迫不得已……这就是你把枪口对准自己人的理由?”

“难道还不够吗。”

“你究竟把CHESS之间的信任当成什么东西了?!你就没有一点罪恶感吗?!”

听到自己妹妹居然能不知廉耻地说出这种话来,特洛伊不禁厉声大骂。

唯独米娅,还是没搞清楚这对兄妹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明所以地在两人之间扫视。

“等等,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米娅,你还不明白吗?这家伙……是个逃兵!”

“逃兵?!”

怎么可能?

米娅虽然下意识想这么反驳,可转念一想……莎拉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时机确实有点蹊跷。

特洛伊之前曾跟自己提过,在圣约翰沦陷后,为寻找自己妹妹的下落,他不惜动用家族的各种人脉关系,但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KIA”。

而米娅此前也不曾听说过,在场绝望围城战中全军覆灭的休斯敦圣瓦尔基里学园有任何幸存者。

就连特洛伊自己都对妹妹的死深信不疑,深信她在成千上万的宁恩包围下依旧奋战到最后一刻。

然而,她却成功从那口由无数尸山血海堆积而成的“魔女大锅”中逃了出来……

那么,她之所以能够全身而退的原因——

“莎拉……你真的临阵脱逃了吗?”

带着悲愤交织的复杂感情,米娅的嘴唇不住发抖。

作为答复,莎拉垂下视线,仿佛是在回忆往事般低吟道:

“老实说,得知圣约翰即将沦陷的消息后……我真的还相信自己愿意为这座城市、那些难民奋战到最后一刻,哪怕打到最后只剩下一兵一卒也好,我都绝对不会背弃我的同伴,去选择一个人苟且偷生的……”

“但真正等到宁恩大军步步逼近,包围圈不断缩窄的时候,就在我想到自己肯定会死在这个什么东西都没有的鬼地方的一刹那,之前做出的觉悟……就突然像是融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变得不再明白‘树不子的职责与荣誉’这种东西的价值了——圣约翰以及那几十万难民,明摆着就是没救了,我却还要心甘情愿地为他们陪葬,这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你就把跟你朝夕相处的同伴杀了……好一个人逃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本来就是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嘛,可他们却非要不识好歹地挡住我的去路,所以……我也只好把这些‘绊脚石’一一清除了。拜此所赐,我才知道一个人被逼于无奈时,杀人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叙述着如此残忍的事实,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就像是嘲笑胆敢阻挠自己逃跑的同伴有多么愚蠢般。

“令人遗憾的是,就算是劫持了运输机,我也没能逃多远就是了,仅仅抵达边境,我们就被空军的战斗机编队给盯上了,被迫在蒙大拿州的空军基地降落……按理来说,擅自脱逃、临阵倒戈这些罪名套在我身上,肯定是难逃一死,不过偏偏是在这种时候,来自政府高层的‘大人物’找上门来,是他告诉我,哥哥你背叛了联邦,希望我亲自出面,劝你回头是岸……这么说来,我们两兄妹还真够像的呢~”

“结果,你就变成了联邦的走狗?”

杀气腾腾的逼问,没能给莎拉带来多大的压力,反而是让她显得愈发的游刃有余。

“说实话,我更喜欢‘政府谈判代表’这个头衔,而联邦政府赋予我的使命,就是与特洛伊·亚当斯商讨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撤离埃德蒙顿的相关事宜。”

“这就是你的谈判方式?”

特洛伊一边冷笑一边向莎拉展示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可笑模样。

“啊,抱歉,忘了跟你说,联邦政府已经授权我动用一切手段来促成谈判了。”

“好一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我昨天还在想为什么艾芙琳会知道撤离计划,这么说来的话,应该是你告诉她的吧?当众公布这个计划,也是你教她这么做吧?”

不等莎拉回答,艾芙琳便迫不及待地大声反驳道:

“还、还不是因为你要坚持留在埃德蒙顿!我们明明可以一早就回到奥斯汀的!我们明明可以不用死这么多人的!都怪你!都是你的错!反正你肯定说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拯救难民对不对?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群家伙给了我们什么?我们凭什么要为他们送命……就因为树不子的责任与义务?拜托你用脑子好好想想,这些东西多少钱一磅?我才不要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去死!”

“艾芙琳,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这件事如果被守备司令部发现,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

已经没必要再跟她讲道理。

特洛伊很清楚,一旦艾芙琳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她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比起讲道理,直接指出她这种行为会带来怎样的恶果,或许更能震慑住她的嚣张气焰。

但这一次,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还继续提高音调。

“呵,事到如今还来说这种话,你还真是天真得无可救药啊,特洛伊·亚当斯……莎拉之前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愿意跟她合作,就保证我回国后能够过上跟你们一样的富足生活,能够跟你们一样在上流社会平步青云……将来我会成为州议员!我会成为国会议员!我会成为国务卿!我会成为总统!”

“……就因为这些东西,你选择背叛我们?”

对于做出这种选择的艾芙琳,特洛伊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但他的反问中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混入了哀戚与悲愤。

但这还不是真正叫人心死的地方——

“要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要这么努力进入学生会!我干嘛要向你告白!我干嘛要当你的女朋友!就是因为我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我不要再当那个谁都瞧不起的贫贱白人女孩!我不要再回到那条鸟不拉屎的贫民街!我不要变成像我爸爸一样的废物!我要变得伟大!我要变成大人物!我要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

这一番话才是。

“你终于愿意说出真心话了吗……”

米娅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特洛伊会说出“我跟艾芙琳之间很少有这种交流机会”这种话来。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艾芙琳的本质——

由始至终,两人之间都不存在所谓的“真情实感”,不过是单方面的利用关系罢了。

而自己……很不凑巧,正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碍事者。

“反正你跟米娅从来就没把我这个穷鬼当一回事……一个是政府高官家的长子,一个是军火商人家的千金……只有我会为家里这个月的伙食费够不够用而发愁……你们知不知道当我被你们两个夹在中间的时候有多么痛苦?”

“抱歉……艾芙琳,我从来不知道——”

“你给我闭嘴!”

米娅也从来未想过眼前这个朝夕相处的挚友对自己的憎恶之深居然达到这种地步……连道歉都不被允许。

“你明明知道特洛伊是在跟谁交往,却还要在我们两个人中间强插一脚,说到底……你就是根本没把‘艾芙琳·加菲尔德’这个名字放在眼里,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有打算跟你解释的……”

也就难怪任由自己怎么解释、哭诉——

“现在才来后悔……你觉得我会原谅你吗?”

她的憎恶也不会因此减少一丝一毫。

“做出选择的人是我……不关米娅的事,你没必要为难她。”

少年试图挺身而出的举动,令艾芙琳双瞳中翻滚的恶意变得更加浓烈。

如果视线是有杀伤力的话,特洛伊想必早已千疮百孔。

“是是是,你们之间的三角关系暂时告一段落——艾芙琳姐姐,不要忘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然而,在莎拉的强势介入面前,这份恶意只能宣布暂时偃旗息鼓。

“……我明白了。”

“所以说,终于到了要将身为‘幕后黑手’的我绳之于法的‘环节’了么?”

这个充满自嘲意味的回答,实在叫人笑不出来。

“是哥哥你太不识抬举了,居然胆敢威胁国家——再怎么疯狂的赌徒都不会把筹码押在必输的赌局上吧?”

“我只是想请教一下,我威胁的……到底是国家,还是那些草菅人命的‘肉食者’?”

“有什么不同吗?再说,草菅人命又怎么了?要知道主宰这个国家命运的,永远不是那群自以为是的‘Couch potato[1]’,而是国会山的老爷子们……联邦这套骗傻子的体制,用了这么多年,已经相当成熟了。所谓的选票,不过是给每个人一个盼头,觉得只要忍一忍,只要忍够四年,他们就拥有一个能够改变一切的机会,但事实上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永远改变不了,因为‘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也只能被少数人所掌握,这就是这套体制的厉害之处。”

莎拉又笑了。

这个笑容,充满着掌握真理之人对无知者的嘲弄与蔑视。

“而哥哥你呢,却非要做‘堂吉诃德’,与这样的‘风车巨人’决斗……你不该会以为只要将这些阴谋诡计暴露在镜头之下,联邦就会变得国不将国了吧?会这么想,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呵,既然这个国家的根基这么坚如磐石,你又何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来收拾我?”

对此,特洛伊回以不屑。

“因为哥哥你违反了‘游戏规则’——”

莎拉走上前来,就像是为强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有多么重要一样,捏住了特洛伊的下巴。

“无论是国家、政党,还是机构,每一个部门乃至每一个岗位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游戏规则’。不管是明是暗,第一步学会它,不过好多人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死了,哥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都像你一样自以为是。”

“第二步,就是在这个‘游戏’里面把‘线头’找出来,学会如何不去犯规,懂得如何在线球里面玩,这样才能勉强保持性命。”

“而哥哥你现在想干的事情,就跟亚历山大大帝一样,你打算拿把剑去斩断这个‘戈迪乌斯绳结[2]’。”

“很幸运的是,你失败了,所以……我现在才能给你一个重新回到线球里玩的机会。”

“你想干什么……”

说这么多,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对她开出的条件表现出多少的兴趣。

“我希望哥哥能老老实实地把藏起来的埃德蒙顿布防地图交给我,好让我能按‘原计划’行动。”

“原计划”指的是什么,特洛伊一清二楚。

正因为太过清楚了,光是道出真相,浑身就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打算破坏防线,引宁恩进城……”

“哥哥你这话说得还真够好笑,就好像在说‘我不破坏防线宁恩就不会进城’一样,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埃德蒙顿的沦陷,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而我的工作就是把时间稍微提前这么一丁点……这么一来,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以‘阻止宁恩南下’为由向埃德蒙顿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无论是我杀害同伴、临阵脱逃的劣迹,还是你滥用白磷弹导致平民死亡的丑闻,都会统统一笔勾销,联邦依然是伟大的民主灯塔~”

把毁灭一座城市、杀害上百万难民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简直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

至此,特洛伊已经无法将眼前这个冷血杀手与记忆中那个天真可爱的妹妹重叠起来。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不知道这么干会死多少人?!”

“但哥哥你又知不知道历史上无论哪个英雄人物,他们背后又何尝不是一片尸山血海——你已经尽到了保护平民的义务了,你已经创造了其他人创造不出来的奇迹,为培养一个‘英雄’,你知不知道联邦往你身上投了多少钱,在这里赔上性命,哥哥你就不觉得很可惜吗?你现在一心求死,又有没有想过爸爸妈妈和我的感受?如果你死了,我们会有多伤心?”

即便她越说越激动;

即便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圈已经红了起来;

即便回想起每当有什么事情要央求自己时,莎拉都会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即便能从这一姿态中,看到些许妹妹过去的影子;

“更何况,上面的‘大人物’已经发话了,只要哥哥愿意回头是岸,保证把我们之间的秘密带进棺材里,他们可以既往不咎,回国以后,哥哥依然是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的学生会长,民众们只会知道在那种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哥哥为拯救埃德蒙顿做出了多大的努力,他们不会也没兴趣知道埃德蒙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人物’们得到了他们希望的结局,国家形象得以维护,哥哥也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大英雄’,多赢结局,何乐而不为呢?所以说,哥哥,我们回——”

“所以你就能连眼睛不眨一下把上百万人送到宁恩的嘴边吗?”

然而,有一个事实,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自己的妹妹莎拉·亚当斯已经在圣约翰牺牲了。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不过是凑巧长得像莎拉的“逃兵”而已。

因为真正的莎拉,是绝对不会一边笑着一边说出这种残忍无比的话来。

“啊……哥哥,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啊。”

终于,少女放弃了伪装,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非要我动手动脚,你才愿意回心转意吗?”

面无表情地从身旁的武装人员手里接过一把XM17手枪,指住特洛伊的眉心。

“别、别这样……莎拉,他是你哥哥!”

这一危险举动,立马吓得米娅脸色煞白。

不出言制止,她真的害怕艾芙琳会就这么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反观特洛伊,却依然面不改色。

“你杀了我,你就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布防地图。”

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渐渐的,艾芙琳放下手枪,嘴角上扬。

“老实说,哥哥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想起了我那个死鬼前男友,我明明都对他开了好几枪了,他还拼命劝我不要临阵脱逃,要我留下来陪他一起给圣约翰陪葬,当时我不禁在想,我当初到底有多么眼瞎才会找这么一个喋喋不休的智障当男朋友,非要我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才愿意安静下来……不过他跟你一样,即使以死相逼,直到最后,他都没向我求饶。”

她认识到一点,像特洛伊这种在地狱最深处坚守整整两个月的人,对死亡的畏惧,已然不复存在。

这两个月以来,他无数次与死亡亲密接触。

对他而言,死亡不再是值得敬畏的神明,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东西罢了。

现在就是把他架在断头台上,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对至爱之人的死也一定能保持无动于衷。

所以——

“艾芙琳姐姐。”

“诶?”

被叫住的少女,一脸不明所以地扫视着莎拉与她强塞到自己手上的XM17手枪。

“我决定了,由你来拿枪指住米娅姐姐——我数十声,如果哥哥还不答应我的要求,你就开枪。”

“诶?为、为什么?你没跟我说过……”

一听到要自己手刃昔日的挚友,就算之前对其心怀怎么样的憎恨也好,真正要她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恶意,那就是另一回事。

至少从艾芙琳骤然发白的脸色、不断发抖的双手来看,不见得有多么镇定自若。

“毕竟凡事都有第一次,不是么?这也是为证明你确实有跟我们合作的‘诚意’。”

所谓的“诚意”,无非是希望艾芙琳能够主动授人以把柄。

就算今后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要“杀害同袍”这个把柄还掌握在莎拉手里,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不容易才得到这张通往联邦这座金字塔顶端的“投名状”,又岂是放弃的道理?

“……我明白了。”

艾芙琳的双手不再颤抖,相当稳健地握住手枪,打开保险,直指米娅。

“米娅……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吧……那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站错队了吧……”

在即将获得的金钱、名誉、权力与地位面前,“朋友”这种东西根本是一文不值。

过去有关三人的美好记忆,犹如走马灯般掠过脑海,又像是置身于火海中的泛黄老照片一样,渐渐发黑,化为灰烬,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哀莫大于心死的少女不再哭喊,只是默默流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不知道答案,也没人能给她答案。

就在死刑的倒计时即将响起的一刻——

“我……答应你们的条件……所以,请你们不要伤害米娅。”

果不其然。

少年心软了。

比起上百万的难民,他选择了恋人。

他大公无私的面具,终于暴露出致命的“裂痕”。

“诶?小伊……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要是把布防地图交出去的话,会死很多人的!”

不愿直面米娅哭喊的少年,把头转过一边去,声音沉重得就像是呜咽。

“抱歉,米娅,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这一切突如其来的转变,莎拉看在眼里。

接下来,只要趁虚而入,加快怀柔的速度,将他彻底同化为“自己人”。

很快,无论是“埃德蒙顿”,还是“难民”,都将被他抛诸脑后。

因为当初自己就这么完成蜕变的,已经出现破绽的兄长当然不可能逃离得了这一命运。

“哥哥真是的,明明一早答应我开出的条件就好了嘛,又何必白白受这么多皮肉之苦呢?”

“抱歉,我不应该这么顽固的……”

为兄长解除镣铐的妹妹;

为自己的无理取闹而道歉的哥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又恢复到昔日兄妹该有的模样。

“知错能改,你依然是我最喜欢的哥哥。”

特洛伊重新从椅子上站起的瞬间,艾芙琳顺势抱住了他。

下一刹那——

“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低沉的耳语响起。

当艾芙琳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腰间的手枪已经像是变魔术般出现在特洛伊手上。

推开保险、瞄准敌人、扣下扳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的事情。

特洛伊的开枪速度实在太快,响起枪声叫人分辨不清他到底开了一枪、两枪,还是三枪。

艾芙琳能看到的是,布置在三个方向的枪手不约而同地颓然倒地。

毋庸置疑,是自己低估他想要拯救埃德蒙顿的意志。

如此行云流水的动作,想必他是早有预谋吧……预料到自己这三名部下不敢冒然向有人质在手的他开枪,所以才能抓住这一刹那间的迟疑,将之转换为致命性的破绽。

最终,他的枪口调向仓皇失措的艾芙琳。

艾芙琳也反射性地将手枪瞄准特洛伊。

紧接着,只有一把手枪开火了。

结果是——

一人健在;

一人倒地。

健在的人,是艾芙琳·加菲尔德——不知道是因为手枪的故障还是少年的失误,特洛伊未能扣下扳机,艾芙琳因此得以毫发无损。

倒地的人,是特洛伊·亚当斯——从艾芙琳手枪中射出的子弹,贯穿他的头颅,从弹孔喷射而出的鲜血和……某种灰白色的东西,溅落在米娅的脸上。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显然超乎了米娅的理解。

倒地不起的人……是谁?

“小、伊……”

即便是这么叫唤,也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奇怪……

真是奇怪……

明明眼睛还睁着……

为什么就突然间睡着了呢……

“小伊……”

“小伊。”

“小伊!”

既然只是睡着的话,又为什么会怎么叫都叫不醒呢……

思考回路全力拒绝眼前的光景。

“喂,小伊……不要再开玩笑了,是时间起床了吧?”

但还是无法改变自己亲眼目睹到的现实。

米娅发出了呻吟,在完全无法理解现实的状态……不,应该说,她已经从心底里完全理解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骗人的吧……一定是恶作剧吧?喂,小伊,快起来啊……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吗?怎么能突然间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她现在盯着的,是她的恋人特洛伊·亚当斯的尸体。

顿时,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与直达灵魂的悲恸相互交织的,是无法抑制的盛怒——

以前所未有的凶暴眼神盯向名为“艾芙琳·加菲尔德”的少女。

杀害了特洛伊的她,不再是自己的挚友,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为什么!为什么要开枪!特洛伊明明没有打算向你开枪!明明没有打算向你开枪!你却……你却杀了他!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不、不对,是因为他拿枪对准我,所以——”

艾芙琳的否认,包含着纯粹的恐惧。

她从来没见过米娅露出这般可怕的表情,犹如一头失控的狂兽般拼命挣扎着,唯恐她会突然扑上来会咬断自己的脖子。

不断后退,直至撞上身后的墙壁,她才发觉自己居然被一个不能动弹的人吓成这个样子。

事已至此……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可当艾芙琳刚想举枪瞄准米娅,却被人强压下来。

“放心,这些镣铐是树不子犯罪调查科专门用来拘禁犯人,没这么容易挣脱的。”

说话人是莎拉。

明明兄长就这么死在自己的眼前,她却依旧不为所动。

该说是冷静,还是冷酷……她正以一种打量无机物的冰冷目光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血迹。

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糟糕……‘英雄’都死了,这出戏还怎么演得下去……”

与此同时,闻声赶来的护卫们从课室正门鱼贯而入。

他们多半都是来自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的学生。

由此,米娅得出了另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除自己与特洛伊以外,其他人都早已选择与莎拉同流合污,其中就包括当天用无针注射器袭击自己的女生。

米娅并非无法理解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他们只是想活着离开埃德蒙顿而已,从未想过要对自己的伙伴挥剑相向……要不然的话,见到这一幕冲击性的光景,他们又为何要陷入了沉默呢?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在从大群全副武装的学生中挑出几个人帮忙把尸体清理出去、又留下数名护卫以后,莎拉就将包括艾芙琳在内的剩下所有人统统打发出课室。

米娅一眼就认出了,莎拉所挑选的这几名护卫,都是过往曾经参与哗变而遭到特洛伊责罚的学生。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萌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

“你们想……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米娅姐姐,跟哥哥走得这么近,他一定有告诉过你布防地图藏在哪里吧?”

“呵……你觉得做出这种事以后,我还有可能告诉你吗?”

绝对不能屈服。

绝对不能愧对特洛伊留下的遗愿。

正是这样的信念,令米娅得以在至爱之人猝然离世的巨大悲痛中坚持下来。

就在这时,莎拉突然话锋一转。

“话说,米娅姐姐,好像是天主教徒来着?”

不知道她这么问有什么目的,米娅怒目以对。

“听说天主教徒对未婚少女有着严格的清规戒律,我说得没错吧?”

话音刚落,这几名护卫不约而同地露出淫邪的笑容。

“早就想跟我们亲爱的学生会书记来这么一发了……”

“话说,我超有兴趣知道来自上流社会的千金大小姐到底是吃什么东西才让胸部变得这么大的~”

“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这么循规蹈矩的天主教徒,幸亏没被亚当斯那家伙捷足先登,还真是感谢你把自己的处女之身保护得这么好~”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即便是再怎么奋力地挣扎、即便是再怎么大声地哭喊,都无法停止这几个男人渐渐逼近的步伐。

“米娅姐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告诉我,布防地图你们藏在哪里了?”

“我、我不知道……”

“那还真是遗憾,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好好反省一下了~”

“等等,我真的不知道……他没有告诉过我……我真的没有撒谎!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像是这群驯养人形野兽的主人一般,莎拉轻轻打了一个响指,他们就一起将米娅扑倒在少年的血泊上。

接下来,等待她的,是十八层地狱般的一夜……

米娅自认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

[1] Couch potatp,代指将大部分业余时间花在看电视的人,就像是土豆一样一动不动,久而久之,就变得土豆般胖胖圆圆的。

[2] 戈迪乌斯绳结,是戈迪乌斯城神庙的一件神器,根据当地传说,谁能解开这个绳结,谁就能成为亚细亚之王。